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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方》2023年第3期|馬慧娟:擔保
    來源:《朔方》2023年第3期 | 馬慧娟  2023年03月08日08:22

    圈里的幾頭牛陸續被牛販子扯著鼻子拉上卡車的時候,二麻的老婆王桂花再也繃不住了,抱著兩歲大的兒子坐在臺階上號啕大哭:“二麻,你個土匪,你把我們娘幾個害不死你心不甘,你把家里的牛賣了給你那個先人還貸款,你讓我們娘幾個以后拿啥過活?我咋這么命苦??!苦了幾年都給別人苦給了,這個事情就沒人管嗎?錢不是我們花的,憑什么要我們還???這世上還有說理的地方嗎?嗚嗚嗚,我苦命的娃呀,你咋遇上了這樣的老子……”

    兒子不知道媽媽這樣撕心裂肺地哭是什么原因,但看著一直溫婉的媽媽突然這么不顧形象地號哭,眼角的淚水好像酸菜水一樣滑落,把嘴角的皺紋都給淹沒掉了,兒子也是嚇壞了,好像是為了給母親壯聲勢一樣,也跟著哇哇大哭起來。屋子里還站著兩個女兒,捏著衣角無助地看著母親,不知道是跟著哭好,還是沉默著好。

    二麻看著號哭的老婆,氣得直跺腳:“你號啥號,我還沒死呢!不就是幾頭牛嘛,老子再給你掙錢買回來就是了?!?/p>

    王桂花也不接二麻的話,只是個哭??粗穸冯u一樣的兩口子,牛販子為難地站在車后邊,猶豫著要不要把車門關上。猶豫了半天,低聲問二麻:“你看,這牛還賣不?要不賣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唉,女人娃娃的,喂個牛也不容易么?!?/p>

    二麻無奈地嘆口氣:“兄弟,我但凡有一點辦法,也不會把家里的牛賣了,這不是沒辦法了嘛。糊里糊涂地給人擔保貸款,現在好了,貸款的人跑了,銀行天天催我們,不還的話牽扯的事情太多了,實在是沒辦法,我只能咬牙還。八萬??!我幾年才能掙個八萬?唉,苦了我的女人娃娃了,跟著我受這個委屈。關鍵還不是錢的問題,是人太憋屈了!你說要是自己花了也就花了,這——唉——虧了先人了這是!”

    二麻一邊說著,一邊恨不得自己抽自己嘴巴子。

    牛販子也聽得直搖頭,默默地關起后車門,和二麻在手機上完成了轉賬后準備離開。王桂花哭得更加悲傷無助。車上的牛仿佛也感受到了女主人的情緒,嗚咽著叫喚了兩聲。王桂花頓時心如刀絞,眼淚大顆大顆地滴落在兒子的小臉上。兒子一邊抬頭看著媽媽的臉,一邊左一把右一把地抹著眼淚。身后的兩個女兒也忍不住放聲大哭。牛販子發動了汽車,逃也似的拉著牛走了,生怕走得慢了被這娘幾個的哭聲攆上,徒添一串子悲涼。

    牛被拉走了,院子里散落著幾泡牛糞,那是牛上車時遺落下來的。牛從小就生活在牛棚里,被拉出來的時候充滿了惶恐不安,不停地甩著頭,鼻孔里吹著氣,嘴里吐著沫子,一點都不想走上那輛它們從來沒見過的怪模怪樣的機器。但它們架不住鉗子嵌住鼻子時徹骨的疼痛,只能跟著前面的人的腳步,不情不愿地拉胯著屁股挪上車,橫著被固定在車的圍欄上。這樣的話,一輛卡車拉個十頭八頭牛是沒有問題的。

    一頭又一頭的牛被拉走,整整五頭,其中兩頭還是大肚子母牛,要是不賣,再過三兩個月,圈里可就七頭牛了。這五頭??墒峭豕鸹ɑ怂哪陼r間養起來的,剛開始只是一頭,那是二麻在工地上綁了五個月鋼筋之后買的。買來的時候還是一頭不大的乳牛,王桂花養它可比養孩子上心。按時按點地添草飲水,家里有點面湯、洋芋皮、白菜幫之類的就趕緊給牛端去。二麻曾經對王桂花說:“你就差和牛一個鍋里吃飯了。要是糧食足夠,我看你都恨不得給牛把飯做上?!?/p>

    王桂花翻白眼:“我把牛喂大了,指望著生小牛填補我這窮坑呢,要不然我這么上心干啥?”

    二麻說:“也沒見你把我這么上心!”

    王桂花說:“我把你上心了這么些年,除了一年比一年窮,再有個啥好上心的?”

    一說窮,二麻就像被火燙了一下,再也不言語了。誰說不是呢?要不是窮,大家也不會背井離鄉地搬遷到紅寺堡來;要不是窮,二麻也不可能對自己的老家毫無眷戀地就搬來了。

    搬來后,二麻一家的日子算是一天天地好起來了,但隨著孩子一個接一個地出生,生活壓力水漲船高,一個人打工,養活一家人也是吃力。好在慢慢地孩子大了,老婆也能種地了,二麻就想著買頭牛了好慢慢發展,畢竟指靠打工也解決不了最終的問題。人還是要發展點啥呢。這兩年,村上大力發展養牛,有的人家家底好,養個幾頭基礎母牛,牛生小牛之后好好喂大,一賣就是萬兒八千,人家都不出去打工了。所以,二麻也想養一圈牛來。

    現在想想,五個月啊,沒黑沒白地干鋼筋工。別人不加班,他去;別人嫌熱中午不愿意干,他也去,就為了多賺點錢,早點把牛養起牛。手隔著手套都被鋼筋燙得起了水皰,破了的時候鉆心地疼,但他都忍了。一天天地在工地上熬,好不容易攢了點錢置辦了一頭大肚子母牛。

    王桂花到現在都記得那頭牛被拉回家的場景。正是中午時分,二麻拉著牛從大門里進來了,牛有點不情愿,左看看,右看看,甩著頭不肯走快一點。王桂花領著幾個孩子遠遠地看著,既欣喜,又忐忑,好像家里多了個孩子一樣。但孩子家里已經有好幾個了,牛卻是第一次進家門,所以好像牛比孩子還金貴一樣。

    牛被安置在院墻跟前臨時搭起來的一個小棚子里面。二麻想等著秋天了,再掙點錢了蓋兩間牛棚;現在還是夏天,牛在這個棚子里先湊合一下。

    牛的到來給王桂花的心里注入了希望和念想,她一下子覺得心里有了盼頭,早晨起來第一件事情就是給牛添草,晚上臨睡前的最后一件事情也是去看一眼牛。

    還沒到秋天,王桂花就把二麻喊回來了,因為村上通知,現在蓋兩間牛棚農牧局補貼四千五呢。二麻一聽就回來了,幾天時間就把牛棚蓋起來了。

    一轉眼,四年過去了,兩間牛棚站了五頭牛,有點擁擠了。二麻正準備在今年再擴建兩間牛棚呢,如果不是因為八萬塊錢的擔保的話。

    事情還得從三年前說起。二麻的姑舅兄弟劉寶寶仿佛一夜之間富裕了起來,竟然買了個小轎車。小伙子頭發梳得和牛舔了一樣,黑亮黑亮的,比腳上的黑皮鞋都亮。進出門腆著個啤酒肚,兩只手插在褲兜里,嘴里叼著一根煙,逢人就給發一根。村里人都猜測著,這小伙子在哪發了橫財了,才二十出頭,就這么風光,真是讓人羨慕。一時之間,大家都夸劉寶寶是個人才,連帶著劉寶寶的爹媽出來都揚眉吐氣了一番;至于劉寶寶的老婆,更是穿金戴銀,涂脂抹粉,連紅嘴唇都涂上了,儼然把自己和村里裹著粉圍巾、一天掙三四十塊錢的鄰家嫂子們給區分開了。

    更讓人眼紅的是,劉寶寶家竟然添置了冰箱。據見過的人說,人家那冰箱里頭,牛羊雞肉凍得滿滿的,各種飲料、牛奶,啥都有。這個消息,讓很多女人都感嘆了一句:“咱們啥時候才能過成人家那個樣子??!”回頭再看看自己灰頭土臉的,更加覺得這樣的生活遙不可及。

    每次,劉寶寶開著自己的小轎車出村的時候,都是風馳電掣的,刮起一個土旋風,大家的好奇心就被這土旋風給帶起來了:“這個小伙子到底干啥大事著呢,咋這么有錢?”關于劉寶寶為什么這么有錢,他們家人都諱莫如深,劉寶寶老婆除了給人說她這件衣服花了幾百塊錢,化妝品多少錢,再也不說啥。一問劉寶寶干啥著呢,人家就一副賢惠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么。女人家,把家操持好,把娃管好就行了,男人的事情,問他干啥?!?/p>

    陸陸續續有話傳出來。第一個說法就是,劉寶寶靠上了一個大老板,老板欣賞他,跟著老板包工呢。第二個說法就是,劉寶寶傍上了一個富婆,其實就是靠富婆養著呢,然后再拿富婆的錢來養老婆孩子。但不管哪一種,結果都是,劉寶寶現在有錢了,過上了大家都還沒有過上的生活。

    這還不算啥,更讓大家瞠目結舌的是,半年之后,劉寶寶買了第二輛轎車開回來了。村里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人家這是在外面拿簸箕攬錢著呢嗎?咋這么有錢?!”

    王桂花還和二麻念叨過,說都是親戚,要不讓他去找找劉寶寶,看能跟著多掙點錢不。二麻不肯去,說我就這么點本事,我找人家干啥,人家那是干大事的人,我不去。王桂花氣二麻打不住糧食,好幾天都沒給二麻好臉色。

    二麻不肯找劉寶寶,但劉寶寶卻找著他來了,一進門就大剌剌地坐在二麻家的椅子上,蹺著二郎腿,手扶著方桌吸煙:“姑舅哥,你最近好著沒?也不說去兄弟家里坐坐去,就算不看我,你也去看看你姑姑呢?!?/p>

    二麻接過劉寶寶遞過來的煙別在了耳朵背后,搓著手說:“你一天忙的,我也忙的,也就沒去?!?/p>

    劉寶寶吐了一口煙說:“親戚么,還是要多來往,不然就都生分了。好長時間沒見你,我還有點想你呢,家里都好著呢?你看,有啥需要兄弟幫忙的,你只管說嘛?!?/p>

    二麻抬頭瞥了一眼劉寶寶,心里有點感動:“兄弟說得對。是我這兩年緊張的,人窮志短么,走動得不多?!?/p>

    劉寶寶繼續說:“姑舅哥,咱們都窮,來這兒還不都是因為窮。窮了才要折騰,才要動腦子,總不能一直窮下去?,F在的人,早就不興拿苦身子掙錢了,要拿腦子掙錢,要讓錢去掙錢。你說,靠我們拿自己掙錢,啥時候能掙上個錢?”

    一番話說得二麻身子更低了半分:“兄弟說得對。我是個笨人,只知道下苦么,唉,沒本事?!?/p>

    劉寶寶一揮手:“姑舅哥,這也不是個啥事。等過段時間,我那個工程拿下來了,你就去給我看工地,啥都不用你干,就坐那兒領工資。咱們弟兄,我還能看著讓你下苦?!?/p>

    這一句話讓二麻低下去的身子立馬坐直了,覺得眼前的劉寶寶和撲克牌上的老K一樣健壯威武,心里感激得不知道說啥好了:“哎呀!我就知道,我兄弟發達了,肯定都會顧念著咱們這些窮親戚的?!?/p>

    劉寶寶深吸了一口煙,瀟灑地擺擺手:“這算個啥事。我有錢了,就是大家都有錢了。你就放心,姑舅哥。不過,眼下,兄弟有點事情讓你幫個忙呢,不知道你方便不?”

    二麻激動的心情還沒有平復下去,聽到劉寶寶這樣說,趕緊應承:“兄弟你就直接說,還說啥幫忙不幫忙的事情。我能干的就給你干了么,親戚么,不就是相互幫襯的?!?/p>

    劉寶寶把煙掐滅,脖子朝前伸了伸:“是這樣的。我這兩年不是做生意嘛,攤子鋪得有點大。這不,我老板剛給我介紹了一個一百萬的工程,可兄弟我眼下拿不出來工程前期的投資款,想著貸點款,先把這個工程拿下來,然后掙錢了再還貸款??裳巯沦J款,要兩個人擔保呢,我想請姑舅哥你給我擔保一下。你放心,就是擔保,沒別的事情,咱們弟兄,我決不能禍害你?!?/p>

    二麻趕緊拍胸脯:“看兄弟你說的,我還能不相信你?你就說該咋辦?!?/p>

    劉寶寶激動地站起來,隔著桌子拍著二麻的肩膀說:“姑舅哥,我就知道你這個人攢勁。是這樣子的,我先去辦手續,你把咱們家的戶口本,你和我嫂子的身份證、結婚證給我,我先去復印,然后過兩天了你和我嫂子再去簽個字,你們就不管了?!?/p>

    二麻一聽,這么簡單,那就給他唄,連忙喊王桂花,把劉寶寶需要的這些東西拿出來。王桂花不明所以,但二麻說了,拿給就是了。

    送走劉寶寶,王桂花才問二麻:“劉寶寶要那些東西干啥?”二麻說:“你之前不是讓我找找我姑舅,看能帶我掙點錢不。咱們沒去找,人家找咱們來了,說有個一百萬的工程,要是包下來就讓我看工地去呢,但現在需要貸點款,得讓咱們給他擔保一下。我想著,擔保么,也沒啥事,舉手之勞,就答應了?!?/p>

    王桂花一聽,眼睛也亮了一下:“真的讓你去看工地?劉寶寶真是個人才啊。二麻,你要去看了工地,就不用再苦得和牛一樣了?!?/p>

    二麻咧嘴笑,仿佛好日子就在眼前:“你趕緊讓大女子給你教著寫寫你的名字,活了半輩子了,雙手寫不出來一個八么?!?/p>

    王桂花趕緊點頭:“寫,連夜寫!我就不信,三個字我還寫不會?!?/p>

    兩個人開始期待擔保這件事情。王桂花也一筆一畫地寫著自己的名字,只為能在擔保書上規規整整寫上自己的名字,能順利地把這件事情完成。

    過了半個月,劉寶寶早早地開著車,在二麻家門口熱氣騰騰地喊著:“姑舅哥,嫂子,收拾好了沒?收拾好了咱們就走。今天去把字一簽,手續就結束了?!?/p>

    二麻和王桂花穿戴一新,把家里安頓好,高高興興地跟著劉寶寶準備走。出門時碰上另外的鄰居打招呼,他們興高采烈地說:“這不,我兄弟貸款去呢,我們去給擔保一下?!?/p>

    鄰居點頭,也是一臉的羨慕,覺得二麻能給劉寶寶去擔保貸款是二麻的榮幸。劉寶寶又去拉了另外的兩口子,五個人風馳電掣地去了鎮上。

    銀行的三樓是專門辦貸款的,熱鬧的程度和一個小集市一樣。幾個信貸員被圍得看不見真人,只聽見聲音在那里吆喝:“不要擠,不要擠,趕下班都能辦上?!?/p>

    他喊他的,大家擠大家的,反正大家都知道,誰不去擠,誰就是最后辦的那個,誰也不想最后一個辦。你能擠,我也能擠,誰能擠到前頭,誰就能先辦。

    圍的人太多了,信貸員也不想喊了,只快速地撕一沓印好的手續紙,蘸著口水翻到需要簽字的部分,用手指著,讓要貸款的、要擔保的挨個兒朝過簽。大家都很著急,也不看紙上都寫的啥。貸款的為了早點貸到款,擔保的為了早點完成任務,順著信貸員的指頭光是個簽。

    也有簽得不順利的。比如王桂花,雙手抱著個筆,朝寫著自己名字的白紙上瞅一眼,看半天,再到簽名的地方上描一筆。這一瞅,一琢磨,一描,一分鐘都擋不住。幾頁紙上的名字寫了半個小時還沒有寫完。

    圍著看的人牙都長了好幾截,忍不住出聲催:“你還能不能寫?不能寫了到邊上再練練,這樣簽到啥時候?”

    好不容易擠到跟前的,咋可能半道上再讓給別人。王桂花氣呼呼地白了一眼催她的人,手里更加地沉穩起來,描的時間更長了。氣得圍觀的男人心里都暗暗想,這要是能打一頓,估計這個女人都挨了好幾頓打了。不就寫個自己名字嘛,有什么難的。

    在旁人的一片嫌棄中,王桂花的字總算簽完了。圍著的人開始慶幸,這下終于可以快一點了。慶幸了沒一會,前面又出現了這樣一個描自己名字的女人,大家又是一陣著急和氣惱,但最后總算都簽上了。

    簽完字,劉寶寶也是松了一口氣,臉上笑成了一朵金盞花,拉著二麻幾個人,找了一家賣大盤雞的飯館,最大份的大盤雞點上,白皮面要上,小菜上上。他給二麻他們買了煙,給女人們買了飲料。等大盤雞上來,劉寶寶“哥哥嫂嫂”各種熱情地招呼大家吃,反倒弄得二麻他們一個大紅臉,覺得不就是簽個字嘛,還讓人家破費花這么多錢,這多不好意思。

    貸完款的一個時期,二麻和王桂花都期待著劉寶寶喊二麻去看工地。但等了好久,都沒有等來劉寶寶的電話,二麻和王桂花又不是那種能攆去問的人,一來二去的, 二麻也知道這個事情可能泡湯了。王桂花忍不住說:“劉寶寶我看也就是個溜嘴的,說話跟喝涼水一樣,你怕是被人家騙了?!?/p>

    二麻摳摳頭,好半天都沒說出來個啥,只好嘆口氣:“人愛有錢的,狗咬穿爛的,咱們就這么個命了,我還是去綁鋼筋吧?!?/p>

    王桂花有點心疼二麻:“唉,去吧,去吧,再干上兩年,等牛多了你就再不出去了?!?/p>

    漸漸地,二麻也就忘了這件事情,他也想明白了,誰都靠不住,過日子還是得靠自己,好好打工,好好養牛。

    一晃三年過去了,這期間,二麻也沒見過劉寶寶幾次,聽說人家日子過得瀟瀟灑灑的,好像還在外面領了個女人。而且聽說,劉寶寶也并沒有人們想象的那么有錢,也沒有什么老板看上他,說到底,都是靠倒貸款過日子的,貸了這家貸那家,用這家的還那家的,然后再貸另外一家的來還利息,聽說欠著不少錢呢。二麻聽了這些閑話心里還嘀咕:“幸虧沒給看工地去,要不然還不知道能要上工錢不。唉,這娃也是不學好啊,我姑姑要是知道了,心上還不吃力死。貸款這個東西么,要是不發展個啥,光貸款花那還了得,花起來容易,還起來怕就吃了力了?!?/p>

    這邊,二麻還給姑姑和劉寶寶操著心;另一邊,銀行的車拉著信貸員來了。二麻心說,這銀行的找自己干啥呢,自己又沒貸款。很快,二麻就知道銀行找他干啥。原來,他們給劉寶寶擔保的那筆貸款到期了:“但劉寶寶始終沒有還款。既然當初的擔保人是他們兩家,所以銀行的來找他們兩家擔保的來還這個錢。二麻一聽臉都綠了?!皠殞毎彦X花了還不上,為啥要我們還?我們就簽個字,又不是一起把錢花了,這憑什么呀!”

    信貸員這會也不忙了,蹲在二麻面前一五一十地講了法律責任,講了不還貸款的后果和影響,講到了征信和黑名單。反正一句話:“這個款不還,你們家以后就寸步難行?!?/p>

    聽完一番深入淺出的講解,二麻的臉更黑了,這咋就成了這個樣子呢?該說的信貸員都說完了,也沒耐心再看二麻是什么反應,只說了一句:“盡快想辦法還款,不然后果真的很嚴重?!比缓髷D進轎車里面揚長而去,只留下二麻和王桂花面面相覷。

    錯愕了一陣子,二麻趕緊去找另一個擔保人商量這件事情咋辦。那家兩口子也快打起來了。商量來商量去,這件事情最后還是得找貸款的人啊。兩個人趕緊去找劉寶寶,結果可想而知,銀行的要能找到劉寶寶,還找他們兩家干啥?劉寶寶的女人抱著孩子坐在臺階上一邊曬太陽一邊吧唧吧唧地嗑瓜子。一問劉寶寶哪去了,女人說,兩個月都沒回家了。

    這下二麻覺得抓瞎了,又問:“劉寶寶干啥去了?銀行催款呢知道不?”

    女人斜臉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用她涂了口紅的紅嘴唇慢條斯理地說:“我咋知道干啥去了?我一個人女人家拖著個娃,門都出不去,又不是天天跟著的。貸款的事情我不知道,這些事情他從來都不和我說。男人家的事情,我不管?!?/p>

    二麻被這個話氣蒙了:“啥叫不知道?簽字的時候大家一起去的,平時你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自己家啥光陰不知道嗎?現在一問三不知!”

    女人白了二麻一眼:“我說姑舅哥,你就是不想讓我們娘倆過日子么!劉寶寶是你姑舅,你這么逼我合適嗎?他要能還就還了,至于賴這幾個錢???”

    二麻都快被這個話氣哭了:“幾個錢?是幾個錢的事嗎?八萬啊,我兩年都掙不來的八萬,你讓我拿什么還?”

    女人說:“你可以不還啊,反正錢又不是你花的。你看銀行能把你咋,他把你抓去了還要養活你呢,你怕啥?”

    二麻都快被氣瘋了:“你說的那盡是放屁的話。人家昨天說了,這個款要不還,以后我娃念書、考學,我自己干個啥都要受影響,你說不還就不還???你是銀行,你是法院,你咋那么大的口氣?”

    女人并沒有二麻的憤怒和氣急敗壞,而是繼續慢條斯理地說:“姑舅哥,你也沒必要和我撒氣。錢是劉寶寶貸的,擔保是你擔保的,你總得承擔點啥。你不想你的娃你的事受影響,你就還去;你現在和我也說不著這些啊,我也不知道劉寶寶在哪兒。你要是能把他找出來,我謝你還來不及,我也想問問他,他鬧出來這么多事情,讓我們娘倆怎么辦?”

    和劉寶寶的女人打了半天嘴仗毫無用處,而且,他們根本說不過人家,只能在鄰居們的勸說中各自散去。夜幕降臨,二麻不敢進屋去睡,他怕看見王桂花哭腫的眼睛和絕望的眼神,八萬啊,他的家里拿什么當八萬?

    二麻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劉寶寶身上,希望他良心發現,希望他看在多年姑舅弟兄的情分上,希望他可憐可憐自己,能把這個錢還上。但到了第二天,另一個擔保人給他帶來一個更絕望的消息,那就是,不光他們兩家給劉寶寶擔保了,村里還有四戶都是劉寶寶的擔保人,總共欠銀行三十八萬?,F在,這幾戶人家都在滿世界找劉寶寶,但是誰也沒有找到。

    一瞬間,二麻想死的心都有了,自己為什么要相信劉寶寶?為什么要給他擔保?為什么自己這么倒霉?……無數個重復的為什么在二麻的心里來回撕扯著,讓他一陣子一陣子地喘不過氣。

    劉寶寶的家門口成了一個主戰場,每天都有擔保人去逼問一場,但劉寶寶的女人口才非凡,來者不懼,文罵就和你講道理;武罵立馬就會撒潑打滾,尋死覓活,活脫脫一個油鹽不進的滾刀肉。反正就是一句話:“要錢沒有,去找劉寶寶,誰讓你們給他擔保的?!?/p>

    鬧了半個月,也沒鬧出來個結果,二麻一群人聯名把劉寶寶告到了法院,希望法院給他們主持公道??蛇@樣的案子這兩年在法院堆積如山,法院就那么些工作人員,他們就說,你們得把人先找到啊。二麻他們一聽就面面相覷,這要自己能找到人,還來法院干啥?可法院更委屈,我們就這么幾個人,總不能滿世界去抓這些人。法院的工作人員反過來勸二麻他們,能還就先給銀行把錢還了再說,再拖下去,你們都被拉到黑名單里了,成了“老賴”,你們的娃以后上學都是麻煩。錢以后慢慢和他要去,鄰里鄰居的,還能怎么樣呢?問題總要解決呢。

    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想方設法地還這筆錢么。二麻去找姑姑,一進門,就看見姑姑腦門上頂著一個被火罐拔出來的褐色的圓圓的印子,嘴上的燎泡布滿整個上嘴皮。姑父看見二麻直接扭頭進去了沒給他臉色。姑姑說:“你別說了,說了也白說,我們也要給還呢,都一樣?!?/p>

    二麻關上大門走了,姑姑也沒出來送。走在回家的路上,二麻像把魂丟了一樣。

    銀行隔三岔五地來一趟村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各種勸說。最終,大家都把劉寶寶的貸款給還了。二麻是最后那一批還的。

    【作者簡介:馬慧娟,女,80后。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散文集《溪風絮語》《希望長在泥土里》《農閑筆記》,報告文學《走出黑眼灣》,長篇小說《出路》。獲第三屆《朔方》文學新人獎?!?/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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