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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代》2023年第1期|薛超偉:隱語(節選)
    來源:《當代》2023年第1期 | 薛超偉  2023年02月23日08:27

    遠處有鐺鐺聲,我想象那聲音是一種飾物,懸掛在古城上空。古城終日在翻建,每日都比前一日新些,但又在某些方面盡力做舊,像一場無用功,又像跟時間做抗阻運動。

    我坐在燈謎館的前臺,等待可能的訪客。林亭在后面的房間,守著貴重展品。沒人的時候,我們會互相喊話。她說得最多的話是:“簡秋榕,我好無聊啊?!彼傉f想換工作,但又懷疑找不到更好的。我可以理解她的煩惱,但不太懂無聊是一種什么狀態,面對那些空白的時間段落,人并不需要做什么事情來填充它。它們那樣空著就好,很自在。

    下午外面刮大風,一會兒下起了雨。路人在街上跑動,有幾個躲到館里來。我讓那些人在訪客表上登記。他們本不是來參觀的,登記完,也自然而然地參觀。

    展館很小,一共三間屋子,館內掛著很多燈籠,四方或八角的宮燈,里面是燈泡,晴天的時候也亮著,雨天格外明亮,映著燈謎。玻璃展柜里擺著一些古代留下的謎書,布展或維護時,我會借機翻一翻。林亭待的后屋有塊大端硯,一人高,硯中有數塊小硯,小硯里外包羅萬象,有山水,有樓閣,有人物。似乎專為引起人的驚嘆,它立在那里,無用而莊重。他們都與它合影。

    他們參觀完,雨還沒停,便來回踱步,看看雨幕,又走回去。我坐在那里,暗自偷笑。與闌風長雨對峙的時候,人會爭勝,于是,就很難取勝了。

    雨漸漸停了。跟很多事一樣,它們開始占據你的時候,就會停下來,這是它們的善意。避雨的人陸續離開,館內又變安靜了。天亮起來一點,又正式黑下去。

    檐漏滴答,放晴了,檐頭還下著殘雨。我望著,想到“漏卮”這個詞,這個詞后來被一名古人制成了謎,在《詩經》里找到了對應的謎底:“不可以挹酒漿?!薄对娊洝防锉玖x說的是北斗。從酒具到星斗,路途遙遠,借諸謎語,倏忽間也就到了。我從窗戶探出頭,在天上找,能看見幾顆星星。我分不清星宿,不知道哪幾顆算北斗,但假裝都看見了,可不是,它們肯定都在那。

    “簡秋榕,下班了?!绷滞ぐ盐液盎貋?。我同她清查展品,鎖好館門。在路上,她說:“我有種感覺,有時候你站在那里,其實并不在?!蔽艺f:“這是什么意思?”她說:“就是,哎,我也不知道,就是這種感覺?!蔽覀冏呦乱粭l長長的坡道,坡道底下有小菜園,幾個小孩拿著鏟子在挖雨后的泥土,一只黃狗在旁邊興奮地繞圈。我兇他們:“這么晚了,囡仔還不轉厝,在這??迌?!彼麄兓刈欤骸耙愎?!”林亭跟我哈哈笑。到十字路口我們分開走。我家在文廟前大廣場的東巷里,屬于景觀的一部分,所以門戶被改造得很漂亮,每次走到家門口,看著路燈暈染的淡淡紅磚墻,我總是開心。

    聽到我回來,我爸把事先備好的食材下鍋,開始做菜。以前他不等人,自顧自先吃完,我回來只能一個人對著墻壁吃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變了性子。林亭說男人老了都這樣,開始想對家人好了。她阿公,使喚了一輩子她阿嬤,有一天突然幫忙收拾了。如果是這樣,那我寧愿我爸不要變。

    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就跟他離了婚,兩人都沒怎么管過我,是我阿嬤把我養大的。他和阿嬤也吵架,跟那些在古城只有一面之緣的游人倒是處得不錯,喜歡和他們聊天,五湖四海的方言都學一點。有一天,我爸說他這是在挑女婿。他說:“會有人因為跟岳父聊得來而娶他的女兒吧?”

    我忍不住笑,說:“你這話有邏輯問題?!?/p>

    “會有吧?”他說。

    他總是別別扭扭的,喜歡拐著彎邀功。本來,他跟年輕人聊天,幫我留意潛在對象,這兩者都沒什么問題,但非要聯系在一起,就叫人不舒服。但我知道他一直是那種人,也很難怪他。吃飯的時候,他又提起這個話題。

    我說:“我不是沒人要?!?/p>

    “我知道,你得積極一點?!?/p>

    “我也沒有堅持什么不婚理念。只是現在還不想?!?/p>

    “所以你要想,而不是不想。一年又一年,到最后就沒得挑了,你姨婆當初……”

    “嫁到山里去了,過得很苦?!蔽医舆^話。

    “我知道,你忙,你研究謎語。以前有個人,天上在下炮彈,他躲在家里研究謎語。你們這些人,世界上有那么多重要的事,總是揀最不重要的去做?!?/p>

    “那個人后來呢?”

    “你看?!?/p>

    “后來怎樣了?”

    “還能怎樣,被炸死了?!?/p>

    “他結過婚嗎?”我繞回來問,避重就輕。

    我爸不說話了。

    晚飯后我回到房間,坐在靠窗的書桌前。很多個夜晚,我這樣坐著,翻開桌上的本子,上面抄寫著我從謎書上記下的謎語。展館的線裝謎書中,有一本《嗜痂記》,此書記載作者平生與謎友會集,猜射為戲的舊事。作者叫“味辛老人”。館里收藏的是手抄稿,根據專家判定,是清人紙墨。謄抄人只留了個“揭云居”的稱號。所以我知道揭云居是清人,味辛老人是他同代或更早之前的人,除此之外,對他們生平一無所知。這書倒是尋常,但是我在末幾頁發現了疑似不屬于正文的內容,我猜是揭云居抄完書后自己寫下的。他先是寫了一篇短文,說的是,某天他在書齋閑讀前人高隱的筆記,這位叫高隱的古人在野外發現了一只小動物,它只有貍奴大小,周身豹紋,頭似圓盤,烏睛白眉,四肢若駿犬般有力。它在草叢里跑跳,停下時發出“厭厭”的叫聲。他悄然接近,那小東西一下就竄遠了,不知所蹤。高隱猜那是古人說的騶虞,但回去翻書,書上說騶虞大若虎,肯定不是他看到的那般小。他憑記憶把它畫下來給友人看,友人們都說不認識。他帶人去荒地里找,搜尋幾日不得見。想到它那天厭厭有聲,就名之為“厭厭”,記載下來,待后人探究。揭云居在文章里感慨,天下只有高隱一人見過厭厭,實為遺憾,現在他不知道厭厭是什么,耳畔卻能聽到它的叫聲,仿佛那厭厭就藏在眼前的書頁中,只是常人看不到其形貌。四時變遷,萬物都會隕謝,但總有一些方式可以將它們保存下來。揭云居受到啟發,于是自制謎語游戲,用一物去鐫記另一物,以慰憂物之心。

    此后,他閑暇時,就寫下一些事物的名稱作為謎面,慢慢找謎底。謎底須有典故做支撐,不然猜謎就沒有難度可言。這種制謎方式有些特殊,一般是先發現二者有勾連之處,再去探究有無成謎的可能,而他卻是任意寫下謎面,隨緣去尋謎底,自己是自己的出謎人。他在書卷中讀到“羅敷”二字,覺得念來很有韻律,便隨手記下作為謎面。過了一段時間,他與友人們踏秋,在黃櫨下設宴,飲清茗賞花葉,誦“秋”之賦之詩之詞,以助秋興。一友人吟誦歐陽修的《秋聲賦》,到“夫秋,刑官也,于時為陰”,揭云居拊掌笑,眾人驚異。揭云居解釋,他猜到了一個謎的謎底,“羅敷”射“夫秋”正好,因為羅敷的丈夫叫秋胡,有李白的《陌上?!窞樽C。

    靠類似方法,他造了一些謎語,比如“江南省”射“寧儉”(《論語》),“雅音”射“烏號”(《淮南子》)。有些謎難解,他在文章中也沒有解釋。比如,“皋”,射“接余”,我想不明白。后來我查了《詩經》,有毛公作注:荇,接余也。皋荇,大概是“高興”的諧音?這竟也可以。那天想到這個謎,揭云居肯定很高興。

    手稿上還有些謎,未寫下謎底,就那么空在那里了??赡苁墙以凭舆€沒想出謎底,也可能是他刻意空著,留給后世像我這樣的閑人去猜射。那么,如果我想到了謎底,就不僅是物與物相隨,彼此鐫記了,而是我與他也產生了聯系。我記下他的幾個謎。其中“裂素”這個謎面是我最喜歡的,我時時揣摩?!傲阉亍背鲎岳畎姿寄顑号畷r寫下的詩句“裂素寫遠意,因之汶陽川”。謎底須用典,也就是說謎底在所有的古書里。那可能要找一輩子,也可能像他找“羅敷”的謎底一樣,與友聚會即可偶得。無論如何,我不著急,只是閑暇時隨意地找一些書看。我雖然喜歡謎,但對謎的悟性很低,也沒有足夠的知識量。但,謎底總能找到的吧,找不到也沒關系。

    在阿嬤的店里,我接過她遞來的面,自己加鹵菜,用剪刀剪一小截豬大腸和一小段豬軟骨,多加了些素菜,自家的店,更要節制。我找自己的小桌坐下,吃著面,跟阿嬤說話。跟阿嬤說話就是,阿嬤的話我可以不接,我的話阿嬤也可以聽不見,沒有人急著追問,沒有人覺得不快。

    店面位置偏僻,在古城副街的街尾。街尾有街尾的人來吃,多是老食客。常常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進的門,悄無聲息,發現時,就已經坐那了,他們不專門點單,等待一會兒,阿嬤就把干拌面端上來,要加什么料,加多少,很少出錯。錯了也將就。他們有稱呼,但缺少名字。比如附近食雜店的阿伯,我多年來都喊他“阿丘伯”。有一天阿嬤告訴我,那人不叫阿丘,阿丘是他阿公的名字,阿丘早不在了。這明明不是什么叫人開心的事,但阿嬤說話時的語氣,讓我覺得很好玩,我就一直笑。阿嬤瞪我:“查某囡仔,沒禮貌哦!”我問:“那他叫什么?”阿嬤歪頭想了一陣,發現自己也不知道,我又忍不住笑。這次遇到,我依舊喊他“阿丘伯”,他依舊應著??傆幸恍〇|西延宕下來,拖著舊時虛影,恒久存在著,連名字也是。

    門口的木麻黃樹長得毛躁,樹底下停著一輛摩托車,車身銀鋼色,車座紅黑拼接,伏在街邊。我不懂車,也覺得好看。車是阿嬤的,阿嬤六十多歲突然買了摩托車,引街坊詫異,為此我爸還跟阿嬤吵過。我記得我爸問:“哪個老阿嬤會騎一輛這么兇悍的摩托車?”

    “山里頭的老阿嬤人手一輛摩托車?!卑哒f。

    “這里又不是山里頭?!?/p>

    “行遠路,早做準備?!?/p>

    沒見阿嬤行過遠路。我曾想過,阿嬤是不是要騎著摩托到處走走,比方說環游世界。但幾年過去了,阿嬤始終沒有啟程,那輛摩托,也只是拿來代步。

    把面碗端到廚房,我看著阿嬤。阿嬤曾是個粗壯的女人,但再粗壯,老了后,也像燒了一半的紙,蜷起來,身上騰起一縷嘆息。我抱抱阿嬤,說我要走了。阿嬤說:“去吧去吧,多大了還撒嬌?!?/p>

    我沒跟阿嬤說過,我或許見過真正的阿丘伯。不僅是阿丘伯,我見過很多遺落在過去的人。他們影影綽綽,在古城的面館、茶樓里,在某個不惹眼的角落,甚至在大街上。我出生長大的這個小城,跟謎語是相合的。那些人那些物的本義消解,轉換成另一種形式依然存在。阿福家的四果湯還是那個味道,換了店鋪,從城南來到了有競爭力的前街。小時候從自家門前抬頭就能看到的女兒墻不見了,現在在文廟周圍建了一圈帶女兒墻的小樓,會有人倚著三樓欄桿,跟底下的游客互相窺看。文廟里的千年古柏,在二十多年的短暫時間里,只是把南枝往前伸了一些,并于去年擁有了一個新修的樹圍。路過,我就會去文廟里拜拜,我看過的謎里,有太多他老人家[5]的語錄,常受教誨。更早,與老人家不熟的時候,我就來玩的,只當他是一個更高大的尊像,與那些故居里的、牌坊上的人像無異。在被管理員訓斥之前,爬過幾次基座,摸摸老人家的袖子。

    那個時候我頑皮,為了消耗過剩的精力,一個人瞎熱鬧,不然會胡思亂想,想念爸爸媽媽。記得爬過閑譚巷的圍墻。有一段挨著一戶人家的陽臺,那戶人家經常有麻將局。我爬上去,站在上面,想著媽媽是不是在那個陽臺后頭,能不能偷看一眼。她跟爸爸離婚后,我很久沒見過她。結果走兩步就摔下去了,幸好被一個大人接住。我嚇得扯住他衣領,眼前是白頭發,往下看,是白胡茬,是一個阿公。他把我放下來。我等著,以為他會訓斥我。結果他沒有,有點奇怪,不像別的大人。我說:“阿公,以后我不亂爬了?!蔽矣浀盟f:“沒關系,囡仔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但別太入迷了,玩的時候,要留一部分神,照看好自己?!蔽矣昧c頭,仰頭看他,他很親切,長得像我們家的人。但我們家的男老人都不在了。他捏捏我的臉,笑一笑,轉身走了。以后就再也沒見過他。好像他就專門出現那么一下,就為了接住我。會是我的一個祖先嗎?

    在燈謎館,我問林亭有沒有見過自己的祖先。她說我頭殼壞去了。我說:“某一個時間,你一定見過,只是你不知道?!彼娢抑v認真的,想了想,走過來跟我說:“還真是,我小時候看著我太公的照片,能聽到他講話。后來才知道,照片掛在墻上的人是不會講話的?!蔽艺f:“那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你太公的聲音?”林亭說:“我也不清楚為什么會這么想?!蔽艺f:“你見過你太公嗎?”她說:“出生的時候見過,但我不記得了。他不久就過世了,我有時候會想念他。想念一個沒講過話的人,奇怪吧?”我說:“不奇怪?!?/p>

    ……

    精彩全文請見《當代》2023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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