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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人民文學》2023年第1期|呂錚:打擊隊(長篇小說 節選)
    來源:《人民文學》2023年第1期 | 呂錚  2023年01月29日08:11

    呂錚,中國作協會員,全國公安文聯理事,中國作協影視文學委員會委員,中國作協著作權保護與開發委員會委員 ,北京作協會員。出版有《三叉戟》《打擊隊》《名提》《藏鋒》《獵狐行動》等十八部長篇小說,多部被改編為影視作品。曾獲第四屆茅盾新人獎、第七屆北京中青年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稱號,小說作品連續五次獲得金盾文學獎,獲得徐遲報告文學獎優秀獎、燧石文學獎、全國偵探小說獎等榮譽,編劇作品獲得第二十七屆白玉蘭獎最佳編劇提名、第二十九屆華鼎獎最佳編劇提名。

    打擊隊(節選)

    呂 錚

    風大且急,雪細且密。夜晚的初雪洋洋灑灑,飄落在街頭的黑暗里。一首英文歌在空中飛揚,聲音滄桑而執拗。

    一切安適如常,沒那么好,也沒那么不好。就像面前的這條路,無論走過多少次,每次遇到的人、經過的事都會不同,而走路的人也會變化。就像一部電影里說的,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永遠不知道下一塊的滋味。在面對冗長平淡的日子時,最令人沮喪和驚喜的也莫過于未知。比如,誰也沒有想到在這樣的深夜里,會發生一次如此激烈的追逐。

    黑暗中,有一個人在奔跑,確切地說,是有一個人在和一輛紅色的英菲尼迪賽跑。那人穿一身藏藍色的衣服,速度很快,像一把剪刀剪開了濃重的黑夜。而英菲尼迪則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在路上左奔右突,接連撞上幾輛正常行駛的汽車,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夜歸的人們駐足驚嘆,也不顧危險,他們已經好久沒在循環往復的正常秩序中見到過如此激烈的追逐對抗了。

    “停車!警察!”那人高喊著。人們嚯地感嘆,確定這不是在拍戲。

    追逐的人叫楊光,二十三四歲的樣子,身材不高大,體型不健壯,奔跑的姿態也不瀟灑。人們都喜歡叫他“陽光”。派出所的師傅告訴過他,警察抓捕的時候要像獵豹一樣,一旦奔跑起來就不能輕易停下。警察的奔跑關乎職責、使命、榮譽和信仰,抓捕成功是理所應當,抓捕失利丟的是這身警服的臉。但此刻他穿的并不是警服,而是輔警制服。這兩身制服看似差不多,但肩章、臂章、袖口、編號等細節卻大不相同,更何況警察和輔警一字之差,實際的身份卻是截然不同。輔警沒有執法權,只能協助民警做一些輔助性的工作。但身為愛民路派出所的輔警,陽光卻一直篤信自己會成為一名真正的警察。他在經過一次、兩次、三次、N次入警考試失敗之后,依然在做著巡邏站崗的輔警工作,但卻沒有氣餒。

    在平常的日子里,他總顯得笨手笨腳,會被一些家伙捂著嘴嘲笑。比如值夜班的時候,明明可以背著監控打盹兒,他卻總是將眼睛瞪得像銅鈴一直到天亮;夜里站崗,有的輔警會偷點兒小懶,蜷個腿、彎個腰,反正也沒人看到,但他卻筆桿條直,像個接受檢閱的儀仗隊士兵。這么一來,就很少有輔警愿意跟他一起干活了。因為要將每件事做對,他顯得特別另類。許多人說他傻,但他自己卻不承認,傻子能通過輔警考試嗎?也許他缺的是人們常說的情商。但猴子卻和別人不一樣,從不嫌棄、笑話陽光,主動要求和他一個崗。

    猴子也是個輔警,總是站在隊列的第一個。他和陽光同齡,個子高高的,五官棱角分明,膚色黝黑,很像一個泰國動作明星。他情商高會辦事,總是得到領導的表揚,那面優秀輔警的流動小紅旗,在他的座位雷打不動。陽光一直以他為榜樣并由衷地為他高興。

    陽光曾問過猴子,為什么要當輔警。猴子只淡淡地說了一句,為了謀生。陽光不信,他明明不止一次看到猴子在孤燈下翻看《法律基礎》《業務基礎》等考試材料,確信猴子和自己一樣,是在做著入警考試的準備。但他沒覺得猴子虛偽,因為從小到大,學習好的人都會在考試前說自己沒有復習。

    如果今天猴子在場,大概率會成為第一個追逐者,起碼在歷次的訓練中,陽光都沒能超越猴子。但很可惜,他今天請假了,失去了和陽光并肩戰斗的機會。這么一想,陽光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就爆棚了。

    “停車!警察!”陽光扯著嗓子大喊。

    “陽光,你給我停下!別追了!”身后的民警沖他大喊。

    幾分鐘前,那輛英菲尼迪被陽光攔在了卡口。車并沒什么特別,查驗證件時司機也算配合,但陽光卻覺得有哪里不對。具體是什么他自己也說不清,可能是司機說話時的表情和語氣,或是掏出證件的些許遲疑。于是他就讓司機下車打開后備廂,沒想到司機一下就火了,指著他的鼻子說要投訴。副所長聞聲趕來,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但就在這時,司機猛地給油,英菲尼迪嗖地躥了出去。其實按照工作規定,即使有被檢查的車輛違法沖卡,是否追堵也要依當時的情況而定。但此時陽光已經停不下來了。

    他瘋狂地奔跑著,喉嚨里充滿了血腥的味道,細密的雪花撲面而來打在臉上,他也全然不顧。面前的那輛車飛馳著,在風聲、雪聲、身后民警的呼喊聲中,不時傳來車輛碰撞剮蹭的金屬摩擦聲。眼看著就要突出重圍,陽光已經躥到了車頭。一剎那,他什么都聽不到了,只能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跳。他以一個極其笨拙且難以模仿的姿態撲了過去。

    砰!一聲巨響。

    所有人都驚呆了,時間仿佛也停止了。如果將此刻周圍人的視線進行拼接,應該可以組合成一個類似《黑客帝國》三百六十度旋轉的慢鏡頭。眾人眼睜睜地看著陽光在這個慢鏡頭里躍起、騰空,然后……狠狠墜地。

    啪!陽光在落地的同時,英菲尼迪絕塵而去。

    完了!負責設卡的副所長一屁股坐在地上。在陽光出事之后,所有人想到的都是因小失大、得不償失,卻不料這一撞會改變他的命運。

    那輛肇事汽車被抓獲之后,果然發現了問題,后備廂里放著兩個行李箱,里面竟裝著一百多萬現金和二十公斤毒品。好家伙!這可是大案,震驚全省的大案。案情驚動了省廳,市局立即成立專案組進行偵查,在歷經一個多月、多個外省公安機關的配合下,破獲了一個特大販毒團伙。此事迅速上了新聞和熱搜,被撞傷的陽光自然成了勇敢擒賊的英雄。

    在河城市公安局郭副局長到醫院慰問時,他問陽光有什么要求,陽光斬釘截鐵地說:我想當警察!

    想當警察?這個要求簡單、樸素、直接,但要在未通過入警考試的情況下完成身份轉變,這可難了。但老話說了,峰回路轉、柳暗花明,陪同郭局慰問的有市局政治部的副主任楚冬陽和科長譚彥,他倆精通政策、熟悉業務,且省廳近期又頒布了輔警轉為正式民警的試行規定。規定里說,獲得輔警個人二等功的,符合單位文職類工作錄用條件的可以轉為文職;獲得輔警個人一等功的,符合公務員錄用條件,經市人社局批準后,可以直接轉為正式在編警察。有了政策依據就好辦了,更何況陽光攔住的是河城多年不遇的販毒大案,還為此光榮負傷。于是在郭局的主導下,陽光榮立了個人一等功,被特批轉為正式在編的人民警察,完成了從小到大的夢想。這是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陽光被撞得不輕,在醫院整整躺了兩個月,卻被所有輔警狠狠羨慕著,認為撞飛他的不是英菲尼迪,而是“幸運”。在這期間,他接受了無數次的采訪,無數人問他為什么要當警察,他始終是一樣的回答:“我答應過我爸,要成為一個好警察?!边@個回答顯然沒頭沒尾,但陽光卻并未說出背后的故事。

    出院之后,他如愿以償地頭頂國徽,穿著筆挺的警服在國旗下莊嚴宣誓:“堅決擁護中國共產黨的絕對領導,矢志獻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對黨忠誠、服務人民、執法公正、紀律嚴明,為捍衛政治安全、維護社會安定、保障人民安寧而英勇奮斗!”

    這時,花開了、柳綠了,嚴冬已經過去,而陽光也開啟了他新的人生。

    一輛警車在一條蜿蜒的道路上行駛著。立春了,冰雪消融,四處顯露著勃勃生機。遠處就是海河,波光粼粼,浩浩蕩蕩,一直流向遠方。陽光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不停地四處張望,對即將到來的生活充滿期待。

    開車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警察,圓臉盤,薄嘴唇,頭發向后背著,肩頭掛著一督警銜。

    “咱們所一共有二十二個民警,分成四個警區,每個警區由一名副所長負責。在警務改革之后,副所長兼任社區警務隊和打擊辦案隊的隊長,承擔不同的工作任務。哦,還有一個綜合指揮室,跟你以前所在的愛民路派出所一個樣……”開車的人叫白勇偉,是小滿派出所的所長。他嗓音挺渾厚,說起話來善用體態語,動不動就抬起手臂。據說以前曾是分局的外宣科長,近兩年他腸胃不好,總鬧胃脹氣,說話間會時不時地干嘔打嗝,發出“啊……”的聲音,不了解的還以為是在詠嘆。

    “啊……”白所詠嘆了一下,用手朝外指了指,“咱們這個所啊,地處城南和城北兩區交界,北邊是高樓林立的商業區,南邊是成片的老舊居民區,地形地貌決定了居住人群的不同,也決定了發案類型的不同。這點你到了打擊隊會有深入的體會?!?/p>

    “這么說我是分在打擊隊了?”陽光問。

    “是啊,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卑姿酚薪槭碌卣f,“剛才我也介紹了,咱們所是有光榮歷史的,立過一等功、二等功的好幾位,爭先創優的榮譽也沒少得。你來之前,郭局特意叮囑過,要多給年輕人施展才能的機會,特別是像你這樣優秀的年輕人。所以所班子經過研究,才把你分配到了打擊隊……哎,別看咱們打擊隊人不多啊,可是所里的尖刀和拳頭,偵查破案都指著這支隊伍呢。知道原來市局重案隊的高軍嗎?就在打擊隊?!?/p>

    高軍。陽光抽冷子聽到這個名字,眼里立刻泛了光。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在河城市公安局素有“刑警之刃”之稱。

    “他是打擊隊的隊長嗎?”陽光問。

    “不是……”白所搖頭,“就是個打擊隊的普通民警?!彼桓睊叩厣谋砬?,那樣子仿佛在說,這么大的英雄在咱們這兒也不過如此,“哦,也不算普通民警,算是骨干吧,骨干……”他補充道。

    陽光頓時肅然起敬,心潮澎湃。

    “咱們單位叫小滿。知道什么是小滿嗎?”

    陽光配合地搖搖頭。

    白所又發出一聲詠嘆,“人生難得如意,平常就是饋贈,小滿即是圓滿。你看,多好的寓意。別看咱們所級別不高,但責任重大,肩負著保一方平安的使命。像你這樣的年輕人要戒驕戒躁,做事不要冒進,團結好其他同志,多向老同志學習,特別是要加強向所領導的請示匯報,做事不要急,慢慢來、好好干,有的是機會?!彼菩闹酶?,同時也是在點撥陽光,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那就是“雖然你小子是郭局派來的,但注意點兒,別翹尾巴”。

    “明白了?!标柟忏露攸c頭,“所長,我一定好好干?!?/p>

    不一會兒,警車停在小滿派出所的門前,那是條十分逼仄的胡同,周圍都是老舊居民區,要想把車開進去,技術不好就有可能剮蹭。派出所門前的一個小飯館生意挺好,門前排著長隊,上面掛著“寶珠面館”的招牌。

    白所帶著陽光上了二樓,推開一間辦公室的木門,那門一看就有年頭了,上面的油漆破損了一大片,形成一片南半球的地圖。要不是掛著“打擊隊”的招牌,說是庫房也有人信。

    屋里擺著幾個工位,墻上掛著一面紅色的錦旗,上面寫著“打擊隊破案,保百姓平安”,但一看落款卻是幾年前的日期。一個制服警正靠在椅子上刷手機,一看白所進來,立刻迎了過來。他四十出頭的樣子,細眼睛,滿臉憨厚,頭頂微謝,表情十分局促。

    “小楊,這是打擊隊的隊長,卞國強。他可是咱們所的老人兒了,來所的時間比我和政委都長,跟著他好好學、好好干!”白所下意識地揮了一下手,“大卞,這位是楊光,局里特批轉警的第一人,幾個月前那個涉毒大案就是他破的?!?/p>

    “不是不是,不是我破的?!标柟廒s忙解釋。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北尻犈c陽光握手。

    “哎哎哎,老洪,你干嗎呢?新同志來了也不歡迎,怎么沒里沒面兒???”白所皺眉。

    那人在五十歲上下,正坐在工位的小茶臺前,頗有儀式感地自斟自飲。他抬頭瞄了白所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所長好,新同志好,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比缓罄^續擺弄起茶具。

    “這位,老洪,洪東風。乍一聽還以為是導彈名兒呢吧?”白所笑,“他可是全能型人才。預審、技術、政工都干過,業務好,材料也行。他去年從市局前置到咱們所,是來支持基層工作的?!?/p>

    “洪師傅好?!标柟廒s忙打招呼。

    “白大所長,罵人是吧?都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大早清兒的你怎么專找人不愛聽的說???”老洪放下茶具,站了起來,壓根兒沒理陽光,“是,我是身體不好,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哪個部門都不愿意要,但這也是革命工作累的。怎么茬兒?還真養小不養老了?”

    “嘿,你這話怎么老是橫著出來,老洪,你得給年輕人樹立榜樣?!卑姿櫭?,覺得有點兒沒面兒。

    “榜樣?那得您來。我呀,就是使出吃奶的勁兒也頂多給人家樹立個反面榜樣?!崩虾樯炝藗€懶腰,搖搖晃晃地走到陽光面前,“小兄弟,以后多跟大卞隊長學習,有鞍前馬后、跑跑顛顛、沏茶倒水的活兒,您支應我?!?/p>

    陽光有些尷尬,愣在原地。

    “高軍呢?”白所岔開了話題。

    “帶輔警出去設卡了?!北尻牷卮?。

    “幾點設卡?還沒回來?趕緊給他打個電話,一會兒早點名都給我到啊,別吊兒郎當的?!彼ο乱痪湓捑妥吡?。

    但到了早點名的時候,高軍卻還沒回來。白所也沒深究,就在全所民警面前,大肆夸獎了陽光和打擊隊的成員一番。陽光在臺下聽著,覺得心潮澎湃,但眾民警的掌聲卻稀稀拉拉。后來陽光才知道,白所是典型的有一說十,每次開會,政委都讓他摟著點兒說,但他還是摟不住。久而久之,所里民警對他的講話就難免三七開地聽了。

    早點名快要結束的時候,高軍才巡邏回來。人還沒到,車聲先傳進了屋。只聽一陣轟轟的油門聲,陽光透過窗戶望去,看見一個黑大個兒正從一輛黑色的大吉普里走出來。那人四十出頭,走路生風,腰間的八大件嘩嘩作響。

    那輛車也很唬人,是2012款的大切諾基,3.6升的排量、286的馬力、V6的發動機,絕對是匹“大黑馬”。據說當年局里引進這批車的目的,是提升刑偵支隊整體的作戰能力,為此還特意召開了購車的專題會議。但時過境遷,這家伙早已輝煌不再,各項指標再無法與同級車型比拼,于是便在幾年前被列入公務用車拍賣的范圍。高軍干刑警時曾開著它四處辦案,不舍得這個老伙計退役,于是花了幾年的積蓄,參與競拍將它買下。但這匹“大黑馬”卻不爭氣,一到手就大小毛病一塊兒犯,修修整整又讓他白干了兩三個月。

    高軍迎著散會的民警徑直走到白所面前,目不斜視地問:“找我有事?”

    “什么意思?嫌所里的早點不好吃?又繞道去‘繆阿婆’了?”白所一語點破。

    “所里今天吃油餅,油太大,我剛做完膽摘除的手術,吃不了?!备哕娸p描淡寫。

    白所皺了皺眉,“哎,這是新分來的民警,叫楊光,參與偵破局里涉毒大案的那個小伙子?!?/p>

    “哦?!备哕娢⑽Ⅻc頭,看著陽光。

    “高師傅好?!标柟庥行┘?,“我早就知道您了,不,是仰慕您了。特別是您破獲的那個綁架案,一個人奪過了嫌疑人的軍用手雷,太棒了,真的……”他有些語無倫次。

    高軍沒說話,俯視著陽光。他比陽光整高出一頭,像個鐵塔一樣,光從他背后照過來,將他籠罩在陰影里?!瓣愔ヂ闋€谷子的事兒了,提它干嗎……”他敷衍了一句,“白所,還有事嗎?沒事我走了?!?/p>

    “小孫呢?沒跟你回來?”

    “廁所呢,一會兒就來?!闭f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跑了過來,陽光一看,來人竟是猴子孫達勝。

    他顯然對陽光的到來早有準備,臉上并未露出驚訝。他過來的第一件事是給白所遞煙,但白所擺手拒絕了。

    “戒了戒了。你也少抽這種細支的,煙草不多,抽的都是煙紙?!?/p>

    “哦……是這樣啊……”猴子做恍然大悟狀。

    陽光笑了,覺得猴子一點兒沒變。他上前拉住猴子的手,“猴子,沒想到咱倆又在一塊兒了?!?/p>

    “嘿,你倆認識?”白所詫異,“哦,對對,小孫以前也是城北分局的?!?/p>

    聽白所介紹,陽光才得知,猴子是應市局輔警交流的政策來到小滿派出所的,時間也不長,剛剛一個月。

    猴子滿臉陽光,卻還是遮不住尷尬。面對此情此景,他的心情五味雜陳。他知道自己該表現得大度,對陽光笑臉相迎,不該這樣扭扭捏捏。但沒轍,他還是無法接受當下的現實,一個比自己差很多的人轉正成了警察,而自己卻還是個輔警。那個不懂把活兒干在明面上的、連夜里都站得筆桿條直的傻子,竟然躥到了自己的上邊。如果說羨慕嫉妒恨是三個層次,猴子覺得已經快達到最高層次了。但這么想,他又覺得自己格局低、肚量小,甚至有些卑鄙。

    白所煞有介事地拍著他的肩膀,“小孫,你和小楊以后就要并肩作戰了。好好努力,支持配合他的工作,讓打擊隊更上一層樓?!彼@么一說,算是給倆人的關系定了調。

    “您放心吧,我一定配合好楊警官的工作?!?/p>

    白所又叮囑了幾句,就夾著包和綜合指揮室的王姐一起去分局開會了。

    來到辦公室,陽光放下個人物品就忙活起來。掃地、擦桌子、打水,忙出了一頭汗。但其他幾位卻并不搭手,喝茶的喝茶,刷手機的刷手機,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但不一會兒就來了活兒,卞隊張羅著大家出警。陽光開始準備,手套、手銬、執法記錄儀、手電、噴罐、甩棍、證物袋……老洪見狀,拎著個大號保溫杯湊了過來。

    “怎么茬兒,哥們兒,這是準備跟嫌疑人開戰???”他這么一說,猴子就笑了。

    “根據執法規范化的要求,出警應該帶齊裝備啊?!标柟馓ь^說。

    “哦,對,執法規范化……你瞧我這素質跟不上了吧?!崩虾樯酚薪槭碌攸c頭,“別忘了把警用盾牌也帶上?!彼f完就背著手出了門。

    但沒想到一上“花車”(藍白道警車的簡稱),陽光還真把警用盾牌給帶上了。

    車開得不急不緩,十五分鐘到現場的出警時間已經過半。開車的是卞隊,他總是沉默著,像個悶罐子。高軍和老洪坐在后面,一位蹺著二郎腿刷手機,一位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猴子則一如既往,拿著復習資料在閱讀。陽光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腰間掛著八大件,手里持著警用盾牌,像個奔赴沙場的戰士。

    老洪瞇眼打量著陽光,有一搭無一搭地問:“家里有干警察的嗎?”

    “沒有?!标柟鈸u頭。

    “跟郭局什么關系?遠方親戚嗎?”

    “跟郭局?”陽光撓撓頭,“沒關系?!?/p>

    “哦?!崩虾辄c頭,“那就是跟政治部的冬陽主任有關系?”

    “冬陽主任?”陽光愣住了,“我不認識?!?/p>

    “嘿,裝!跟我這兒裝!”老洪撇嘴,“幫你辦轉警手續的人都不認識?你這一等功是大風刮來的?”

    “哦,您說的是楚主任啊,我見過幾次,但具體手續都是譚科長辦的?!标柟饷φf。

    “哼,行,嘴夠嚴。哎,你把盾牌戳這兒是什么意思?寒磣我?”

    “這……不是您讓我拿的嗎?”

    “那我讓你帶‘火箭炮’你也帶嗎?較勁是嗎?”老洪冷下臉。

    陽光聽出了話里的火藥味,卻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這位。

    “得,都是我的錯。嗨……我也是,跟您這位‘年輕警察之光’逗什么咳嗽啊……”老洪探底完畢,移開了視線。他這么一開場,車上的氣氛就不那么和諧了。

    卞隊趕忙圓場?!靶?,咱們出的是盜竊現場,就不用帶警用盾牌了。老洪,你也是,有話好好說,別總夾槍帶棒的?!?/p>

    “你這是什么話?我這是按照白所要求,在關心年輕同志。得,好心當驢肝肺,我閉嘴,閉嘴行了吧?!彼婚]眼,靠在了座椅上。

    高軍放下手機,抬頭問:“聽說你破了涉毒大案?”

    “我?我只是攔住了一輛車?!标柟庥行┚o張。

    “為什么攔那輛車?看出什么問題了?”

    “沒看出來,就是覺得有哪里不對,而且它闖卡了?!?/p>

    “闖卡了就那么玩命追?還往車上撲?”

    “剛開始也沒想追,但一跑起來就不敢停了?!?/p>

    “為什么?剎不住了?”老洪插話。

    “不是,我師傅說過,只要追就不能停?!?/p>

    “你師傅是誰?”高軍問。

    “是愛民路派出所的警長秦嶺?!标柟忄嵵仄涫碌卣f。

    一聽這話,高軍和老洪都笑了起來。猴子也把書放下了。

    “不就是秦三兒嗎?原來巡邏隊的。他還能當你師傅?”高軍不屑地搖頭。

    “哎,我問你,為什么想當警察???”老洪問。

    “我答應過我爸,要成為一個好警察?!标柟膺€是那句話。

    “別扯,說真話。戶口?鐵飯碗?還是為了有點兒小權力?”

    “我……真沒說假話?!?/p>

    “你,看著我的眼睛?!崩虾檎f著從后面拍了拍陽光的肩膀,“我告訴你啊,既然到了打擊隊,干事兒就別藏著掖著,別以為能蒙過我們這些老家雀兒?!彼o盯著陽光的眼睛。兩人足足瞪了有半分鐘,老洪放棄了,“行,你還真行?!?/p>

    “怎么茬兒?看出什么來了?”高軍問。

    “說謊話的人,看人會猶豫躲閃,怕自己露餡。說真話的人,有時也會猶豫,因為怕別人露餡。但這位……要不就是隱藏得深,滴水不漏。要不就是……缺心眼兒,真傻?!?/p>

    他這么一說,猴子隨聲附和地笑了。

    “小子,你是覺得我們傻嗎?”高軍的語氣不那么客氣了。

    “高師傅,我沒覺得……”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聰明、特牛叉???”高軍的語速不快,但語氣卻漸漸變硬。

    “我……”

    “攔車想立功就直說,為了更好的發展轉警也無可厚非,唱什么高調?我告訴你,我們雖然都是被市局‘沉’到派出所的,但做事問心無愧,沒什么歪的斜的,外面傳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閑話也都是扯淡。你要是覺得跟我們在一塊兒憋屈,大可直接向白所反映,社區警務隊、綜合指揮室,更利于你的發展,也犯不著跟我們這兒耍心眼兒、逗咳嗽?!备哕姴恢l的哪門子邪火。

    陽光被嚇了一跳,什么也不敢說了。卞隊張了張嘴,但又把嘴閉上了。

    車里的空氣頓時凝固了。但突然,猴子就跳了起來,指著窗外大喊:“嘿嘿嘿!快看!”

    眾人皆驚,卞隊一個急剎車停在路旁。陽光果然訓練有素,一拉車門,嗖地沖了出去。

    “怎么了?”卞隊看了一圈,也沒發現什么問題。

    “老幾位,洪師傅沒說錯,他是真傻?!焙镒訅男?。

    老洪憋不住笑了,“我說老高,你跟個傻子生什么氣?至于嗎?”

    高軍沒說話,看著車下陽光茫然的身影。

    “這哥們兒這兒,有點兒不靈?!焙镒佑檬种钢约旱哪X袋,“記得在愛民路派出所的時候,有一次警長帶我們出去辦案,是個偷電動自行車的事兒,現場在一處公交站附近。警長覺得沒有蹲守條件,就讓陽光蹲在一棵樹上,只要發現了情況,就給我們打電話。后來您猜怎么著?都到晚上了,我們回所發現人數不對,一打電話才發現,他還蹲在樹上呢?!?/p>

    他這么一說,倆人都笑了。

    “他外號叫陽光?”高軍問。

    “是,我們都這么叫他,燦爛得一塌糊涂?!焙镒悠仓煺f。

    “這么說,這小子是個實在人?!崩虾辄c頭。

    “傻沒事兒,沒壞心眼兒就行。嗨,跟著秦三兒,能不廢嗎?”高軍搖頭。

    “行了行了,以后有話當面說,別在背后嚼舌頭根子?!北尻牥l了話,“陽光,趕緊上車!”他搖開車窗大喊。

    案件發生在臨近城南區的老舊居民區里,是一個名叫“繞指柔”的盲人按摩店。店面不大,有四個隔間。按摩師一共有六位,四男兩女。報案人是前來按摩的客人,說在按摩的時候丟了東西,統計起來一共有三部手機和一個錢包。卞隊覺得棘手,就給所里的綜合指揮室打了電話,又派來兩輛警車,將涉案人帶回了所。

    店主、按摩師、丟失財物的事主,加起來有十多個人。派出所一下就熱鬧起來。打擊隊只有五個人,警力不足,白所就從其他的社區警務隊調來民警,兩人一組分別對失主和按摩師進行詢問,而卞隊則帶著猴子在店主的配合下到現場調查。報案人叫肖小強,三十出頭,禿頂,很瘦,下巴留著一撮小胡子,他指認小偷就是店里的一個女按摩師,說自己的錢包肯定就是她偷的。

    那個按摩師是個姑娘,二十出頭的年紀,身材高挑,面容姣好,一雙眼睛半瞇著,看樣子視力不好。她一聽這話就急了,兩人爭吵起來。白所見狀,拍了拍老洪,讓他帶著陽光盡快做詢問筆錄。

    在詢問室里,老洪和陽光坐在女按摩師的對面。陽光聽白所介紹過,老洪干過預審。在他的想象中,預審員應該思路清晰、發問凌厲,但此刻他身邊的老洪卻打著哈欠,毫無風范。老洪把筆記本電腦推到陽光面前?!澳銇戆??!彼蟠筮诌值卣f。

    陽光一愣,顯然毫無準備,只得硬著頭皮上。他停頓了一下,回憶著書本上的那些內容?!拔覀兪切M派出所的民警,請你如實回答問題……”陽光的語氣透著一股不自信。

    “嘿嘿嘿,不對不對?!崩虾閾u頭,用手敲著桌子,他說著起身,在詢問室里找了一會兒,將一本《辦案手冊》丟到陽光面前,“照著這個問?!?/p>

    陽光覺得有點兒丟臉,但還是翻開了手冊,“我們是河城市公安局的工作人員,根據刑訴法的相關規定對你進行詢問,你今天為什么要報案?”

    “嘿嘿嘿,不對不對?!崩虾樵俅螕u頭,“這是報案筆錄,她是嫌疑人,得用訊問筆錄……”他用手點著桌子。

    “憑什么說我是嫌疑人?我沒偷東西!”女按摩師立刻反駁。

    “哦哦哦,那就先當證人去問?!崩虾橛行┎荒蜔?,幫陽光翻開詢問證人的一頁。

    陽光嘆了口氣,“我們是河城市公安局的工作人員,根據刑訴法的相關規定,現向你詢問相關事實,做偽證需要承擔法律責任,你聽明白了嗎?”

    “我沒偷東西,真的沒偷?!迸u頭,眼中帶淚。

    “你眼睛怎么了?”老洪問。

    “醫生說是顱內腫瘤壓迫視神經,看不清東西?!迸⒒卮?。

    “為什么不趕緊手術呢?”

    “這是個大手術,至少需要二十萬?!迸⒖嘈?。

    老洪點點頭,“所以……你需要錢?”

    “我不會因為錢去偷東西的,我不是那種人?!迸⒑苊舾?。

    “我可沒這個意思?!崩虾闆]再往下追。

    “你的姓名?”陽光照本宣科。

    “郝莎莎?!?/p>

    “說一下事情的經過?!?/p>

    她穩了穩情緒,回憶起剛剛發生的事情。今天上午十點半,正是上客人的時候,那個小胡子就來到了按摩店,說肩膀痛,要做全身按摩。于是店主就指派郝莎莎服務,一共按摩兩個“鐘”。整個過程沒發現異樣,但在即將結束的時候,就有客人發現丟了手機,而小胡子一摸外衣,說自己的錢包也沒了,就報了案。

    “說一下小胡子的體貌特征?”陽光問。

    “問什么體貌特征???人不是在外面呢嗎?”老洪皺眉,“他說錢包里有多少錢?”

    “五千多塊?!焙律卮?。

    “你在按摩時看見過那個錢包嗎?”

    “沒有?!焙律瘬u頭。

    “在按摩過程中,他外衣放在了哪里?”

    “就在按摩間里,掛在門口墻上的掛鉤上?!?/p>

    “有人進入過房間嗎?”

    “沒有?!?/p>

    一堂筆錄下來,老洪問得事無巨細,陽光坐了冷板凳。綜合指揮室的王姐將郝莎莎帶了出去,又將報案人肖小強帶進詢問室。

    老洪靠在椅背上,讓陽光重起一份筆錄,“這個是報案人,翻回到剛才的頁碼?!?/p>

    姓名、年齡、籍貫、報案事由等常規性動作問完之后,老洪讓陽光自由發揮。陽光憋了半天,才想出一句:“你是怎么發現錢包被偷的?”

    “我聽見別的客人說手機丟了,一摸外衣就發現自己的錢包也沒了?!毙ば娀卮鸬猛?。

    “為什么懷疑是按摩師偷的?”老洪插話。

    “屋里沒進人,還能是誰偷的?”肖小強反問。

    “她一直在給你按摩,騰得出手去偷錢包嗎?”

    “這……”肖小強猶豫了一下,“在按摩的過程中,我睡著了一會兒,沒準兒她是那個時候動的手?!彼@么說也算合理。

    “哎,肖小強,以前進去過吧?”老洪沒頭沒尾地問。

    “進去?什么意思?”

    “炮局門口的‘九轉十八彎兒’,忘了?”老洪指的是河城市公安局看守所門前的道路。他摸了肖小強的底,這個人曾因盜竊被公安機關處理。

    “警官,你這是什么意思?以前犯過事兒就不能丟東西了?”

    “哦,不是不是,我就隨便一問?!崩虾樾α诵?。

    第二堂筆錄做完,已經快到晚飯的時間。卞隊回到所里,已經完成了搜查,卻沒發現有價值的線索。但一聽這話,郝莎莎卻不干了。

    “為什么搜查我們宿舍?懷疑我們是賊嗎?我們每天辛苦地工作,自食其力,掙的每一分錢都是干凈的,你們憑什么懷疑我們?”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讓人聽了心生酸楚。

    “姑娘,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是按照法律程序做事,查明事實的目的也是為了還你們清白?!蓖踅阙s忙過來解釋。

    但郝莎莎不聽,擦著眼淚奔出了派出所。

    陽光怕她出事,也跟了出去。

    郝莎莎站在街邊,望著遠處平靜的海河,默默地流淚?!澳銈優槭裁床幌嘈盼覀??為什么?”她回頭沖陽光大喊,“我們不是弱勢群體,能解決自己的問題,從不期待別人的憐憫和幫助。但是我們不希望被別人詆毀和褻瀆,你明白嗎?”她聲音顫抖。

    “我明白?!标柟恻c頭,“我能為你做什么嗎?”

    “破案,抓到真兇,還我們清白?!彼蛔忠痪涞卣f。

    這個案子折騰到半夜才有了眉目,經過對按摩店的監控進行分析,發現在中午十一點半的時候,趁店主外出吃飯,一名戴墨鏡的男子潛入店里,依次盜走了幾名失主的手機和錢包,隨后逃之夭夭。這個結果洗脫了按摩師們的嫌疑,但隨后的工作卻變得復雜起來。嫌疑人在離開按摩店之后,并未沿大路逃走,而是消失在一處沒有監控的老舊小區里,顯然提前探過道。卞隊帶著猴子一直工作到清晨,也沒能從其他監控中發現嫌疑人的蹤跡。

    第二天早點名時,派出所的民警都熬了一夜,無精打采地坐在會議室里,氣氛有些低沉。打擊隊的人不齊,只有卞隊、猴子和陽光到了。向白所匯報案件的時候,卞隊提議將昨天的盜竊案件移交給分局刑偵大隊處理。聽他這么一說,陽光坐不住了。

    “卞隊,咱們的案子為什么要移給別人???”

    卞隊有些尷尬,“因為咱們人手不夠?!?/p>

    “咱們有五個人呢,怎么不夠?”

    “刑偵大隊專業,人手也多。就算交給了他們,破了案也能算咱們一半的數兒?!焙镒于s忙給卞隊打圓場。

    “咱們不專業嗎?”陽光話趕話,較上勁了。

    “案子的事會后再說,咱們先傳達文件?!卑姿ㄏ∧?。一直等點名結束,他才將打擊隊的三個人叫到辦公室。

    “陽光,你什么意思?想自己破?”白所問。

    “是?!标柟恻c頭。

    “你有把握嗎?”

    “沒有?!?/p>

    “那為什么要自己辦?”

    “因為這是咱們轄區的案子,要是別人給破了,咱們丟臉?!?/p>

    “你這軸勁兒又上來了是吧?”猴子皺眉。

    “大卞,你怎么看?”白所轉頭問。

    “都行,聽領導安排?!北尻犠隽藗€模棱兩可的回答,把皮球踢了回去。

    “那行,就聽陽光的。案子你們自己搞,實在不行了再送刑偵大隊?!卑姿袅藗€活話。

    回到辦公室之后,卞隊和猴子一言不發,似乎在和陽光打著冷戰。陽光想叫上猴子再去按摩店搜集點兒證據,但猴子卻找了個刷車的理由,自顧自地走了,臨了還沖陽光伸出大拇指,說了句:“真有你的?!标柟饪闯鰞扇藢ψ约旱牟粷M,卻依然搞不懂,對案子認真,有錯嗎?

    清晨的陽光透過嫩綠的樹葉散落在地面上,老洪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大號缸子泡著濃茶。高軍無精打采地看著一張過了期的報紙,不時拿出一支香煙,放在鼻下聞聞。卞隊開著電腦,時不時地操作一下。而猴子則站在三人面前,手舞足蹈地邊說邊比畫。

    “陽光這小子啊,就是狗攬八泡屎,什么事都想管,功利心太強。在愛民路就沒有人愿意跟他一個班,也就是我,忍辱負重,沒轍了才陪著他?!?/p>

    “你為什么陪著他呀?”老洪睜開眼,抿了口茶。

    猴子停頓了一下,“我……也是趕鴨子上架,沒辦法?!?/p>

    “你老說他狗攬八泡屎,有沒有具體的事例???”老洪問。

    “怎么沒有?多了去了。我們當時三班倒,各警區只負責自己的案子。但陽光看見別的警區忙不過來,就主動往上湊,弄得我們也得跟他一塊兒加班。哦,還有抓人,人家警區的逃犯輪得著他蹲守嗎?他啊,還真以為自己能陽光普照呢?!?/p>

    “這么說他不是一活雷鋒嗎?”老洪笑。

    “什么活雷鋒,還不是為了自我表現?!?/p>

    高軍有些聽不過去了,“我聽你們剛才說,那案子又不移送刑警了?”

    “對,咱們自己干吧?!背聊S久的卞隊說話了。

    “自己干?怎么干?要干你干啊,我可不行?!备哕姄u頭。

    “老高,你這是什么話?什么叫不行?打擊隊就咱們幾個人,都往后閃,那案子還辦不辦了?”

    “我可從沒想過來你的打擊隊?!备哕姲褕蠹埮脑谧郎?,“我從市局下來的時候,要求的是到派出所巡邏,最不濟看崗亭也行。搞案子,哼,我戒了!”他攤開雙手,一副大撒把的模樣。

    卞隊心里有氣,但嘴上卻不敢說。他雖然名義上是隊長,但無論資歷還是閱歷都遠不及高軍。他就給自己找了個臺階,“老洪,你沒戒吧?”

    老洪笑了笑,不會像高軍那么硬剛,“我啊,確實是想好好干?!彼@么說,明顯是在給自己的后半句話做鋪墊,“但理想信念還在,身體卻不行了。高血壓、糖尿病、胸悶、氣短……別說搞案子了,就是有時去食堂打飯,稍微跑兩步都感覺眼花。不服老不行啊……”

    “老洪,你……”卞隊嘴本來就笨,被他這么一通連珠炮地懟,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 “行,你們都有理由。你們不辦,我自己辦?!彼@話說著都心虛,“那個案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肯定有問題。都什么年代了,誰會揣著五千塊現金去按摩?”

    “懷疑是懷疑,有證據嗎?光憑懷疑能立案嗎?能抓人嗎?能審訊嗎?”老洪連連發問,“再說了,這孫子報完案之后電話也關了,人也匿了。你說這案子還能怎么辦?”

    卞隊這邊吃了癟,陽光那邊卻一直沒停。在“繞指柔”的休息區里,他正拿著一個小本,記錄著莎莎說的細節。莎莎穿著一身工服,把頭發攏成一個馬尾,臉上戴著一個夸張的大墨鏡,身上有股好聞的洗發露味。

    “你說肖小強曾經出去打過一個電話?”陽光問。

    “是。在剛開始按摩的時候,他出去打過電話。但時間不長,一兩分鐘的樣子?!?/p>

    “說什么你聽見了嗎?”陽光在小本上記著。

    “沒有,我不會偷聽客人的電話?!?/p>

    “你懷疑這個客人有問題?”陽光皺眉。

    “是啊,現在誰會隨身攜帶五千元的現金,那得多鼓的一個錢包啊。更何況他支付按摩費時用的還是微信掃碼?!鄙f。

    “也是啊……他帶這么多的現金干嗎?”

    “還有,他把錢包和手機都裝在一起,為什么只有錢包被偷走了呢?”莎莎又問。

    “對呀,為什么只有錢包被偷走了呢?”

    “如果他的手機丟了,還怎么報案?”莎莎循循善誘。

    “對對對,是這個道理?!标柟忾_了竅。

    “哎,你這個人是怎么當的警察,怎么還沒我會破案呢?”莎莎詫異。

    “我……”陽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今天是第二天當警察?!?/p>

    “第二天?你剛從警校畢業嗎?”莎莎摘下那個夸張的大墨鏡,瞇眼看著他。

    “不是,我以前是個輔警,前段時間剛轉成了警察?!标柟鈸项^。

    “哦……我說呢?!?/p>

    “我看你破案挺厲害的啊?!标柟庑α?。

    “柯南道爾、阿加莎·克里斯蒂、神探柯南,我是懸疑小說發燒友?!?/p>

    “你……不是看不清嗎?”陽光指了指她的眼睛。

    “我以前沒這個毛病,能看得清?!鄙f著又戴上了墨鏡。

    “哦,對,我想起來了,你說過做手術需要花很多的錢?!?/p>

    “是啊,要想恢復視力,先要切除顱內的腫瘤,這個手術具有一定風險性,我也沒想好到底做還是不做。其實我已經攢了十多萬了,但我想先把奶奶的病治好?!?/p>

    “你一定很愛你奶奶吧?!?/p>

    “是啊,她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鄙行﹦尤?,“不說這個了,你為什么要當警察?”

    “如果我說,我答應過我爸,要成為一個好警察。你覺得假嗎?”陽光不好意思地說。

    “不會啊,如果我說我喜歡按摩這個工作,你覺得假嗎?”莎莎反問。

    “不會啊?!标柟鈸u頭。

    “其實我挺慶幸能干上這一行的。雖然辛苦、雖然累,有時晚上下班的時候雙手都攥不緊,但它給了我尊嚴,讓我能自食其力?!?/p>

    “嗯,我當警察也是這種感覺?!标柟恻c頭。

    “其實我小時候學習成績很好的,在班里能考前三名。但后來得了這個病,視力越來越差,眼睛慢慢看不清楚了,但我奶奶鼓勵我說,做不好的事就一直做,做一百次就能趕上別人了。我就努力地學,看不清就趴在書本前仔細地看,慢慢就能跟上了?!?/p>

    “和我爸說的一樣。笨鳥先飛早入林,學海無涯苦作舟?!?/p>

    “呵呵……這兩句不是在一起的,好吧?!鄙α?,“你很愛你的父親?!?/p>

    “嗯,他是個英雄?!标柟庹?。

    日子一晃而過,但這個案子卻一直沒破。經過幾天的觀察,陽光發現,打擊隊其實并不是沒活兒干,而是要不就拖著、要不就不干。卞隊對高軍和老洪也沒轍,僅能支使動猴子。白所就布了轄區巡邏的任務,還美其名曰是去打擊街頭犯罪。結果打擊隊的幾位就成了整日開著警車逛街的巡邏警力。

    和刑偵專業的抓人辦案工作不同,派出所的工作繁而雜,日常處理的工作大都不是案件而是事件。打擊隊忙活了一上午,出的警都是諸如鄰里糾紛、噪音擾民的小事,案子卻沒有一個。唯一跟案子沾邊的,是有人舉報轄區內的正方圓小區有人賣淫,但線索屬于捕風捉影類,只是一個居民覺得有幾名女子可疑,一沒具體地址、二沒犯罪事實、三沒人員情況,卞隊覺得很難追下去,就做了個記錄了事。

    眼看到了中午,又該回去喂肚子了,卞隊就啟動警車,掉轉車頭。陽光悶了好幾天,覺得渾身酸軟,有種勁使不出的感覺。但當警車行至城北區晨光路的時候,卞隊卻突然一個急剎,將車停住。

    “嘿嘿嘿!快看!”他突然大喊。

    陽光一拉車門,訓練有素地沖了出去。

    “怎么回事?”老洪被嚇了一跳,蓋在臉上的報紙掉在了地上。

    “抓人??!快!”卞隊來不及多講,也推開車門躥了出去。

    說實話,這場抓捕太過突然。但此時此刻,陽光已經邁開了雙腿,像只獵豹一樣地沖向了獵物。那架勢和追逐紅色英菲尼迪時一模一樣。其實愛民路派出所的秦嶺不算是他師傅,也從未口傳心授地教他本領,但陽光卻非常珍視每次和他一起出警的學習機會,對他說的話也深信不疑。此時此刻,就在距離他五十米開外的前方,一個人也在狂奔著。那人正是按摩店盜竊案的報案人肖小強。

    晨光路位于鬧市,人群熙攘,陽光一追,人群立即炸了鍋。

    隨后下車的高軍和老洪也看出了端倪。卞隊邊追邊喊:“分開追!”他沖猴子招了招手。猴子不敢怠慢,跟了上去。高軍也從另一方向包抄。老洪有點兒猶豫,但也不想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就挽了挽袖口,隨后跑去。打擊隊兵分兩路,一路追捕一路包抄,按說以五比一的力量,抓捕應該是手到擒來,更何況還有高軍這樣的刑警之刃,堪稱是殺雞用了宰牛刀。

    先說卞隊,雖然緊隨陽光其后,但無奈疏于鍛煉,沒跑幾步就氣喘吁吁,剛追出去幾百米,就落在了猴子后面。在另一路,老洪也大腿抽筋跌倒在路旁。陽光已是強弩之末,小臉兒通紅,速度漸慢。此時距離肖小強最近的是猴子。

    猴子是個典型的聰明人,之所以說典型,是因為他渾身上下明擺著聰明人的優點和缺點。他懂得以巧取勝,也知道趨利避害;凡事能留三分心眼,關鍵時候也豁得出去。他自然沒把輔警當成終身的職業,而是以此為跳板謀求更好的發展?;蛲ㄟ^入警考試成為正式編制,或另尋他路再做打算。他在尋覓著一個機會,一個像陽光那樣能另辟蹊徑一舉成功的機會。

    猴子三步兩步就沖到了前頭,與肖小強的距離越來越近。

    “停下!警察!”他大喊著,那聲音激動得有些變形。此時他距肖小強僅有兩三米之遙,他隨時可以像陽光那次一樣,猛撲過去,將對方壓倒在地。但突然,他猶豫了、退縮了,他看到了肖小強手里攥著一把彈簧刀。

    那把刀明晃晃的,反射著冷光。肖小強邊跑邊回頭,用夸張的姿勢甩著那把刀,警告追逐者。

    猴子覺得頭腦發木,胸膛里的那股火焰漸漸熄滅。他自覺可恥,但趨利避害的天性卻依然在阻擋著他的步伐。他越跑越慢,與肖小強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不一會兒又被陽光超越。

    這時,肖小強已經跑過了兩個路口,再往前就是城南區一片密集的城中村,里面地形復雜,抓捕難度更大。陽光已經使盡了全力,感覺雙腿酸軟,再也提不起速度,眼看肖小強就要逃出生天,但就在此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前方。

    高軍!正是橫刀立馬的刑警之刃!他大吼一聲:“站??!”如黃鐘大呂,訇然作響。

    時間仿佛停止了,所有的聲音也消失了。陽光凝視著高軍,仿佛從他的身后看到了萬丈光芒。那個傳說中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刑警之刃,那個抓獲無數嫌疑人空手奪手雷的警界英雄,終于回來了!陽光想象在下一秒,高軍應該用一個非常標準且漂亮的擒拿動作,將嫌疑人制服,可能是一個空手奪白刃的“掏襠砍脖”,或者是一個略顯浮夸的“踹腿鎖喉”,最不濟也得來個“抱膝頂摔”。而在對方倒地之后,高軍就會像影視劇里演的那樣,用膝蓋頂住他的后背,奪過兇器將其制服,而自己和猴子也會像電影里的配角那樣,上來給他戴上背銬。一切都那么令人血脈僨張!陽光在那一刻甚至覺得,之前高軍的種種表現,只不過是一種低調的偽裝罷了,像他這么高深莫測的人,是不屑于鶴立雞群的。他是那種有大本領、大智慧的精英警察,做出的事也要平地起驚雷、一鳴驚人。但過了幾秒,他的幻想就破滅了,眼睜睜地看著肖小強將高軍撞倒。

    為什么?陽光驚呆了。

    其實那一剎高軍為什么沒有出手,甚至被肖小強撞倒,連他自己都鬧不清楚。他只覺得一腔熱血沒能充分燃燒,想出手的時候卻沒了動力,眼前突然發黑,許多場景像盜版光碟的模糊影像一般浮現出來:抓住綁匪時險些爆炸的手雷,嫌疑人沖他刺來的尖刀,在KTV身邊的女人和沖進來的紀委干部,以及離開刑偵支隊時滿墻紅彤彤的錦旗……一切都成了過去,浮光掠影。按說十多年的刑警經驗,抓捕嫌疑人應該是一種手到擒來的肌肉記憶,但不知怎么的,在肖小強沖向他的那一刻,他的手腳卻似乎被什么東西綁住了,讓他動彈不得,像個行尸走肉一樣。而他放過的那個嫌疑人,是那么瘦弱、那么不堪一擊,連那把彈簧刀也像是個笑話。

    …… ……

    (本文為節選,完整作品請閱讀《人民文學》2023年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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