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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百家》2022年第12期丨張佃永:大地的 “木頭腿兒”
    來源:《散文百家》2022年第12期 | 張佃永  2023年01月12日08:03

    1

    有了那輛車,爹娘猶如長了新腿腳。

    車是一個有點木工手藝的親戚幫著做的,要價低,但工夫費得多。他做工更主要是為了有飯吃,磨蹭不說,做出來的車子,幾乎跟他本人一樣笨拙,走起來“嘎吱嘎吱”直響。但這并不影響爹娘對它的珍愛。牛車對爹娘的意義,不僅只是重體力活兒的幫手,更是一種卑微的體面。

    牛是聯產承包責任制時分到的,確有些老了,村子里所有的人家都不愿分到它,七彎八拐的,它便到我家落了戶。老牛性情溫和,走路是慢了些,卻不會動不動就尥蹶子發瘋。這正適合爹娘的性情。

    爹套好牛車后,招呼一聲娘,娘踮著小腳慌慌地出門,小心地把盛水的瓷茶壺放在一個已經褪色的頭巾上擱穩,再把鋤頭、鐮刀、麻繩、籮筐一股腦丟在車上,爹坐一頭,娘坐另一頭,在朝陽下沿著一條林蔭路慢悠悠地出發。他們去勞作,從事注定了的生活。

    春天,大地解凍以后,他們把種子、肥料拉到地頭喂給大地。秋天,他們再鄭重地把從大地肚子里生出來的莜麥、胡麻和土豆拉回家。然后,該碾場的碾場,該脫粒的脫粒,該儲存的儲存,糧食人吃,莜麥的秸稈、蘿卜的纓子就是老牛整個冬天的飼料。

    以前從地里拉回莊稼時,駕車的是爹。剛收割的莜麥茬地里,依然是暄軟的,爹娘的腿比暄軟的土地更軟。裝一車剛割倒的莊稼,爹在前面拼命拉,車轅上的繩索勒進肉里,娘在后面拼命推,紫紅的臉憋得紫黑。走不了幾步,車輪就陷在松軟的土里,滿頭大汗的爹罵著同樣滿頭大汗的娘,說是莊稼裝得多了,賭氣扔下一些,好不容易出來,再裝上,已是日落時分。

    在城里,日落是一種時間,標志著一種繁華落幕。而在村子里,日落是一幅風景,紅彤彤的晚霞射向半個天空,牧歸的牛羊浩浩蕩蕩地從太陽落下去的地方涌來,與剛剛收工回來的人們融合,整個村子立刻為之喧鬧起來。喧鬧里也有爹娘,他們用手腳和汗水裝點了風景,卻不是看風景的人。他們無暇欣賞這樣的風景,因為他們的腿腳已經酥軟到幾乎邁不動步子。

    我們勸爹娘不必再為生活拼命。家里的那點薄田,投入再多的辛苦也難以收獲更多的驚喜。但爹娘覺得,他們還拉得動家里的生活,而且,在地里,他們才能找到生命的意義。勞累于他們,已然算不得消耗與折磨,而被當作一種天經地義。

    但他們都已先于那頭老牛承擔不了重活兒了。萬物有靈,老牛拉著車,拉著爹娘在家與地里往返,已經成了習慣,慢慢悠悠,卻氣定神閑。爹知道老牛的好,每天晚上,他總是先把老牛妥妥地安頓好,才躺在炕上,讓僵硬的腿腳舒緩過來。

    好在,從家里到地里,甚或是草灘,都不算很遠。

    爹卻以為,有了牛車,甚至可以體面地到更遠的地方。那一年,他和老牛一起走了很遠的路,因為我要蓋房子。

    2

    我原沒有蓋房子的計劃。那時候在縣城里蓋房子,面臨的不僅只有錢的缺口,還有辦理宅基地、購買原材料都需要批條子等難以過去的坎兒。這都是我不曾具備的。

    婚后的住處,是我在經歷了幾天奔波卻租房無望之后,妻子的一個遠房親戚出于同情把自己剛剛騰開的公產房暫借給我們的。這讓我喜不自勝。房子低矮,進門時需要躬下身子,家里的窗戶與外面的馬路等高,總有一種被人一腳踹了玻璃或者半夜里突然有一條狗、一頭豬莽撞闖入的擔憂。但我的安心與擔心都屬多余,房管所的人在我搬入居處的當天中午來攆人了,那人很果斷地告訴我,我不能住下,必須盡快搬走。那時,我剛剛把一只風箱、一口鍋安好,跟新婚的妻子熱了點從家里帶來的飯吃。聽到這個消息,只好反復央求來人寬限些日子,而那些剛咽下的飯只想頂上來。

    再托人租房,都因為我是老師而無果。我得蓋房子。這是被逼之下的沖動,也是別無選擇的無奈,哪怕明知,蓋房子于我而言簡直是難比登天。

    但人一旦下了決心,再難也難不住的。我竟然在親戚朋友的幫助下,在一條無人居住的小溝里找到了一片地方,又輾轉托人,買到了一些主要的建材。

    蓋房子是大事,爹把家里的生活留給娘,他來幫我操持拉石頭、脫土坯、挖地基、壘墻等等所有泥工、木工的事,夜里,就陪我在那條黑黢黢風凄凄瘆人的溝里照看物料。

    房子是三間,但我買到的椽檁只夠兩間的用量?;蛟S再等些時日,會有一點辦法,但一天天壘成的墻體,如箭在弦上,讓我因為山窮水盡而心急火燎卻又尷尬異常。爹的尷尬似乎更甚于我,夜里在溝里下夜,甚至無暇去感覺瘆人的風聲和秋夜的涼意,憂郁的目光與寂寥的星光對視。白天,他悶頭干活兒的神情中露出焦慮。

    那天,他突然說:“我回去想辦法!”那是剛剛黎明的時候,我說,椽檁不夠,我們就先完成兩間。爹嘆口氣,那剩下的一間,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蓋成了。太陽升起的時候,他讓我送他到車站。直到汽車發動,我的心里也沒底,我不知道,爹會想出怎樣的辦法。

    兩天后,爹來了,趕著他的牛車,車上拉著滿滿的椽檁。我一驚,從家里來縣城,近40公里,那頭老牛得行走一整天時間。再看那些陳舊的椽檁,我更驚訝。爹喃喃地說,家里只剩下他和娘兩個人,用不了三間房子。

    爹把老家的房子挑了一間!

    那是他和娘拼盡了力量才建起來的房子。每一年,他都會帶著我們,推著手推車,從很遠的地方挖堿土回來,把房頂抹一遍。我們兄妹幾個如果有誰去房頂跑跳,都會被他吼下來,甚至會被他在屁股上狠狠踹上幾腳。

    我建成了自己的房子,心里卻烙下了傷痕。每次回老家看到被爹挑了屋頂又用樹枝、胡麻柴搭起來后從上面射下來的陽光,都會感到,那光芒如針如刺,深深地穿過我的心房。我貧窮卻快樂的童年,隨著屋頂的散落被撕成無法還原的碎片。

    3

    娘第一次到我家是女兒要過滿月的時候??h城比老家的村子大了太多,那是她到過的最大的城市,也是一生最遠的行程。從進入縣城起,娘便感覺轉向,不知東西南北,平時,她不敢走出那條小溝,怕回來時找不到路。我下班回來的時候,甚至常常發現,門是從里邊被娘反鎖著的,我家的位置太偏僻??春⒆?,讓娘每一天都提心吊膽。

    再就是做飯。每次從一個小木柜里放著的一點白面、大米或莜面中倒出更少的一點,娘都小心翼翼,生怕用力大了,就會把那些糧食清底。自然,她吃得也更少,一來給我省著,二來也少上一次廁所,免得外面不安全。

    我的口糧問題,成了娘放不下的牽掛。家里總會裝些白面、小米和土豆,灌一小桶麻油放在那里,以備我突然回去時或者有熟人給我捎來。

    村子不通車,讓人捎來的可能很小。我知道娘的記掛,一般每隔一兩個月,就回去一趟,我有糧可吃,娘心里才踏實。

    后來的一段日子,我帶女兒回去時,娘就忙活一天,到晚上臨睡時,也都要做些吃的給她。女兒悄悄跟我抱怨,奶奶是怎么了,我本來吃不下,怎么總是要我吃??!

    我希望她盡快長大。生活中好多以前的事情,需要在成熟后回頭思量。經歷得多了,才會知道,每一個尋常的日子里,都隱藏著艱辛。

    午后的一場雨,讓心頭的郁悶變成焦躁。家里的糧食已經告罄,我不知道回去后該吃什么。走到回家的溝口發現,雨水的沖刷讓這里崎嶇不平且布滿了石塊、雜滓,我的心緒也更壞了。

    我竟然看到了爹。他的牛車站在沒有遮擋的雨幕中,他蹲在牛的身旁,全身已經濕透,雨水順著他的白發從頭上點點滴落。顯然,他早就到了,卻沒有其他找到我的方式,只有等我??吹轿?,爹很高興,趕緊起來讓我開門,他從車上抱下一袋被塑料布緊緊包裹的面粉。為了這一袋面粉,他把自己年近七十的身子交給了雨水。他說,等不到我回去拿,娘心里著急,趁著現在還沒開鐮收割,有點空閑,趕緊過來。他顧不上換上干凈衣服,卸了車,拉著牛去房后的坡上放牧了。他心疼老牛,整整一天,它都沒有吃草和喝水了。其實,他這一天,也只在路上吃了幾口從家里帶的莜面餅。

    4

    衰老之間的惺惺相惜,讓爹娘與老牛在朝朝暮暮的溫暖與平淡中相互依賴,一起慢慢行走。爹也有一條皮鞭,就放在車上,有時候也揚起來,但那鞭子只形同于犁地碾場、爬坡上梁需要奮力的指揮棒,從沒有落到過老牛身上。而老牛與爹的默契是,只要看到爹揚起鞭子,便傾盡全力。甚至,從爹坐在車轅上的聲音和動作也能感受他的松弛與緊張,急匆匆或者慢悠悠地把他們拉到地頭。甚至更遠的地方。

    那天,爹把多余的一點糧食裝好,到10公里外鎮上的糧庫。賣糧和賣豬,是家里主要的收入渠道。夜里吃了好多的青草,早晨又喝足了水,老牛也養好了勁頭,一路在朗日清風中不慌不忙,悠悠閑閑,順利地拉著爹到了糧庫,賣了糧食,準備返回。

    一輛狂飆的摩托車呼嘯而過,老牛突然受驚,掙脫韁繩狂奔。車轅是榆木做成的,笨重卻結實,突然觸地也沒有折。爹的腿被別了一下,痛得卻不輕。

    老牛奔出幾十米,像是突然明白過來,不知所措卻定定站立。當不顧疼痛的爹一瘸一拐追過來時,它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等待懲罰。爹揚起了手中的鞭子,卻終沒有落下,他看到了老牛眼里的驚懼。老牛乖乖地跟著爹返回,在驚魂未定中重新拉起了車子,與同樣驚魂未定的爹一同回家。

    吉人天佑。爹的腿竟然沒傷到筋骨,休息了幾天便好了。那是上天的體恤。

    老牛卻在老去。它反芻的節奏越來越慢,臥下后掙扎著起來時,顯得有些艱難,它用越來越凸顯的脊骨和更加慢悠悠的步子告訴爹娘,它支撐的力量在衰竭。

    怎么處置老牛,成了讓爹娘傷腦筋的事。留下來看著它一天天老去,心里難受;賣出去讓它到別人那里受苦或者直接進了屠宰場,同樣殘酷。這讓他們拿不定主意。

    爹的煩躁寫在臉上。吃飯的當兒,就推開碗筷,趿拉著鞋出去看看老牛;半夜里睡著睡著,便爬起來披衣出去,粗糙的手在老牛頭頂摸來摸去。鍘草的時候,把莜麥秸鍘得碎碎的,又怕帶了土,喂給老牛的時候都要用篩子過一下。牛吃不下,他也吃不下。

    最終,老牛還是被爹賣了,畢竟,那是家里最值錢的資產。那天,爹早早起來,給它吃飽喝足,又給它全身擦了一遍,讓它的皮毛看上去更柔順些,然后,在娘的悲切中拉走了它。那個看上去忠厚的牛販子,讓爹下了決心把牛賣給他。至少,他的手里沒拿皮鞭,眼下老牛不會受到皮肉之苦。它拗著不肯跟那人走,但韁繩在那人手里,它是無奈的。以后的命運,想必依然只有一個歸宿。

    爹好幾天都悶悶不樂。晚上,他把一抱一抱的莜麥秸賭氣似的塞進灶膛燒炕,莜麥秸喘不過氣來,“呼”地噴出一股濃煙,并霎時燃燒,火光中映出爹鐵青的臉色。夜里,他和娘依然習慣性地醒來,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娘望著黑洞洞的房頂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它怎么樣了。爹不吭聲,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爹把所有與老牛有關的東西——韁繩、牛鞍、皮鞭等,全部堆在牛圈,一把鎖鎖了,把關于老牛的記憶封存在那間屋子里。他們從此也與外面的世界隔離,再沒有走出那個村子。

    張佃永,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著有散文集《擁抱心靈》《讓心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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