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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小說選刊》2023年第1期|朱輝:玉蘭花瓣(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3年第1期 | 朱輝  2023年01月03日08:11

    朱輝,男,1963年生,江蘇省作家協會副主席,《雨花》雜志主編。著有長篇小說《我的表情》《牛角梳》《白駒》《天知道》,中短篇小說集《紅口白牙》《我離你一箭之遙》《要你好看》《和辛夷在一起的星期三》《看蛇展去》《夜晚的盛裝舞步》《午時三刻》等多部。曾多次獲得紫金山文學獎長篇小說獎和短篇小說獎、《作家》金短篇獎、《小說選刊》年度獎、第五屆汪曾祺文學獎、首屆高曉聲文學獎等獎項。短篇小說《七層寶塔》獲第七屆魯迅文學獎。

    責編稿簽

    朱輝以一朵圣潔的玉蘭花連接起生者與逝者及毛豆之間的綿長情誼,以幽微細致的筆力描摹出年邁女性蓮香的日常起居和冷暖人生,不僅記錄了平凡小院的粥飯光景,更捕捉到煙火人間的樸素力量,以及人性中隱秘而倔強的脆弱與勇氣。與其說蓮香在訓練毛豆中幻想未來,不如說是試圖化解自己的繁茂心事,這既是一次溫柔的和解,也是一次愛的接力。清淡隱忍的她選擇了在溫存中作別這個世界,那些暗自的驚心動魄和離散蕭索都隨著玉蘭花的凋謝而墜落。天地遼遠,但或許一朵花便是一個人的全部,流淌著一個人的甜蜜和細語,還有一江春水的哀愁和悠遠。

    —— 安 靜

    天很熱。午后的陽光下,院子里的青磚地明晃晃的,有一些磚頭竟像脫落的小鏡子。廚房邊有一片陰涼,玉蘭花開得旺盛,綠葉森森,白花朵朵,在燠熱的空氣中散發著幽香。

    遠處的大街上,有市聲隱約傳來,小巷深處的院子更顯幽靜。沒有風,花葉紋絲不動。除非你看見廚房外墻上的水龍頭還在滴水,半晌一滴,落在水盆里。眼前的景象就像是一張照片,一個已經死了的院子。

    蓮香坐在西房里,不緊不慢地做著針線。頭頂上是一個微風吊扇,吹得頭發不時耷拉到眼前,她抬手捋捋,把針插到手里的衣服上,站了起來。這是一套棉衣,靛藍色里雜著一些白色的碎花。布料是她自己挑的,里面的中空棉是她在街上買的。她開始準備料子沒人知道,自己動手裁、縫,個把月的工夫也就差不多完工了,直到現在也沒人知道。她把棉襖和棉褲擺在床上,擺成一個人的樣子,恍惚中她已經穿了進去,躺在里面。

    這是蓮香最后一套衣裳。是壽衣。她不想麻煩別人。幸虧她年輕時在服裝廠做過,落得了全套手藝,雖有些手生,但還拿得起來。壽衣都是棉衣,不管什么季節用上,都是冬衣,難不成那邊總是百花凋零的寒冷冰窟嗎?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理由,總之這是規矩,自古以來就是這樣。除了棉衣,其他的衣裳,內衣、棉毛衫、毛衣等等,蓮香也備好了,都是新的。她專門騰了一個小箱子擺好。不用明說,到時候女兒自然能夠看懂。

    太靜了。耳朵里有幽遠的嗡嗡聲,仿佛是蟬鳴,卻沒有蟬鳴的那種斷斷續續。耳鳴的毛病已經很久了,自從馬老師去世,她的耳朵里就鉆進了蟬的鬼魂,一邊耳朵一只。這倒也好,至少有兩只蟲子一直陪著她,還不用喂,也不擔心它們冬天會死。

    想到這里,蓮香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她笑起來是很好看的,年輕時像一朵花,招人喜歡;老了的笑容也不難看。她很少大笑,只是眉頭稍稍舒展一下,嘴角翹起來,笑容就像水波那樣漾開來。此時她的笑容有點苦澀,木木的,像玉蘭花臨近凋謝的樣子。

    她喜歡花。這里的人都喜歡花,老早還沒有指甲油的時候,小女孩就用鳳仙花染指甲;長大一些,她們高興起來就會在頭上簪花,梔子花、月季花、薔薇花;結婚成家當媽媽了,一般就不再在頭上戴花,只別在衣襟上,玉蘭花,一枝三兩朵,好聞還又好看。蓮香家原本種了好幾種花,馬老師走了后,蓮香精心侍弄著,但第二年,還是悄悄死了不少。只剩一叢玉蘭花,大概因為那里陰涼好,倒長得更盛了。

    蓮香也是這么過來的,染指甲,簪花,別花?;ㄩ_花謝,慢慢就老了。也不算很老,也才過六十,可是馬老師走了后,她一下子覺得自己徹底地老了。玉蘭花每年春天就開,有的到秋天還零零星星地綻花。去年,蓮香以為花期已經過去,卻在早晨刷牙時突然看見又一朵玉蘭花從綠葉深處探出頭來。她又驚又喜,回頭喊:馬老師!這一聲喊出,突然愣住了。她把最后一朵玉蘭花摘下來,擺在一個水碗里,放在家神柜上。家神柜上是馬老師凝固的笑臉。

    玉蘭幽幽。屋子里顯得陰涼,外面依然火辣辣的。蓮香跑出去,摘了幾朵花,添在水碗里。馬老師的笑容在玻璃里閃爍了一下。蓮香拈一朵花,別在衣襟上,鏡框里的玻璃里出現了她的身影。她輕輕罵一聲:笑,你就知道笑!好看嗎?

    好看。真好看。蓮香似乎聽見了馬老師的聲音。當年她參加鎮上的文藝宣傳隊,馬老師負責輔導,第一次排練,蓮香有事去遲了,馬老師一眼看見她,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自己臉倒先紅了。蓮香耳鬢插了一朵玉蘭花,馬老師笑道:真好看。他聲音不大,但蓮香聽見了,其他姑娘也聽見了。她們起哄,要蓮香問清楚,他是夸人好看,還是花好看。蓮香也想問的,但終于不好意思。

    馬老師是鎮上中學的老師,英俊挺拔,吹拉彈唱樣樣精通,蓮香能跳能唱,身材又好,也是宣傳隊一枝花。先是,馬老師指導蓮香格外用心,以表揚為主,領唱,獨唱,領舞,馬老師揚著嗓子,舉起右手一揚一揚地教她唱,又低下身子糾正她的腿姿。蓮香簪的花掉了下來,落在他面前,他隨手撿起,抬手就要給她戴上。蓮香一把就推開了,搶過花自己胡亂插好。他怔在那兒,周圍不少姑娘哧哧地笑。至此,他們就好上了。后來,就結婚了。

    他彎腰撿花的時候,蓮香看到他白襯衣的領子里有點黑。他們好了后,他的領子就總是潔白的。那時候男人穿不起白襯衣,戴假領子。假領子小,搓幾把就好了,蓮香把他的假領子和自己的胸衣一起洗,兩人的身上就有了一樣的味道,是蓮香用的玉蘭花味的香皂?,F在想起來,她自己也奇怪,怎么就沒有問他一下,他們第一次見面,他脫口而出的“真好看”,究竟是夸人還是夸花。

    一直沒有問?,F在已沒處再問了。

    家神柜上擺著一碗菜,紅燒排骨,是馬老師喜歡吃的。早前拮據,難得吃,后來寬裕了些,蓮香每星期總要做個一兩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營養太好,馬老師后來很胖,突然有一天睡下后就沒有醒過來。不到七十,真是早了??缮徬悻F在倒羨慕他有福氣,沒有受罪。除了清明、中元、寒衣和冬至供飯,蓮香時不時也會在馬老師照片前擺上一碗紅燒排骨。不再管他是不是要降脂減肥,既然已經成了鬼,還是隨他的口味吧。

    蓮香做排骨很拿手。做姑娘時,她不怎么會做家務,只看母親做過,輪到她自己了,她不知道要焯水,腥氣;收湯常常過了火,焦了。試了幾回才掌握了竅門,還無師自通地用老抽加點冰糖上色。蓮香的耳朵里一直有蟬鳴聲,嗡嗡的,她其實聽不見蒼蠅飛,可蒼蠅不知道,它躲在排骨上一動不動,看見有手伸過來,才嚇得騰空而起。蓮香的手揮一下,端起碗,撩開門簾往廚房去了。

    她沒有胃口,但飯總還是要吃。

    爬過蒼蠅,必須要熱透。蓮香剛把排骨倒進鍋里,院門那里有了動靜。抬眼一看,毛豆已經站在廚房門口,哈哧哈哧地搖著尾巴。它是從圍墻下的狗洞進來的。緊接著院門一響,門開了,小寶進來了。毛豆是家里的狗,馬老師走了后蓮香撿的。小寶是巷子對面鄰居的小孩,毛豆是他的玩伴。這一人一狗也不怕熱,頭上都沾著樹葉,小寶手上抓著一把蟬蛻。廚房里灶頭燃著火,很熱,蓮香讓小寶去堂屋里待著。小寶去了,毛豆蹲在地上不肯動,眼巴巴地看著蓮香。蓮香懂了,假裝做一個揭蓋起鍋的架勢,毛豆嗖地躥了出去,頭在紗簾上一頂,進了堂屋等著,還探出腦袋朝這邊看。

    紗簾下面早被它頂壞了,蒼蠅就是這么進來的。蓮香第一次看到毛豆時,它還有點奶憨憨的,看不出品種,正在翻一堆垃圾。蓮香給了它一根火腿腸,就跟著走了。蓮香加快步子,假裝趕它離開,可它一直跟到了家。跟到家蓮香也還沒有決定養,直到看出它是只母狗。她是個寡居女人,養只公狗會被人笑話的。

    毛豆長得很快。也看出來了,是土狗。土狗也不能不養了,有感情了。蓮香請人在院墻上開了個洞,毛豆就能隨時進出了。土狗性子野,關在家里是養不成的。獨居的蓮香養個狗看家,也能解悶做伴。毛豆一般待在院子里,東轉轉西嗅嗅,無聊了就趴在廚房外的狗窩邊睡覺。但一不留神就會跑出去,不是有狗洞嘛。它跑出去蓮香也不操心,到時候它自己會回家。小寶家只隔一條巷子,到了放學時間,毛豆耳朵就會豎起來,小寶家門一響,它嗖地就鉆出去了。再回來時,常常后面就跟著小寶。

    毛豆很聰明。蓮香并沒有教它握手作揖之類的把戲,但蓮香說話它好像全懂。小寶是真喜歡這只狗,常常帶東西給它吃。還買了小球、假骨頭之類的幾樣玩具逗狗。他把球遠遠地扔出去,毛豆樂顛樂顛地撿回來,交到他手上。這把戲人和狗總也玩不厭,樂此不疲。

    蓮香聽說小寶功課并不太好。他憨乎乎的,是個小胖子,未見得很聰明,見他老夸毛豆聰明,蓮香忍不住想笑。也虧得有了毛豆,這院子才有了一絲活氣。毛豆單獨在家,院子是半死不活,小寶來了,這院子才像活了過來。

    小寶在學校的時候,毛豆有時也悄悄跑出去,不知道到哪里去晃蕩。它出去時一聲招呼也不打,回來時卻一定要找到蓮香,在院子里叫,四處找,圍著蓮香搖尾巴,又蹦又跳。有一年春天,它回來后卻不找蓮香,自己鉆到狗窩里睡覺。后來發現,毛豆懷孕了,兩個月后生了三只小狗,虎頭虎腦的,跟毛豆被撿回來時差不多的樣子,只是身上多了幾塊白色,不知道是哪個白狗下的種。小狗滿月后,蓮香悄悄把小狗全送了出去。她只想養一只狗。小寶也想要一只,被他奶奶罵了一頓。小寶奶奶和蓮香不怎么來往,蓮香聽見她在巷子對面說:你去玩玩還不夠啊,帶回家,想都別想!

    也說不上有什么矛盾。小寶奶奶一直跟蓮香同事。鎮上先后辦過許多鎮辦廠,磨刀石廠、文具廠、服裝廠等等,后來都倒掉了。原因很多,主要是因為產品好,實用,鎮上家家戶戶都有辦法免費使用,源源不斷,還能惠及四鄉八舍。最后一家鎮辦廠做的是橡皮筋,這下子女人們闊綽了,頭發上扎著,手腕上還戴著,小男孩們幾乎人人一把橡皮筋彈弓,樹上的鳥兒遭了殃,廠子當然也倒掉了。蓮香在幾個廠里都做過,最后在供銷社落了腳,直到退休。小寶奶奶也幾乎同一個軌跡,蓮香在供銷社站糖煙酒柜臺,小寶奶奶賣布。本來也沒有競爭的,但就是不怎么親熱。還是鄰居哩,這就更親熱不了。這不奇怪,鎮上的女人們大都是這樣的。

    但小寶到蓮香家玩,他奶奶并不反對。他把橡皮筋套在毛豆脖子上,毛豆用爪子又撥又扯,啪地一彈,嚇得一愣一愣的;再一扒拉,皮筋繃斷了,不知飛到了哪里,毛豆還要在地上找,小寶笑道:我多哩。他手腕上果然還有好多,還想給毛豆套上一根,毛豆頭一歪,跑開了。蓮香熱好了排骨,做好了飯,端到堂屋里來,小寶說:好香。卻不肯吃。蓮香皺皺眉,自己吃飯。她夾起一塊排骨,還沒送到嘴邊,一陣反胃。胃里像翻江倒海。她忍住,放下了筷子。小寶奇怪地看著她,問:馬奶奶,你怎么啦?

    蓮香苦笑道:沒怎么,這排骨變味了。她一點小寶的額頭說:難怪你不吃。

    倒說得小寶咽了咽口水。蓮香喊一聲:毛豆!

    哪里要喊呢。毛豆早就急不可耐了。它扒在條凳上,尾巴擺得像個掃帚。蓮香捏一塊排骨往前一送,毛豆頭一點,進嘴了。咬得嘎嘣嘎嘣的。

    蓮香說:小寶,你來喂毛豆好不好?

    小寶說好。左右手各拿一塊排骨,蹲在地上,左右開弓地逗毛豆。蓮香說:小寶,我把毛豆送給你養,好不好?

    小寶遲疑一下道:我奶奶不讓養狗。

    蓮香說:毛豆還住在這院子,還睡它的狗窩,你過來喂它好不好?

    小寶說:這好呀!又遲疑道,馬奶奶,你為什么不喂它?

    蓮香說:奶奶老了,喂不動啦。

    這話小寶不怎么懂。喂狗需要力氣嗎?不好懂的話小寶是不深想的,況且毛豆也不允許他想,它吃完了兩塊排骨,把地上的骨渣子都舔干凈了,抬起爪子又去撓小寶。小寶問:都給它嗎?蓮香說:不。留一點。狗也會吃撐的。

    小寶奶奶在巷子對面喊他吃飯了。

    ……未完待續

    本文刊載于《小說選刊》202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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