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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文學》2022年第12期|吳佳燕:生日里的時光密碼(節選)
    來源:《天津文學》2022年第12期 | 吳佳燕  2022年12月30日08:20

    1

    朗朗秋日,陽光從窗外灑進來,室內的陳設有了明亮而生動的顏色。老人穿著寬大的白T恤、拄著一根折疊拐杖從洗手間緩緩出來,看著清爽而精神。女兒問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老人懵懂天真的臉上有了幾分疑惑和思索。女兒道:“今天是農歷八月二十五?!彼读藭?,臉上的笑意如春天化開的凍土:“八月二十五?我的生日呵?!?/p>

    這是朋友發來的一段視頻。視頻里的老人是她93歲的父親,幾年前就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他是大學里的文科教授,一個飽讀詩書、經歷豐富的人,突然被抽去了幾乎所有的記憶,沉在時間的深水里,茫然而混沌。然而,總有一些記憶是時間擦除不掉的,比如他曾經的遭遇與創傷,比如他對生日的敏感。生日是伸入這茫茫白光里的一只手,讓他的意識和目光有了方向和聚焦,換來短暫的清醒和自如的交談。在這一刻,老人不再是活在時間之外的人,他記起了自己的生日,叫出了女兒的名字并好奇地問自己置身何處。時光在握,家人閑坐,陽光和煦,老人的表情天真動人。這樣的場景如此美好而叫人感慨。

    今年武漢的秋天格外體貼,云淡風輕,天高氣朗,每一天都有陽光撲面而來。像是對受夠了漫長酷暑的武漢人的一種補償,也像是一種提醒,原來武漢最美好的季節也并不是那么倏忽即逝、不可挽留。然而,并不是所有的老人都有朋友父親那樣的福分,可以繼續享受這樣的秋日暖陽。

    立冬這天,老一輩文學理論家、湖北大學教授周勃先生去世了。他是程千帆的得意門生、《長江文藝》的編輯前輩,我有幸給他做過口述史記錄,清晰地記得當時他的精氣神和侃侃而談以及講到后來遠離文藝、主動要求去郊區一個中專教書時帶給我的那種深切震動。

    立冬的前幾天,婆婆一早打來電話,告知外爺走了。而在今年的十一期間,外爺剛過完他的95歲生日。外爺是婆婆的父親,他們那兒,都稱外公為“外爺”。外爺走的那天是11月4日,我之所以準確地記得這個日子,是因為就在同一天的晚上,著名機械工程專家、教育家、華科大的老校長楊叔子院士也去世了。一個鄉村老人的去世,因為正好跟一顆巨星的隕落在同一天時間,而被親人記下了準確的陽歷日子。

    之所以要加上“陽歷”二字,是因為對于生活在鄉村的人而言,更多的是活在陰歷或農歷的時間里。記住的時日,也主要是農歷,無論節日還是假日,生日或是忌日。而那些從鄉村移民到城市里的人,又何嘗不攜帶著鄉村的基因和烙印呢?我的姑姑中年后隨表哥到成都生活了大半輩子,卻一直是按照鄉村的節奏和習慣生活,比如像以前的農村一樣一天只吃兩頓飯,下午兩三點吃完晌午飯后就不吃晚飯了;比如一直保留著鄉下人的胃,愛吃老家的和渣和臘肉,比如一直過農歷生日。還有更多的出身農村,在城市求學、工作的人,奔忙在城市的快節奏與被精確分割的時間段里,他們的生活被陽歷的時間安排,然而生日是他們的鄉村密碼。那一串農歷的生日數字被嵌入他們的身份證號碼,他們知道自己的生日日期卻常常不記得具體應該是現實生活中的哪一天。因此,他們是一群城鄉身份混合、時間感交錯的人。鄉村與農歷是他們抹不掉的來處與底色,而城市里的公元時間,又是他們每一天都置身其中的現實生活。

    我就是他們中的一員,一如我在前面陳述老人離世時用了節氣和陽歷這樣混雜的表述。我在武漢的朗朗秋日里過著農歷的生日,就如朋友失去記憶的父親一樣茫然而不自知。但總還是有人記得和提醒,讓我精心扮演的城市生活角色恍然出戲,霎時有被打回原形的感覺。他們是拉我從城市的時間之水里浮出水面的一只只手。而最愛拉住我的那個人,已經撒手而去了。他是我的父親。父親走的時候也是這般秋日勝景。想起前段時間我還幽幽地對娃說:“你爸爸的外公還活著,而你的外公已經不在了?!倍F在,娃的爸爸的外公也走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秋冬交際、生死更迭,讓人悲欣交集的時月呵。

    2

    很少有跟父母一起過生日的時候,盡管我們仨的生日都在秋天,而且是同一個月。我在月初,隔兩天便是母親的生日,父親是月末。以前當我們可以一起過生日的時候,慶生的意識卻很淡薄——一個成長在物質困乏年代的山村孩子,除了惦記自己過生日的時候吃點好吃的,哪還會想到對父母的生日有所表示呢?生日時雞蛋應該是有的,荷包蛋或炒雞蛋;肉不一定有,因為一年將盡,臘肉差不多吃完了,殺年豬的臘月又還沒到來。有無像現在這樣吃碗長壽面的習慣?也不太記得了。畢竟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鄉村,小孩的生日就是意味著可以吃點好吃的,父母那一代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除了終年的辛苦勞作和過年時的好好放松,他們的生日是最沒什么存在感的。

    不像現在的城市,好像更看重孩子的生日。當然城里的孩子也喜歡過生日,因為有禮物收和生日蛋糕吃——我經常笑話娃小時候上幼兒園特別喜歡唱生日歌,跟條件反射似的,因為知道只要唱完生日歌就會有蛋糕吃。以前的小孩是不知道生日蛋糕為何物的,以前的鄉村最重視的是老人的生日,也是孩子過年之外最喜歡的日子。因為有滿桌的肉香,有聚餐的熱鬧,還有因大人無暇管教帶來的自由狂歡,真是一場從物質到精神的奢侈與滿足。

    我記得有一次爺爺過生日的時候,竟然還有野味——是一只從山地抓回來的灰色野兔,肥大,鮮美,讓我和堂弟們興奮了好長時間。而去給外公外婆過生日,就意味著要走夜路了——農村過生日的習慣,都是在頭天晚上慶生,我們那叫“過壽”,似乎提前拉開生日的序幕,便可以更加長壽。于是每次外公外婆生日的前夜,母親便拿著做壽的禮物:幾斤白糖、一些糕點或者衣物,帶著我在暮色中出發了。要走一段凹凸不平的田埂、漫長的河邊小路,還要過一座年久失修、搖搖晃晃的木索橋——橋面鋪的木板有不少缺損,需要我提一口氣邁一大步才能跨過去。夜色漸濃,陰影四合,河水幽涼,我亦步亦趨地跟在母親的身后,山與樹的龐大暗影猶如伺機而動的野獸或鬼影讓人脊背發涼。我努力想象著壽宴上的美食和歡笑,在一種恐懼與向往交織的急切心情中,一步步走到外婆家溫暖喧鬧的燈火里。

    小時候跟父母在一起很少有過生日的意識,后來想過生日的時候卻常常被物理空間所阻隔。初中畢業后,我就離開老家到萬州上高中寄宿了,半年才回家一次。然后到武漢上學、工作、結婚、生子。每到秋天父母或我過生日的時候,我都是在外地上學或上班,很少陪在父母身邊。好在還有不斷更新的通訊技術。高中時是書信,父親總會在信的最后附上一句:“下個月你就要過生日了,記得在食堂多打點肉吃啊?!焙髞碛辛穗娫捄褪謾C,連接起我們的聲音,父親必定會在我生日的前夜打過來,笑呵呵地提醒和祝福。進入智能時代,讓遙遠的我們可以在云端見面。父親摸索了一番新手機很快學會觸屏接打電話了,不像母親,一直只習慣用簡單的老人機。父親后來又學會了接視頻——這個好,讓我們隔著千山萬水也可以見面拉幾句家常。

    長大以后,回老家主要是在寒暑假,基本上沒有跟父母一起過過生日,更很少有閑暇跟他們在秋天團聚——除非有什么特別的事情,除非有什么緊急的意外。就兩次,但足以銘心刻骨。一次是2019年的秋天,父親在重慶的醫院經過數次大化療和三十多次的放療,首治結束在即,我如釋重負地從武漢過去,每天陪父親去放療室門口排隊,看他戴著特制的面具躺在儀器下接受十分鐘左右的放射治療,晚飯后再跟父母到醫院門診樓前面的院子和附近的奧體公園散步聊天。那時候因為首治順利,腫瘤消退,漫長的煎熬就要過去,心情和腳步都變得有些輕快。更開心的是姑姑和表哥、表姐一行從成都過來看望父親,父親的欣喜,比秋天的顏色更為動人。雖然放療帶來的滿嘴燎泡讓他根本吃不下什么東西,他還是決定跟我們一起去火鍋店坐坐。那天正好是中秋節,是多年來我都未能跟父母團聚的日子,是因為父親的病才有了一家人的團圓。明月朗照,火鍋蒸騰,父親坐在我們中間高興地看我們吃喝聊天,自己除了喝點飲料并未怎么動筷子。在那張被永遠定格的聚餐照片上,父親一臉病容卻面帶微笑。另一次發生在2021年的秋天,在老家的醫院,我日夜守在父親的病床前,看秋天的陽光一次次從窗外進來灑在父親身上,也在陪父親檢查回來的時候停駐在住院部的空中走廊,在溫暖的陽光中,我指著外面的秋色和來來往往的人給父親打氣,盼著早日跟他一起出去走走看看。

    2019年的秋天是滿懷希望和走向新生的秋天,父親在老家過生日的時候,雖然我不在身邊,可是有之前首治成功的安心和中秋佳節的團圓,父親的生日足以讓人感到寬慰??墒菦]想到隔了兩年就換了人間呵,父親生命垂危,我的人生迎來至暗時刻。2021年的秋天,所有的顏色變得黯淡無光,所有的陽光變得冰冷刺眼,我用大把的時間苦心巴巴地守著父親,我終于有時間可以陪著父親一起過生日了??墒蔷驮诟赣H生日的前四天,他永遠離開了我們。我們之間隔著的不再是通訊手段可以跨越的物理時空,而是永遠都跨不過去的生死。

    在大片大片的秋日陽光里,我驀然想起,似乎從來都沒有好好陪父親過一次生日。在大片大片的秋日陽光里,我恍然發現,2020年疫情期間居家的兩個多月,是我長大后陪伴父母的最長時間。

    ……

    (節選自《天津文學》2022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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