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2022年第11/12期|曹美蘭:葡萄架下
一
春天,濛濛細雨從天上灑落下來,積攢起的水洼,光著腳丫放進去,水還是有點寒氣。雨,在悄聲地絮語。細聽會聽到它在屋后的竹叢中窸窸窣窣。
如果母親的目光會發出聲音,此刻應該也是窸窸窣窣吧?
這時候的母親帶著憂郁的目光,看著雨中的那棵葡萄樹,喃喃細語:這個傻妹,不會是真摔壞頭了吧?
葡萄樹是父親栽種的。父親為葡萄樹做得最多的是為它搭建一個架子。葡萄樹種在天井內約兩米高的圍墻邊。在墻對面兩米處打下兩根圓柱子,兩根柱子之間間隔兩米,搭成一個正方形的架子。柱子比普通的扁擔大一倍,架頂上用手腕般粗的竹竿搭建。
葡萄樹的主干如同鏟柄那般粗。葡萄的根長出了莖、葉,盤繞著架子,莖上綴滿嫩綠的葉子。葉子的形狀像一只手掌。葉邊緣呈鋸狀。葉片背面有細細的茸毛。
長大后,才知曉葡萄的品種有很多。葉子的形狀、大小、裂刻的深淺、茸毛和葉緣鋸齒狀況等,會因種類和品種不同而有所差異。像人一樣,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獨特的模樣、性格以及命運。
天井里就只有這棵植物,這棵葡萄樹孤單又寂寞。
葡萄樹先是順著墻爬,到了墻頭,枝枝蔓蔓就撒開手腳開始往架上四處爬。葡萄葉一層層平平展展,爬滿整個架子。我天天到架下溜達、玩耍。
這撐起的大綠傘撐起了我童年歲月長河里的美好。
母親嘴里的“傻妹”指的是我,那時我還差幾個月才滿五歲。我從三米左右高的樓頂上掉了下來。
十三公搬新屋之前,請全村人過來喝酒,我們這里叫“進住酒”。全村,是指拜同一個祠堂,姓同一種姓氏。請大家過來喝喜酒,也請大家過來幫忙。大家既是客人又是幫工。有洗菜的、煮飯的、搬桌子的……全村人都處于興奮和忙碌中。我也不例外。用火磚砌成的新房處在一片瓦房中,鶴立雞群。
墻白得像天上的白云。房子的門只有一扇,推開門,不會發出擾人的吱吱呀呀的響聲。門鑰匙不是長條的,而是短的有匙牙的,金黃色的。窗是由鐵做的,任憑老鼠的牙多厲害也動不了它的分毫。刮起暴風雨的時候,不用擔心屋頂漏雨,更不用害怕瓦片會掉落下來,砸到人。
最讓我高興的是,老鼠不會從縫隙中隨意進出。我每回回到家里,都得小心翼翼。膽小的老鼠正在偷吃,一見到我就會躲起來,失望地叫幾聲,一溜煙地逃掉。如果碰到一只厚顏無恥、見過世面的老鼠,它會照樣吃,用一雙你奈何不了它的眼睛盯著我,發出耀武揚威的叫聲,嚇得我快速地逃離。
大家都忙著,無人顧暇到我。我是如何上到樓頂的,誰也沒注意到。我又是怎么從新樓房的樓頂上摔下來,更是無人清楚。也許是燒鞭炮時,我被嚇掉的;也許是人多,燒鞭炮時人躲避,把我擠下去的。只聽到“啊”一聲響,我就從沒有欄桿的樓頂上掉了下去。
不知傳話的二伯婆是怎么傳話的,把話傳輕了?還是母親當時在忙著干活,沒聽清?一大群圍著我的人當中,沒有看到母親的臉。大家七嘴八舌地詢問,把我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如果他們的眼睛能穿透我的身體,我已經被無數次穿透了。我回答不了他們任何的問題,淚水在眼眶打轉,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瞧瞧那個。
待到母親驚慌失措、臉色蒼白來到我身邊,扯扯我的手,拉拉我的腳問我,疼不疼?我頓時和剛才判若兩人,渾身哆嗦地嚎啕大哭,淚水像小溪似的流了下來??蘼曊鹛祉?,兩只手臂緊緊地樓住她的脖子。母親用一只手一直輕拍著我的背,用最溫柔最甜蜜的聲音說道,沒事了沒事了。另一只手背擦著自己撲撲簌簌滾落下來的淚水。
多年后,我曾回到那個地方,那里長著天然的草坪,在房子的墻角處有一塊大石頭,旁邊是一條小河。感謝老天爺的眷顧。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然的話,就沒有現在的我。
二
雨天,我在雨中不躲避。站在屋檐下,讓雨滴滴在手掌心里??粗耙幻胧撬?,后一秒在我手心里成為水珠的雨水,我像被點了穴位般,一動不動。此刻母親來推我一把,我打個激靈,如夢初醒似的看著母親。母親問我在干什么,我卻什么也回答不上來 ;有時走在村道上,我常常會停下來,若有所思。等母親發現我的時候,已經落下了十幾米。她若返回端詳我的臉,她會認為我中邪了;在家里,自己走著走著,就跌進擺放在地上煮飯的大鍋里……種種跡象積聚起來,母親得出結論:我摔壞了腦子。母親不得不為我操心起來。
一天夜里,醒來。我喊了聲,媽。房里沒有人回應。我摸索著下床。房門開著一半,隱約傳來說話聲。
走到門邊,月光便擁我入懷。我揉揉惺忪的眼,抬頭望向天空,今晚的月亮又亮又圓。
我循聲望去。
葡萄架下,站著的母親披著一件薄外套。柔和的月光被葡萄架上的葉子遮擋了,我看不清母親的臉。父親蹲在地上抽水煙筒。他嘴巴對著煙筒的口,吧嗒吧嗒地吸,煙嘴處現出一閃一閃的火星。
夜,靜悄悄的。母親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母親正在焦急地在父親面前擠出一個又一個細節。臨了父親好像也失去了正確判斷的能力,覺得我好像真有其事。父親隱隱約約的懷疑,使我也傷心了起來。
葡萄架上的葉子在輕輕地擺動,是否被母親焦慮的話語弄得睡不安寧?高掛在天上的月亮應該也聽到了,它是否也像母親那樣懷疑我?不會的,它站得高,看得遠,看到很多母親沒有辦法看到的事情。
幾天下來,母親不厭其煩的敘述讓父親心事重重。父親疑慮重重地望著我。他認為我急切需要一味藥。一味能把我喚醒過來的藥。
我需要一味藥。這件事,像家里幾只同時抱窩的母雞那樣咯咯地在村里傳開了。
當然這也招來了孩子們對我的排斥,我逐漸行單只影。他們都斷定我是傻子。
那個春天,細雨紛飛。緊鎖雙眉的母親眼里只有一件事情,就是四處尋找一味藥。
而我則喜歡坐在葡萄架下??粗咸褬溟_滿羞答答的小花。一朵緊挨著一朵,密密麻麻的。像處于青春期的女孩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語。她們有時甚至忘記了還有蜜蜂這個竊聽者,在風中談論得越來越激動。在這樣的興致中,我忽略了葡萄樹的花到底有沒有香氣?我想,應該是有的。葡萄花的香氣可能是細若游絲,需要我靜下心,湊近細聞,才會有所察覺。這微弱的探測,如同蝸牛般伸出細小的觸角,在悄悄地試探?
三
村里的大伯公拄著那根被他摸得滑溜溜的木棍,慢悠悠地步行到我家。我圓溜溜的眼睛剛好對上他那雙目光銳利,炯炯有神的眼睛。
聽說,他只要一瞅別人的眼睛就能把事猜個八九不離十。他駝著背,穿著寬松的衣服,臉十分干瘦,臉上布滿了細小的皺紋,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無言的微笑。
不過,大伯公真的是什么都知道?十五伯,他的兒子。和父親一同在采石場掄大錘錘石頭養家糊口。十五伯經常來我家,在葡萄架下和父親聊天,抽煙。與父親一起去采石場,一起騎自行車趁圩。若是他真的能預知后來的事情,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十五伯在一年后死于車禍的事?避免讓他這個白發人送黑發人?
他慢慢地坐了下來,坐在葡萄架下的椅子上,一言不發地瞅著我的腦門。
母親則神情緊張地看著他。既想從他嘴里聽到點什么,又怕真聽到點什么。
母親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就在母親失去耐性之前,大伯公突然發話,多吃豬腦,會好起來的。他言簡意駭且意味深長地說這一句話,讓母親如獲至寶。
過后,母親叮囑來葡萄架下聊天的每一位鄰居。誰家殺豬,那個豬腦切記要留給她。我想,幸虧,大伯公當時說的是豬腦,而不是什么珍貴稀奇的東西。不然,母親一定為尋找這種東西而大傷腦筋、寢食難安。
每次村里有人家要殺豬,母親便兩眼放光。仿佛離我清醒過來又近了一步。
豬腦一點也不好吃,沒有任何味道。每次吃,我會把碗放到凳子上,凳子搬到葡萄架下,磨蹭很久。要是那只大公雞過來,我一定不像往常那樣驅趕它。這時候它過來搶吃,我會忍不住想抱抱它,如果它同意的話。當然這種歡喜,絲毫不能讓母親知道,不然她會難過的。
平常我捧著碗在葡萄架下吃飯。那只雞冠最紅的金黃大公雞從我旁邊走過。它那綠豆大的眼睛滴溜地看我一眼,嘴巴就毫不費勁地逐走我碗里的飯菜。有時,還準確無誤地把我腳上剛結疤的疤口啄開,用挑釁般的目光注視著疼得眼淚直流的我,再洋洋得意地走開。在家里,它只敢朝我啄,揆情審勢,動物也知曉。
趁母親不注意,我會把豬腦賞賜給那只欺負我的大公雞。幸好,村里不是經常有豬待殺。
四
我是在葡萄架下愉快地和大公雞分享豬腦的時候,看見三大姑走進我家門口。她后面還跟著一個微胖的女人。女人頭戴著一頂既可以遮陽又可以擋雨的斗笠,手里提著一個布袋。
那天,陽光從頭頂的葡萄架上照下來。層層疊疊的葡萄葉遮住了大部分的光線,不屈不撓的光線不放過任何一條縫隙。從縫隙中照射下來的陽光卻變得柔和許多。
三大姑,我父親的親姐姐,嫁在隔壁隊。她看到坐在葡萄樹下的光暈中雙手黏糊糊的我,臉上立馬現出同情的表情。然后靠近那個女人的耳邊,低語,那個就是和你提過的我弟弟的女兒??晌揖尤宦牭搅?。
三大姑喊了一聲我母親的名字,在廚房里忙著做午飯的母親快步走出來。對她們的到來,母親兩只眼睛由于激動奇異地閃著光,高興得閃閃發光,活像盞燈籠。
她,難道就是母親這幾天嘴里經常念叨的“吃米神仙”?
聽她們交談,我莫名其妙,不知她們在說些什么。我只聽到母親說了一句:草傍春生,人傍神力。一只肥碩的蒼蠅在葡萄架下嗡嗡地飛來飛去。
母親把我們吃飯的圓木桌從廚房搬到葡萄架下。木桌被擦了又擦,好像木桌不干凈會有冒犯沖撞之意。接著,母親拿出不知放在哪里藏起來的托盤。
這個托盤,是母親結婚時的嫁妝。平常我很少見,只有在逢年過節做年糕時我才有機會看到。母親對我千叮萬囑,不用亂碰。托盤底部是白色的,上面噴著一朵嬌艷的紅牡丹。托盤洗得干干凈凈,母親用毛巾又擦一遍。托盤里放上一斤白花花的大米,然后擺放在桌上。最后,母親點上三支香拜了三拜,便插進裝有米的托盤上。
母親是第一個,接著是聞訊而來的二伯母、十八嬸……好像大家都有很多難以解決的問題,向“吃米神仙”求助。有的祈求保佑久臥病床的老人快點好起來;有的祈求保佑孩子健康成長……反正讓她們百思不得其解的都托付給“吃米神仙”。
“吃米神仙”坐在板凳上。有時兩只眼睛神情專注,口中念念有詞;有時瞇著眼,向四周看看,眼睛呆滯不動的樣子,用手指對著空中畫個圈。對周圍的人好像完全視若無睹,聽而不聞,只想著她腦中關注的事;有時緊閉雙眼,抖著身子,兩片嘴唇不停地接觸又觸電般放開……完事了,求助者一律把從家里帶來的一斤或幾兩大米倒出在托盤上。再用手從中抓回一把米又帶回家,寓意是把福祿壽帶回家。然后留下一點錢在托盤里。有一毛、兩毛還有五毛。最后恭敬地從“吃米神仙”手上接過一個事先準備好的,用特定的淡黃色的紙,紙上用朱砂畫著讓我感到莫名困惑的圖案,折疊成三角型的紙符。
平常一分錢都不舍得亂花的母親,居然放了一元?我雙手用力抓住那發育不良的黃頭發,差點兒沒叫出來。
整個下午,一縷縷青煙,慢慢地裊裊上升,帶著大家的心思穿過葡萄架頂,一直往天上飄。
“吃米神仙”離開的時候,那個布袋裝滿了米,也裝走了花花綠綠的錢。同樣把葡萄架下的心事裝走。
過后,母親把那把米熬成粥讓我吃掉,紙符則安靜地躺在我睡覺的席子底下。
葡萄花落盡之后,小小的青果實坐實花托。在葡萄架下乘涼的大伙看著我,眾說紛紜。眾多的眼神,有惆悵、有無助、有惋惜……
母親嗒然若喪,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我倒是想過要告訴母親,我沒有變傻。只是愛上了發呆,那種天馬行空的發呆??赡赣H會相信嗎?
母親鄭重其事地看著我,說,你要真傻了,學校就不能去了。我聽了,心里震了一下。我想問母親為什么呀?但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問。母親說這話時表情嚴肅認真。
五
一天,夜幕漸漸低垂的時候,我坐在葡萄架下的一張小板凳上沉默不語,在村小教書的八姐來到我家。
八姐亮晶晶的眼睛又黑又亮很美,像會說話一樣。她笑容可掬地蹲了下來。我的目光緊盯著她,眼睛簡直沒法離開。她的臉長得很白,兩腮上一抹淡淡的紅暈,鮮艷奪目。
接下來的日子里,八姐經常來我家。
八姐牽著我的手,步行在通往一條兩邊開滿大紅花的路上。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這種花的學名叫什么。我們站在路邊,她伸出手去摘一朵,溫柔地拔掉托著的花蒂,把花莖含在口中,輕輕一吸。我有點錯愕地看著她。她問我,要不要試試?我仍然不說話,她說話輕輕柔柔地,像唱歌一樣好聽。我膽怯地點了點頭。
我像一只饑渴的不知疲倦的小蜜蜂在一遍又一遍地貪婪地吸允
著大紅花蜜。
這條開滿大紅花的路,成為了我們的每天必經之路。和煦的春風吹過大紅花也吹著我們。舒服的風鼓勵我別害羞,多說話。我內心聽從了風的召喚,做了想做的事情。我抬起羞澀的雙眸,主動握住了八姐的手,一股莫名的激動揪緊了我的心。我歡快地說了一句讓八姐放聲大笑的話:我媽以為我傻了,我才沒有呢。
八姐還帶我去摘一種野果,我們叫糯米籽。后來才知道叫野草莓。糯米籽成熟的時候全身紅彤彤的,圓圓的果子,外面還有一層細小的絨毛。用手輕輕地一捋就掉在手心,不用清洗,直接放進嘴里,清甜的味道迅速在口腔內翩翩起舞。等我吃到真正的草莓時,我的味蕾還是惦記著糯米籽,難道味蕾也是有記憶的?
陽光越來越明媚,葡萄樹灑下濃重的樹蔭。八姐最厲害的是用我們的方言給我講故事。我們在葡萄架下或坐著或站著甚至是蹲著,都不妨礙八姐的故事講得跌宕起伏、扣人心扉。我聽得津津有味,常常覺得八姐身上披著一層神秘的面紗,吸引著我。有時一整天心里都惦記著故事的結局。我沒完沒了地纏著她把這些故事講了又講,而且還要她講得一次比一次詳盡。
時間就這么不慌不忙地過去了。
六
八月,在太陽一天天的照射下,葡萄成熟了。掛于枝頭的一串串葡萄,由小小的青豆變成拇指般大,又圓。晶瑩剔透的葡萄聚攏在一起,一個緊挨一個,翠綠翠綠的。好看極了,也讓我饞極了。
那段時間,我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摘葡萄。沿著柱子爬,蹭蹭兩下,葡萄到手,直接放入嘴巴。甜脆可口,淡淡的奶香瞬間在我的口腔內占據了重要地位。哪里還需要刷牙?比全家人共用的一根牙刷刷牙省事多了。
至于葡萄皮,當然是不吐出來。要不是母親告誡我,把葡萄籽吃下去會延長如廁的時間。我是連葡萄籽也不放過的。想到糞坑里那窩黑呼呼的蚊子搶著來叮我屁股的那股狠勁,就像把魚餌投進水里,魚兒蜂擁而至的樣子。我的頭皮就陣陣發麻。最后,葡萄籽就乖乖地從我嘴里吐了出來。
一天,我在葡萄架下把葡萄吃膩了。學著八姐的模樣,把八姐講的故事復述給來吃葡萄的大伙聽。
困惑又迷茫的母親,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她的眼睛倏忽一閃,嘴角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卻又用手擦拭著眼角。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我緊緊地抱著,我差點喘不過氣來。
這“奇跡”當然也沸沸揚揚地弄得全村人都知道了。
幾年以后,在葡萄架下乘涼的鄰居們議論紛紛。最后得出結論:這棵葡萄樹結的果子沒有以前那么好吃了。然后一致問母親,老潘,這棵葡萄樹是不是應該斬掉,重新種一棵?
當時,母親正在葡萄架下,用刀剁著紅薯藤。這些紅薯藤剁了煮熟喂豬。一刀一刀的剁下去,沒有絲毫的猶豫。母親沒有回鄰居的話,只是很認真地剁著紅薯藤。
我聽了,嚇了一跳。母親手中的這把刀會斬在葡萄樹身上?她會用刀斬斷那些獨一無二的記憶?
大家每年在葡萄架下聊天、乘涼、嘗葡萄,享受著它帶給我們的好處……卻又在這里嫌棄它,沒有絲毫羞愧地談論它的去留。
任憑鄰居們反復嘮叨,母親最后還是沒有把刀斬向葡萄樹。
只是葡萄樹過了沒幾年,在一年的夏季,最終還是死于病蟲害。
葡萄架上的枯葉,被裹著炎熱的風吹得滿地都是。架下的母親像枯葉一樣,瘦弱又單薄。母親一次又一次地跑到圩上買來各種各樣的農藥來拯救葡萄樹。無奈,葡萄樹已病入膏亡。一天不如一天,最終離開了我們的視野??粗咸鸭苌峡湛章渎?。難過和郁悶跟隨了母親好多天。
要是當年我真摔傻了,我會不會像葡萄架上的葡萄,遭到左鄰右舍的一致厭棄?鄉親們是否沖著母親說些刻薄的話?我不敢想下去,更不愿意想下去。
七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交錯又復雜的舊事如同葡萄架上的枝枝蔓蔓。這時我的呼吸,仍像當年葡萄架下我那五歲左右的胸脯在呼吸一樣,而且像當時一樣感到又驚奇又慌亂又喜悅。
在每一次回眸中,葡萄架下藏著那些沉淀的往事,最終都會成為一粒粒的砂礫。悲也好,喜也罷,在時間歷史長河中,被沖刷得干干凈凈。
(作者簡介:曹美蘭,廣西北流人,廣西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于《詩歌月刊》《廣西文學》《紅豆》等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