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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山西文學》2022年第12期 | 廢斯人:月圓之夜再出發(節選)
    來源:《山西文學》2022年第12期 | 廢斯人  2022年12月14日09:10

    廢斯人,90后,湖北羅田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花城》《長江文藝》《莽原》《山東文學》《福建文學》《野草》等刊物,有小說被選刊轉載。

     

    1

    “我們出發吧?!?/p>

    老人轉過頭,巴巴地望著夸克,很明顯,他需要一個回應??淇松眢w里的程序已自動匹配好了一系列回答的語句,它快速地劃過長長的列表,選取了一個特別的詞語——發財。

    “發財,發財!”夸克一邊大聲叫喚,一邊捕捉老人的表情。果然,他撲哧地笑,拍了拍夸克的頭說:“難怪是機器,不大管用?!?/p>

    夸克搖頭反駁他說:“機器管用?!?/p>

    老人啟動了平衡車。與其說是車,不如說是一輛電動輪椅,只不過非法加裝了一個座位,專給夸克??淇朔浅>芙^這種非程序行為,待在原地,不愿登車。老人威脅地說:“那我直接斷電了,把你抱上來?!笨淇诉@才不情愿地扭動圓滾滾的身子上了車。

    “沖啊”,老人直指前方,大喊一聲,然后啟動了按鈕。廉價的發動機轟轟隆隆作響,在十分鐘之后速度才加到了50邁,并保持穩定。經過改裝的前燈發出刺眼的光芒,刺破了沉寂的黑夜??淇舜谲嚩防锊话驳赜嬎阒@趟旅程的安全率,之前它再三嘗試說服老人晚上出行不安全。老人不聽,不僅要今晚出發,還要使用自己破舊的平衡車,并滿不在乎地說:“你懂個屁,我家可是世代為醫,祖師傅為明代醫圣萬全?!?/p>

    夸克在系統里搜了一下“萬全”,似乎也沒有老人說的那么厲害。老人瞪了夸克一眼,開始講到:

    那日歇診,天朗氣清,院子里的海棠開得正艷麗,萬全老爺子坐在花廳喝茶賞花。驟然,屋外一陣喧嘩,不一會兒,管事的匆忙跑過來說,大少爺醫死了下塘黃家的人,黃氏族人拿著木棍鐵鍬聚集在門外,討要說法。

    萬老爺子聽了這話一下子慌了起來,黃氏是本地名門望族,族中有不少子弟在當朝出仕,如何惹得。管事的又說,大少爺跑了,找不著人,他們找你呢。

    老爺子想到自己一世英名要被兒子連累,一下急火攻心,一度暈厥,吃了一枚救心丸才緩過神。他問管事的,這該如何是好。管事的說,黃家人惹不得,不如走為上計,黃家人找不著人,只得干著急,等這些人靜了心,再處理妥帖。萬老人見狀,搖頭嘆息說,如今只好如此。他囑咐好府中事,簡裝輕車,從后門溜了出去。

    他們一路向東南。興許是受了驚嚇,又一路顛簸,萬老爺子吃不下,又喝不下,不到半個月,整個人瘦成了皮包骨。他自言自語地說,死了算了吧,這把年紀還折騰。馬夫不搭他的話。他又說,死了劃不來,我那些藥方留給兒子也是白費,不如給你吧,也許以后還能救人。馬夫說,我不要,不識字。萬老爺子無奈地搖頭。

    到江西九江的湖口處,萬老爺子瘦得只剩了骨架,奄奄一息的樣子,他們在一處人家的墻角休息。馬夫說,回去吧。萬老爺子搖搖頭。馬夫說,我要回去插秧了。正巧對面人家正在辦喪事,哀樂四起。萬老爺子聽到這哀樂,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淚。這時,有兩個抬棺的人走出來了,蹲在墻根下抽著煙桿,他們交談說:

    “可惜呀,一尸兩命,這黃家女可是剛要享福的?!?/p>

    “可是奇怪呀,剛才給亡人穿壽衣的嫂子說,她從沒見過這樣的怪事,亡人還在流血,血還是鮮紅色的,怕是遇鬼打身了?!?/p>

    萬老爺子聽了這話,抬起頭,望著門楣上的白布,一個大大的黃字,這家也姓黃,大概是有因有果吧。他思慮良久,拄著拐杖站了起來。在棺材蓋上的那一刻,沖進了靈堂,他大喊一聲,上天有靈。他說,黃家女子托夢于我,我必能救她。萬老爺子給亡女診脈,果然,女人是失血過多,暈死過去,并未斷氣過身。萬老爺子用了一味藥將其救了回來,他們一行人也被黃家人接濟了下來。

    老人說:“從此每年春天的第一個月圓之夜,萬老爺會打理行裝,沐浴更衣,一入夜便出發,行走附近鄉里,出診游醫,在中秋前后才返回藥坊,后來這形成了傳統。家族里每位學成的醫生,都要在頭一年游醫,精進醫學的同時,救人性命,累積善緣?!?/p>

    夸克說:“那也不用通宵趕路?!?/p>

    他說:“非得通宵趕路,這是規矩。祖師傅說,路上要吃苦方能懂人情世故?!?/p>

    夸克說:“再說你也不是頭一年行醫?!?/p>

    老人愣愣地看著夸克,默不作聲??淇酥雷约嚎赡苷f錯話了,就從程序里反復尋找取悅人的段子,被老人制止了。老人抬起頭,望著月光?!澳憧催@月光清明呀,你知道像什么?”

    夸克說:“像是一片湖?!?/p>

    老人說:“屁的,像是一壇酒?!崩先讼肫鹆说谝淮魏染频臅r候,他還是跟父親喝的。父親要出趟遠門,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怕緣分不好,倒在外頭了,這生還沒有跟兒子喝酒,那就可惜了。老人說:“那個時候我才十歲,父親非要跟我喝酒,我沒吮幾口,就暈了,等再醒來,看到父親坐在床邊,他已經滿頭白發?!?/p>

    “能喝一斤了,小崽子,不錯呀?!?/p>

    “你都老得有白發了?!?/p>

    “父親猶豫地說,我喝酒不行了,到頂就是五兩?!?/p>

    “可是你去哪兒了?”

    說到這兒,父親來了興致,跟我講起了旅途故事。

    父親第一次當游醫,遇到了一位藥販子,聊天投機,于是成為朋友。那人精通俄語,他們坐了馬車、轉了火車到了俄國的地界,本來打算到阿爾泰地區采購一些茸等藥材,然后回內陸倒賣。他們路過一個叫赫瑪托娃的村子,在村里的酒館喝著黃色的廉價酒,幾個喝醉的酒鬼向他們討酒喝。那酒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味,真不好喝。

    他們在那個酒館里遇到了一個俄國舊貴族馬爾科夫。馬爾科夫有一位獨女,出了水痘,才八九日臉上就已經出現膿瘡,腹部疼痛等癥狀,女孩整夜哭啼,這讓馬爾科夫非常揪心不安,到處請醫生治病,但是都收效甚微,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馬爾科夫見到了父親的亞洲面孔,主動上前來搭訕,好在朋友能幫他翻譯,兩人能自由地交流。

    馬爾科夫請父親喝了一杯金酒,并說道:“聽說中國人治病都是用藥草和動物的骨頭?!?/p>

    父親說:“不止這些,還有它們的糞便和結石?!?/p>

    馬爾科夫說:“那你覺得我要喝哪些中草藥?”

    父親說:“俄羅斯人陽盛,毛發濃厚,體腥,得多喝點去濕熱的湯藥,而不是一個勁地喝酒?!?/p>

    馬爾科夫說:“你們有一句諺語,酒治百病。不要和俄國人討論酒,我就想知道中草藥那到底有沒有效果?!?/p>

    父親說:“病這種東西。治好了,才知道有沒有效?!?/p>

    馬爾科夫說:“一個偶然機會,我聽說了中醫,于是找到了幾本介紹中醫的書籍,閱讀之后,對神秘的中藥材倍感興趣。聽你說自己是中醫,我興奮不已。在如此情況下,可否勞駕先生給我家女兒治???”

    父親爽快地答應了。馬爾科夫的家早已失去往日的豪華,灰塵落滿了高大的吊燈,然而馬爾科夫女兒的房間卻干凈整潔,擺滿了洋甘菊。父親給女孩把脈,問診,得出了結論:孩子是因為大便干燥郁結在了腸道中,必須讓腸道順氣,盡快排便。

    馬爾科夫聽了這話很吃驚,再三向翻譯確認父親所說的之后,表示不贊同,他氣憤地說:“我女兒痘瘡在臉上化膿,怎么是便秘的原因?這太不可思議了?!?/p>

    父親繼續說:“就是這個原因,而且我要告訴你,如果不及時順氣排便,你的女兒將會出現腹脹、喘氣等癥狀,且病情會逐步加重,到時候根本沒有辦法救治?!?/p>

    馬爾科夫將信將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得讓父親開出了藥方。父親說:“不用太麻煩,用清酒蒸大黃,二者煎好后給孩子服下?!?/p>

    馬爾科夫問:“大黃?”

    父親說:“一種中草藥,你這山上還真有,我來的時候見過,沒有的我也不敢開方子?!备赣H說完了,轉身和朋友就離開了,留下了一臉驚奇的馬爾科夫。

    由于雇傭的馬車遲遲未到,父親在酒館里喝了三天的酒,已經習慣了黃色酒的味道,這酒是中等烈度,剛好可以祛一祛身上的濕氣。第四天,馬爾科夫親自來請他們去到家里,在馬車上一邊說道:“太神奇了,女兒排出了干燥的糞便之后,不再腹痛,臉上的痘瘡有了好轉的跡象,我完全相信她會好起來?!?/p>

    父親說:“不足七日保證見好?!?/p>

    馬爾科夫說:“這草藥還真的神奇?!?/p>

    父親欣喜地笑了,他們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在離開的時候,馬爾科夫送給父親一堆虎骨。他說:“書上記載,虎骨在你們那兒是一種藥材,可是骨頭怎么入藥?”

    父親說:“像吃花椰菜一樣,放在罐子里煮。你送我了虎骨,我送幾本古方給你吧,我祖師傅寫的?!?/p>

    馬爾科夫說:“你祖先是醫生?”

    父親說:“不僅是醫生,還是醫圣?!?/p>

    馬爾科夫翻了翻書說:“這都是中文的,連字都不認識?!?/p>

    祖父搬了兩桶黃酒放在馬車上,醉醺醺地說:“俄羅斯的酒不順口,還是谷酒好喝?!?/p>

    2

    “月白風清,寂寥無聲?!崩先伺d奮地唱了起來,雙手跟著節奏舞動??淇艘娝莻€樣子,就去查看了一下生命體征儀器,果然老人的血壓一直飆升,于是建議給他打一針硝普鈉。平時,老人對西藥嗤之以鼻,這次出乎意料,竟然爽快地答應了?!澳銈儥C器就這么有想法嗎?”

    夸克說:“不知道我們機器人有沒有想法,但是我知道我們有程序?!?/p>

    老人又問:“你的腦袋瓜里想的都是什么?”

    夸克回答說:“在計算離醫院最近的路線,你一犯病,我就會立馬調整路線,把你送進醫院?!?/p>

    老人大笑幾聲,說道:“你放心吧,我的命我知道,一時半會兒死不了?!?/p>

    夸克回答說:“誰知道呢?!”說完,夸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老人。

    老人停下了平衡車,佝僂著身子,打量地上的一株草,許久才回過神,驅動平衡車,輕輕地靠近那株草。他想伸手去采摘,只是肚腩太大,彎不下腰。

    老人望向了夸克,說:“你能幫我摘下這棵草嗎?”

    夸克搖搖頭?!氨?,我沒有配備機械臂,機械臂還要多花三分之一的錢?!?/p>

    “那就算了吧?!崩先艘酪啦簧岬乜粗幉?。

    夸克問老人:“這是什么草?”

    老人轉過身說:“這草叫大黃?!彼^續講到:

    每年秋末,父親會帶我去山里采收天麻,樹兜子下長滿了大黃。父親會讓我采摘半背簍大黃,我就極不情愿。采摘簡單,不過后面還要晾曬,除去細根,刮去外皮,切瓣,繩穿成串,干燥成型,每一步都是細致活,這些活肯定都要我做,又麻煩又累。

    我現在還記得,去山里的路會經過黃家灣,村里的人家都搬走了,只剩一個孤寡老頭。他自稱是東安黃氏。父親進山采藥的時候,會去他家歇腿,喝喝茶,順便送上一些治風濕的膏貼當作茶資。有一天,黃老拉著父親悄悄地說,他家有一張王羲之的真跡,是祖傳的。

    父親當是笑話聽,也沒在意。

    老黃見狀,進了里屋,反鎖了門,翻箱倒柜,最后拿出了一個木匣。他小心翼翼地捧到父親的跟前,打開來,是幾本古籍?!翱磳毾瓤聪?,這是明代的善本,你瞧瞧?!?/p>

    父親拿起來一看,不屑地扔到桌上。

    老黃不解地問:“這是何故?”

    父親說:“這是我家先人寫的書,不論是明代、清代、民國的,我都背得下來。當年祖師傅嫌家門愚笨,都得不了他的真傳,無奈之下,就將一生研究的古方刊行于市?!?/p>

    我跟在父親的后面,好奇地從桌上拾起了書,書的封面寫著《萬全古方》。我隨便一翻,就翻到了大黃。上面寫著:大黃,其性苦,寒,歸脾、胃、大腸、肝、心包經,瀉下攻積,逐瘀通經,利濕退黃。

    老黃見父親懂行,就把他帶到了里屋,說是給他寶貝看。我在外頭等了他們兩個小時。父親出來后大悅,回到家喝了半斤酒。那時,我就知道,父親肯定看見了好東西。

    我問父親是什么。

    父親搖搖頭說:“我答應黃老誰都不說?!?/p>

    一個月后,鎮上流傳:山里的老黃家遭了賊,丟了好幾件貴重的東西,又不知道是什么物件。警察上去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黃老悲傷欲絕,準備上吊自殺,被警察勸住了。警察怕他再做傻事,就把他帶回派出所,哪曉得,老黃還是趁著空隙,跳塘淹死了。

    老黃死后,東安黃氏一族聽警察說父親曾看過老黃的寶貝,便來找過父親,逼問他,老黃丟的到底是什么東西,是一幅字畫,還是一件瓷器。父親只呵呵笑,不肯說。兩家一直僵持到臘月,東安黃氏對父親的硬脾氣實在氣不過,請街上的小混混偷偷把父親拉到河邊,打了一頓,還往他嘴里塞滿了沙子。父親一臉血地沖進了家里,倔強地說:“那幫渾小子休想從我嘴里套出一個字?!?/p>

    想到這些,老頭笑了起來,夸克也跟著笑了起來。老人今晚的話變得特別多??淇颂貏e理解老人,專注地聽著他斷斷續續講的故事。

    老人見夸克走神,彈了一下他的額頭,感嘆地說:“當年,父親也經常這樣彈我的頭,他一邊彈一邊說,你太笨不適合學醫,祖師傅說了,醫學寧愿不傳,也不能傳給愚笨的人,不然成為庸醫,砸了萬家的牌子?!?/p>

    那個時候,我不想去種地,種地太無聊了,我想學父親,坐在藥鋪里,不用風吹日曬,還經常收到患者送的心意。我就告訴父親,我要學醫。

    父親看了一眼我,也沒有反對。

    我記得那年我二十六歲,學了十年的醫,經常代父親出診,開了方子,送回去給父親審核,再把抓好的藥送給病人,從沒出過差池,我自認為可以出師了。父親跟我講了萬家的傳統:學成之前都要外出游醫,好好地回來了才能算得上正兒八經的大夫。父親給我定了游醫的日子。那幾天,我緊張得睡不著,想著父親一天天老去,而我要取代他了,心中竟有些苦澀。

    然而就在我游醫的前兩天,父親接到了一個電報,讓他速速趕去省城,是一件要緊的事。父親二話沒說,當即就走了。到了我游醫的那一天,父親還沒回來,我有些忐忑不安。當天我在過大別山主峰的時候,下起了大雨,我一下子迷了方向,摔下了山崖,雙腿摔斷了。在山下疼了兩天,才遇到一個樵夫,把我背回了家。

    所以我的游醫行程還沒開始就結束了,還失去了一雙腿。那段日子,我天天失落地坐在門前,望著門前的那條路。期盼著父親回家,想知道他看見我這副模樣,第一句話說什么。我固執地等了又等,一連過去幾年,仿佛在等我的腳回來,帶著我的身子再次出發,去見見外面。漫長的等待讓我悲傷的情緒漸漸得到了緩解。

    后來,父親給我們寄過一封信。說是俄國的馬爾科夫先生參加了革命,在戰爭中成為一位中將。他病了,需要一位中醫,他不相信西醫的瓶瓶罐罐。父親在俄國給他治病,時間之余,他還傳授馬爾科夫先生中醫知識,他們建了一個草藥園。

    從那時起,我開始趴在地圖上找俄國在哪兒,尋找著父親走過的足跡,那該是多遠的一條路,何況父親是停不下腳步的,我覺得他早已經離開了俄國,或者前往了歐洲,父親從朋友那邊知道一個秘密:歐洲某一個地方也靠吃花草治病,跟我們的傳統很像,父親去那邊,說不定可以找到幾個聞所未聞的藥方。

    但是……老人一臉歡愉地說:“父親要是回來了,會對我說什么?”

    3

    老人要一杯熱水。

    夸克問他加不加姜片和紅糖。老人搖頭說,就要一杯白開水。

    平衡車停在了一棵槐樹下,夸克拿出了毛毯幫老人蓋上。老人嘆氣地說:“看到這棵樹,我想起家門口的那棵板栗樹,總在初夏的時候,散發出帶有腥味的香氣?!?/p>

    最后一次見到父親的時候,父親背著行囊,站在板栗樹下,遠遠地望著我,面容無比得平靜。我心里清楚父親有遺憾,自己連游醫的祖訓都沒完成,變成這個樣子,怎么看都不像一個大夫。多年之后,我收到了一個從俄羅斯寄來的包裹,里頭是三本俄語書,我通過電腦翻譯,才知道是中醫藥方面的書,里頭收錄不少父親的方子。這也是另一項萬氏的祖訓,只有門下沒有傳承弟子的時候,才會將藥方刊印,送給有緣人。我明顯地感覺自己被父親拋棄了。

    夸克提醒說:“悲傷的情緒容易引發心血管疾病?!?/p>

    老人說:“是呀,我有一些悲傷。那個時候我就該聽父親的,隨便去做點什么,只是不要行醫就行?!?/p>

    父親去俄國后,留下的藥房也沒人打理。我就糾結是接下藥房,還是另謀他職。雖然我心里已經有了答案,畢竟學醫多年,還是有感情的,但是沒有父親的應允,沒有經過游醫的階段,我就不是一名正兒八經的萬氏大夫,連藥方也開不了。父親久久不歸,又聯系不上,于是,我決定向藥黃菩薩問問,在那年正月十五,去藥黃廟抽了一簽。是下下簽。連藥黃菩薩也不答應。我頓時失去了所有的底氣,當場就暈厥了過去。

    他們每隔兩個時辰,喂我吃一次中藥,一身的苦水,卻嘗不出苦味。就那樣,我躺在苦水里想了七天七夜,得出結論:不如算了吧。我抱著老黃歷,一頁頁地翻,選了一個日子,老黃歷上寫著諸事皆宜。那天,我趁著無人注意,獨自搖著輪椅,來到了大河邊。滾滾河水,輕易地讓我想到了往事,想到了父親,我多么想像父親那樣行走在遙遠的地方,有那么多冒險的故事。他還說,以后和我一起在西伯利亞騎馬。我轉念想到了他的、也是我的遺憾,又悲憤起來,這滾滾河水像是在拉扯我一樣,我想干脆縱身一躍也就解脫了。這時,傳來哇哇叫聲,聲音又響又尖。我四處一看,在石板上發現了一個襁褓包裹的嬰兒。他真吵,吵得我心煩意亂,我滿腔的悲憤化為了氣憤,氣沖沖把他帶回去了。

    夸克說:“他叫黃芩吧,就是購買我的那位吧?!?/p>

    老人說:“對呀,黃芩是一味中藥,性寒,瀉火。我把他一抱回去就取了這個名字。他從小火氣就大,脾氣犟。自打知道自己是撿回來的,就沒有喊過我爹,不光如此,他還想著法子把我氣死?!?/p>

    夸克說:“不生氣,生氣對身體不好?!?/p>

    老人說:“想到他做的那些事,能不生氣嗎,他把我鋪子里的人參拿出去換了錢,買冰棍吃,我只好把名貴點的中藥材都鎖起來,他又想了個歪法子,把家里珍藏的藥書偷出去,賣給收破爛的,去打游戲,我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真拿他沒有辦法?!?/p>

    自從我接手藥鋪,只賣藥,不開方,偶爾有人找我看病,我打著幫忙瞧瞧方子的名字,去后臺開了方子,拿出來卻說找了一個家傳的方子,奏不奏效還不知道,反正是對癥的,要不拿回去試一試。那天我在柜臺上算賬,鎮上的屠夫黃叔帶了一群人氣勢洶洶地找上了門。

    黃叔一進門就罵庸醫滾出來。

    我當即就不樂意了?!拔叶紱]給你看過病,怎么成了庸醫?!?/p>

    黃叔說:“把你孬種兒子叫出來?!?/p>

    我一聽這才反應過來,定是黃小子又闖禍,我忙賠著笑臉說:“孩子不懂事,他就是淘氣了一些,心還是善的。你有事就跟我說吧?!?/p>

    黃叔說:“我覺得蹊蹺,他小小年紀懂那事,不是老子教的,還能是誰,再說你個廢人,只有心沒膽,指使那個渾小子?!?/p>

    聽了這話,我頓時氣炸了,從輪椅上跳起來揍他,使勁拉扯他的衣服,他一把將我甩在地上。

    黃叔說:“你兒子對我女兒做了不好的事,你看怎么解決?!?/p>

    聽到這話,我驟然蔫了,這小小年紀不會干那種事吧。我趴在地上,忐忑地問:“什么事?”

    “他讓我女兒用這個什么藥!”

    黃叔將藥粒扔在我臉上,我撿起來一看,我也不認識這藥,西藥的東西我從不感興趣。

    夸克催促地說:“到底是什么藥呀?!?/p>

    老人笑了笑說:“止痛栓,那女孩來了月經,疼得厲害,黃小子之前看人用過,專程從縣城給她找來了這個藥,據說非常見效。只不過,這藥要插入肛門里使用,沒料想被女孩的母親發現了,她家人沒見過,不理解,所以才鬧出這一出?!?/p>

    夸克笑了:“怪不得?!?/p>

    老人繼續講:那時起,我就覺得他有繼承家傳醫術的潛力,開始對他另眼相看,而且越看越順眼。我教他辨認藥草,他不大情愿;我又教他穴位,他懶得聽;我再教他脈相,他終于不耐煩,跑了。他說,中醫都是騙人的東西,他才不學這亂七八糟。我愣在一旁,半天沒反應過來,等緩過氣來了,一口血吐在地上。

    氣又能怎么樣,又沒辦法。我本以為黃小子只是使性子,外出耍兩天就回來,哪知道一連一個月我都見不著他的影子,我這才急了,托人找來找去,都沒找到他,就去派出所報了案。

    我又在床上躺了幾天,我想起了我的父親,他到底去哪兒了,俄羅斯有那么好,歐洲有那么好,他真的不戀家嗎,黃小子要像父親一樣不回家,那該怎么辦,想到這里,我還真的哭了。

    大半年后,黃小子回來了,他外出一圈,曬黑了,瘦了,人也老實了起來。他小聲地跟我說:“能否給我五千塊錢?!?/p>

    我問他做什么。他扭扭捏捏不說。

    我又問:“是做壞事嗎?”他搖頭。

    我見狀,從臥室里拿出了存折給他,里頭有八千塊錢,是我上半年賣藥攢的。

    他看到存折,忽地眼眶濕潤了。

    我問他怎么了。

    他說:“你想我做什么事,當中醫嗎?”

    我說:“只要不做壞事都好,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定有你的用處。這是天意?!?/p>

    他說:“我想去復讀,去學臨床醫學?!?/p>

    我哦了一聲。

    他說:“那可是西藥,你還愿意給我錢嗎?”

    我說:“能治病的都是好醫生?!?/p>

    夸克抖了抖,它感覺有些冷,幫老人把衣服扣好。它說:“那位先生在購買我的時候,詢問過我會不會中醫,我建議他購買一個中醫插件,他咨詢了價格之后,果斷拒絕了。他讓我跟你學中醫?!?/p>

    老人笑了笑說:“說不定我們萬家醫學要靠你繼承了?!?/p>

    ……

    此為節選部分,全文刊登在《山西文學》2022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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