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文學》2022年第11期 | 舒吾:酸魚(節選)

舒吾,原名郭玉瑞,95后,山西文學院簽約作家,中國人民大學創造性寫作研究生在讀。有小說若干散見于刊物。小說集《微風吹起黑色帷幕》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曾任黃河雜志社小說編輯、高校創意寫作教師。
三年后的今天,米米終于成了我的妻。當我們再次重逢,緊緊相擁在一起的時候,我知道自己一定會娶她?,F在她就躺在我的枕邊,安然地睡著,臉側向一邊。柔軟的被單悄然滑落。露出她緊致的胳臂、鎖骨和光潔的肚皮。我終于俯身靠近她的腹部,顫抖著將耳朵貼在上面。嘩啦嘩啦流水的聲音,美得像瀑布一樣,恍惚之間,我確信自己聽到了魚鰭拍打和咕嚕咕嚕的氣泡聲,甚至我額前的汗水啪嗒滾落在妻子肚皮上的聲音。當抹去汗水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手里一直握著細柄手術刀……
米米,我們因死亡相識。在同事張磊的告別儀式上,我第一眼看到米米,眼神再也沒有離開過。那時的米米豐腴、結實,過于突然的噩耗使她還沒來得及開始消瘦。我從不相信一見鐘情,但我相信生物之間存在一種自在的吸引力,也許是氣息,或者荷爾蒙,或者是其他。張磊的身體躺在我們中間,他的臉比平日里年輕、緊致、光滑,但我能想象到身體的另外半邊慘不忍睹的裂痕和縱橫交錯的縫合線頭。在懸崖下面發現他身體的時候已經面目全非。嘴巴緊閉,后竅也被塞住,避免散發出臭氣,細菌正在他的體內以驚人的速度繁殖。作為遺孀的米米緊握著他的手,我很不建議這樣做,但為了接近米米,我也握住了張磊冰冷的手,連同米米的一起。那是我們第一次接觸。
三個月后,我們住在了一起。那段時間,我使出全力拼命消耗所有的熱情。將新鮮的花草擺滿屋子的每一個角落,絞盡腦汁變換食物的花樣,陪著她一起去捕捉昆蟲,制作標本。待她睡著的時候我將做好的標本裝裱,期待她醒來時驚喜的神情。終于她的嘴巴里自然而然地傾瀉出愛我的語言,但她仍舊整日眉頭緊鎖,憂心忡忡。她的憂慮傳染給了我,以至于我在給學生上課的時候,憂愁像陰云一般盤踞在教室中央,趕走了一個又一個曾經癡迷于細胞或者生物結構的學生。
終于有一天,米米拿出了一個布滿劃痕的牛皮本,我才重新想起有張磊的存在,我的前同事,米米的前丈夫。在他支離破碎的遺體旁邊,村民們發現了水壺、繩子和這個筆記本。
米米把牛皮本遞給我,“我們應該去找它,”她說道。第一次,她的眼睛里有了興奮的光芒。
“它”指的是誰?我翻開了筆記本,紙張因為潮濕散發出奇怪的味道。我立刻明白,這是張磊的旅行觀察筆記,他一路向北,上面寫滿了關于天氣、植物和動物的觀察和描述,斷斷續續記錄著時間和坐標。一些細小的植物標本隨著紙張的翻動撲簌簌地從中掉落。我俯身去撿拾,但米米制止了我,“直接翻到最后一頁?!?/p>
我按照她說的,看到最后一頁的紙張上畫著一個坐標和一張潦草的地形示意圖,明顯地可以看出是火山的結構。下面模模糊糊地畫著一個條狀的小東西,像是眼鏡蛇或是鐵鏟之類的。隨著紙頁的翻動,一個輕飄飄的白色樹葉狀物體滑了出來。
“毫無疑問,新物種?!泵酌字钢f。
“你怎么能確定呢?”
“他這么多年外出就是為了這個,我相信,如果不是他不會寫得這么詳細。而且,它一定非常特別?!?/p>
我不愿回憶起張磊面目全非的臉,米米殷切的目光使我感到恐懼,她對我伸出手,像是在說著“來吧”,我遲疑著,但我的雙手不受控制。
“我們會以你的名字命名它的?!蔽衣牭矫酌渍媲械穆曇?。
從火車下來之后,我和米米在鎮子里補給了食物和水,吃了最后一頓飽飯。在之后的三天里,我們開著車像無頭蒼蠅般繞著鎮子尋找著,直到耗光最后一滴汽油之前,筋疲力盡地回到了鎮子。
在休整了一天一夜之后,我們向旅館老板打聽地點,老板豪爽地為我們指明了方向,“山上可是很冷的,你們要備好厚衣服?!?/p>
聽了老板的叮囑,我們又在旅店多買了一床毛毯,以表示對他的感激之情。
這次沒費多少工夫,我們找到了旅店老板所說的山脈。從一個林子的入口往上攀爬,我估摸著最多六個小時,我們就可以爬到山頂。越往里走,林子里的樹木愈加蔥郁,我興奮地發現了很多曾經一直在尋找的植物樣本??諝庾兊糜訚駶櫤蜎隹?,一只伯勞鳥在我們的頭頂大聲叫著,悅耳的啼叫聲在寂靜的山林之中就像是站在人的肩膀上一樣。我盡情呼吸著這在城市中難得一遇的新鮮空氣,米米在我的前面走著,馬尾隨著步子的節奏高高甩起。走到半山腰時,我們穿過一排厚厚的密林,空間瞬間變得開闊,一座小瀑布出現在我們眼前,陽光照射進來,空氣中的水汽讓我的肺覺得很舒服。瀑布下面的小湖清冽澄澈,湖邊覆蓋著厚厚的落葉,踩在上面就像溫暖的地毯一樣,看來這里鮮有人光顧。
“是溫泉?!蔽业氖钟|碰到溫熱的湖水,一股暖意從指間升騰起來。
米米也驚喜地將手伸進了湖水里,“好暖?!苯又摰袅艘路?,還沒等我制止,她就躍入了湖水之中。她的長發猶如水草般漂浮在水面上,閃出誘惑的色彩,淺淺覆蓋著雪白的肩。我不愿將這個畫面講述得太過狎昵,我跟著跳進了水里,溫暖的水流沒有一點縫隙地包裹住我的身體,周身的疲倦像是溶解在了水里。我們在水里相擁,就像從來未曾分開過一樣。
我知道在這個時刻,想起張磊是不合適的。很久以來,我幾乎已經忘卻了曾經有過他的存在。而在這個和米米無限接近的時刻,我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他那平凡的臉早已在我的記憶里褪色,唯獨留下的只有他那曾經在實驗室之中試圖跨越倫理和道德的危險試驗,幸好并沒有成功,只是變成了一次警告。多年以來,他很少在集體中出現,對于諸如尋找新物種之事我完全相信。同事們稱他為沽名釣譽之人,但我想,張磊有著可怕的好奇心,而有些事情是不可探尋的。這個世界是微妙的,就像一只蝴蝶翅膀的抖動會影響整個太平洋的季風。
我在水下牽起米米的手,我在這時明白了,這里是永遠不會通向米米要去的地方的。無論旅館老板的目的是什么,這個地方令人流連忘返,會讓人忘記所有的目標。誰也沒有辦法舒適地離開這溫暖的流水,我想如果可以,我愿意和米米在這片溫柔之海中長眠。也許,她也已經將我們此行的目的拋在了腦后。
“我們該走了?!泵酌姿⒌貜乃姓酒鹕韥?,寒氣瞬間讓她的皮膚變成了青紫色,她一定會忍受不了繼續墜入湖中的。然而米米卻沒有再潛下來,她摟著雙肩瑟瑟發抖,但仍舊跨出了湖岸,并把手遞給了我,“要抓緊時間了?!?/p>
我們裹著毯子繼續向前行進著,米米的心里有著可怕的熱情,我難以捉摸這些熱情的來源。兩個小時之后,我們終于爬上了山頂,但這里正如我想象的那樣,除了零零散散的樹,空無一物,寒鴉在枝頭啼叫,發出駭人的嘲笑聲,米米終于意識到我們受了旅店老板的騙。
看到我們再次返回,旅店老板的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色,他難以相信那樣的溫柔鄉沒有留住我們,讓我們還能夠回頭再次尋找。但這次我們什么都沒有說。晚飯的時候,旅店里只剩下兩三個客人,老板把熱菌湯放在我們桌上,在柜臺后面默默地觀察我們。
終于,他忍不住問道:“山里景色如何?”
“很美,但不是我們要找的?!泵酌缀戎鷾唤浶牡卣f道。
“不是嗎?”
“不是我們要找的?!?/p>
老板沉默了??諝饫镏皇O滤蔽鷾穆曇?,“你們是來挖硫黃的吧?”
“不是?!蔽铱吹搅死习宄錆M戒備心的表情,把工作證拿了出來,告訴了他我們的目的,但他仍舊充滿了懷疑。
“我們的隊友之前來采集過,出了意外,我們來完成他的遺愿,你肯定聽說了?!泵酌椎难劬ν蛞贿?,語氣平靜地說道。
老板不再言語,默默地給我們畫了一張地圖。我想張磊也許曾經住在這家店里。當我們上樓準備休息的時候,老板拉住了我,“你找了個好老婆?!彼麤]頭沒腦地說道。
我們按照老板畫的地圖往前行進了四個多小時。終于遠遠看到了連綿的火山群。我們把車子停在了山腳下,根據礦工們的指示艱難地在亂石之中攀行。漸漸地,空氣中的硫黃味兒越來越濃烈,植被肉眼可見的變得稀少。到了傍晚,天空開始下起酸雨,我們鉆進早就準備好的橡膠帳篷里。這樣惡劣的環境讓我質疑起米米的判斷,幾乎很難有生物能夠在這種環境下生存。但已經走到這一步,能做的只有找到那個坐標,讓她死心。
第二天,當我們從帳篷中鉆出來時,濃霧和煙氣已經將我們團團圍住,能見度極差。我們只好繼續等待,到了正午的時候,霧氣稍稍散去,強烈的紫外線刺傷了僅僅小部分露出的皮膚。刺鼻的氣味更接近了,沒有任何生物留下的痕跡。我們終于走到了火山口的附近,可以確定的是,這是一座活火山,雖然規模很小,但并不阻礙黃色的煙霧轟隆隆地向外噴射。我們的眼睛都因濃煙的刺激紅腫起來,眼淚傾瀉而出,試圖保護脆弱的眼球。
路越來越險陡。米米突然停下了腳步,隨著她的目光,我看到了掛在石壁上的一小片深藍色的布片?!澳鞘撬囊路?,米米的聲音顫抖。這是張磊跌落的地方,我的心也跟著顛簸起來。雖然我不敢往崖下張望,但仍猶豫要不要替她摘下這舊日情人的碎片,但她毅然決然地加快步伐向火山口走去。路已經完全消失,我們艱難地在碎石之中摸索著,遠處濃稠的云霧和煙靄交連在一起,沾染上令人不安的顏色。當我們終于站在火山口邊緣時,遠處的煙云已散亂成了一片。淡綠色的火山湖從漸漸消散的霧靄之中露出端倪,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神秘且深不可測的閃光,猶如切茜婭的眼睛。
湖面寧靜得令人恐怖,沒有一絲漣漪,這是個連飛鳥和昆蟲都遺忘了的地方。一片死寂,除了張磊的藍色碎片,沒有任何生物能夠留下痕跡。我們繞著火山口行走了一圈,除了硫黃、礦石和凝固的巖漿之外,一無所獲。湖水靜靜地凝視著我們。
米米突然俯下身,把整只手伸進了湖水里面。
“水也是熱的?!彼暗?。
“快拿出來!”
湖水重新回歸了平靜。半小時后,米米的手開始發紅、蛻皮,出現灼燒感。我將測量器放入湖水中,上面顯示ph值為1.8左右,和胃酸差不多,溫度37.6攝氏度。毫無疑問,除了細菌,幾乎沒有生物能夠在這湖水里生存。
太陽剛一落下,氣溫便驟然下降。我們在稍平整的地方支上了帳篷,赤裸著相擁鉆入睡袋。我親吻著米米發燙的臉頰和顫抖的手,張磊也許正在不遠處的空中靜靜地望著我們,想到這里,我們的身體情不自禁地交纏在一起,任憑劇烈的喘息將有毒的氣體吸入體內。到了后半夜,奇異的閃光將我們驚醒,我們裹著厚厚的外衣鉆出帳篷之外,眼前的異象使我們睡意全無。藍綠色的火焰星星點點地從冒著黃色濃煙的火山口周圍跳躍而出,猶如地獄之火。湖水之上氤氳著濃重的霧氣,厚厚地壓在水面的上方。我們蹣跚著往火山口靠近,煙氣噴出的聲音越來越大,藍綠色的閃光越發清晰,刺鼻的氣味越發濃重。遺憾的是,我們沒有能夠拍下這令人驚異的畫面。我突然想起,據說地獄就是充斥著硫黃味道的,那此刻的我們正站在鬼門關之外。
突然,湖里傳來一個小小的咕咚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從中迸濺而出。我趕忙護住米米,擔心湖里的液體再次落在她的身上。但她執意推開我,往湖的邊緣走去。不知是不是眼花,我看到平靜的湖面上劃過了一道小小的漣漪。
米米跪在地上,將臉貼近湖面,有那么一個瞬間,我感到她的臉已經探進了湖里。我也效仿著往湖里看去,黑漆漆的,連我們的倒影都看不到。
米米再次把手伸進了湖里,我想阻止,但終究是晚了一步。她的手迅速地從水里撈了一把。
“你在干什么???!”我喊道。
“噓?!彼龜傞_了手掌,兩個透明的生物在上面跳動著。
“真奇怪?!泵酌讕е裣舶阉鼈儌鬟f到了我的手心,在溫熱的湖水中生長的小生物的身體卻如同冰一樣寒冷,這詭異觸感讓我想起了張磊的手指。
“是他先發現的,我們應該以他的名字命名?!蔽衣牭搅嗣酌卓駸?、篤定的、不容置喙的聲音。
這種生物通體透明,看上去像魚的形態,形狀類似于柳葉刀,它有一對魚鰭,如果不仔細觀察,它那微小的身體很難被人發現。在水中游動時的樣子,也和魚差不多。但無法解釋它為什么能夠耐酸和耐熱,米米猜想它可能以硫化物為食,這也許是它們夜間出沒的原因。然而到了白天,我才發現這種生物沒有骨骼,換言之,它并不是魚,而是屬于無脊椎動物,卻通體覆蓋著美麗的魚鱗。
“我們看上去的透明色,其實是光的折射罷了?!蔽艺f。在陽光的照射下,這只小小的生物很快變成了一片輕飄飄的白色薄片。
我們用襪子做了一柄簡易的捕撈網,倒是撈上來不少“張磊魚”(米米已經開始這么叫它)。我們試著用壺里的淡水將它們煮熟,加上鹽和味精,吃起來倒有一股鴨腸的味道。趁著太陽完全升起之前,我們篩選了十條最活躍的活體,裝進了灌滿湖水的密封玻璃瓶里。
在返程的路上,我們誰都沒有率先開口,像是賭氣般埋頭往前走著。我想對米米說些什么,但看著她的背影始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到了傍晚,我們鉆進冰冷的睡袋,面無表情地盯著帳篷頂部,身體僵硬地睡去。清晨時分,我迷迷糊糊地被米米的尖叫聲驚醒,以為出了什么危險,迅速從睡袋里鉆了出來。
米米跪坐在地上,手里失魂落魄地捧著棕色玻璃瓶,瓶蓋被粗魯地扔到了一邊。
“不見了……”米米的聲音猶如夢囈。
我奪過玻璃瓶,里面黯淡的液體沒有一絲生氣,我把液體從瓶中傾倒在我的手上,液體從我的手心里四散而開,沒有任何東西留存。
“是你沒有擰緊瓶蓋!”米米喊道。
“冷靜點,就算是瓶蓋沒擰緊,它們也沒辦法逃走的?!蔽乙埠翢o頭緒,是我親手將這十條魚放進瓶子之中,現在它們竟然一夜之間不翼而飛,令我感到了一絲恐慌。
當灼燒的感覺從手心傳來時,我意識到是溫度的改變和靜置的水流改變了它們的生活環境,雖然仍舊難以解釋具體是怎么回事,但應當是改變了的液體溶解了它們的身體,但為什么沸騰的水卻可以煮熟它們,而不是溶解,這使我陷入了困惑。我相信,是我們帶走它之后某個微妙的溫度和酸度使得它們的身體消失不見。
“我們要再回去一趟?!笨粗酌讏远ǖ纳袂?,我沒有再多說什么,幸而之前我們已經摸索出了一條路,上去的難度總算是減去了一半。
夜幕終于降臨,我們靜靜等待著藍綠色的火焰再次閃起,越來越多的煙霧往湖面之上蒸騰,深入骨髓的寒意透過外衣一絲一絲侵入我們的身體。眨眼之際,鬼魅的火焰從石縫之間鉆出,在湖的周圍跳動。當我們用手電筒照射湖面時,猶如絲線一般銀色的漣漪在水面呈弧形泛動著,光源逼近時,閃出冷色的眩光。米米的眼中不知為什么,涌出了淚水。
我們再次把魚裝進了玻璃瓶,并放進了隔熱袋里面,準備在火山口度過最后一夜。也許有賴于“張磊魚”的魔力,我再次貼緊了米米滾燙的身體。
等到第二天清晨,我們查看玻璃瓶的時候,再次發現里面除了液體之外,空空如也,這些詭異的小生物再一次消失不見。米米沮喪地舉著玻璃瓶,我過去摟住了她的肩膀。
“看來它們對環境要求非常高,我們帶不走它了?!蔽艺f。
“不行,我一定要帶它回去?!泵酌渍f。
“你帶不回去它的,為什么非要把它們帶回去?”
“我一定要讓別人看到張磊魚的存在?!?/p>
米米的話讓我的心劇烈疼痛起來,在這條魚出現之前,我早已將張磊遺忘在了我的生活之外,好像這個人從未存在過一樣。我不應當抹殺米米和他之間的感情,只是幾個月前她曾經躺在我的臂彎里,眼含著淚水說道,張磊這些年一直投身于尋找新物種,除了工作時間,他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上面,他們的感情早在多年之前已然缺席。談及張磊對于新物種的狂熱和迷戀時,她的言語里滿是鄙夷和不解。
水袋里的飲用水和干糧只夠回去的路上可以消耗的余量,我們最多只能在這里停留一晚。我看著米米癡癡地望著湖面的樣子,默默地坐到了她的身旁,猜測她的心中是否閃過一次悔意?
“我知道了,”她突然說道,“太多了?!?/p>
“什么?”
“這次我們只帶一只?!彼粗业难劬φf道。
米米的答案和我心中的并不相同。我猜想湖中也許有特殊的礦物質或者微生物,依靠流動的水才能存活,這種魚也一樣,一離開流動變化的湖水,它們的生存環境立刻會發生變化。我突然有了一個奇異的想法,經過測量后湖水的溫度、成分和酸堿值竟然和胃液差不多,而胃也在無時無刻地蠕動著,是不是理論上講,這種魚可以活在人的胃里,就如同蛔蟲一樣。也許這樣,我就可以把它帶走。
這個可怕的想法不斷地在我的腦海中纏繞,和米米決斷的話語一起。這世上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是在沖動的驅使之下完成,甚至于當事人在事后都無法理解自己當時的想法和心情。我不是為了自己開脫,但是,我的確那么做了。當黑夜再次來臨,趁著米米小心翼翼地擺弄瓶子的空當,我將手伸進湖里,撈出一條魚丟進嘴里,感覺到冰涼的觸感隨著喉管滑向了胃里。另一只小得幾乎看不見的魚,放在手掌上,像個微弱的影子一樣,如果它不跳動壓根就看不見。我將它悄無聲息地放進水袋里,遞給米米,看著她仰著頭一飲而盡。
“我們確實該走了,這里真冷?!泵酌渍f。我緊張地看著她,但她沒再說什么,只是裹緊了身上的外衣。
我接過她手中的水袋,將手電筒貼在上面,里面除了一兩滴水珠以外,空空如也。
……
此為節選部分,全文刊登在《山西文學》2022第1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