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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湘江文藝》2022年第4期|周缶工:屋場那時節
    來源:《湘江文藝》2022年第4期  | 周缶工  2022年10月20日09:06

    周缶工,本名周光華,瀏陽北盛人,1977年出生,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長沙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在《散文》《隨筆》《湘江文藝》《湖南文學》《西部》等報刊發表作品多篇,有作品被《散文·海外版》轉載。

     

    屋場那時節

    文/周缶工

    姑媽的牌樓下

    時至今日,我仍不知所謂牌樓下的牌樓究竟在何處。

    那會兒去姑媽家的時日特多,她總用單車馱著我,每每在剛好容一輛拖拉機經過的土路上,遠遠看到河邊的一座龜形石山,她就說,烏龜垴一過,就到牌樓下了。我問,何處有牌樓?她答,那,就那排屋中。我抬眼望,路邊依山次第都是舊瓦房,哪有牌樓的影跡?到家了,姑媽忙著做飯,老是酸菜湯和炒冬瓜,事畢一屋子油煙味。吃飯就用一張骨牌凳子,要等姑父出工回來才開餐。

    姑媽叫孟常,我自記事起,就未見她留過長發,伢子性格,有股不信邪的沖勁,姑爺叫她“猛牯”。她很喜歡我,作為長侄,家中多年才新生一個伢妹子,她有閑暇就領著我到處走,看得萬把斤。在我三四歲時,姑媽和姑父高中畢業后戀愛,開始祖父祖母死活不同意。因為二老去查了人家,姑父所在的牌樓下又叫土地前,七彎八拐十分偏僻,翻山越嶺的路不好走,道遠,又窮。姑媽性子倔,是家中的滿妹子,父母看得重,末了還是犟不過她。她出嫁時,我和曾祖母一起坐竹轎,十幾里地,兩人抬著過去,一路晃晃悠悠。我對牌樓下姑媽家真正留下印象,是后來她單獨帶我去做客。

    那是一線土磚瓦房,比產陂周屋場的祖屋矮很多,泥巴墻沒刷石灰,屋柱也非方石到頂,只用半尺高的紅石圓盤墊底,上面豎著發黑的圓木。那老屋建在山前,右后方有一塊不大的曬坪,上去要經過一座跨澗小木橋。往屋后是一條逼仄的山徑,雨天濕滑難行。分給姑父的新房在堂屋左邊,半截廚房,一間正屋。祖父母給姑媽陪嫁的嫁妝,幾樣家具油漆成褐黃色,讓上了年月的舊房子有了生氣,散發出清新的氣息。姑父家給他們添置的新婚用具,就一張新式木床,上面繪花草蟲鳥。

    那時我不足五歲,尚未入學。到傍晚時分,看到姑父長兄家的伢妹子放學回來了,他們全住在堂屋右邊。四女一男,妹子都穿自家織出的花土布衣,最幼的伢子和我年紀相仿,穿著明顯要好上一籌。姑媽給我介紹,這是明愛,叫明哥;這是友愛,喜愛,熱愛,建愛,叫她們姐姐。我記性好,一下就能叫出五姐弟的名字。姑父的長兄教書,笑著夸我聰明,將來肯定會讀書。他家的住房邊有一棵很高的木子樹,枝丫粗壯,上面爬滿藤蔓。樹下空地,五姐弟分別開墾,一人一塊,是自個的小菜地,分別用柳枝隔開,涇渭分明。有的種茄子,有的種辣椒,明愛栽了幾根絲瓜藤,還搭了瓜架。一條新結的絲瓜尾部還頂著小黃花,夕陽斜照過來,隨風搖曳。

    那時震驚于明愛家里竟然有五姐弟,覺得這一大家子熱鬧非凡,必定好玩得緊。明愛最小的姐姐建愛有回和我說道,人多有什么好?她上面三個姐姐,要依次撿她們穿不下的舊衣裳,人長十來歲,她沒買過幾回新衣。書包也如此,大的用舊了,下面小的再接茬。我明顯感到明愛在家里特別被看重,姐姐們自然都讓著他。當年我有點懷疑姑父的長兄可能不是老師,若是,為何他打扮得一點都不斯文,常穿長筒套靴,戴草帽,和別人一樣作田。

    待我年滿七歲上學后,每到寒暑假,姑媽常接我過去跟她做伴。那時姑父販賣土布,去外地一走好多天。牌樓下的水井離姑媽家有半里地,有回趁著月色我和她一起去挑水,剛把水從井里打出來,看著滿桶晃蕩的月光出神時,聽到道上有行人路過的動靜,擔子壓著扁擔發出輕響,呼吸聲粗重。姑媽對我說,周缸,你姑父回來了!然后放聲喊,厚權???那人答,是的,孟常吧!姑媽把桶里的水一倒,帶著我就往路上跑。

    姑媽和姑父是自由戀愛,感情甚好,卻也常吵架,甚而有動手的時候,吵吵和和不消停。大家見怪不怪,到后來都懶得勸了。親朋認為兩人會不得終了,他們卻一直磕磕絆絆沒分開。夫妻二人一心想掙錢致富,似乎沒有吃不了的苦、做不到的事。沒幾年他們發了家,起了屋,辦酒放電影,就在后面嶺上。記得其中一部片名叫《海市蜃樓》,于榮光主演,劇情為男主角追求海市蜃樓中出現的夢幻美女,最終理想破滅回歸現實。那夜看完電影,久久不能入眠,至今覺得,我血液里的冒險精神和善惡觀念,深受這部片子影響。

    在姑媽家總能見到姑父的父母,他們住在房屋后頭,以紡紗織布為業。堂屋中靠墻邊有一排牽布做紗筒的器具,上面插著鐵桿,鐵桿上套著竹筒,竹筒上紡著棉紗。每到開工的日子,只見夫妻兩人變魔術般將紗線牽來拉去,在空中交織,如同一個迷魂陣,最后又萬流歸宗,都轉成一個紗筒。還有漿紗,就是用顏料給白棉紗上色,五彩繽紛,顏色鮮艷,完了晾曬在竹竿上。當年我一直納悶那戴老花鏡的老人家,怎樣瞬間在那么大一圈棉紗中找到線頭?

    在一個雨天轉晴的午后,姑媽和我,她公公婆婆,還有明愛的母親坐在一起喝茴香茶,遇到有人叫賣。那人進屋來,單車放門口,后座上堆放著各色布匹。來人說省城話,言道城里百貨店搞下鄉活動,這些各式花色的布匹都特便宜。姑媽和她妯娌上前瞧看,她們的家爺卻黑了臉,讓小販快走,說沒人會上當。姑媽悻悻然,卻無法辯駁。那人出門小聲嘟喃,這個老古董,活該穿一輩子土布衣!依稀記得,姑父的父親背稍駝,一年四季穿黑土布衣服,扣子也是布制扭在一起的那種。

    印象中姑媽的公公婆婆都不茍言笑。姑媽總不讓我過去那邊,除非過年時姑父的二哥歸家省親,才讓我和其帶回的一對兒女玩。有次,我們七八個伢妹子圍著火塘烤火,相互出題猜謎。有問,后面園里一乘磨,皇帝老子不敢坐,是什么?答,牛糞。又有,后面園里一根簽,皇帝老子不敢拈,是什么?答,蛇。還有,穿釘鞋,上瓦屋,誰人答出就是它親姐夫,謎底是貓,但答出要給貓做親姐夫,遂沒人愿回話,都吃吃笑著。

    那時去牌樓下,我和明愛總同進同出。他年長我兩歲,敦厚老實而聰慧,教給我很多新鮮事物。諸如,撿入秋后木子樹掉落地上的白色木子,泡在溫水里,用其洗手能防止生凍瘡;夏天去菜地里摘嫩綠的刀豆,分段切成連片,泡在鹽水里放入瓶子密封,隔日變黃味道會酸甜適口;毛桃樹上結出的桃油洗凈后可做菜,桃核收集起來能入藥;崖邊那棵流出發酸汁液的是“碰碰”樹,“碰碰”渾身紫紅,背部有黑色斑點,斑點越多飛起來勁道越大;一處地方,有天牛就會有馬蜂,竹葉上的騖猴兒會抽煙;鄰居家后園中長滿刺狀葉片的劍麻原產自墨西哥,是上好的纖維材料;門前那排密集的細竹,因他家在牌樓下的最尾部,大門朝北,竹林能擋住冬天的寒風,等等。

    兩個半大小子上天入地,常東屋竄到西屋,翻箱倒柜,精力過剩到處折騰。我從姑父的書柜里找出了幾本舊小說,沒事反復翻看。明愛家中滿柜子舊書,紅皮書殼居多,內頁泛黃。無趣的時日偶爾也會有驚喜,一次,找到姑媽結婚時買的兩個裝飾品,按說明打開泡在放滿水的罐頭瓶里,像海底世界,倆人都感到分外新奇,開心了許久。窮極無聊時,明愛就帶我滿后山轉悠,走遍方圓幾里地。我們一起去看他大姐友愛參加縫紉培訓班學習,就在牌樓下裁縫師傅自家伙房里,幾位女學徒一般大小,圍著支起的門板聽課。我們在外面探頭探腦,聽到好笑處“噗”地發出聲來,被發現后他大姐滿臉羞紅。要么去附近的泗州廟玩耍,瞧別人進香敬神打卦,看鐘一般的盤香空懸掛滿房頂?;蛘吒衫锏赝獾男≠u部,用口袋里僅有的兩三毛錢買紅姜或葵花子,一路吃將回來。甚而,去看遠處河上的一座石橋,穿田過圳走許久,總不到地頭又氣喘吁吁折回。

    多年后,我和明愛都外出求學,暑假仍能在牌樓下湊一起。那會兒姑媽讓我給表弟表妹做家教,輔導時,明愛常在窗外偷看,回頭笑言,你不做老師還真可惜。未了,說不愿學父親教書的他卻當上中學老師。午休時,我們常擺開圍棋,戰得天昏地暗,累了就席地而睡。入夜,兩人信步走出牌樓下幾里地,就為買支冰棒,找僻靜處閑聊。某次,在一口池塘邊,他將冰棒木簽往水中奮力打水漂,說道,我們的命運就像這木簽,不知會漂到何處。那時,我們都即將面臨畢業分配。

    如今,明愛早轉了行,我們住在一條街上,見面機會卻不多,言談中也很少說起牌樓下。姑媽全家早搬到鎮上居住,在外地經商。前幾日,她回來看望祖父母,讓我送她回老屋??油莶黄降哪喟吐蜂伾狭税赜?,邊上的瓦屋大多改建成新式樓房,不復當年面目。拐過那道彎,遠望河邊的龜形石山還半點沒變,靜臥一方。姑媽笑著對開車的我說,烏龜垴一過,就到牌樓下了。

    屋場晚間

    屋場每日晝夜翻轉,晨昏交替,白天的光陰一直那樣平常,如同門前池塘的水面,波瀾不驚,風吹過才泛起絲絲漣漪。一到傍晚時分,各家炊煙漸次升起,黑色的天幕降落下來,燈盞挨個點亮,勞作的人們回到家中,倦飛的鳥兒也棲息到大樟樹上,屋場就有了莫名的奇幻氣息,在夜色掩蓋下,悄然上演著諸多戲份。

    我是永遠聽不清皮影戲里的唱詞,只見用門板搭起的戲臺高聳,燈光照耀的白幕布上色彩斑斕,皮影幢幢,一邊鑼鼓喧天,唱腔高昂。屋場上演皮影戲,是有人家在廟中許了愿,將菩薩接到家中看戲。究其緣由,無非起屋收親生子做壽幾類。那時,請真人唱大戲,到廟中演花鼓戲、湘劇,花銷不菲;在家中放皮影戲容易張羅,開支較小。小孩老早就搬來木椅,在戲臺前占好位置。開演時,神位在觀眾席后面的供桌上立著,香燭高燒,鞭炮不時嘶鳴。大人們在前面正襟危坐,看得認真,小孩卻待不住,到處瞧熱鬧,前后左右奔跑。

    看那做皮影戲者,一個人掌控全場,各種彩繪皮紙人物道具被他拎來提去,王侯將相,武士書生,妖魔鬼怪,娘子相公,千軍萬馬皆由其指揮,好不神氣??谥谐?,腳下頓足,忙得不亦樂乎又有條不紊。邊上配合的民樂吹奏班底,成員都要演唱戲文,個個有模有樣,有聲有調,不甘人后,不落下風。每每一出戲未演完,玩累了的小孩就在大人懷里睡著了,若要將其送回家卻馬上驚醒,哭吵著不愿離去。印象中我從沒看完過一滿場皮影戲,只記得當天整個屋場都是鑼鼓、二胡、喇叭、嗩吶聲,不曾消停。

    后來流行放露天電影,同樣是為了還愿,答謝神明。放電影更易引人觀看,能輻射方圓好多里。因而,主家要選擇大的地坪,讓人有立身之處。近處的搬來凳子坐著,來晚的在后邊甚而將小孩扛到肩膀上。遠道的青年男女三五成群騎自行車過來,只能站立觀看。其實,那些年輕人只為結伴出來游玩戀愛,放的電影都看過許多遍,情節記得一清二楚,人物對白都背得滾瓜爛熟了。細叔說,當年《少林寺》他看了不下二十遍。

    放露天電影使用移動式放映機,一張桌子就能支起全部設備。一盤盤的電影膠片裝在方形鐵盒里,上面用紅漆寫著片名。我喜歡在旁邊看放影人操作,高亮的燈柱射向熒幕,前后高低兩個膠片盤在旋轉,發出呲呲的輕微聲響。一個片子分成三四個膠片盤,每到換盤的時候,總要扯出一大截膠片,纏繞到空盤上。這片刻,放映機邊的照明燈會點亮,放影人雙手動作,觀眾席人頭攢動,人聲鼎沸,到重新放映時又瞬間安靜下來。腦海中有個記憶,某次在換盤后熒幕亮起,正片還沒開始,上面光斑閃爍,突然插入一位長發摩登女子的頭部影像,未幾消失,至今驚為天人。

    因為人多,放露天電影時往往自行車要停放很遠,人挨人擠在一起觀看。常會鬧出笑話,有人不熟悉地形將附近水塘當作空地,站入其中打濕鞋襪褲腳。落水者默不做聲,還佯裝招呼同伴站進來,往往殃及一幫人,都不氣惱,大家只嬉笑怒罵,覺得比看電影本身還有趣。

    當年屋場夜間人們無事可干,要么不出門,要么集中到有電視機的人家去看電視。也有人閑不住,入夜喜歡走門串戶,東家坐到西家,喝茶聊天。屋場的路不平,到處是石頭雜草,巷堂里弄相接,容易磕到頭,絆到腳。因而,晚上外出需要準備一把手電筒,用來照路。當時的手電筒大多是裝兩節電池,愛串門閑坐的人裝備更好,用裝三節電池的長手電筒,打開開關,亮白如雪,能照見很遠,像汽車的燈光。打著手電筒在屋場行走,感覺像一抹月色溜到地上獨自漂流。

    同族遠房的慶公入夜最喜歡在屋場串門,他攜帶的手電筒除了上三節電池,燈泡也比別人的要大一號。他坐人家有個特點,順路挨家挨戶坐過去,夜深到最后一戶,主人家來瞌睡要去睡覺,他會說,你們去睡,我還坐一陣就走,走時把門關上。愛好文藝的澤公晚上來做客最受歡迎,他口袋里常帶著糖果、餅干之類,說故事講見聞也別開生面。女人家夜晚一起落座更加熱鬧,喝茴香茶,扯閑談打哈哈,笑起來滿座直滾,聲音大得好多戶人家都能聽到。那樣的場合,照例男人家不能參與,小孩在一邊站著,就為貪長輩茶碗里那枚新泡的茴香。

    從山里出來嫁給大伯,我稱之為“嬢嬢”的大嬸,會唱很多山歌。她和我家比鄰而居,都住在老屋西廂房里。大伯那時在外務工,大嬸帶著一雙兒女在家,每當停電,入夜就讓堂妹睡在床上,自己將堂弟抱在懷里,坐在木椅上,頭和背往后翹,后面兩個椅腳落地,前頭兩個椅腳有節奏地敲擊地面,嘴里拉腔拉調唱著——昂,昂,昂,我屋里要困覺的小兒郎!要么唱《十月懷胎》,正月懷胎正月正,好比露水灑花芯,露水灑在花芯上,不知孩兒假與真……不用多久,堂弟早早睡著,大嬸卻還在煤油燈光里兀自唱著。窗外常有許多人偷聽,但不發出聲響。等到燈盞油盡熄滅,她自己也瞌困了幾遍,才會遲遲摸黑抱堂弟到床上去入睡。母親笑說,或者山里人就這習慣,大嬸喜歡唱著山歌打瞌睡,敬夜神打炮仗也驚不醒。

    敬夜神在屋場殊不多見,若有人得了惡疾疑癥,尋醫問藥無果,最后只能將希望寄托在鬼神身上。敬夜神不許小孩觀瞧,體弱多病、身體不潔、女人正當月事者也須回避。主家請來處士,備好香燭、鞭炮,有時甚而要殺豬宰羊,用鮮血、三牲來做供奉。敬夜神時氣氛神秘,在場的人都神情緊張,仿佛神靈就在近旁,來不得半點褻瀆怠慢。香燭高燒,鞭炮轟鳴,主家在神明牌位前長跪不起,聽處士邊燒紙錢邊問卦,最后畫出神符,端出圣水,才算了事?;蛘叩诙煺婢挽`驗了,病人情況好轉;或者不起作用,也能給病人和家人以心靈安慰和心理暗示。

    早段時間回老家,發現屋場夜間開始流行另一種活動,露天籃球,熱鬧場面不亞于當年的露天電影。氣溫合適的春夏秋季,每到周末和節假日,附近的籃球愛好者常會組織比賽。當夜幕降臨,鄉村籃球場通明透亮,男女老少早就濟濟一堂,人頭攢動,圍坐在球場周圍,只待比賽開始。選手在場上揮汗如雨,觀眾在場邊目不轉睛,裁判員、啦啦隊一應俱全,哨聲、講解聲、音樂聲、驚叫聲、歡笑聲、嘆息聲、鼓掌聲、籃球拍打聲、球鞋摩擦地板聲此起彼伏,屋場的夜間生活有了鮮活生動的光影。抬頭看天,月色皎潔,籃球場上人聲鼎沸,透不進一絲風,會生出一種恍惚,想起當年看露天電影的場景。

    現在的屋場,已有許多年再沒放過皮影戲和露天電影了。村道上早就安裝了路燈,當年拿手電筒行走串門的老人們漸次故去。大嬸也改嫁多年,再沒人會唱山歌,晚上敬夜神更是聞所未聞了。有了鄉村籃球賽事的屋場,夜色變得明亮,不復過去的蒼茫。

    耍本兒

    耍本兒,就是玩具。

    那年月,屋場的小伙伴,誰沒看家的耍本兒?好比當時大姑娘有樣洋氣嫁妝,小伙子有輛牌子響的自行車,老太太有支適手木拐杖,老頭子有柄上好水煙筒,都是隨時能拿出來顯擺的物件。耍本兒大多是自制的,不花錢,經久耐用。鐵箍、彈弓、吱呀車、木槍、地老鼠、抱雞婆,那些簡單小樣,隨便哪家都能從床鋪下、抽屜里翻出來。彈珠轉盤車,是大家公認的大件,材料不好找,一般人家做不出,最讓人眼熱。

    從小樣說起。鐵箍,城里人叫鐵環,那種籮筐大小鋼筋制成的最好,滾起來咣啷響,不用太彎腰,收放自如。我小時滾的鐵箍,原是用做箍尿桶的鐵皮子,滾起來聲音沙啞。人家看見了,老遠就笑:“周缸,滾的好尿桶箍!”我充耳不聞,飛跑著走到哪滾到哪,下淺水圳,過獨木橋,不滾的時候把鉤子一收,斜斜掛在肩上,吃飯、做作業都不放下。

    彈弓,木制把手比鐵絲彎的易做,也更合手。單車輪胎氣門芯上的雞皮管子彈力好,用小扎絲穩穩固定在把手上。用來包子彈的皮子,須柔韌耐用,難找,實在傷夠腦筋。那年我上小學一年級,偷偷將人造革書包里頭的隔層剪下一塊,最終還是被母親發現,跪了一個鐘頭的扎掃把。

    吱呀車,找一根大拇指粗的長竹竿,一頭從中間劈開做成夾子,將茴餅大小的木輪上好軸夾在當中,滾起來吱吱呀呀。我會在木輪上用墨汁寫上自己的名字,后面加個“記”字,因為屋場所有的農具,都是如此。

    看過《小兵張嘎》之后,我做夢都想有把木槍。好不容易等到祖父請來木匠給待嫁的姑媽做嫁妝,自己撿來邊角廢料想做一把。等吃完午飯,木匠歇工時,偷偷找來鋸子,學著架勢用腳踩住廢料,沿著上面用鉛筆畫好的線,慢慢鋸著,鋸子卻怎么都不聽使喚。弄了半天,木匠進來,說,嚯!好家伙,式樣蠻像。也不惱,幫著鋸好,用刨子打磨,并要一同做手藝的漆匠幫我上了黑漆。

    地老鼠,自然也是自己削的拿來比賽打地老鼠最有味。那時生產隊的大曬谷坪還沒廢棄,十來個伙伴按列排開,找一人喊號令同時開打,誰轉得久算誰贏。其實拼的是體力,打完停下個個氣喘不止,還要用手搭成轎子抬最后的獲勝者在屋場巡游。獲勝者把鞭子高高舉起,耀武揚威。

    父親是篾匠,做竹抱雞婆自不在話下。其實就是在寸長見方的篾片上鉆孔,穿上粗細得當的繩子,雙手牽著往一個方向反復抖,最后扯起來呼呼直響。最大的樂子是用抱雞婆擊打停在樹上的蘆蜂,必須一觸即中,使其翅膀零落,否則就得抱頭鼠竄。

    小時候家里唯一不準做的耍本兒是弓箭,因為一是容易傷人,二來屋場人認為弓箭是神器,應在廟里供著,凡人不得私造。我那時還喜歡在筷子粗的一頭綁個夾子,將橡皮箍夾住,扯長后架在細的一頭,瞄準停住的蒼蠅,突地松夾子,橡皮箍彈出去,一打一個準??曜舆€能做其他耍本兒,找比筷子稍粗的竹筒,在節疤附近裁斷,在節疤當中小心地鉆個孔,另一頭塞入纏布的筷子,做成竹水槍,用來打水戰。這樣一來,家里的筷子消耗得快,甚至弄到沒筷子吃飯,母親就會說,不用講,又是周缸!

    大件的彈珠轉盤車,許多伢妹子都夢寐以求,四五歲時叔叔給我做過一輛。前輪是大彈珠轉盤,后輪是兩個小彈珠轉盤,就像一輛小型木制三輪車,可以自如轉向,坐上兩個小孩。彈珠轉盤和墊在上面的木板都是從舊打谷機上拆卸下來的,套在轉盤中間的木軸須用上好的樅樹木做。前后輪相距多少,后輪左右轉盤間隔多遠,如何控制方向,都要預先設計好,制作起來實是不易。天氣晴好的日子,一幫伢妹子到大曬谷坪,輪流推車坐車,歡聲一片。常常車上坐著兩人,后面推車的五六個,就像一輛行駛的小火車。大伙還一邊放聲念童謠,“牽羊賣羊,賣到瀏陽……”彈珠轉盤車飛速碾過三沙質地的曬坪,轟轟直響,好比天上噴氣式飛機途經的聲音。印象中那時邊上的油菜花總開得正黃,襯著無云的幽藍天空。待天色昏暗,屋場里大人們喊吃飯的聲音一個接一個,“還莫死回來,吃飯噠!”喊得兇的,叫快回來“筑頸”,有罵人的意味。一眾人連忙抬起轉盤車,小跑著順著田埂往屋場趕,一路驚起許多飛蟲。

    耍本兒,耍來耍去,自己還沒完全長大,不知何時就悄悄丟掉了,或是傳給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到我二十來歲時,有回聽長我幾歲的周小舟談笑,說某某現在不出來和大家一起耍了,因為家里給他置了耍本兒。我不懂,幾經追問,才知原來是那人剛成親,討了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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