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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文學》2022年第10期|王良瑛:錯行(節選)
    來源:《人民文學》2022年第10期 | 王良瑛   2022年10月19日08:29

    王良瑛,一九四二年生于山東諸城。一九六一年開始文學創作,作品見于《山東文學》《上海文學》《中國作家》《新華文摘》《小說月報》等數十種文學期刊。著有長篇小說《野色》《霧鎖青石巷》,中短篇小說集《王良瑛小說選》等。多篇作品獲獎。

     

    錯 行(節選)

    王良瑛

    這個人的名字叫起來有點搞笑:歐陽一且。其實是正正當當的,復姓歐陽,名一且。只是用“且”作名,現今很少見。上中學時,語文老師是個老學究,點名到他那里,頓了一下,想到古人用“且”作名多讀“jū”音,西楚霸王項羽手下有一員名將叫龍且的,那個“且”字就讀作“jū”。于是問他:你是叫歐陽一“駒”,還是叫歐陽一“切”?他起立,背書一樣地回答:且,而且的且,歐陽一且。全班哄笑。四個字讀起來麻煩,同學們就把姓氏省去了,只叫他一且,一且同學。歐陽一且如今的工作是在刻字社刻印章,大家不僅去掉了姓,連“一”也省略了,稱他“且師傅”??逃≌率莻€手藝活兒,凡從事手藝活兒的都稱師傅。諸如照相、裁縫、理發、廚子、木工、匠人,等等,就連鄉間畫財神爺做不倒翁、泥老虎的,也都稱師傅。歐陽一且所在的刻字社從屬于縣服務公司。服務公司屬下還有飯店、理發店、澡堂、照相館,單位很多??套稚缭诜展鞠聦賳挝恢惺亲钚〉?,只有兩個刻字員。另一個是趙師傅。趙師傅可能刻字年歲太長的緣故,視力下降,再做不了細密活,只能趴柜臺收收款開開單子,所以實際刻字的就只歐陽一且一個人。不管人多少,總歸是個公家單位,按時上下班,每周歇禮拜,月月發工資,正式工作人員的規程。

    歐陽一且由于眼睛近視,看報紙的大標題、書籍封面上的名字,都得緊湊在眼上。就這視力,怎么能夠刻印章?他居然就能夠,而且不戴眼鏡,刻了十多年!大的不用說,就是印章小到比小拇指還要小的,他都能刻。一手拿章,一手拿刻刀,感覺鋒利的刀刃就要觸到眼珠子了,卻不要緊,咔嚓咔嚓,一氣呵成。蓋到紙上,精細、雅致,行兒里頭無不叫好。有人說歐陽一且是先天近視,從小到大習慣了??赡茉诶?,反正眼鏡是從來不戴的。歐陽一且雖不戴眼鏡,眼卻“毒”,凡出自他手的作品,不管時間過去多久,他一眼就能認出來。國家對公章管得嚴,全縣所有的公章必得到這個唯一的“公”姓刻字社刻制,還必須持上級領導機關或主管部門的證明信。歐陽一且接過證明信,正文只是拿眼大致一掠,主要看后面蓋的印。凡公家印都是出自他手,如果一看不是,說明那證明信必有問題,不接這活兒。磨好的印材擺在門頭的玻璃柜里,木頭的、石頭的都有,要哪種,自己挑選。選好了章,再選字體,楷、隸、行、篆,自定。歐陽一且坐在案前的椅子上,除了吃喝拉撒,一整天不大挪窩。但他并不是一整天都在拿著刻刀刻,他是身體不動腦子動。決定要刻哪方印,先拿著端詳,端詳完了,瞇上眼,琢磨??套稚缢诘氖且蛔f式小樓,上下兩層,二層照相館,一層刻字社。照相館一位年長的師傅,帶著好幾個年輕學徒,男女都有,他們上樓下樓都要經過刻字社,每每看到歐陽一且瞇著眼的狀態,就說,且師傅又上神了!他們哪里知道,那不是上神,是運氣,氣運得足了,才能拿起刻刀刻。一方印完成了,再與別人說話,或是做別的事情。

    就是這樣認真細致,十幾年里且師父也曾有過兩次失手,而且都是由于聲音所致。

    一次是一個夏天,大雨。歐陽一且正專心篆刻,猛然一個豎閃,扯天到地,幾乎與此同時,響起一個天搖地動的霹靂,震得小樓搖晃,窗玻璃瑟瑟顫響。歐陽一且手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此時手里的印章恰巧刻完最后一刀,只是持刻刀的手還未來得及挪開,他自己感覺刻刀又把印章戳了一戳。是不是真的戳了,戳到字上了?說不清。這是縣師范學校一位美術老師的閑章,蓋到紙上看,盡透書卷氣,連趙師傅都說好,并未傷及。但歐陽一且搖頭,口里說:“錯行,錯行?!薄板e行”是歐陽一且的專用詞,所表達的并非“讀錯行”、“看錯行”的原意,而是錯誤、偏差、不恰當等的總稱。這枚章到底“錯行”在何處,確實沒人能看得出,且師傅卻一言咬定不回口。而后另換了一枚相同印材的重刻——工本費由歐陽一且個人認付。

    另一次便是這天上午了。歐陽一且正在刻一位前輩老先生的姓名章。老先生童顏鶴發,來的時候拄一根檀木拐杖,氣宇不俗。他指明要隸書,字體要求敦厚端正,張遷碑的那一種。他自選了一枚上等黃楊木,說石材雖然印字清晰,然木質的綿韌,貼近人脈。歐陽一且瞇起眼,回想著老先生的儀表和氣質,體味著老先生的心理需求,到氣運得足了,便一手握印一手執刀,將意境落實到橫豎之間。哪會想到,就在活兒做到一半,四個字刻完兩個的時候,外邊響起了救護車尖厲的喇叭聲。聲音長鳴不停,以警示行人和其他車輛讓路。救護車登門,必是為危重病人,病人又往往死活難料。不過話說回來,小城畢竟住著三四萬人,救護車出動也并非多么罕見的事情??墒沁@次卻不同,不同就不同在救護車不是去往別處,是進了藝苑巷。藝苑巷在刻字社的對面,隔一條馬路,它在歐陽一且心目中是一條非同尋常的巷子。因為巷子里頭有一個非同尋常的單位:縣京劇團;或者正是有一個非同尋常的單位縣京劇團,藝苑巷才成了一條非同尋常的巷子。救護車這一進藝苑巷,歐陽一且就不得安生了。會是京劇團的哪一位呢?歐陽一且的心里劃了一下,胸膛里擊著鼓等待。不一會兒,救護車鳴叫著出來,駛去。就聽街上有人說,是筱菊媚,京劇團的筱菊媚。筱菊媚?會是她嗎?昨天晚上還唱得滿場彩的呀!歐陽一且心里又劃了一下,出血了。

    歐陽一且心里出血不是無緣無故。歐陽一且是個戲迷,迷得不能自拔。生、旦、凈、末、丑,所有京劇行當中,又尤其迷青衣;青衣的梅、尚、程、荀,又尤其迷程派,而筱菊媚唱的恰恰就是程派青衣。歐陽一且老家是蘇北,自己在魯東南這座小城刻字,離得遠,通常一年只過年回家一次,過了小年走,元宵節后回。那個年代不少這種情況,叫作夫妻分居。歐陽一且白天工作,晚上做甚?從周日到周五,晚上都是在戲院里度過。戲院的戲不是一晚一換的,是一出戲反反復復地演,今晚是這,明晚還是這,至少連續演一周。戲反反復復地演,歐陽一且是反反復復地聽,小城的人叫翻地瓜秧子,不厭其煩。歐陽一且那可是名副其實地“聽”戲——眼睛半瞇,手輕輕在腿上擊著節拍,一板一眼,演員臺上嘴唱,他在臺下心唱。他個子矮,座位稍靠后就看不見臺上的光景,但無妨,歐陽一且只是聽,看見看不見不太重要。不過若是筱菊媚的戲就另當別論了,除了聽,還是要看一看的。他會早早地到售票口買一張一級票,靠前坐,看、聽都有了。程派唱腔綿潤悠長,扣人心弦,做戲動作大,水袖甩起來如車輪旋轉,演員舞起來滿臺飛動,令人目不暇接。這位筱菊媚雖是縣劇團的演員,但非縣級的角兒,是全省知名的。傳省京劇團多次調她,臺柱子哪能放,縣長親自接見談話,縣劇團給她高于省京劇團名演的工資,才把她留住。筱菊媚唱、做的功夫不用說,她還有一副鐵嗓子,一開口,全劇場不管前后左右哪個位置,聽起來聲音一樣大小,一樣動人。即使這樣,歐陽一且還是要買個好座位,因為,前面說過,筱菊媚的戲,不光聽,他還要看上一看的。筱菊媚還有一項讓人崇慕的愛好,唱戲之外還能繪畫,據說也是教她戲的師父教她的。但她不畫別的,專畫菊和梅。畫了裱起來,客廳、臥室各掛一幅,客廳菊,臥室梅。掛一年,再換新作,舊的收藏在一個紅木箱子里。筱菊媚曾經來到刻字社刻過一枚閑章:梅香菊韻。要小篆,筆畫如絲。歐陽一且是在一個晚上,戲院里聽完了筱菊媚主演的《春閨夢》,回到刻字社,椅子上瞇了眼,把筱菊媚的表演從頭至尾回味了一遍,借著胸中蕩漾的激情一夜完成。印在紙上,反復端詳,引以為幸。筱菊媚來取時,歐陽一且心里來來回回鼓脹著一句話:只交印章的成本費,手藝算我奉送。但卻始終沒膽量說出口。倒是筱菊媚臨離開時從手袋里拿出了一張當晚的戲票,大大方方送給他。最好的座位,留給重要人物,花多少錢也買不到的。歐陽一且只嘴唇哆嗦卻張不開嘴。還是筱菊媚說,感謝您天天晚上捧場!原來臺上的筱菊媚還顧及到了臺下的觀眾啊,并特別關注到他歐陽一且呀!歐陽一且嘴唇更哆嗦得厲害,嘴也就更張不開。

    如果說僅僅憑街上議論,對救護車接走的是否是筱菊媚還存在小小疑問的話,那么隨后劇團瞬即貼出更改海報,等于做了肯定的證實了。對于街上張貼的演出海報,歐陽一且從來只是拿眼瞟一瞟,不用細看的。字大,瞟一瞟,不光知道了演什么戲,連哪個演員扮演哪個角色也了然于胸的了。唯獨這一次,歐陽一且認真又認真,他從刻字社出來,橫過馬路,站在新貼的海報前,一個字一個字地看,看完了,心空了。原來的程派戲《荒山淚》,改為三國戲《群英會》了,附小字說明:演出劇目因故更改,敬請見諒?!肮省?,不就是筱菊媚了嗎?

    要是晚上去戲院看戲,不用說歐陽一且一定會很難受。幸虧是星期六,星期六晚上歐陽一且向來不看戲。

    歐陽一且星期六晚上不看戲,是另有活動:下棋??h工會文化宮有乒乓球室、康樂球室、棋牌室、閱覽室等,星期六晚上全部對外開放,愛好者云集,各取所需,好不熱鬧。歐陽一且是象棋室的???,固定客,屆時必到。象棋室很大,擺九張棋桌,歐陽一且在最里首中間一張。不是他自己占據的,也不是工作人員安排的,是大家“留”給他的。不管歐陽一且到得早晚,只要他不到,這張桌永遠空著。春節期間歐陽一且回了老家,這張桌也空著,沒人用。大家給歐陽一且“留”桌,不單因為他棋下得好,還因為他人安詳,尊敬他。到底歐陽一且的棋下得有多好?技藝這東西包含智慧,難以具體描述,只說一宗:每次縣里象棋比賽,歐陽一且都是冠軍。歐陽一且的下棋很有玩味之處。一開始往棋盤上擺棋子,必須手捉棋子送到眼跟兒,認清上面的字,否則要擺錯位置,但一走起來卻是不再細看的了。有說歐陽一且走起棋來是全憑腦子記憶;又有猜測,一開始拿到眼跟兒是不是故意而為?歐陽一且不曾說,別人也不曾問。再是歐陽一且常常不把一盤棋下到結局,往往到大勢已定,他便停止了走,很禮貌地征求對方:再另擺?對方對著棋盤思考良久,參透了路數,明白已經落敗,就朝歐陽一且拱手贊同。也有時對方看不明白,向歐陽一且請教,歐陽一且便往下演示,最終明了。觀棋的盼望這種局面,長見識。不用說,歐陽一且的棋桌周圍看客最多?!昂舆厽o青草,不要多嘴驢”,文雅的說法叫“觀棋不語真君子”,看完一盤,唏噓不已。歐陽一且每次縣里比賽都是冠軍不假,但有好多次是并列,沒有亞軍的。原因是決賽的三盤全是和棋。另一位冠軍總要說:我是亞軍,我是亞軍,冠軍是且師傅賞給的臉面。

    豈料,歐陽一且今晚竟下出了昏著,而且是大昏著,稍微懂點棋路者都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棋到終盤,歐陽一且一車一卒,對方只剩一車,士相全無,敗局已定。若往常,如此局面,歐陽一且會輕輕說一聲“另擺”,不再繼續下下去了??山袢掌婀?,他偏要拿下這場到手的勝利,且求勝心切,卻不知是不是視力所礙,還是大腦突然短路,竟將車誤作卒,一步走錯,被對方意外吃掉,幸虧士相齊全,才勉強成和。對方連說且師傅給臉,且師傅給臉。歐陽一且一言未發,臉寡著,立起身,抬腿離去。舉動如此反常,觀者目瞪口呆。

    大家更不會想到的是,歐陽一且并沒回住處,也沒到刻字社,而是去了縣醫院。

    縣醫院在城郊,住院部和門診部分開在兩棟樓上。歐陽一且徑直來到住院部樓前,來回徘徊,卻沒有勇氣進去。他也曾試探著進過的,樓前的臺階一共七級,他往上走,一只腳踩在第三級,另一只腳邁到第四級上,又退回了。他不知道如果進到里面,前臺的值班人員問他找誰,做什么,他該如何作答?當然也可能不問,那么他必須問,筱菊媚,縣京劇團那個唱程派青衣的名演筱菊媚,住哪個病房?人家即使告訴了,能進去看望嗎?因此歐陽一且還是只能在樓前徘徊了。

    但是,這樣的徘徊終究不能持久,倒不是累,而是尷尬,尤其是大廳內的燈光由通明轉換成暗淡之后,仍然這樣地走來走去實在不夠光彩,甚至引人懷疑,是不是犯神經,或者另有企圖??蓺W陽一且又實在不忍離去。轉身拿眼打量,也便想起來,大門外馬路對過兒,不遠處是一座土嶺,土嶺下面有一塊荒草地。這個點兒荒草地是不會有人的,歐陽一且于是去了那里。他先繞荒草地轉了一圈,然后在一個樹樁子上坐了下來。這樣可以聽到住院樓那邊的動靜,倘若有關于筱菊媚的消息,會隨時知曉的。坐了好大一個時辰,仍舊只有樓眉上面的“住院部”三個字亮得耀眼,其他并不見什么異常。歐陽一且心略略穩下來,心一穩,也便有情緒拿眼打量草地。草地是寂靜的,地上的草也靜著,靜靜地生長,沐浴著清淡的月光。哦,月光!便抬起頭,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半圓,沒有一絲云遮掩??墒?,歐陽一且心頭陡然一緊:月亮的旁邊,怎么有一顆星星呢?還離得忒近呢!兒時在村里的時候,經常聽說,月亮旁邊跟著星星,是要死人的。這時再轉臉看“住院部”三個字,倏忽間竟感覺亮得也忐忑了。

    星星跟在月亮旁邊的情狀,就這樣晝夜糾結在歐陽一且心里不去。

    終得釋疑,是五天以后。

    …… ……

    (本文為節選,完整作品請閱讀《人民文學》2022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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