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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文學》2022年第10期|王莫之:為薩克斯寫的藍色情歌(節選)
    來源:《青年文學》2022年第10期 | 王莫之  2022年10月12日12:03

    王莫之,一九八二年生于上海。作家,編輯,樂評人。二〇一二年開始發表小說,中短篇作品散見于《收獲》《花城》《上海文學》《青年文學》等刊物,出版長篇小說《現代變奏》《安慰喜劇》。

     

    為薩克斯寫的藍色情歌

    文/王莫之

    Y沒念過大學,但我們都認為他是文化人。他的父親在新中國成立前寫過一百多首流行歌曲,全都錄成了唱片(那種七十八轉的粗紋黑膠,又重又脆易損壞,單面只有一首歌),演唱者多為舊社會的巨星,如周璇、姚莉、白光等等。

    我們平時聚會,很喜歡向Y討教一些涉及他父親的老黃歷,他最常說的一句話是:“這我也不曉得?!?/p>

    他是真不曉得。他在當父親之前都不曉得自己的父親以前是炮制流行歌曲的圣手,不得不說,這與他的年紀有一定的關系。Y是Y父最小的孩子,出生于一九六三年,當時Y父五十四歲,已經是兩個小孩的外公了。那兩個小把戲每次來銅仁路看望外公,見到Y還得畢恭畢敬地叫一聲小娘舅,見到Y母不叫外婆,而是淡淡地喊一聲阿婆,然后像哥哥姐姐那樣領著Y到弄堂里玩。出了家門,打彈珠,拍香煙牌,彼此直呼姓名。

    小時候的事情Y不愿意多講,有啥好講的,講出來無非是大同小異。他就記得三歲時有一天家里突然闖進來一群陌生人,他被丟在父母睡的那張床上,像個廢棄的布娃娃。我們問他當時是何反應,他說:“沒啥反應,就是巴瞪巴瞪地看著他們?!?/p>

    兩年后,Y父從靜安區軍管組收到了一紙判決書。在Y的童年回憶里,父親經常埋首案頭,用筆尖蠻粗的鋼筆,蘸藍墨水,愁眉苦臉地寫著匯報材料,一寫就是很厚一沓,寫完交到居委會。匯報材料好像永遠都寫不完,就像為弄堂義務打掃衛生每周都要去,Y父對著案頭坐久了,有時筆頭與思緒打架,他點一支勇士牌的香煙悶幾口,對著窗外發呆。有一次,他見Y回來了,把窗戶開得更大一些,好讓煙氣盡快散去。

    “爸爸,你又在畫圖???”Y抬頭問道。

    “乖囡,爸爸幫你畫個小白兔好嗎?”

    Y點點頭。Y父把他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握著他的小手,還有一支筆頭更粗的美工筆,蘸紅墨水,在紙上寥寥幾筆,畫出一只活蹦亂跳的小白兔。多年以后,這只小白兔成了Y父為自己辯護的理由。

    事情發生在一九七九年,Y中學畢業,最要好的幾個同學都進了高中,他沒考好,只能去讀技校。他為此沖著父親,發了點小脾氣:“你為啥沒從小培養我?”

    “啥?”

    “你是畫家呀,你如果從小就教我畫圖,我以后也應該是畫家?!?/p>

    “畫圖還要教???自己看呀,自己學呀,自己練呀?!?/p>

    Y不響。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出版社、雜志社、報社陸續恢復了與Y父的合作,各地的編輯寫信或者打電話來約他的插畫;好些故友也恢復了走動,重新踏進銅仁路的弄堂,拎著東西,把木頭樓梯踩得嘎吱嘎吱響,上二樓,敲Y家的門。這些人,Y基本上毫無印象,反倒是會被他們調侃幾句:“你不記得啦,你小的時候,我抱過你的?!比缓笏偷猛约旱淖齑缴夏ㄒ粚用?,管那些爺爺輩的叫阿叔、伯伯。這些白發蒼蒼的長輩以美術界人士為主,也有一些是文學圈的,搞音樂的比較少。講句心里話,Y還是挺樂意見到他們的,因為他們的出現總是跟下午茶這件事情前腳碰后腳。有時客人有備而來,有時Y母非常自覺地出門去買;無非是一些海派西點,比如白脫蛋糕、哈斗、牛利等等。Y跟著沾光,從那時起也認同喝咖啡是一種身體需要。Y父喝咖啡很少配西點,頂多吃一個哈斗;比起哈斗,老先生對煙斗更來勁。Y第一次見父親抽煙斗的時候,還傻兮兮地問呢:“爸,你買了一只煙斗???”

    “沒,買了幾十年了?!?/p>

    Y父不僅煙癮大,還喜歡給朋友發香煙。他邀請朋友一道吞云吐霧的時候,總會忍不住嗆兒子幾句:“拿兩塊到隔壁去吃,我們要吃香煙了,你跑開點?!?/p>

    Y不響,繼續吃點心,喝咖啡,當釘子戶。他很愿意釘在客廳的某個角落,默默地聽長輩們追憶逝水年華,雖然完全不曉得他們在說些什么,感慨些什么,但是那種偷聽的感覺特別美好。他非常清楚,賴在這間屋子里,就能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這跟看譯制片的感受是相似的,他只當自己是漆黑影院里的一位觀眾,用沉默的視聽去感受父子之間的這種特殊的交流。大約要到一九八一年,他才忍不住插了一句:“郎靜山我曉得的,他是大攝影家?!?/p>

    Y父轉頭問他:“你曉得郎靜山?”

    “我在雜志上看到的,”Y說,“《攝影世界》《中國攝影》都介紹過他?!保僭诎耸甏趺陨狭藬z影,那時候照相機是奢侈品,上海灘能買到的地方極有限,況且,他也買不起,而是問同學借了玩過幾次,有一回,還煞有介事地在父親面前比畫起來,說要給老爺子拍人物肖像,被他老子一口罵退。

    “小鬼頭蠻用功的?!保俑高@句話是對著朋友講的。講完就把話題切掉了,Y能覺察出來,父親在刻意回避。

    Y當天沒再插嘴,而是等客人離開之后,趁著收拾杯子的時候故作鎮定地問了一句:“爸,你跟郎靜山認識???”

    “談不上認識?!?/p>

    “到底認識還是不認識???”

    Y父思忖片刻,答道:“郎靜山的大女兒叫郎毓英,嫁給了國民黨的軍官張海容。兩夫妻當年在大華飯店辦的婚宴,現場還請了鸚鵡樂社去演出。這個鸚鵡樂社相當厲害,是頂頂早的華人爵士樂隊,當年在上海灘名氣也是蠻響的?!?/p>

    “啥?爵士樂隊!”

    “對啊,爵士樂隊?!?/p>

    “這啥時候的事情?”

    “讓我想想看……一九二九年?!?/p>

    “一九二九年就有爵士樂隊啦?”

    “鸚鵡樂社是一九二六年成立的,在他們之前,還有一些外國人辦的爵士樂隊。跟你講這些做啥?講了你也搞不清楚?!?/p>

    “就因為搞不清楚,你要幫我多講講呀?!?/p>

    “自己研究?!?/p>

    一年后,Y的人生迎來了重大轉折,對于“自己研究”的父訓,也有了更深的理解。他從學校順利畢業,分配進了某大型國企,搞化工檢測,與鋼鐵中的有害元素打交道;同時期,他開始抽煙,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照相機(FUJICA STX-1,五百元,他當時的月工資是三十六塊)、屬于自己的房間(十平米出頭的亭子間)。那間屋子原本住著他的三個姐姐(年紀最小的比他大七歲),隨著她們陸續出嫁,房子現在騰空了,他順理成章地搬了進去。說是搬家,其實就是一條弄堂的距離;說是隔開了一條弄堂,其實仍舊活在他父母的眼皮子底下。這兩套房子窗對窗,不拉窗簾的話,Y父朝窗外望去,就能看穿兒子的底細,因為那條弄堂的寬度不超過四米。

    有一次,Y晴天白日給窗戶掛上一整塊的黑布。他在屋內緊張兮兮地忙活著,第一次操作,手有點抖,隨后就聽到“篤篤篤”的敲擊聲,“篤篤篤”,又悶又急。別人找他都是敲門、打電話、寫信,唯有他老子敲窗,他還不能不放下手頭的事情及時回應。他走到窗戶口,探出半個腦袋,他父親此時手握一根三米多長、晾衣服專用的竹竿。

    “你在做啥?”那根竹竿問道。

    “我在沖照片?!?/p>

    “啥?”

    “我搭了暗房,在沖照片?!?/p>

    “本事大的嘛,翅膀硬了?!?/p>

    “不是你講的嘛,自己研究?!?/p>

    那根竹竿不響,隨后叮囑道:“沖照片的時候香煙別吃,一些藥劑當心點,別把房子燒了?!?/p>

    “爸,你開啥玩笑?!?/p>

    那根竹竿不響,重新停在窗外的晾衣架上。

    Y在家里沖洗照片,當時的條件僅限于黑白膠卷。Y是學化工的,配藥水他熟門熟路;顯影用的托盤,社會上不難買到,價格也便宜;暗房專用的照明燈有點貴,改用普通電燈泡,在燈泡上面涂滿紅漆;放大機無可替代,暫時買不起,是問朋友借的。

    顯影,停影,隨著一張張黑白照片浮出液面,有那么一組問題也慢慢地呈現在Y的腦海里。有一次,他向父親展示自己的新作品,隨口問道:“爸,我從來就沒看到過你年輕時候的照片,那些照片是不是被你藏起來了?”

    “要藏也不是我藏的,是別人藏的?!?/p>

    “啥?”

    “你忘記啦,你小的時候?!?/p>

    Y不響,為父親整理相冊,把自己新拍的幾張插進去,小心翼翼,像集郵的人在安置新收藏的外國郵票。相冊里,主要是Y父七十年代以后拍的黑白照片,彩照極少。有一張彩照,多年以后,Y向我們展示的時候自嘲道:“這是我攝影生涯的開山之作?!眹栏駚碚f,那是兒子對老子的一次偷拍,Y趁父親點煙斗的時候,偷偷摁下了快門。沖照片之際,他叫苦連連,知道這一記快門摁下去是什么代價。八十年代初,上海能沖彩色膠卷的地方很少,撇開跨區的路費不談,沖印一張彩照要八九毛,換言之,哪怕他上班了,一卷彩色膠片沖下去,他整個月的工資就得泡湯。

    偏偏Y還是一個興趣廣泛的大玩家。除了攝影,他同時期對于聽音樂這件事情也蠻上心,也是先借后買,入手了一臺三洋牌的飯盒錄音機,那種小型設備從體格來講酷似上海人出門帶飯用的鋁制飯盒。有了“飯盒子”,得配磁帶,當年都屬于大宗消費,所以他在一九八四年之前,主要是玩黑白攝影。

    一九八四年對于Y父來說是值得慶賀的。市文史館給他發了正式的聘書,聘請他擔任館員;榮譽是巨大的隱形財富,實實在在的好處是,家里每個月多進了一筆收入。那是相當可觀的一個數字,如果把那個數字換算成一只大閘蟹,那么從今往后的每個月,會有幾個蟹腳,甚至加上蟹蓋,用于支持Y的攝影愛好。

    Y記得大約是在一九八五年的春天,某個周日的上午,吃了早飯,父親對他說:“下半日你陪我出去一趟,去望一個老朋友?!边@事情還挺新鮮的,因為往常Y父是不怎么出門的,朋友交際,通常他是被訪的那位。講起來,畢竟是七十多歲的老先生了,出門習慣撐一根手杖——Y父口中的斯蒂克?!斑@袋東西你來拎?!保俑阜愿纼鹤?。后者接過一個沉甸甸的袋子,里面是瓶裝的醉蟹、蟹糊、黃泥螺。

    Y父要去拜訪的那位舊友家住愚園路常德路口,那一片的弄堂后來全部拆除,現在是晶品購物中心。作為領路人,Y父只帶兒子去過一次,后來都是Y自己操作。八十年代的最后五年,Y幾乎每個月都會重走這段路,去愚園路找方家伯伯,有時去拿沖好的照片,有時帶了要沖的幾卷彩色膠卷。那些膠卷最終會裝入牛皮信封,用掛號信寄給方家的香港親戚。用這個辦法,平攤各種成本,Y當時沖洗一張彩色照片只要五毛錢?;仡櫮嵌螘r光,Y覺得最大的收獲不是省錢,而是與方家伯伯成了忘年交,從他那里聽到了別開生面的父親。

    Y第一次去送膠卷的時候,方家伯伯擺擺手說:“不麻煩,不麻煩,你太客氣了?!边€叫保姆給小伙子倒正廣和的橘子水。方家伯伯是孤老,子女都不在內地,退休以前是文藝出版社的編輯,跟Y父的友誼可以追溯到北伐戰爭時期。

    方家伯伯吃口咖啡,說:“上趟你爸來看我,還帶了東西,還記得我歡喜吃邵萬生的黃泥螺,真正難得?!?/p>

    Y不響。

    “你爸對你真好?!?/p>

    “???”

    “他這人,骨頭太硬,從來不肯求人?!?/p>

    Y吃橘子水,不響。

    “我記得一九三三年天熱的時候,玫瑰社解散,團員各奔東西,大家都在托人托關系尋后路,當時我們勸他,快想想辦法呀,托托看,他不肯。那么就失業呀。他就靠幫雜志畫插圖混口飯吃,后來翻《申報》看到有人要去香港辦報紙,招美術編輯。那個時候日本人還沒占領租界,上海人不大情愿去香港,不像后來,后來大家不愿意當漢奸,有蠻多人跑去香港的。你爸去香港屬于去得早的?!?/p>

    Y不理解方家伯伯到底在講什么,尤其是那個玫瑰社。

    “玫瑰社是舊上海的歌舞團,你法國的康康舞曉得嗎?”

    “不曉得?!?/p>

    “那么大腿舞呢?就是女的穿了花裙子,一邊跳舞一邊高抬腿?!保俨豁?。方家伯伯說:“你爸以前是玫瑰社的樂師,吹薩克斯的?!?/p>

    “啥,他會吹薩克斯?”

    方家伯伯不響。

    那天,Y回家以后借了抽煙的工夫,向父親詢問薩克斯的事情。Y父吃一口煙斗,冷冷地說:“怎么想起問這個?”

    “方家伯伯講你是全中國最早吹薩克斯的人?!?/p>

    “這他是幫我戴高帽子了。他講我最早,他有啥證據?”

    Y不響。

    “應該這樣講,我呢,吹薩克斯只是吹得比較早,因為我一九二八年跟了歌舞團去南洋演出,路過菲律賓的時候,菲律賓你曉得的呀,受美國影響比較大,爵士音樂在當地相當流行,我就對薩克斯蠻感興趣的,我跟我們團長講,要么買一把,我來學,他講好的呀。就這樣,我們在南洋演了一年多,等到回上海的時候,我已經改吹薩克斯了?!?/p>

    “沒啦?”

    “沒了?!?/p>

    “怎么同樣講這些事情,我聽方家伯伯講,講得五顏六色的,像在沖彩色照片,怎么被你一講,就變黑白照片了?!?/p>

    “舊社會呀,舊社會當然都是黑白照片?!?/p>

    Y不響。差不多一個月后,他接到方家伯伯的電話,約了時間過去取照片。這次,他是有備而去,隨身帶著相機。進了方家,Y主動要求為老先生拍幾張照片。方家伯伯哈哈笑道:“好的好的,幫我拍兩張?!崩舷壬樕系男θ菀恢背掷m到Y將前情補上。Y明顯察覺到,屋內的氣氛開始凝結,變得非常嚴肅。后來方家伯伯對Y說:“你爸既然不肯講嘛,終歸有他的道理,我們應該尊重他,你講呢?”Y不響。好在老先生的口風并沒有預想的那么緊。他似乎挺喜歡Y這個小友。Y來拜訪,一般選在周日下午,兩點鐘敲過,那時方家伯伯已經睡過午覺了。他這一來,算是給老先生的下午茶增添了許多歡樂。老先生很愿意跟Y聊聊自己年輕時的經歷,說著說著,他們就在往事的海洋里迷失了,隨后,導航的指針便會對準Y父。

    有一次,方家伯伯突然問Y,家里誰開火倉。Y說都是母親在燒。方家伯伯感嘆道:“真可惜。你爸燒菜的水平不亞于他吹薩克斯的水平?!保俨豁?。方家伯伯說:“以前在玫瑰社,社員睏宿舍,吃住在一道,我們經常吃他燒的菜。最歡喜他的焗蛤蜊。怎么燒呢?蛤蜊的肉挖出來,隨后跟魚肉,一般是青魚,或者胖頭魚,兩種肉混在一道,搗搗碎,再擺進蛤蜊殼里,下油鍋焗,這味道,贊!”

    說來也巧,Y當日回家,進弄堂沒多久便聞到一股奇香,也許是黃魚或者帶魚紅燒,也許是煎什么貝殼類的海鮮。他聞香尋味,最后走進了自家的灶間;更詭異的是,竟然是他父親在掌勺,套著圍兜,眉頭緊皺,鍋子里,油噼里啪啦到處亂濺。

    “爸,你在燒啥?”

    “焗蛤蜊?!?/p>

    “啥?”

    “快點上去,當心油爆著?!?/p>

    如此反常的一天,Y父在飯后鄭重宣布:“我封筆了?!保僬f:“啥?”Y父說:“從今以后,不畫了,封筆了?!保俨焕斫?。Y父說:“十幾年沒畫了,筆再拾起來,手都生了,質量明顯下降,但是我硬生生在堅持,為啥,還不是為了你。再畫下去,就是壞自己的牌子,有啥意思?”Y不響。Y父說:“你現在出道了,當個普通工人蠻好。我們對你沒啥要求,你太太平平過日子,我們心滿意足?!保俨豁?。此時Y母接著說道:“黎家姆媽幫我講,前日在靜安公園附近,看見你跟一個小姑娘蕩馬路,啥情況?”Y“啊”的一聲,目光轉向父親,原以為他會和母親一樣發起猛烈的攻勢,結果倒是老爺子幫忙滅火,只給了他一句建議:“記牢我的話,跟女朋友出去蕩馬路,要走在她的外側?!?/p>

    ……

    精彩全文請見《青年文學》2022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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