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2022年第8期|李龍炳:數一數螞蟻(組詩)
【李龍炳,1969年生于四川成都,客家人。著有詩集《奇跡》《李龍炳的詩》《烏云的烏托邦》。獲成都市政府第五屆金芙文學獎、第七屆四川文學獎、首屆中國田園詩歌獎等?,F居成都青白江鄉下,寫詩、釀酒、巡河,偶爾出游?!?/span>
[數一數螞蟻]
如果我必須低頭
我覺得有必要團結幾只螞蟻。
有幾只就夠了,
它們完全能夠理解我的意思。
允許它們爬到我的手上,
在我的手上撒野。
讓它們知道這是我的手,
不是上帝的手。
允許它們中的一只,
每天舉起我的一部分,從一個國度
跑到另一個國度,
我要送一個腳印給螞蟻當國都。
讓它們擁有苔蘚的江山,
一滴露水的月亮。
月光要順著微觀的歷史,
重新裝修螞蟻的新房。
螞蟻在冬天的債務,
將被春風一筆勾銷。
幾只螞蟻和我的手,
共用一支黑色的筆。
當螞蟻跌落在白紙上,
我低頭看著它們摔斷的細腿,
仿佛它們就要離開我,
仿佛它們就要帶我去螞蟻的烏托邦。
[面孔遺忘癥]
已經記不起是哪一天,
我突然看不見滿天繁星。
成為短暫的盲人之后,
才知道我已加入了近視眼行列。
少年時代并沒有讀多少書,
我羞愧于自己的近視。
很長一段時間,
沒有告訴父母和老師。
我在模糊中看世界,
感覺到了神秘的人與人。
有些美我湊近了就能看見,
有些美我永遠無法湊近。
你的面孔飄來飄去,
夢和現實相互托付。
我開始辨別各種聲音,
用聲音判斷人心。
世上有很多沒有聲音的人,
埋伏在我的背影里。
如果他們終生沉默,
我會認為他們是這個時代的幽靈。
近視又不戴眼鏡的歲月,
你的面孔成為了歷史。
我在虛構中暗戀你,
直到我配上了第一副眼鏡。
[大夢不醒]
夢見一位前輩,
我卻不能說出她的名字,
說出來夢就會醒,
她就會把我視為小人。
前輩在我的夢中,
有她年輕時的樣子,
她名滿天下的時候,
我并不認識她。
后來她到了國外,
我反而知道了她的一些消息
她的房間對著大海,
大海對著我的夢。
她用漢語去垂釣白鯨。
我反復夢見她,
我的前輩,她只存在于我夢中,
我醒來她便與世隔絕。
有一天她在夢中問我,
翡冷翠是不是一個隱喻。
她每一次進入我夢中,
算是回了一次自己的王國。
在我五十歲生日的時候,
有人羞澀地喊我前輩,
并用英語唱生日快樂歌,
恍惚中我以為夢被復制。
[未知獵物]
關注天空,手上的雜耍
你笑嘻嘻地看著他表演。
你指向無限冷門的星星,
不愿意錯過神秘的意義。
再往后延伸一點,出現
懸崖上開會的幾只猴子。
抬起成都也為幾粒金沙,
體內暗傷緊挨著三星堆。
我適合于飛出地球覓食,
田野上我磨尖骨頭種植。
當春天從洗衣機里取出,
微微發燙,像我的靈魂。
我不得不用漢語去追逐,
自己頭腦中未知的獵物。
[搖滾的部分]
不要以為橋是安全的
即使橋下有人過生,蠟燭在水中起伏。
我也不得不勉強自己,
把沙子裝滿口袋去建設一個死者的地址。
失敗的主持人高高在上
以為時間已經靜止。
世界難道不是我的左膀和右臂,
旁邊再加上一個啞巴痛哭。
也許我真的需要流血
才能治療數十年的頭痛頑疾。
理想,脫一層皮就是奸商,
這瘋狂搖滾,在罵舊時代。
我在南方殺雞吃肉,
北方在下鵝毛大雪。
太陽底下我永遠是學生,
在路上不斷回避虛無的老師。
[陰影中的世界]
擦窗子擦掉了多少地區,
它們附在窗玻璃上,臟兮兮的樣子,
各種線條延伸向宇宙。
我站在一個獨凳上,
命運微微有些搖晃
在春天里,我反復擦著自己的手
手上還有其他國度。
從窗口往外看,
我最先看見自己。
在故事里,我在房間外面找鑰匙,
蘋果被陌生人吃掉。
外面下雨,光線暗了一點,
如果我繼續擦窗子,
會不會擦掉自己的靈魂。
我的一只手懸在空中,
我的另一只手在你手上。
[死亡的部分]
他的眼睛關閉的聲音,像打雷
雨試圖毀滅這個世界。
鄉間泥濘小道上有巨人的腳印,
大于一個偽詩人的悲傷。
“先生,你還欠蝴蝶銀行的一筆貸款……”
他突然蘇醒過來。
這味覺的社會終究要變味,
他的貓已不在人間。
“先生,你畢生的學問,
只適合翻譯一個國家的唇語……”
他已經病入膏肓,
他有不正確的骨頭在體內敲鑼打鼓。
他死的時候,聽見有人在開他的門,
鑰匙卻一直在他手中。
[意 外]
我曾經在大街上,
遇見猛獸。
它有足夠的壓力,浮起鄉下人,
讓聲音變細。
好像體內滿是塑料花,
好像拖拉機上的春天,不是春天。
月光,被一本書
對折了一下。
風在炊煙中簽名,意味著
夢已經被時代拋棄。
手指一個接一個,
在衣服口袋里默默爆炸。
誰還能能理解,
指甲里的世界,
這輪回中的一粒沙,我聽見
壞人也在讀杜甫。
被雷擊的人,居然沒有受傷
唯有眼鏡掉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