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i id="uuuuu"></li>
    <li id="uuuuu"><tt id="uuuuu"></tt></li>
  • <li id="uuuuu"></li>
  • <li id="uuuuu"></li>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天涯》2022年第4期|胡弦:醒木
    來源:《天涯》2022年第4期 | 胡弦  2022年08月23日08:09

    2022年,寰宇之間,天災、時疫、戰爭等接連不斷,歷史和現實的押韻,讓詩人不得不重新審視古老的命題:詩歌如何書寫時代?本期“詩歌精選2022”中,匯集當下中國詩壇二十余位重要詩人的最新力作,題材和寫法各有不同,有的沉浮著隱微的私人心理,有的復寫出交錯的現實轍跡。這些詩句是時間的支流,匯入時代之河,波光閃耀,也許能夠點亮那些注視當下的眼眸。

    今日推送“詩歌精選2022”中胡弦的詩,以饗讀者。

     

    1

    草尖的顫栗被我們的心借用。

    持續的悲傷,又使我們漸漸平靜下來。

    窗簾舞動,卷起什么

    又松開,仿佛在把玩一個不被注意的小空間。

    平時它是下垂的,薄薄的一層,

    不能擁有那空間。

    但人已逝去,開了窗吧,讓風

    給這窗簾一個新的開始。

    盆里的火苗也在舞動,高高低低,把能夠

    夠到的空間,燒得更干凈。

    與窗簾的下垂不同,火苗從火盆里

    向上卷動,并慫恿紙片到空中去。

    所有人都在忙碌,彎腰的人,念悼詞的人,

    還有哭了幾聲,就轉身和熟悉的人

    相互寒暄的人。對于他們,情感處于剛剛

    被驚動的狀態:如果它溜出體外,

    怎么讓它回來是件麻煩的事。

    遺像倒安靜,一張十多年前拍的照片,

    皺紋也少,眼也有神,完全不同于

    祖父去世前,被痛楚折磨得不成樣子的臉。

    如今,那被疾病劫持過的臉

    已移植到我腦海里,時不時掙扎著冒出來。

    而遺像上的他從十多年前望著今天,望著

    自己的葬禮,或者,

    是他派出的一張臉在參與自己的葬禮。

    臉上是他慣有的表情,帶著點嘲弄

    和玩世不恭(此刻卻顯得別有深意)。死

    如同靈魂突然被身體松開,

    借助喇叭聲、鞭炮聲、別人的哭聲

    釋放自己。父親說,

    人死后,靈魂就會離開身體,重新尋找寄居的地方。

    我聽了一驚,感覺到在場的人

    都處在某種危險中,甚至,

    那悼詞聽起來,已是適用于所有人的秘密。

    詞語在虛構榮耀,只有遺像上

    略帶嘲弄的目光是真實的。

    此后,遺像一直掛在家里的香案上方,

    忌辰,逢年過節,父親都會去焚香,跪拜,

    那是五十歲、六十歲、七十歲的父親,

    直到八十多歲,須發盡白,看上去

    像一個老人在跪拜一個比他年輕得多的人,

    而那年輕的人一直

    在用略帶嘲諷的目光望著他。

     

    2

    下葬的時候,

    許多人用鐵锨往棺木上扔土。

    那咚咚的聲音,仿佛是一種新的聲音,

    像另一個空間在發聲,此后,

    他將居住在那咚咚聲里。

    此后,他將只能出現在回聲中。

    遺忘就此開始。遺忘

    其實早就開始了,有個人說,直到他去世的

    消息傳來,她才驚訝地知道,他竟然

    無聲無息,在人間又活了那么多年。

    咚咚聲很快就消失了,隨后,

    土落在土上,一種變弱了的聲音

    開始建構沉默。這沉默,如夢,

    是我們長久的禮物,但在其中再也

    難以找到聲音的含義。

    我們會夢見他,甚至夢見他說話的樣子,

    甚至懂得他的意思,但不再有聲音,因為

    一旦有聲音,夢就結束了。

    夢像一個空間,我們在那里也埋掉了他,甚至

    把我們自己也埋了進去。

    秘密就是這樣,臉孔出入其中,

    關系紊亂,情節離奇,意思是:

    不用再隱藏了,那些不受控制的真實性。

    “我夢見過他來找我?!彼押蟮母赣H

    有些疲憊,又如釋重負。

    他講述他的夢,在那講述中,過往那些

    定格過的故事發生了新的變化。

    夢中,新的情節把他帶走過,他像個

    被夢使用過的發聲工具。

    祖父留下許多照片,除了墻上那放大的一張

    叫做遺像,其他的,仍叫照片:

    一個老人,一個農民,一個平反的人,一個

    抱著小孫女笑、沒有牙齒的人。

    而另外的影像,則保管在父親的腦子里,

    那是他的描述,我們的想象:

    一個年輕的舊軍官、被批斗的地主,

    瘸了一條腿,從冬天挖河的工地上回來。

    有次是我夢見他,身材瘦削,

    軍服的皮帶扣閃亮,同昨晚我看過的

    電視劇里的形象混淆在一起。其時,

    他注意到我在夢見他,轉過臉,微笑,試圖

    對自己從前的冷漠做出修補。

    許多事,要以現在夢到的為準。同樣,

    那些從未發生的事,一旦被夢到,

    就會變得真實,并被安插在已消失的時間中。

    關于記憶的方式,父親常用的一個詞是:托夢。仿佛

    這是解惑的唯一方式。

    有時我整理我們的夢,會突然想起那咚咚聲。

    咚咚,咚咚,每一聲都很清晰,

    但確實很難被聽懂。

     

    3

    對于逝者,他那運行過的一生

    仿佛并未結束,為了某種完整性,仍在運行。

    有時我看見一些老人,

    很像他,特別是背影或者側面。

    而當我走到那人的面前,卻是一張陌生的臉。

    他是否真的還能活在世間,只是在

    我看見他的臉時,他才變成了別人?

    有次做核酸,我從紛亂的背影中至少

    看見了他三次。另一次

    是在北京,我看到一個和他特別像的人,

    甚至,面部的輪廓也有幾分相似。

    我舍不得走開,過去和他說話,問:

    “往南鑼鼓巷怎么走?”結果,他也不知道。

    我們像兩個同時在世間迷路的人。

    短暫的困惑像一個空洞,像某種

    再次出現的未知,等著我們進入。

    我曾去過一次南鑼鼓巷,那里

    一直都是熱鬧的。只要鑼鼓響著,正在進行的事

    就不會停下來。我站在巷子里,

    看那么多人的臉,穿過紛紛的背影而來,

    經過我以后就藏起了自己。

    催促的鑼鼓聲,是在完成,還是在摧毀什么?

    伴隨著這些類似他的人的出現,

    他的過去變得不穩定:他變成了一個

    既未離去,也不再真正出現的人。

    他的背影,影響著那些不斷穿行而來的臉,

    昭示著虛無那無限的包容性。

     

    4

    有兩個聲音,一個是他說書的聲音。

    故事里的人也會發出尖叫,但被故事圈住,

    出不來。一個成熟的故事,

    有能力管理好它的聲音。

    另一個,是啪的一聲,醒木拍在案子上的聲音。

    從古到今,這都是一個無解的聲音,

    穿過所有故事的縱深,直達聽眾。

    我一直以為,是故事的動人在揪住我的耳朵,

    后來才明白,是那啪的一聲

    在擊中心臟,并在情節不斷涌現的地方

    形成一個瞬間的真空。

    啪的一聲,清除掉了其他的聲音,

    啪的一聲,潰散的聽覺重新凝聚,我們重新

    接納故事的既定性。

    他說,好的說書人都知道,醒木,

    比故事本身更重要:故事可以修改,唯有

    醒木那啪的一聲無法修改。

    ——他仿佛在講述另一件事,一件關于醒木本身的

    簡單又永遠不可能講完的故事。

    他講過一個人的咬牙切齒:“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他還提到過另一個人:若有來生……

    “他們,都有活在一個故事中的愿望。唯有故事

    能讓那些死者繼續活著?!?/p>

    故事在年代間飛行,醒木是黑匣子,如果

    你想聽一塊醒木多說點什么,那一定是

    故事在飛行中失事的年代。

    通常,除了啪的一聲,它一直都是最好的聽眾,

    傾聽并吸收所有的聲音。

    昨天在出租車上,話匣子里有人在說書,

    師傅說:“到了?!?/p>

    我道了聲謝,解開安全帶時,故意放慢了動作,

    希望在延遲的幾秒鐘里,有醒木聲傳來。

    但是沒有。說書人繼續說著,醒木

    靜靜躺在電波深處。

    我知道許多像我這樣的人,就是這樣離開了

    那些古老的故事,消失在都市中。

     

    5

    回憶像一個博物館,適合魂魄留宿。

    魂魄,是決定性因素,可看不見,

    一陣灰光,隨時會沉入黑暗深處,所以

    在身體貪戀過的痛苦中,回憶

    是最大的一種,帶著慣性。

    黑夜與白晝卻簡單,處身其間,像在

    浩蕩的信仰中忘了信仰為何物。

    影子,總會留在慣性的盡頭,留在兩個

    不肯妥協的界限的中間。

    說書人就在那里,這表明,混亂并未消失,

    虛構中四散而去的聲音,又會波浪般

    簇擁著,送回一張黑白插圖般的臉。

    所有事情也會重新涌動著,

    沖刷這張臉,使它始終待在特殊的生活中,

    成為醒木拍下時,那啪的一聲

    恰好能夠被找到的面孔。

    這有什么用呢?也許是老故事

    對時間的統治太久了,啟示,

    卻從未成功地干預過什么。

    悲劇帶來嘆息,喜劇止于喧嘩,老故事

    接受現實的刺激時,聲音

    被思索糾纏,其中,強烈之物突然暴增,

    我們得到的表情也陷入了焦慮。

    但這和說書人仿佛沒什么關系,他們

    始終活在講述的慣性中。講述,

    像個避難所,他們待在其中,使我恍惚間覺得,

    他們是一群活著時就已死去的人。

    晚年,祖父的雙目幾近失明,但他

    說書的水平更高超了,他覺得這是因為

    盲人對聲音更敏感,而且,過于強烈的光

    對眼睛是傷害,黑暗中的講述

    可以避免那傷害,和它帶來的并發癥。

     

    【胡弦,現居南京?!?/span>

    无码中文字幕人成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