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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山西文學》2022年第8期 | 安寧:小城兇猛(節選)
    來源:《山西文學》2022年第8期 | 安寧  2022年08月11日08:22

    安寧,生于八十年代,山東人。在《人民文學》《十月》等發表作品400余萬字,已出版作品26部,代表作:《我們正在消失的鄉村生活》《遺忘在鄉下的植物》《鄉野閑人》《遷徙記》《寂靜人間》。榮獲華語青年作家獎、茅盾新人獎提名獎、冰心散文獎、丁玲文學獎、葉圣陶教師文學獎、三毛散文獎、內蒙古索龍嘎文學獎、廣西文學獎、山東文學獎、草原文學獎等多種獎項?,F任教于內蒙古大學,中國作家協會第十屆全委會委員,內蒙古作家協會副主席,一級作家。

     

    趙三

    鄰居們都說我們家前院的趙三,是縣城里最有本事的男人,因為他有三個“老婆”,而且,彼此還相安無事。

    趙三在沒有發跡以前,其實連老婆的影子也尋不見。他每日在縣城街道上晃悠,熟人見了都躲著他,怕他借錢,或者蹭飯。公路上曬滿了麥子,趙三彎下腰,隨意撿起幾粒,扔進嘴里,瞇眼咯吱咯吱地嚼著。坐在路邊化肥袋子上歇息的主人,便會皺眉,想趕他走,又怕被這吊兒郎當的人纏上,只能假裝喝茶,或閉眼小憩,冷著臉不理他,等他自己覺得無趣,打個嗝,放聲屁,盤著珠子慢騰騰走人。

    某一天,趙三不知被什么人給刺激了,忽然發憤圖強,從小生意開始做起,逐漸發跡,并在縣城接連置辦下幾個門頭,做建材生意,也包括汽車維修和室內裝修。趙三臉皮厚,人也兇猛,只要掙錢,他什么都干。這點精神移植到找老婆上,倒是讓他毫不費力。大老婆嫁給他的時候,并未預料到煙熏火燎地搗騰燒烤小生意的趙三會飛黃騰達。她只是覺得自己年齡大了,應該找個人嫁,否則賴在家里被兄弟們嫌棄白白吃飯,又看趙三還算強壯,也能說會道,嘴上不笨,便同意了提親。不想沒過幾年,趙三成了人上人,一口氣掙下的財產,足夠兒女未來花銷。有這樣一個男人靠著,大老婆又是欣慰,又是心驚。欣慰的是自家有了錢,娘家兄弟們不會小瞧她。心驚的是趙三那些票子,除了愛吃喝玩樂的一幫狐朋狗友惦記著,還有別的女人惡狼一樣緊緊盯著。

    別的女人當然都比大老婆年輕漂亮,又嫵媚風情,單單看上一眼,好像就能將男人的精髓吸了去。有了錢的趙三,再也不是過去不被人待見、看到也假裝不理的倒霉趙三了。但凡有飯局,女人們總是主動靠攏過來,鶯鶯燕燕,蜜語甜言,百般誘惑。大老婆防不勝防,就只能假裝糊涂,只要趙三還拿錢回家供養她和兩個孩子,男人偶爾在外面吃點腥,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這樣趙三便認識了第二個女人。女人是大老婆一個遠房表弟的媳婦,雖已生子,卻在一次走親訪友的時候,一眼看上了趙三,立刻離了婚奔趙三而來。趙三心寬體胖,完全招架得住。盡管遠房表弟為此鬧得要死要活,差點上吊自殺,但是趙三跟二老婆還是如火如荼地好上了。當然大老婆跟二老婆沒少撕扯,無奈二老婆跟前夫生的兒子,好歹跟大老婆家族還有些血緣關系,念及親情,大老婆還是軟了心,對在縣城一角安了家與兒子獨自居住的二老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她不明目張膽地闖上門來,逼趙三離婚就好。

    趙三就這樣過上了男人們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生活,每天在大老婆家睡覺,二老婆家吃飯。房子當然都是他買的,他有的是錢,別說再整一套房子,就是再整一個老婆,他也能養得起。這話是趙三醉酒后說的,說完他就忘了,傳出去后,卻被一個女人給記住了。這女人是常來趙三店里買東西的顧客,人很活潑,見趙三也愛開開玩笑,她便改口“三哥、三哥”地叫了起來。稱呼親昵了,關系自然也非同尋常起來。女人又愛撒嬌賣萌,惹得趙三渾身癢酥酥的,好像有一只貓在背后輕輕抓撓著他。

    一來二去,趙三就魚一樣上了鉤。只是這三老婆不像城南的二老婆那么安靜省心,人任性得很,不止逼迫趙三趕緊離婚娶她,竟然還跑上門去,當著街坊鄰居的面,跟大老婆來了一場大戰。

    那戰爭很是熱鬧,好像全縣城的人都趕來圍觀看戲了一樣。趙三在店里正跟人胡吹神侃呢,見二老婆罵上門來,說他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怕是撐死了閻王都不要!趙三不解,二老婆直接甩開了嗓門喊:老大跟老三吵起來了,整個縣城的人都知道了,就你還在這里喝大茶!趙三腦袋嗡地一聲響,沒預料到新招惹的小女人,這么迫不及待地就要沖撞正宮娘娘的位置。想他當初跟二老婆好的時候,他讓她老實在家待著,她絕不會跨出房門半步。所以除了大老婆跑上門來,找過幾次茬,二老婆從未因為嫉妒吃醋,主動去大老婆那里展開過罵戰??墒沁@個老三,神不知鬼不覺地,連一點要篡奪皇位的意思都沒看出來,就直接炮轟了基地,大有一股子端了趙三老巢的氣勢。

    這樣來勢洶洶的宮斗,趙三還真不習慣??墒撬美先龥]辦法,誰讓他看上了這個驕蠻的小妖精呢。她越是折磨他,他越對她上癮,以致最后,他痛下決心,要跟大老婆離婚,娶了小妖精。

    離婚當然不是趙三想的那么簡單。大老婆認準了要耗死他,還帶著一兒一女,搬家到了市區,來個閉宮不見客。沒辦法,趙三只能安撫加哄勸,暫時與老三先一起住下來,而且還很快跟她生了孩子。好在二老婆那里,接受了現實,再加上她有房子住著,有自己孩子養著,趙三又時不時地給點錢,所以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如意。倒是老三,霸占著趙三的整個人還不安分,看他有什么歪心眼,馬上一頓打壓,讓其縮回烏龜殼里去。時間一長,趙三也就認了命,想著他這輩子,或許就缺一個能夠掌控住他欲望的女人。

    有了孩子的老三,慢慢明白自己的婚姻大權,掌握在大老婆的手心里,所以在最初的戰火紛飛之后,開始收斂鋒芒,走親民路線,甚至主動催促趙三去市里看望一雙兒女,還自己提前備好了各種禮物。禮尚往來,趙三回來的時候,當然也帶回了大老婆返回的好禮,是給他與老三生的小女兒的漂亮衣服。老三對這一禮物特別滿意,她讓女兒正大光明地穿出去,而且逢人便說,這是孩子大娘給買的。街坊鄰居們于是都知道了暗含的意思,是老三的好日子就要來了,大老婆終于還是熬不過年輕的小媳婦,知了天命,從心底承認了老三將執掌趙家大權的未來事實。

    人人都說,江山終歸還是老三的,等她成了武則天,接下來要廢掉的,當然是二老婆。真正有本事的,還是老三這個小妖精。小城里的女人們,都這么嘖嘖地在背后稱贊。

    唐六

    別看我們縣城地方小,官都當得“大”。但凡是個官,在我們縣城里走路,都跟農民晾曬的玉米棒子似的,不管誰從他們旁邊經過,都得小心翼翼地,多看著點,否則,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讓你滑倒了,摔跟頭事小,跌得鼻青臉腫丟了臉面事大。

    所以唐六作為文化口的一個小領導,人家便都高看他一眼。平日在辦公室,有人端茶倒水,擦桌抹凳。走在縣城的馬路上,也不乏路人熱情地打招呼,順便拍一兩句馬屁,說他活得越發地有精氣神。唐六當然明白,這些都是奉承。虛偽的話,他也會說,但卻不愛說。他自己這官當得不大不小,人心也跟著不上不下,再加上他喜歡舞文弄墨,好歹算是個文人,甚至在我們小縣城里,還能稱得上個作家。若是有人質疑這一點,他只需將省級作家協會會員證高傲地晃一晃,就足以抵擋那些沒什么文化成天就知道瞎嗶嗶的混混了。唐六因此就總是端著個架子,是文人清高的架子,見了誰都不彎腰,也不說恭維話。文化口比他級別高的,本就沒幾個人,而跟他平起平坐的兩三個,他又嫌棄他們俗氣,迎面走過來,看都不想看一眼。平日里開會,也只是打個哈哈。如果有應酬,不得不一起吃飯,唐六就不跟他們坐一起,敬酒的時候也避讓開,或者一群人一起給敬了,好像逢年過節,微信群發一條消息,把大家一起給祝了一樣。反正是不傷禮數,也不至于太過熱絡,讓外人看上去,以為他唐六跟某某某搞團伙之嫌就行。

    既然身為作家,又是文化口的小領導,唐六覺得自己得干一番事業讓人瞧瞧。在賣力跑了幾次省城后,唐六終于跟省刊《文學潮》建立了聯系,承辦了它的下半月刊。其實縣城的文化口,早就有一本叫做《棗園》的文學刊物,不過那是跟自己同級的領導李斜眼主持的,刊發的文章等級,根本就入不了唐六的法眼。唐六是誰呢,他可是在市里請省城大學教授給自己新書開過研討會的作家,那研討會還是設在市區一所大學里的。能有這樣榮譽的人,縣城里只有唐六一個人。所以當年開研討會包括入作協的時候,唐六的手下,將這新聞在縣城電視臺和小報上,好好渲染了一番,讓唐六在上級眼里也風光了一把。

    《文學潮》的下半月一開張,便跟《棗園》有了對著干的嫌疑。盡管沒人明說,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兩邊刊物的編輯,表面上盡量避免一起吃飯喝酒,做出一副跟領導同仇敵愾的模樣,私底下還是會聯系,只是提及“頭兒”的時候,都相視一笑,算是領導之間的罅隙,你知我知即可。

    既然編刊物,就得拉作者??h城里愛附庸風雅的領導不少,縣級的刊物誰都能上,省級的刊物卻不是誰想上就能上的,那得唐六點頭同意才行。盡管投資贊助的都是縣城的中小企業,稿費低廉,但憑借自己的文學圈子,唐六還是能拉到一些外面的稿源。比如縣城走出去的文化名人小麥,就是唐六憑借關系拉攏來的作者。

    因為之前縣電視臺給小麥做過一期訪談,唐六對穿一襲白裙在鏡頭前侃侃而談的小麥印象深刻,但礙于電視臺是對手趙大牙的陣地,他并未著急聯系小麥,而是旁敲側擊地讓下屬去找她約稿。稿件當然很快就約來了,而唐六也以主編的身份,順理成章地給小麥書信一封,禮貌又客氣地告知她稿件被采用的消息。出乎意料,小麥很快回復了郵件,而且熱情洋溢,開口就稱他大哥,好像他們是久別重逢的兄妹。這一聲稱呼,立刻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幾封談天說地的書信往來之后,彼此便有了一些親密。小麥甚至還給唐六發了幾張自己的美照,都是巧笑倩兮的乖巧模樣。唐六當然聰明,看得出小麥會有事要向他求助,只是,還沒到開口的時候。否則,一個在上海灘時尚大刊做編輯的漂亮女孩,怎么會看得上一個縣城辦的小刊物,還試圖對相貌平平的他進行美色誘惑?

    果然,幾個月后,小麥便向唐六提及自己弟弟想要找個單位實習的事。這句話的潛臺詞,其實就是小麥的弟弟,要從某個不入流的??茖W校畢業了,想在縣城謀個好差事,如果唐六愿意呢,可以幫幫忙,讓她的弟弟先以實習的名義進去,然后慢慢熬個鐵飯碗的編制。這樣的事情太多,擱在從前,如果不是關系好的親戚,唐六當場就會拒掉??墒乾F在,面對有些想要充當他紅顏知己的小麥,還有為了跟他作對,也試圖拉攏小麥,并千方百計打聽她回家探親時間的對手趙大牙,和總是擠兌他的《棗園》主編李斜眼,唐六經過一番衡量,最終回信答應了小麥,讓她的弟弟來他的單位實習。

    但在見到小麥之后,唐六卻改變了主意,他想與其給小麥渺茫的希望,不如直接告訴她,想要徹底得到事業單位的職位,在縣城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只打通上下關系這一條,就需要耗費很多的時間精力和金錢,而沒有任何出身背景的小麥,很顯然,無法通過關系,讓她的弟弟熬到這個編制,唯一的一條相對公平的出路,就是通過公務員考試,得到想要的職位。

    當唐六在燈光昏暗曖昧的舞池里,輕輕摟著小麥柔軟的腰身,一邊隨著音樂起舞,一邊說出這些話之后,他敏感地覺察出,小麥的手臂一截一截涼了下去。這讓唐六有些失落,但也在意料之中。而且他還能想到的是,小麥會很快轉移陣地,將那些散發著女性柔美氣息的書信,調轉矛頭,發送給他的對手趙大牙,或者李斜眼。

    小麥的弟弟實習結束后,便不再過來上班。但他也沒有去縣電視臺或《棗園》雜志應聘做臨時工。唐六等了許久,終于按捺不住,找了個親信,輾轉去趙大牙和李斜眼那里打聽。果然,小麥又以同樣的招數,試圖討好趙大牙和李斜眼??上?,一向迫切地要給小麥接風洗塵的兩個對手,卻均未上鉤,甚至還直截了當拒絕了小麥的請求。

    原因,其實不用下屬繼續打聽,唐六也知道,小麥這枚被他主動放棄了的棋子,因為無法再挑起他與趙大牙和李斜眼之間的爭斗欲望,而被兩個對手也毫不留情地丟棄掉了。

    唐六覺得有些可惜,為失去了一個紅顏知己??墒?,走在縣城曬滿了玉米、花生、大豆或者麥子的馬路上,看到迎面向他恭維奉承、不停打著招呼的形形色色的熟人,唐六也僅僅是覺得有些可惜,便又打個飽嗝,魚一樣輕松融入縣城爭風吃醋的官場生活。

    老張

    我們縣城里煤老板很多,但喜歡舞文弄墨的沒幾個,老張自認為算是一個孤品。

    老張還是小張的時候,做過一件在他看來,算得上輝煌的大事,那便是在他寫的一篇征文獲獎后,他背著干糧一路輾轉,去北京出席了那份國家級大報舉辦的頒獎晚會。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文學大潮席卷了整個中國,身居我們貧窮小縣城的老張,也被裹挾其中,而且還是非??駸岬奈乃嚹星嗄?,盡管他其貌不揚,個頭矮小,算是三等殘廢,連媳婦都沒人愿意介紹。但是老張不怕,他覺得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總有一天,他老張會讓某個女人心甘情愿地嫁給他。老張被萬丈豪情鼓動著,在我們縣城文化圈里頗張揚了兩年。對了,他還寫詩,一天一首地寫。大伯笑話他說,他那是“出口成臟”,寫的全是垃圾,一文不值。哦不,垃圾還能換錢呢,他那些詩卻一分錢也換不來。老張嘴上不說什么,但心里卻很憋悶。父親幾次游說他,跟著大伯去內蒙販煤吧,說不定還能販回個老婆來,天天這樣關在屋子里寫啊寫,怕是寫得六親不認,成了傻子。

    老張一氣之下,真的扔了紙筆,跟著大伯出了塞。塞外的風很大,土豆很面,煤也很黑。老張坐在高高的卡車上,迎著高原的烈烈大風,心里忽然就詩意涌動??墒撬呐赃?,大伯正絮叨著這趟回去,要給他張羅門親事,又說誰家的閨女或許可以成親,只要他堅持多販幾年煤,不愁讓媳婦過不上好日子。老張于是嘆一口氣,將那股子洶涌澎湃的寫詩激情,強行壓了下去。

    娶妻,生子,馬不停蹄地拓展新的發財門路,讓老張很快成為我們縣城的“富豪”,并因為出手闊綽,總被文人們拉去喝酒聚會。聚會的原因,當然是老張可以在大家都醉酒后,很清醒地買單。老張知道我們縣城里的文人,雖喜歡風雅,卻個個窮酸,口袋里沒多少銀子也就罷了,還都是妻管嚴,所以也不計較他們對自己的算計,每次都將珍藏的好煙好酒拿出來,給大家享用。但老張自己,卻保持著當年做文學青年時的優良品質,煙酒不沾。不管對面的文人多么有權有勢,他都不懼那人的敬酒,只一句“不喝”,便擋住了千軍萬馬。別人都羨慕他,他則微微一笑:那是因為我不在職,跟你們完全沒有利害關系,所以我也不用像你們那樣,為拍誰的馬屁,喝得爛醉如泥。眾人一片稱是,但老張清楚,這些與他吃飯的人,也未必看得起他這樣一個從未擔任過一官半職的煤老板;盡管他們辦的小刊物,也時常約他寫一兩篇小稿,但那不過是為了換他一頓好酒好飯罷了。

    但老張并不介意這些勢利文人的冷眼,他走南闖北,混跡江湖,見多了人事,我們縣城復雜的人際關系,對他造不成太大的影響。人雖背后叫他“矮矬子”,但他并不自卑,甚至還有些自大。就像當年尋老婆時,媒婆問他什么條件,他驕傲道:非得娶個長得漂亮又比我高一頭的不可,這樣將來生個兒子,才能改良基因,比我這當爹的高大英俊。結果,他還真是順了心,如愿娶到一個好看個高還肯為他溫柔洗腳的老婆。

    老張自認為自己是個儒商,他專門整理出一個房間,陳設他從各地物色來的名貴茶具,有閑的時候,便邀請三五文友,來茶室啜飲一壺。他的文友,幾乎囊括了我們縣城各行各業的人士,他們都比他這煤販子看上去體面。他們來喝茶,大約心底里認為是給他面子。但老張并不因此畢恭畢敬,或小心伺候。他做生意,求不到這些人,請來喝茶,純粹出于閑情逸致。他們不來,他也樂得清閑,一個人自斟自飲,很有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淡泊。

    我們縣城雖小,是非卻多。再加上老張在野之人,常??诓粨裱?,又時不時地在網上貼一些影射縣城文人圈的小說出來,免不了就傳到別人耳朵里去。一次老張寫一小說,諷刺某個文人,因為被調低了職位,內心不平,怎么也不肯將東西搬出辦公室,恰好新來的上司是文人的死對頭,于是兩個人一見面就干上了。新來的上司將文人的東西,垃圾一樣清了出去。文人則當場給了新來的上司一個火辣辣的拳頭。之后,兩個人將下屬都弄得老死不相往來,一開會就自動站隊,分成兩列,井水不犯河水。假若哪個站錯了隊,或敢當著文人,跟新上司的下屬眉來眼去,文人能當場將那個人打入冷宮,且永世不得翻身。

    這篇小說故事寫得平淡,但卻像一枚炸彈,將我們縣城隱匿在平靜河流下的人事關系,炸了個底朝天,露出飛舞的蚊蟲,和發臭的尸體。有人匿名將老張的小說,發到了被影射的文人的主頁上,又貼到縣城幾個流量很大的文學網站上,而后笑嘻嘻地等著看熱鬧。文人和新上司都怒火中燒,卻無法像對下屬那樣大發雷霆,革了老張的職。老張則昂揚著一顆萬事不求人的高貴頭顱,繼續在縣城里招搖過市,并叮囑兒子:老子可是惹了身居高位的人,所以你小子要長點志氣,別到時候中考求老子給你花錢買學上,老子這輩子誰也不求,能不能有學繼續上,全靠你自己了!

    但老張也只是被我們縣城的文人圈冷淡了一陣,等文人和新上司都消了氣,大家依然悄悄地將老張約出來,吆五喝六地劃拳,并心照不宣地一起喝高了,等老張結賬后,再醉醺醺地出門,“日日”地騎上電動車,回家睡個好覺。

    那一刻,老張知道我們縣城的文人圈,終究還是缺不了他這個有錢又文藝的煤老板。

    ……

    此為節選部分,全文刊登在《山西文學》2022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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