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i id="uuuuu"></li>
    <li id="uuuuu"><tt id="uuuuu"></tt></li>
  • <li id="uuuuu"></li>
  • <li id="uuuuu"></li>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朔方》2022年第7期|王族:蒼穹密令
    來源:《朔方》2022年第7期 | 王族  2022年07月08日07:39

    老馬帶著打狼隊員返回齊里克牧場后,阿坎告訴他,打狼隊出去后,齊里克牧場這幾天又不平靜了,有兩只黃羊病死在牧場上,后來有一群狼把它們吃了。

    老馬罵了一句難聽的話。他們天天想打狼,結果狼來了,他們卻與之擦肩而過。四十四個姑娘的背影,個個都是謎。老馬從來沒有聽說過狼會吃病死的黃羊,難道狼不怕得瘟疫嗎?

    前幾天,隊長老馬和打狼隊員出去尋找狼群,幾經周折,終于找到了一群狼。老馬他們上山兩個多月了,沒有打死一只狼,每個人臉上的憂愁像是堆了好幾層??匆娎?,就等于聽到了命令,沒有不開槍的道理。他們睜大眼睛,推子彈上了膛。那群狼有十多只,雖然不可能全部打死,但打死一兩只也不錯。他們開了槍,但槍法太差,沒有打中一只狼。狼群一只緊挨一只,密集成一團,像飄動的黑色云朵一樣很快翻過了山岡。老馬嘆息一聲,坐在石頭上抽莫合煙。河谷中除了輕微的流水聲,再也沒有聲響,似乎一切都因為他們槍法太差,在尷尬地保持沉默。老馬也很尷尬,一根莫合煙燃盡了,他也沒抽幾口。打狼隊員愁眉苦臉地看著老馬,老馬一言不發。不是他們運氣不好,而是槍法太差,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狼逃走。擔心別人看不到自己優點的人,一定害怕別人看到自己的缺點。打狼隊員看著狼群跑遠,沒有了影子,他們羞愧難當,渾身沒有了力氣。老馬帶著打狼隊員返回齊里克牧場。

    阿坎看出了老馬的擔憂,說:“只有狼不怕這個事情,他們吃掉病死的黃羊,不得瘟疫。每年這個時候,狼都在干這個事情?!?/p>

    老馬明白了。

    阿坎看了一眼老馬,又看了一眼遠處,突然笑了。老馬不明白阿坎為何笑。阿坎更高興了,又笑了一下。老馬憋不住了,便問:“你笑什么?”

    阿坎說:“你不知道,有一只狼把一塊肉叼了回去?!?/p>

    當時,阿坎看見那只母狼要叼一塊肉回去,欣喜不已,決定要跟蹤那只母狼。不起眼的馬駒,肚子里也有秘密。那只母狼叼肉回去是為了喂小狼崽,只要找到它的狼窩,就可以把大狼小狼一鍋端。阿坎仔細觀察那只母狼,斷定它就是達爾汗前幾天看見的那只叼食回去的母狼。前幾天,那兩只黃羊死在牧場上,狼群瘋狂吞噬它們,但只有這母狼顯得異常,它從黃羊腿上撕下一塊肉叼在嘴里,等待著狼群吞噬完畢后,隨它們一起返回。阿坎為這個發現而高興,遂提出和老馬聯手,一起打一次狼。

    老馬有些猶豫,打狼是打狼隊的事情,讓外人參與進來,好不好?

    阿坎看出老馬有些猶豫,便猜出了他的心思。他笑了一下,對老馬說:“怎么,不想讓我參與?”

    “不是,我對你沒有什么意見,我就是怕被人抓住把柄,在以后說我擅自改變革命的打狼路線,到時候我沒辦法交代?!?/p>

    “放心吧,我不說你不說,誰能知道呢?”

    “那你一定要讓這件事爛在肚子里,就是打死也不吐一個字?!?/p>

    “放心吧,干完我就忘了,這件事讓風吹走,吹得干干凈凈?!?/p>

    “好,那咱們一起干?!?/p>

    阿坎向老馬保證會守口如瓶,老馬便放心了。阿坎家只有六只羊,僅兒子蒙克一人足以放牧,但阿坎也來到齊里克牧場,他不是為了放羊,他的目的是收購狼身上的東西,比如狼髀石、狼牙、狼皮和狼肉,都能賣不少錢。他雖然腦子靈活,卻沒有槍,總不能把靈活的腦子當子彈用,所以他要趁打狼隊打死狼后悄悄收那些東西,然后販賣到縣城去。但老馬不會想到阿坎在偷偷地做狼的生意,他的心思在狼身上,只想一門心思打狼,別的,他想不了那么多。阿坎清楚這個季節的狼,不靠他別無良策。于是,老馬問阿坎:“狼會不會再出來叼肉回去?”

    阿坎說:“聽見水聲,就應該想到河流;看見天陰,就應該想到下雨。你不知道那只狼把一塊肉叼回去干什么?”

    老馬有些窘迫,便說:“你就不要這么麻煩了,簡單一點,快說,為什么?”

    阿坎又笑了一下,然后才說:“我看見了它的乳頭,它是一只母狼?!?/p>

    老馬不解:“它是母狼,和叼一塊肉回去有什么關系?”

    阿坎湊近老馬的耳朵,低聲說:“母狼剛下完小狼崽??!”

    老馬“噢”了一聲,明白了。但他又有些不解,問阿坎:“不是說,母狼下了小狼崽后,由公狼出來覓食嗎,為啥母狼出來了?”

    阿坎說:“你沒有發現嗎?今年在牧場上,人的事情都亂了,狼的事情能不亂嗎?所以,母狼出來覓食是正常的事情?!?/p>

    老馬又“噢”了一聲,覺得阿坎說得有道理。

    阿坎說:“母狼把黃羊肉叼回去,是不是喂小狼崽?我們跟上母狼,是不是就可以找到狼窩?是不是就可以把大狼小狼一鍋端?”

    老馬很興奮,連聲說:“對對對!”但他轉念一想,心里又有了疑問,便問阿坎:“兩只死了的黃羊,都已經被它們吃完了,它們還會來嗎?”

    阿坎坦然地一笑說:“會來。這個季節,狼就靠吃死了的黃羊活命呢,怎么能不來?這里死了的黃羊沒有了,別的地方有死了的黃羊。我們只要找到死了的黃羊,狼就一定會出現?!?/p>

    老馬笑了,老馬的笑和阿坎的笑又變得一模一樣。

    于是,阿坎和老馬耐心等待黃羊病死在牧場上,那樣的話,狼群一定會再來吃黃羊。

    其實,這時候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狼群。

    牧民們等待,是為了讓狼把死了的黃羊吃干凈,好讓瘟疫趕快過去;阿坎和老馬的等待,是為了讓一只狼給他們帶路,他們的目的是找到狼窩,把大狼小狼一鍋端。

    很快,傳來了一個消息:齊里克牧場附近的一個小牧場上死了幾只黃羊,已經過去了很多天,它們還沒有被狼發現,仍像石頭一樣在那兒躺著。牧民很著急,天天盼著狼出現。

    這個消息讓阿坎和老馬很興奮。要騎馬,先找鞍具。機會來了,阿坎和老馬決定前往那個小牧場。齊里克牧場上的人太多太雜,所以他們想悄悄去。

    出發前,老馬征求阿坎的意見:“帶不帶槍?”

    阿坎笑了笑說:“槍該帶還是要帶,不要那么緊張?!?/p>

    才過了六七天,地上的綠意又濃了很多,阿坎和老馬仔細一看,草又長高了不少。山上的樹都已長出了葉子,有的樹還開了花。托科村的一位老人經過好幾年觀察后得出了一個結論:春天的時候,最先綠的是山上的樹,然后綠色像一個慢慢從高處走下來的人,等它走到低處,春天就來了,山野里到處都綠了。

    老馬背著槍。作為隊長,老馬已經習慣了槍不離身的生活。打狼隊員們說,馬隊長連睡覺都做好了打狼的準備,狼卻沒有露面,狼在哪兒呢?牧民們笑話老馬的膽子小,怕狼咬他,所以時刻都離不了槍,但有什么用呢,如果狼來了,還不照樣咬他?這些話傳到老馬耳朵里,老馬不生氣,只是一笑。

    兩人騎馬上山。

    他們要去的小牧場在齊里克背后的山頂上,山不大,卻不長一棵樹,是一塊十分平整的草灘。新疆有很多這樣的地方,因其是山頂上的平整草灘,所以人們將其稱為“空中草原”,并經常在這樣的地方放牧。托科村的鐵力提汗一家常年在這里放牧,好幾年都沒有轉場回去。夏天來了,這里就是夏牧場,鐵力提汗家的牛羊可以吃整整一個夏天;冬天來了,這里又變成了冬牧場,白天用備好的草喂羊,晚上把羊趕進冬窩子過夜。前幾天,鐵力提汗發現有五只黃羊死在離他家帳篷不遠的地方。當時,鐵力提汗和妻子正在帳篷里喝奶茶,兩歲的兒子在睡覺。突然,他們聽見遠處傳來一陣烏鴉的鳴叫聲,鐵力提汗走出帳篷一看,不好,有五只黃羊倒在了草場上,幾只烏鴉正在它們尸身上空飛來飛去。烏鴉飛得很快,鐵力提汗尚未有所反應,它們已經飛到了他家的羊圈附近,盤旋著要落下去。很快,羊圈內的羊發出一聲聲慌亂的叫聲。鐵力提汗害怕了,黃羊身上有瘟疫,烏鴉會把瘟疫傳入他家。他家只有三口人,他女人和一個孩子。無奈之下,鐵力提汗便騎馬到齊里克牧場請求阿坎幫忙。阿坎想了想,決定讓鐵力提汗在“空中草原”周圍安上夾子。鳥兒最怕網,狼最怕夾子。只要夾住一兩只狼,就可以給狼一點顏色看看,讓它們不敢輕易去侵害羊。阿坎從帳篷一角拽出幾個鐵夾子,給鐵力提汗叮囑一番布置的方法。鐵力提汗將鐵夾子安在“空中草原”四周。沒想到第二天一群狼就出現了,它們迅速把一只病死的黃羊撕扯吞吃完畢,然后又迅速離去。它們吃黃羊的速度之快,把鐵力提汗嚇壞了,不到十分鐘,一只黃羊就不見了,地上連皮毛也沒有留下。鐵力提汗很納悶,它們為何來去如此迅速,難道他安鐵夾子時,被它們看見了?它們吃了一只黃羊,對剩下的四只看了幾眼,便轉身走了,好像要留到下一次再吃。好幾天過去了,狼卻始終沒有出現。鐵力提汗發出一聲長嘆,他恨狼,也怕狼,以前從不想見狼,但現在他盼著狼早一點返回,因為只有它們可以吃干凈病死的黃羊,可以消除瘟疫。又過去了幾天,那四只黃羊已發出刺鼻的臭味,但狼仍然沒有出現。無奈,鐵力提汗又去找阿坎幫忙。也就在這時,老馬聽到了鐵力提汗的遭遇,便在半路上截住鐵力提汗,聲稱他有辦法,只要鐵力提汗把打狼隊帶到“空中草原”,他們就能把所有的狼都收拾了。鐵力提汗看見老馬背著槍,便一口應允。

    走在路上,老馬有些著急,問阿坎:“剩下的那幾只黃羊不會已經被狼吃了吧?”

    阿坎說:“恐怕已經吃了?!?/p>

    老馬問:“它們會有多快?”

    阿坎說:“我也說不上它們會有多快,但是它們說出現就出現了,快得像風一樣。風中的鷹飛得高,饑餓的狼跑得快。有時候狼的命不好,但它們不屈服,所以它們不好的命會激勵它們的狼性,反過來又救了它們的命?!?/p>

    老馬聽得似懂非懂。

    阿坎說:“狼在偷襲羊群時,只要看到人,就會迅速離去,從不與人周旋,因為它們怕人的計謀。如果這群狼發現鐵力提汗家只有他一個男人,它們會明目張膽地沖進羊圈咬羊。這個季節的狼,膽子有多大,咬羊的嘴就有多大,吃羊的肚子也就有多大?!?/p>

    老馬神色緊張,顫抖著說:“這么厲害的狼,難道是白鬃狼?”

    白鬃狼?阿坎聽到這三個字后驚叫一聲,心里涌出強烈的感覺:白鬃狼在“空中草原”附近。從今年春天開始,人們就傳言這一帶出現了一只白鬃狼,它是最厲害的狼,所有的狼都聽它的,它就是狼王。但它是一只母狼,現在下了狼崽,正是需要補充食物的時候,這里有四只病死的黃羊,它豈能不來吞噬?吞噬完畢后,又豈能不弄一塊回去給小狼崽吃?肚子餓了會想吃的,身體累了會想床。這里有病死的黃羊,對白鬃狼來說可同時解決它和狼崽的吃食。阿坎對白鬃狼的心情是復雜的,他第一次聽說庫孜牧場出現白鬃狼時,便覺得今年重要的不是狼多了,而是白鬃狼出現了。掉鬣毛的馬怪異,擠眼睛的人邪惡。阿坎也覺得白鬃狼可怕,但他為它身上的可怕而欣喜,在他看來,正因為白鬃狼嚇人,才會讓人們加大打它的力度,繼而也加大打狼的力度,狼被打死得多,他的生意才好做。所以,他覺得白鬃狼的背后有好處,只要繞到它的背后去,就可以把那些好處撈到手。

    白鬃狼讓老馬也很驚訝,但他的驚訝是另一種驚訝。與白鬃狼交鋒過幾次后,老馬和打狼隊員心驚膽戰,他們連那些最普通的狼都打不死,更別說白鬃狼了。打狼是玩命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會被狼咬死。但他們是上革委會派來的,不管人們把白鬃狼說得多么可怕,他們都得去打白鬃狼。

    山中寂靜,馬蹄將石頭踩出脆響,樹上的鳥兒驚飛而去。阿坎和老馬邊走邊聊,話題仍不離狼。阿坎給老馬講起一個人夾狼的經歷。那人每年都要抓兩三只狼,每次抓狼都不需要別人幫忙。他先后在泉邊、牧場邊和死羊身邊下鐵夾子,夾到過十余只狼。令人稱奇的是,他還在狼窩前下過鐵夾子,一窩狼一個不剩地被他抓獲。

    因為故事好聽,老馬收緊的心慢慢放松了。老馬對阿坎說:“鐵力提汗家的羊不能再讓狼吃了,如果再被狼吃,人的信心也就被吃了。所以,打狼的事情,除了鐵夾子,咱們能不能用套馬繩套狼?”

    阿坎反問老馬:“你說呢?”

    老馬笑笑說:“我看見你馬背上有一根套馬繩?!?/p>

    阿坎說:“你眼睛倒挺尖的?!?/p>

    老馬說:“你是厲害人,身上有很多本事,我學都學不過來呢!”

    阿坎說:“其實不用學,會觀察會琢磨就行了。鐵夾子布置在地上夾狼,是悄悄干事情;套馬繩拿在人手里套狼,是靈活干事情。所以說,套馬繩比鐵夾子管用?!?/p>

    老馬點頭稱是。

    到了“空中草原”,老馬感嘆,這個地方真是太美了。他對鐵力提汗說:“你們家在這個地方放牧多好啊,天天可以看風景?!?/p>

    鐵力提汗說:“風景好是好,但是擋不住狼啊?,F在黃羊都發臭了,瘟疫恐怕已經傳開了,還哪有心思看風景?”

    老馬說:“不要怕,阿坎不是來了嗎?他來這兒就是幫你收拾局面的?!?/p>

    鐵力提汗說:“那群狼里面,有一只狼脖子上有白毛,看上去很嚇人。它不動,只是在一旁看著狼群。它的眼睛很嚇人,看上去像放著寒光一樣?!?/p>

    是白鬃狼。

    阿坎和老馬都緊張起來,在這里出現的是一群普通狼,但白鬃狼在指揮它們。阿坎和老馬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這些天,白鬃狼雖然沒有出現,但它的影子卻無處不在。閉上的眼睛更深沉,隱藏的風暴更猛烈。人們相信白鬃狼一定會出現,因為躲藏了這么多天,再次出現時它一定會更加兇殘?,F在,它終于出現了。阿坎和老馬覺得有一股陰森森的氣息彌漫了過來,他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那只脖子上有白毛的狼沒有吃黃羊嗎?”阿坎問鐵力提汗。

    “它一口都沒有吃,不知道是啥意思?!辫F力提汗說。

    “白鬃狼下小狼崽了,那群狼一定還會回來,把黃羊拖回去給白鬃狼的小狼崽吃!”阿坎和老馬想到了一起,同時驚呼。

    “什么是白鬃狼?”鐵力提汗問。

    “就是那只脖子上有白毛的狼,你看見的?!崩像R說。

    阿坎示意老馬不要再說什么,他覺得鐵力提汗知道得多了,就會緊張害怕,會影響他們實施計劃。

    老馬安慰鐵力提汗:“沒事,你不要擔心?!?/p>

    阿坎想,這個季節,不管是公狼還是母狼,都格外兇猛,因為它們有共同的保護目標——小狼崽。它們會竭盡全力為小狼崽覓食,哪怕它們餓得饑腸轆轆,也會把吃的東西遞到小狼崽嘴跟前。大樹會給小樹擋風遮雨,大河會給小溪流淌的機會。所以,白鬃狼一定還會回來。他決定在這里等白鬃狼。這樣一想,阿坎問鐵力提汗:“那四只死黃羊還沒有被狼吃掉吧?”

    鐵力提汗一臉疑惑地說:“沒有,還像四塊石頭一樣在那兒躺著?!?/p>

    阿坎不再說話,眉頭擰緊了。他斷定,過不了多長時間,白鬃狼一定會帶著狼群回來的。除了撕扯吞吃外,它們也許會把黃羊拖到隱蔽處,咬斷黃羊的脖子,把大腿撕成塊,各自叼回自己的狼窩。靈魂有罪的人,肚子沒有罪。這時候的小狼崽,全靠大狼外出覓食,每天哪怕喝一口血,吃一塊肉,也就活了下來。

    老馬在一旁感嘆:“平常季節的狼都不好打,更別說這個季節了。今年攬上這個差事,真是倒霉!”

    鐵力提汗說:“你哪有我們牧民倒霉,我們忙一年,弄不好到頭來卻讓狼吃飽了肚子……”

    老馬試探著問阿坎:“白鬃狼打不打?”

    阿坎說:“它是白鬃狼又怎么了,你怕它了嗎?”

    老馬說:“不是怕,是打不打?”

    阿坎說:“打!但一定要謹慎,如果條件不成熟,哪怕不打也不能讓人吃虧?!?/p>

    老馬點點頭,把槍抓在了手里。聽說的風暴比見到的更嚇人。很明顯,老馬害怕。

    鐵力提汗問阿坎:“我們現在該干什么?”

    阿坎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他在考慮怎樣打白鬃狼。阿坎打獵二十多年,懂得利用狼的心理抓狼。一次,一只狼沖進羊群咬死了幾只羊,附近的人驚恐喊叫,狼迅速逃走。阿坎很生氣地說,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讓狼就那樣把羊咬死嗎?幾天后,他把一只被狼咬死的羊放在戈壁上,在羊身旁埋下鐵夾子,結果狼聞到羊身上的味道后又來了,剛把嘴湊到羊身上,就被夾住了。人們一擁而上,打死了那只狼。打鐵的人,靠的是手藝;抓藥的人,知道老方子?,F在,阿坎仍想用那個辦法試探一下狼。如果白鬃狼把死了的黃羊拖回狼窩,他悄悄跟過去,把鐵夾子安在白鬃狼的窩附近,就可以把白鬃狼夾住。漁網里的魚游不走,鐵夾子里的狼跑不了。

    主意已定,就這樣干。

    阿坎和鐵力提汗在那四只黃羊周圍布下六個鐵夾子,躲進鐵力提汗的木頭房子里,等待白鬃狼進入“空中草原”。這里的草長得十分茂盛,布下的鐵夾子不露任何痕跡,他們認為白鬃狼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現。人和狼始終處于謀算與被謀算的關系中,有時候從表面看,人和羊在牧場上似乎很安全,但一抬頭就發現狼已經站在了面前;有時候狼苦熬數日接近了羊群,卻不知道有陷阱和鐵夾子在等著它們。人和狼之間不光拼勇敢,更多的時候是拼智慧?,F在,阿坎要用他的智慧,治一治囂張的白鬃狼。

    “空中草原”寂靜無聲,只有風吹著細小的草葉。此時的風無聲,所以草葉也在無聲地晃動。阿坎看著無聲晃動的草葉,心想,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都是不動聲色的東西,比如現在無聲晃動的草葉,是因為風的作用,而風卻是看不見的。再比如白鬃狼,自從它在庫孜牧場上露面后,便給天山,乃至全新疆的牧民造成心理壓力,似乎它身上有邪氣,只要成群的白鬃狼出現,牧民們的牛羊就會死個精光,就連人也難逃它們的利齒。阿坎第一次聽說新疆出現白鬃狼的消息后,便覺得白鬃狼不僅僅是一只狼,它像一個引子,還會引出一系列和狼有關的事情。狼之所以匯成狼群,是因為每只狼的情況不同,才匯集成一個團體,比如有的狼瘦小,有的狼高大;有的狼捕捉獵物的本領弱,而有的狼天生就會捕獵。新疆出現白鬃狼的消息,讓人覺得整個狼群都是白鬃狼,這讓阿坎產生了疑惑,怎么會有那么多白鬃狼匯集于同一狼群呢?他覺得這個消息是人編造的,也許從蒙古國過來的狼群中有白鬃狼,或者說狼群中的白鬃狼比較多。這是恐懼的本能反應,白鬃狼并沒有那么可怕,是人把自己嚇壞了。

    阿坎暗下決心,這次一定要打死白鬃狼,讓人們明白,白鬃狼確實有,也兇惡,但它也是肉長的,子彈打到它身上,它照樣會一命嗚呼。

    一壺奶茶已經燒好,咕咚咕咚在響。所有人都很緊張,不安地等待著。這是阿坎的主意,他還是那句話:“鐵夾子布置在地上夾狼,是悄悄干事情?!彼?,他們不用盯著“空中草原”上的那四只黃羊,只需在房子里喝奶茶,要不了多長時間,白鬃狼就會出現。

    過了一會兒,有動靜了。

    一只狼在“空中草原”邊上慢慢探出頭,向四周望了望,發現沒有人,便迅速向一只黃羊撲去。它大概已經餓壞了,撲過去撕黃羊的脖子。撕了幾下并未撕開,著急地打轉,爪子碰到了暗布于草叢中的一個鐵夾子上?!芭尽钡囊宦曧?,它的一條腿被夾住了。它發覺上當,嗥叫一聲用力向外扯鐵夾子。也許是它力氣太大,抑或是鐵力提汗沒有把鐵夾子安裝好,它居然將鐵夾子扯出,搖搖晃晃拖著鐵夾子跑了。

    阿坎看清了,它體形高大,身姿敏捷,而且脖子上有白毛。

    白鬃狼終于露面了!

    鐵力提汗說:“前幾天來過的狼中間,就有這樣的一只狼?!?/p>

    阿坎問他:“你當時有沒有看清,它脖子上有一團白毛?”

    鐵力提汗回答:“前幾天看清了,今天看得更清楚?!?/p>

    阿坎很憋屈,本來鐵夾子已經夾住了白鬃狼,但它居然拖著夾子跑了,這件事如果傳回齊里克牧場,豈不讓大家笑話。但是,一個念頭突然涌上他的心頭,像熾烈燃燒的火,一下子便吞沒了剛剛滋生出的憂傷。他要去追白鬃狼!他對老馬和鐵力提汗說:“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去把白鬃狼追回來?!?/p>

    他堅信白鬃狼跑不遠,拖著一個死死夾著腿的鐵夾子,跑得時間越長,腿上的傷便會越重。鳥兒本事再大,跳永遠超不過飛;狐貍再聰明,也不能長出翅膀。白鬃狼到最后只能是一頭栽倒,再也起不來。到那時,他就可以悄悄把它據為己有。

    阿坎的馬速度很快,他只覺得“空中草原”變成恍惚的一團,從馬蹄下迅速向后閃爍而去。他心里突然涌起復雜的滋味,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瘋狂打狼了。這一切,與他想用狼身上的東西掙錢有關,但更重要的原因,則與達爾汗有關。自從達爾汗不打獵后,阿坎便經常覺得達爾汗身上有一個影子,壓迫得他喘不過氣,他在心里與達爾汗對抗。那種對抗是無形的,他面對的只是他感覺到的一個影子,所以對抗從開始到現在便也是隱秘的。其次,與今天逃脫的白鬃狼有關。他不把它追上打死,他的一筆大生意就會化為烏有,他多年打狼的榮耀亦會被陰影遮蓋。

    很快,阿坎追上了白鬃狼。

    阿坎取下套馬繩,唰的一聲向白鬃狼甩過去。阿坎年輕時就會使用套馬繩,拉車的馬,瘋跑的馬,受驚的馬,不管多快多瘋,他追上去就可以把它們牢牢套住。

    套馬繩套住了白鬃狼,它抬頭看了一眼阿坎,眼中充滿絕望和憤恨。阿坎知道,一個鐵夾子對白鬃狼來說是致命的,但現在又多了一個套馬繩,它更加絕望。

    阿坎終于近距離看見了白鬃狼,它脖子上有一大片白鬃,看上去陰森森的,真的很嚇人。它的眼睛里面似乎有火焰在噴涌。

    它的那片白鬃陰森恐怖,讓阿坎覺得那是它嗜血成性的外露,隨時都會向它的牙齒,它的爪子輸送力量,讓它一口能把石頭咬爛咬碎。

    白鬃狼也在看阿坎,但它的看似乎不是看,而是將眼睛里的火焰向外噴涌,要把阿坎淹沒,也要把阿坎焚燒。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在阿坎心里彌漫,他渾身發抖,牙齒磕得發出脆響。他咬咬牙,讓自己的神志清醒了一些。他在內心激勵自己,不要怕,一定能打死白鬃狼。但不知為何,他卻張口說成了另一句話:打不死白鬃狼,白鬃狼是打不死的。他很吃驚地發現,他下意識說出的話,才是心里話。阿坎一顫,可怕的白鬃狼啊,像惡魔一樣鉆入了我心里。

    就在阿坎猶豫惶恐的間隙,白鬃狼欲掙脫套馬繩逃跑。但它的一條腿被鐵夾子夾著,加之又被阿坎追趕了很長時間,所以它無法再跑,只是扯著套馬繩轉圈。馬的力氣很大,白鬃狼被馬拖得甩來甩去,被石頭碰得發出一連串慘叫。阿坎緊拽著套馬繩,套馬繩勒著白鬃狼的脖子,慢慢地,白鬃狼倒在地上不動了。

    山谷中靜了下來。

    阿坎不敢跳下馬,他怕白鬃狼裝死,趁他不備搞突然襲擊。他騎馬繞著白鬃狼轉了一圈,看白鬃狼一動不動,才斷定它死了。但他仍擔心,便用一根長長的紅柳枝去捅它的耳朵,直至把它的耳朵捅出了血,它仍一動不動。他這才跳下馬,抽出腰間的刀子,準備去剝狼皮。

    阿坎因為好奇,彎腰去看它脖子上的那片白鬃,尚未看清,白鬃狼一躍而起,一口咬向他的脖子。他驚叫一聲,向一邊躲閃過去。他躲得很及時,才沒有被白鬃狼咬住。他嚇壞了,大叫一聲便向馬跑去。

    白鬃狼并沒有攻擊阿坎,而是趁阿坎慌亂之際,一口咬斷套馬繩,又拖著那個鐵夾子跑了。

    阿坎雖然驚魂未定,但看見白鬃狼跑了,他不再疑惑,短時間里便被激發出殺戮之念。

    能拖著鐵夾子逃跑,還裝死襲擊人,這一切都證明它比普通狼厲害。但它激發出了阿坎的斗志,他覺得人和狼一樣,也會被激發出像狼性一樣的東西。扔出的石頭最有力,激發出來的力量最兇猛。

    白鬃狼跑得很快,但阿坎的馬更快,不一會兒,他再次追上了白鬃狼。

    阿坎將套馬繩甩出,第二次套住了白鬃狼。白鬃狼咬斷套馬繩,他再套,白鬃狼又咬斷套馬繩。套馬繩很長,白鬃狼咬斷兩次仍無大礙。阿坎很吃驚,白鬃狼的牙齒很厲害,別說繩子,就連它腿上的鐵夾子,如果時間容許,它也能咬斷。

    阿坎騎著馬一次又一次甩著套馬繩。他不能讓它喘息,否則它會迅速跑掉,而它一旦逃脫,便很難再有抓住它的機會。

    阿坎再次套住了白鬃狼。他用套馬繩拽著白鬃狼縱馬疾馳,讓它沒有了咬斷套馬繩的機會。他繞著一片紅柳轉圈,套馬繩纏在紅柳上,勒緊了白鬃狼的脖子,它無法再掙扎,更無法轉頭。

    白鬃狼被死死地套住了。

    它脖子上的那片白鬃似乎暗淡了下來。

    阿坎跳下馬,用一根紅柳枝去捅白鬃狼。白鬃狼一口咬住紅柳枝不放,似乎紅柳枝是阿坎的手,它要一口將其咬斷。一股欣喜感涌入阿坎內心,他用力把紅柳枝向白鬃狼嘴里捅去,讓它再也無法咬人。白鬃狼嘴里發出嗚嗚啊啊的聲音,很顯然,它上當了。阿坎從馬背上取下一根繩子,把白鬃狼的嘴結結實實綁住。他跳上紅柳堆,從腰間抽出刀子。但阿坎又低估了白鬃狼的力量,它嗥叫一聲從紅柳叢中跳起,紅柳被掀到一邊,它再次拖著鐵夾子跑了。它從阿坎面前跑過時,阿坎看見它將一只前爪伸向綁它嘴巴的繩子,一下子便扯斷了繩子,繼而又吐出了嘴里的紅柳枝。白鬃狼的狼性被激發了出來,繩子和紅柳枝又算得了什么,它可以輕而易舉解決。阿坎一陣恐慌,似乎刮過來的風一下子變得奇冷無比,他禁不住一陣發抖。

    追!今天不把白鬃狼追上打死,誓不為人。

    阿坎下了狠心。

    這是仇恨和失落滋生出來的念頭,一經產生,阿坎便不再害怕,遂迅速上馬又向前追去。這時候的人和狼,都被推進了血性澎湃的激斗中,生和死就擺在面前,要想生,就必須去冒險。

    阿坎緊追白鬃狼不放,一直追到了它的窩邊。

    如果不是被阿坎如此緊追不舍,白鬃狼是不會帶著鐵夾子回到狼窩里的。它已無力弄掉死死夾在腿上的鐵夾子,更無力擺脫緊追它不放的阿坎,所以它只能逃回狼窩里。一只小狼崽跑出狼窩迎接白鬃狼。白鬃狼嗥叫一聲,和小狼崽一起鉆進了狼窩。

    阿坎不敢過去。

    狼窩里應該有一只公狼,白鬃狼掙扎回來,可借助公狼的力量攻擊他。但時間過去了很久,狼窩中依然沒有動靜。母狼的心在公狼身上,公狼走到哪里母狼會跟到哪里;公狼的心在母狼肚子上,小狼崽不長大公狼不會離去。但是公狼在哪里呢?阿坎向四周巡視,沒有公狼的任何足跡。按照狼族的規律,母狼產下小狼崽后,公狼會照顧母狼和小狼崽,其最重要的任務是外出覓食。而從白鬃狼不得不外出覓食的情況來看,公狼早已離它和小狼崽而去,這里只有一只白鬃狼和一窩小狼崽。

    阿坎在狼窩邊耐心等待。

    狼窩在一個石縫里,阿坎看見了里面的白鬃狼和小狼崽,但因為石縫很深,他無法夠著它們,只能在外面等。阿坎仔細數了數,狼窩中有六只小狼崽,它們很小,但它們很快樂,不時鉆進白鬃狼懷里吃奶。但白鬃狼哪里有奶啊,它不但沒有吃上東西,而且還受了傷,被追趕了這么遠,它早已筋疲力盡。

    小狼崽們急切地叫著,白鬃狼無奈地看著它們。

    阿坎看見白鬃狼將身體靠在石壁上,四條腿艱難地支撐著身軀,似乎隨時都會塌垮下去。鐵夾子還死死夾在它腿上,除非它把那條腿咬斷,否則它擺脫不了鐵夾子。它從狹窄的石縫中也看見了阿坎,雙眼中充滿憤怒和仇視。阿坎一點也不怕它,它此時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還怎能有力氣攻擊人呢?

    慢慢地,白鬃狼雙眼中的憤怒和仇視像潮水一樣退卻,繼而彌漫出一層無奈和絕望。

    阿坎想,它可能意識到自己的末日到了。他看見一團陰影將白鬃狼籠罩,它脖子上的那片白鬃很快便變得模糊起來,像是被狼窩中的黑暗淹沒了。

    小狼崽們仍著急地叫著,向白鬃狼討要食物。白鬃狼無奈地叫了一聲,腿一軟臥了下來。它看了看小狼崽們,張開嘴,哇嗚哇嗚地吐了起來。有一飽必有一餓,有富樂必有甘苦。阿坎知道白鬃狼要把胃里的食物吐出來喂小狼崽們,這是狼在絕境之中經常使用的辦法。

    白鬃狼軟軟地趴了下去。

    阿坎不忍心看這一幕,把臉轉向別處。狼有一口氣,也要熬三天。阿坎覺得自己耗不過白鬃狼,狼窩對它起到了保護作用,加之護崽意識會讓它陡然增加力量,所以它死死守著狼窩不出來,阿坎便沒有辦法打它。但阿坎有足夠的耐性,他的馬褡子里有馕和水,馬背上還有五個鐵夾子,他計劃將五個鐵夾子全部安放在狼窩口上,只要白鬃狼敢出來,便會被鐵夾子夾住。至于他自己,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狩獵生活,等上十天八天,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問題。

    布好鐵夾子,阿坎準備在狼窩邊等下去,一直等到白鬃狼出來。但白鬃狼似乎知道了狼窩外的情況,所以它不出來覓食。阿坎心想,白鬃狼可能會像其他狼一樣,咬斷它被鐵夾子夾住的腿,以獲得自由。阿坎想,如果它真的咬斷腿,他就用套馬繩套它,把它拽出狼窩用刀子捅死。他深知狼的性格,它失去一條腿后,不但不會喪失斗志,反而會因為遭受屈辱而狼性大發,更加瘋狂地攻擊人。所以,他必須在白鬃狼發起攻擊前,先要了它的命。

    但白鬃狼并沒有咬斷被夾的腿,它在石縫深處挪動,似乎鐵夾子已成為它身體的一部分。阿坎坐在狼窩口上,卷了一根莫合煙慢慢抽著。莫合煙的味道很濃,狼窩里的白鬃狼和小狼崽很快便有了反應,不安地叫起來。在它們的味覺記憶中,大概從來沒有聞過莫合煙。

    光色暗下來,天快黑了。

    阿坎抽完莫合煙,準備返回“空中草原”,讓老馬明天帶槍來打白鬃狼。狼窩口布有五個鐵夾子,白鬃狼和小狼崽們是無法逃脫的,他只管回去吃飯睡覺,明天一定會有結果。白鬃狼并沒有人們傳說的那么神,它一經和他較量便落到了這種地步,明天老馬站在狼窩口對著它開槍,它無法躲避,只能一命嗚呼。再高大的東西,只要你看清了它,它也許就不再高大。阿坎笑著跨上馬背,順來路返回。

    阿坎返回“空中草原”后,老馬擔心地問:“情況怎么樣?”

    阿坎看了一眼老馬,發現他臉上浮動著擔憂,便對老馬產生了同情。他含糊其詞地回答:“沒事?!?/p>

    阿坎走后,老馬擔心了很長時間?,F在阿坎回來了,他仍心有余悸,顫抖著問阿坎:“就你回來了,白鬃狼呢?你沒有受傷吧?”

    阿坎笑了笑說:“我的朋友,看來你被嚇壞了。我沒有和白鬃狼打斗,怎么能受傷呢?”

    老馬松了一口氣,忙問:“這么說,白鬃狼跑了?”

    阿坎說:“它想跑呢,但跑到頭了,沒辦法再跑了,被我堵在狼窩里了?!?/p>

    老馬“噢”了一聲,不再問什么。

    阿坎對老馬說:“今天晚上早一點睡覺,明天一早跟我去打白鬃狼?!?/p>

    老馬有些疑惑:“真的打嗎?好多人都說白鬃狼不好打?!?/p>

    阿坎說:“它雖然是白鬃狼,但現在和一只普通狼沒什么區別。不,它現在就是一只普通狼。它今天帶著鐵夾子逃跑,我跟在后面追,我看它也就那么回事嘛。老話說得好,影子總是比身材長,傳言總是比事實夸張。我告訴你,白鬃狼的厲害是人說出來的,它就是一只普通狼,并不可怕。你不要怕,它已經被我堵在了狼窩里。明天你只要在狼窩口對它開一槍,就能打死它?!?/p>

    老馬擔憂地說:“我開槍沒問題,別說開一槍,就是開十槍也跟喝涼水一樣簡單。但是白鬃狼會變成普通狼嗎?它那么厲害呢!”

    “它吃不上東西,已經變成普通狼了?!卑⒖舱f。

    老馬有些疑惑,問阿坎:“你前幾天還說最好不要打白鬃狼,說打一般狼就行了,現在你一下子就變了!”

    前幾天,阿坎是對老馬說過,打白鬃狼太危險了,而且成功率極低,所以最好不要去打白鬃狼,打普通狼也是一樣的,縣上要的打狼數量并不分白鬃狼和普通狼。他之所以那樣說,是因為不想讓老馬和打狼隊冒險,大家平平安安地打狼,他從從容容地做狼生意?,F在,被老馬一問,他才發現自己變了。他說:“我是被逼的?!?/p>

    老馬問:“誰在逼你?”

    阿坎回答:“一個看不見的東西?!?/p>

    老馬問:“看不見的東西是什么東西?!?/p>

    阿坎說:“是可以把人的一切都裝進去的東西,可以把它叫作‘命’?!?/p>

    第二天,阿坎把老馬帶到了白鬃狼的狼窩跟前。

    老馬準備推子彈上膛,卻發現白鬃狼和小狼崽被狼窩里的一塊石頭擋著,即使開槍,也無法把它們打中。這種情況下需要智取,要想辦法把它們從狼窩中引誘出來。老馬不知道如何引誘它們,但阿坎看上去胸有成竹,他便放心了。

    狼窩中,小狼崽們在咬白鬃狼腿上的鐵夾子,沒有吃的,它們以為白鬃狼腿上的鐵夾子可以吃。它們稚嫩的牙被鐵夾子硌疼,嗚嗚嗚地叫了起來。白鬃狼腹中已沒有任何東西可吐,它看著小狼崽們饑腸轆轆的樣子,眼中彌漫出一股憂傷。爬不上去的山,并不是因為腿軟;走不過去的河,并不是因為水深。白鬃狼心烈,但它沒有辦法對付鐵夾子。它下意識地把夾著鐵夾子的那條腿往一邊挪了挪,不再讓小狼崽們去咬。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堅硬的東西在等待著它們,以后,不論能否咬得動,它們都得去咬。

    山谷中一片寂靜,刮過的風帶來些許涼意,使阿坎和老馬禁不住發抖。阿坎建議生火取暖,老馬撿來柴火,一堆火很快便燃了起來。再過二十天左右,山上就暖和了,那時候刮過的風一定很溫暖,有很多動物在山谷中嬉戲追逐,自由活動。阿坎想,這只白鬃狼和它的小狼崽們,也能在那個時候嬉戲追逐,自由活動嗎?

    答案很快就有了,是阿坎自給的:不能讓白鬃狼活到那個時候。白鬃狼如果在那個時候還活著,它一定不是在嬉戲追逐和自由活動,而是在找仇人報仇。它已經記住了他們的模樣,它要報仇的對象就是他和老馬。狼記住仇人的臉,三年五年不會忘;狼找仇人把仇報,翻山越嶺不間斷。

    阿坎一陣顫抖。

    阿坎仔細觀察狼窩中的動靜,小狼崽們圍在白鬃狼身邊,飽受饑餓和傷痛的白鬃狼已經奄奄一息,小狼崽們再也不能從它嘴里得到食物。一只小狼崽不懂事,仍去吮吸它的乳頭。

    白鬃狼的皮很厚,毛很順,是一張上等的狼皮,更難能可貴的是,它是一張白鬃狼的狼皮。這樣一張狼皮能掙不少錢。

    白鬃狼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發出急切的嗥叫。

    是時候了。

    阿坎心一狠,提著刀子上了山。昨天,他發現山坡上有一個兔子窩,有幾只兔子出出進進。他走到兔子窩邊,用腳使勁跺窩邊的土,一只兔子從窩中剛探出頭,便被他一把抓住。他一刀子割下兔頭,手一揚,把兔子扔到了狼窩口。

    阿坎要引誘白鬃狼和小狼崽們出來。

    一只小狼崽看見了兔子,急切地叫著,向狼窩口跑來。白鬃狼發出嘶啞的嗥叫,制止小狼崽,但小狼崽已經跑出了狼窩,白鬃狼的叫聲像是被什么反彈了回去,很快便弱了下去。

    小狼崽出了狼窩,向兔子跑去。白鬃狼再次發出嘶啞的嗥叫。阿坎震驚,它的嗥叫已不是聲音,而是一種沖擊,一把向外刺出的刀子。

    一團黑影一閃,阿坎無比驚訝地看見,白鬃狼竄出狼窩,站在了狼窩口上。它的身體在發抖,但雙眼卻像是在噴火。

    這正是阿坎和老馬所希望的。

    小狼崽沖著阿坎和老馬無知無畏地叫了幾聲,便向那只兔子湊過去。它吃過兔子,知道那是十分好吃的東西。它們出生才十多天,除了白鬃狼外它們還沒有接觸過外界,也沒有走出過狼窩,它們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很多危險像陰影似的籠罩在它們頭頂。尤其是人對它們的算計,像大網一樣可怕。人的算計很厲害,往往是付一個嫌多,收十個嫌少。

    白鬃狼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小狼崽喪命,它大聲嗥叫著撲了過來,意欲攔住小狼崽。

    老馬舉槍瞄準了白鬃狼,它距他們只有十余米,他只需一槍就可以把它打翻在地。但阿坎攔住了老馬,示意他再等等。阿坎對這只白鬃狼充滿好奇,他想看看它會有什么舉動,如果能看到它的舉動與普通狼不同,有助于他以后對付別的狼。

    小狼崽仍湊向那只兔子。白鬃狼又嘶啞地嗥叫一聲,撲向小狼崽。狼在緊急關頭,都會嘶啞地嗥叫,這只白鬃狼也不例外。它撲向小狼崽時,四條腿抖了幾下,差一點跌倒下去。很顯然,它的身體很虛弱。但它在掙扎,一定要把小狼崽攔住。

    白鬃狼撲到小狼崽跟前,用爪子去擋小狼崽,但小狼崽卻躲過它的爪子,又向兔子爬去。白鬃狼再次嘶啞地嗥叫一聲,兩只前爪一軟倒在了地上,但它卻掙扎著向前滾去?!芭距币宦?,它的一只爪子觸到一個鐵夾子,被夾住了。

    老馬把槍放下,至此他才明白了阿坎的用意——在狼窩外安了五個鐵夾子,不論白鬃狼如何掙扎,都會被夾住。如果白鬃狼進攻人,則會觸碰到另外幾個鐵夾子。

    但讓阿坎和老馬吃驚的是,白鬃狼雖然看上去弱不禁風,隨時都會倒地斃命,但它有驚人的爆發力,一聲嗥叫便把那個鐵夾子扯了出來,在原地打轉。阿坎很吃驚,他安這幾個鐵夾子時,擔心白鬃狼會將它們扯出,所以安得十分牢固,沒想到白鬃狼的爆發力還是超出了他的預估,像拔小樹苗一樣把鐵夾子拔了出來。心高的人眼里,藍天也顯得低;有力氣的人,再大的石頭也是輕的。阿坎一陣恐慌。

    白鬃狼強忍疼痛,拖著兩個鐵夾子,艱難移向小狼崽。白鬃狼被鐵夾子夾住的情景,并不能讓它停止,反而亂叫著,又向那只兔子爬去。

    白鬃狼再也無法阻止小狼崽。它絕望了,大聲嗥叫著在地上翻滾。它的翻滾讓小狼崽受到驚嚇,慌忙躲向一邊。阿坎在狼窩外還布下了四個鐵夾子,只要白鬃狼滾進那個區域,便難逃被夾住的命運。

    白鬃狼顯然知道自己身處險境。這一刻,它豁出去了。

    它觸碰到了那四個鐵夾子的機關,“啪嗒啪嗒”的脆響聲接二連三響起,但因為它的腿上有夾子,所以那四個夾子并沒有夾住它。

    老馬又舉起了槍,阿坎再次用眼神制止了他。老馬頗為不解,問阿坎:“它已經很受罪了,打死它算了,免得它再受罪?!?/p>

    “再等等?!?/p>

    “還等什么?它都不能動了,只有趴在這兒等死了?!?/p>

    “我想看看它還會有什么動作?!?/p>

    如果讓老馬一槍打死白鬃狼,白鬃狼就解脫了,他和老馬也就解脫了。但白鬃狼用身體觸碰鐵夾子的舉動刺激了他,他覺得它身上有一種不怕死的東西,這是他沒有想到的。既然白鬃狼超出了他的預估,那就說明白鬃狼勝出了一籌,雖然現在白鬃狼已瀕臨死亡,他卻被挫敗感刺激著。他要征服它,他想讓白鬃狼死在他的預料之中。只有那樣,他才能樹立打狼的信心。阿坎覺得他不知不覺陷入了那個“看不見的東西”中。

    這就是命。阿坎暗自嘆息。

    小狼崽在白鬃狼身邊嗷嗷叫著,它這才意識到發生了可怕的事情。白鬃狼用無奈的眼神望著小狼崽,鼻孔中的呼吸聲越來越粗,舌頭軟軟地掉在嘴唇外面。白鬃狼已經沒有力氣,加之有兩個鐵夾子夾在身上,它已經無法爬起來。它用嘴輕輕去推小狼崽,讓它回狼窩中去。小狼崽明白了,不再去吃那個充滿誘惑的兔子,轉身向狼窩爬去。

    老馬向小狼崽開了一槍。阿坎想制止他,但已經來不及了,小狼崽應聲倒了下去。

    一只小狼崽栽倒在地,別的小狼崽亂了,又有一只跑出了狼窩。白鬃狼痛苦地叫了一聲,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但那兩個鐵夾子讓它的腿軟軟地站不起來,它無法撲到小狼崽跟前。小狼崽如果回不到狼窩中,在外面隨時會遇到危險,它舍身救崽的舉動也就沒有了意義。它掙扎了幾次,仍然站不起來,絕望地趴在地上嗚嗚咽咽,身體似乎也塌了下去。

    阿坎示意老馬抓小狼崽,老馬有些猶豫,阿坎推他一把,他便放下槍,抓住了在他身邊亂跑的一只小狼崽。阿坎想把這只小狼崽抓回去喂養,然后交給丁一民賣掉。前些天他指使別克帶人去抓小狼崽,一下子便抓了三只,弄下山后,丁一民已經出手,過不了多久就要給他分錢?,F在,他要把白鬃狼打死,把它的小狼崽全部抓走,他要讓它們變成錢。阿坎這幾天一直很疑惑,為何白鬃狼一出現,他就發生了變化,如此迫切地要打白鬃狼。后來他才明白,是白鬃狼讓他產生了瘋狂的殺心,前后才幾天,他便判若兩人。一切都是白鬃狼引起的,到底白鬃狼是自己的克星,還是自己是白鬃狼的克星?阿坎弄不清楚。

    小狼崽被老馬裝入一個麻袋中,掛在了馬鞍上。

    白鬃狼又痛苦地嗥叫起來。它看見阿坎和老馬在抓它的小狼崽,像即將熄滅的火堆又突然騰起火焰,它再次掙扎著爬了起來,用力掙脫兩條腿上的鐵夾子。也許是憤怒激發出了它身體里的力量,它用力一掙,居然掙脫了一個鐵夾子,一躍而起向阿坎撲了過來。

    老馬大叫一聲:“讓開——”

    阿坎往旁邊一閃,老馬的槍響了,差一點打在白鬃狼的腿上,但還是打偏了。白鬃狼搖晃了一下,向后倒去。老馬再次開槍,但沒有擊中,子彈把它身邊的石頭擊出了火花。它想再次撲過來,但已經沒有力氣了,只能憤怒地盯著老馬。它的目光像滿含殺氣的槍,似乎要用怒視置老馬于死地。

    老馬推子彈上膛,瞄準了白鬃狼。

    阿坎從腰間抽出了刀子。如果白鬃狼撲過來,他將毫不猶豫地刺向它。

    老馬再次開槍。它大叫一聲,從地上一躍跳了起來。阿坎只看見它身上的夾子一陣晃動,繼而又發出一陣亂響,它便從他面前閃了過去。它身上雖然有夾子,但掙扎的力氣大得驚人,在躍起的一瞬,似乎又變成了以前的那只白鬃狼。

    阿坎和老馬以為白鬃狼要逃跑,但它已沒有任何路可逃。它沒有猶豫,也沒有停留,跑到狼窩邊的那塊石頭前,看著那塊石頭不動了。阿坎想,白鬃狼因為身上還有一個鐵夾子,加之無望逃脫,可能要撞死在石頭上。以前曾發生過這樣的事,一只狼被獵人擊傷,眼看無望逃脫,便盯著一塊石頭看了一眼,然后一頭撞向一塊石頭。獵人驚叫一聲,握著槍不知所措。他執意要把那只狼打死,沒想到它卻自己選擇了死亡,在他多年的打獵生涯中,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第一次覺得手里的槍一下子變輕了。他心中的疑惑全部消失了,代之而來的,是一只狼在他心中高聳的樣子。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在如此緊張的氣氛中,他反而不覺得熱,只感到有一種涼颼颼的東西在內心彌漫,讓他止不住發抖。

    現在,白鬃狼盯著那塊石頭看,阿坎和老馬也在盯著白鬃狼。

    白鬃狼看了一眼那塊石頭,一躍跳了上去。它仰起頭看了一眼蒼穹,然后張開嘴,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嗥。

    他們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狼嗥,只覺得耳朵被什么擊打了一樣,腦袋變得眩暈,似乎平地涌起的風暴淹沒了他們。

    白鬃狼的嗥叫聲剛落,山坡上便響起一片狼的嗥叫。

    阿坎和老馬一起驚叫:“白鬃狼叫來了狼群!”

    二人慌了,抬頭向山坡上張望,狼群還沒有出現,但嗥叫聲卻越來越大。

    “跑!”阿坎拉了一把老馬,與老馬一起上馬向“空中草原”逃跑。他們可以對付白鬃狼,但對付不了狼群。

    他們身后,白鬃狼又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嗥,狼群隨即回應出一片嗥叫聲。很快,十余只狼從山坡下一擁而上,跑到了白鬃狼跟前。它們圍著白鬃狼嗥叫,聲音里充滿憤怒,人把白鬃狼折磨成了這樣,如果它們圍住人,不把人撕成碎片才怪呢!

    阿坎和老馬只回頭看了一眼,便拼命用馬鞭子抽打馬。跑出好幾里,斷定身后并無狼群追來,才慢了下來。

    阿坎說:“可惜,我們沒有早一點把它殺死?!?/p>

    老馬很遺憾,責怪阿坎:“明明早一點可以把它打死?!?/p>

    阿坎望了望天空說:“天空,蒼穹,一個東西兩個名字,這里面到底有什么緣由?”

    老馬說:“沒什么緣由,想叫天空它就是天空,想叫蒼穹它就是蒼穹?!?/p>

    阿坎說:“不,不一樣。叫法一定是有來由的?,F在,我已經感覺到叫蒼穹比叫天空有力,這里面一定有緣由?!?/p>

    老馬說:“不說這個了,以后你有機會去問那些老人吧?!?/p>

    阿坎說:“白鬃狼不簡單啊。這樣的狼,怎么能輕易被人打死?”

    老馬說:“你昨天下午不是說,它就是一只普通的狼,沒有什么厲害的嗎?”

    “我是為了給我鼓勁,為了不怕它?!?/p>

    “現在怎么辦?”

    “現在,我們成了它的仇人。我們打死了一只小狼崽,又抓了一只,它的傷好了以后,也許會找我們報仇,以后要小心了?!?/p>

    老馬明白阿坎的意思,他問阿坎:“你害怕了?”

    “我沒有害怕,但是……”

    老馬問:“但是什么?”

    阿坎一陣顫抖:“我確實害怕了?!?/p>

    老馬想起在幾天前阿坎提到過“害怕”,現在,老馬理解了阿坎所說的害怕。人只要與狼相遇,便無可避免地要去打狼,而這個季節的母狼寧死不屈,如果它們和人拼命,人又怎能是它們的對手?想到這里,老馬突然為打狼隊員們擔心起來,他們血氣方剛,一門心思想打白鬃狼,但卻不知道白鬃狼有多么厲害。不知道害怕,就不知道危險。老馬越想越害怕,對阿坎說:“我也害怕了,我不想干打狼隊隊長這個差事了,但我們打狼隊是縣上革委會派上山的,哪怕在山上被白鬃狼嚇死,也不能下山去被老李整死?!?/p>

    阿坎苦笑一聲說:“我們都沒有辦法回頭了?!?/p>

    老馬說:“我們已經讓白鬃狼記上了仇,即使不下山去,又能往哪里躲呢?”

    阿坎安慰老馬說:“我還是那句話,現在知道害怕的人不多了,害怕是好事,它可以讓你把事情看清楚。以后小心一點就是了?!?/p>

    老馬點頭稱是,但還是忍不住說:“我心里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次我上山來,到最后可能下不去?!?/p>

    聽老馬這么一說,阿坎也產生了不好的預感,但他什么也沒有說。

    阿坎和老馬默默不說話,騎著馬往回走。馬蹄踩著路上的石頭,發出一連串嘈雜的聲音,似乎有很多張嘴在為他們爭論不休。他們心煩,打馬快速向前奔跑,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也許是小狼崽太小,抑或是老馬把麻袋口扎得太緊,半路上小狼崽死了。老馬和阿坎在山坡上挖了一個土坑,埋了小狼崽。

    老馬問:“小狼崽埋在這里,白鬃狼不會找過來掏走吧?”

    阿坎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阿坎不知道該說什么,老馬的話讓他心頭一陣恐慌,那種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阿坎想,也許什么事情都不會發生,但恐懼卻開始了,這比什么都可怕。

    當晚,“空中草原”后面的山谷中傳來一聲嘶啞的叫聲。阿坎和老馬被驚醒,不約而同地說出了“白鬃狼”三個字??謶窒穸局粯咏肓怂麄冃睦?。

    后半夜,阿坎和老馬耳邊一直有狼嗥。

    第二天早上,阿坎看著老馬說:“你是一只狼?!?/p>

    老馬甩過來一句:“你才是狼?!?/p>

    兩個人都在苦笑。

    【作者簡介:王族,70后,就職于新疆作家協會。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散文集、詩集、小說集多部。曾獲中國人民解放軍文藝獎、林語堂散文獎、《朔方》文學獎等。有作品被譯為英、法、日、韓、俄、德等文?!?/span>

    无码中文字幕人成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