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i id="uuuuu"></li>
    <li id="uuuuu"><tt id="uuuuu"></tt></li>
  • <li id="uuuuu"></li>
  • <li id="uuuuu"></li>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邊疆文學》2022年第7期|唐榮堯:鹽寫給湖的白色情書
    來源:《邊疆文學》2022年第7期 | 唐榮堯  2022年07月04日09:15

    “這一定是偷來的一個詞!”

    聽到我身邊的那位朋友說這句話時,我的腦海里立即蹦出了個大問號:怎么回事?我對面坐著的姚經理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滿,繼而是一種疑惑,就像一個人拿出家傳的一個寶貝讓行家鑒定,結果被看出是盜竊別人家的并且是個假貨一樣尷尬。不過,我從姚經理臉上讀到另一種答案:或許,他知道這是從別處‘借’來的一個詞,不知什么時候、什么人將這個詞安放在了他工作的地方:茶卡。

    哦,得先給讀者普及一個常識:茶卡是蒙古語察漢的音譯,是“鹽”的意思。在網上百度這個詞,跳出來的詞條一般指茶卡鹽湖和茶卡鎮,那是青海省西部高原上柴達木盆地東南角的一個地方。那天,朋友、我和姚經理聊天的地方,離我們三人各自生活、工作的地方都很遠,我們因為一個文化旅游活動相遇在黃河中游地區的一個縣城,三個人在啤酒和香煙營構出的氛圍里閑談。無意中,談到了姚經理供職的、青藏高原上這兩年很火的茶卡鹽湖。姚經理好像在等著一個說謊的人承認自己的過錯一樣,看著我旁邊的朋友。姚經理認為,他剛才聽到的那個論斷傷害了他目前工作地的尊嚴。朋友卻淡定地給我們遞過來香煙,端起手里的啤酒杯,友好地碰了一下,開始了他的講述:

    1969年7月20日,第一次登上月球的美國宇航員尼爾·阿姆斯特朗和巴斯·奧爾德林,在月球上回望地球。隨著天文望遠鏡地緩緩移動,地球上藍色的海洋、黃色的沙漠、綠色的森林,等等,如一部電影里的慢鏡頭閃過。突然,一塊相當于150多個足球場大的白色區域,出現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安第斯山區,那一片巨大的白因為地勢高且沒有任何污染,撞入宇航員的太空之眼。

    “呀,天空之鏡!”宇航員忍不住贊嘆道,這贊譽很快也就從月球被帶回地球。

    尼爾·阿姆斯特朗和巴斯·奧爾德林在月球上發出“天空之鏡”的贊嘆后44年,也就是2013年4月12日,美國宇航局(NASA)的衛星獲得了位于玻利維亞烏尤尼境內、面積達10582平方公里的鹽沼照片,宇航局的一位工作人員驚呼起來:“這不就是人們傳言的‘天空之鏡’嗎?”

    聽完朋友的介紹后,我小心翼翼地和姚經理交流:“1969年,茶卡應該還沒正式大規模開發吧,而且就面積而言,烏尤尼鹽沼是茶卡的70倍?!蔽覔哪貌杩狒[起來的時間和它形成的面積去和烏尤尼相比,會刺激到他的自尊。

    “茶卡鎮是1985年正式設立的?!币浝聿⒉患芍M茶卡作為一個小鎮出生的時間遲。恰如一個起得晚卻趕上了早集的人,不僅在集市上遇見了想遇見的、能遇見的人,還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東西。在柴達木盆地上百面的鹽湖中,唯京藏公路旁的茶卡撞進了上帝的視線。讓路過這里前往格爾木或西藏的游客,在這里低頭就能看到湖水里裝的天空,這才是地球上“最高”的地方。

    1

    茶卡給我留下的最初印象,是1990年代后期的一個夏天,我徒步前往西藏時,匆匆閃過的一個路牌上寫著“茶卡”,它并沒讓我理解為青藏公路邊的一個小村子,而是從字面上開始自己的想象:那里可能一個能喝到茶的、前往青藏途中的一處哨卡。后來的事實證明,青藏大地總會顛覆我們自以為是的驕傲,很多地理名詞,不能按照我們的知識系統、語言傳統去做字面理解。

    第二次是搭車前往西藏時,車一過3810米的橡皮山埡口,讓我搭乘油罐車的司機就好心提醒我:“看,山下就是茶卡,好看的很?!?/p>

    我心里還真沒當回事,橡皮山東側就是我們剛剛離開的青海湖。在青海,還有比青海湖好看的地方?車行在4月末的橡皮山上,沿著崎嶇盤旋的山路開始緩慢下山,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有一種俯視著大地的優越感,遠處的一面白色大湖似乎近在眼前卻又看不清楚,就像上帝不小心撕壞了裝面粉的大口袋,往遠處的布爾汗布達山下撒下白得耀眼的面粉,讓一道寬闊的白連接著荒涼的群山和枯黃的草地;崎嶇山路上行車帶來的枯燥、緊張,被遠處的草甸、帳篷、炊煙和牛羊驅趕走了。

    車至山下,必須停下來加水,加上司機清晨出車早,在這片相對較低緩的地方要休息一會。我跳下車,離開路邊豎著的“茶卡鎮”牌子,踩著一地清寒,向前慢慢走去。所謂的鎮,其實就是幾間仿佛為拍一部舊電影而搭建的土房子,看不出有人居住的樣子;幾棵落光了樹葉的楊樹,像站立著的舊筆筒,毫無生機的枝條恍如斜插在筆筒里的廢棄之筆;幾根電線桿,也像是喝醉了酒的漢子,有氣無力地斜立在路邊;內地已經是吃過早餐后熱乎朝天的人間熱鬧圖景,這里卻仍像是熟睡狀態中。要不是那幾張冷冷清清地蹲在路邊的臺球桌,我真以為到了一個搬遷后廢棄的幾戶牧民人家,后來行走在青藏大地,我發現,臺球才是青藏大地的新公民,從拉薩、西寧這樣的首府之城到川藏線、青藏線邊上的縣城、村鎮,無處不見臺球,球桿擊打過去,引發臺球間砰砰的對撞聲,取代了征戰時期高原將士的馬蹄聲和吶喊聲,成了新時期牧區人生活中的歡快之聲,有的臺球室名字,闖入讓匆匆路過者的眼里,就是一道奇特的風景,比如西藏自治區安多縣城的那家小臺球館,門頭上竟然寫著“拉薩和平臺球室”,如今在百度上搜索安多縣城時,上面竟然還標有這家臺球室。

    安安靜靜地睡在桌臺上的15個小球,一旦被牧民們喚醒,開始在白球的擊打下滾來滾去地顯示參與者的水平,叫醒的便是整個街道或小鎮,一顆顆臺球就像一把把點燃的火,白色的公球,就是一團圓潤的鹽晶之球,適合每個高原人的口味,就像縱橫在青色高原上的足球,讓高原街道、小鎮沸騰起來;一張臺球案,就是一張朝天張口的鍋,參與、參觀臺球者的情緒,就是這鍋里翻滾的食材,喂養著高原的現代之胃。就像內地大城小鎮的街道邊擺的象棋攤一樣,這些臺球桌旁常常是看的人比打的人多,不是圍觀者沒錢玩,是輪不上,常常是圍觀者擠在臺球桌邊,不時爆出喝彩聲,后面來的人擠不進去,便會騎在馬上看、搬來凳子踩著看。他們的眼睛隨著那顆白色公球轉來轉去,他們的熱情跟隨著那顆白色公球奔跑,白色公球,就是高原上的鹽與哈達、海螺與銀燈。這種最常見的消遣方式,像灌漿時期的青稞一樣,瘋長成了青藏的莊稼,是搖曳的樹葉與凝固的酥油,是新型的糌粑與水銀;其他的彩色之球,是跟在白球后的飄蕩的風馬旗,是跟在騎在白色駿馬上的領袖后的七彩戰馬,它們在和白球的驅趕、激蕩、碰擊中發出的聲音,是一場集體狂歡中的高呼。

    小小的茶卡,是青藏小鎮中的一個;茶卡的臺球,是青藏高原上不絕入耳的臺球聲中的一道。

    在茶卡的那個清早,我看到幾個臺球案子前空無一人,便在打發無聊時光的心態中,向其中一張臺球桌走去。還沒等我走到桌前,不遠處的一間臨街土房的門開了,一位老阿媽像是守在門后一直盯著臺球桌似的走了出來。我走上前去搭訕,才知道那天附近的一個寺院有佛事活動,鎮上好多人都去了,或許也只有信仰才能將這里的中青年從臺球桌前移開。

    “臺球的一個嘛?”老阿媽問我。

    “一個人怎么玩?”我看了看周圍。

    “我和你就可以打的嘛?!崩习屗闶且环N邀約。

    我帶著無比優越感地操起了球桿,內心懷疑著那位阿媽會不會打,想著實在不行就讓讓她,算是打發眼前這無聊的時光吧。沒想到,一拿起球桿,伏下身子時,我看到老阿媽的眼睛像發現獵物的鷹,盯著要打的球,砰地一聲,球連彎都不拐地進了倉洞,接著另一個,而每當進一個球直起身子尋找下一個球的進擊角度和倉洞時,她那開球前彎著的身子似乎一個彈性很好的彎木,減少被控力量后回復了直板狀態,開球前空洞無光的眼神也像一對充足了電后打開的電筒,進一個球后一邊嘴里一邊還發出嘖嘖的不滿聲,一邊輕搖著頭,好像一個平時老考100分的學生考了90多分一樣。

    第一局,我完敗。

    第二局,重復第一局的結果。

    第三局,還沒開打,她沖屋子方向喊了一聲。很快跑出一個小女孩,到眼前一看,也就比臺球案高不了多少,從她倆的眼神和短短交流后,我猜想,老阿媽或許是看著我打一桿就氣喘吁吁地心疼我,或許就是嫌棄我的水平,但又不好意思將我撂在臺球案前,那樣她也會少掙一局球的錢。

    打不過大人,眼前的這小女該我難道還打不過?還沒等我從這樣的疑慮中回過味來,就見小女孩像是一頭小雪豹獵殺小巖羊一樣,噼里啪啦的幾下,就將屬于她的球快速、準確地送到球洞里??粗乙荒樸卤频臉幼?,她咧開小嘴,讓我看到茶卡上空的云好像壓縮了似的涂在她的牙齒上,和被太陽曬得紫紅的臉蛋形成鮮明對比。她用高原人特有的幽默豎起右手小拇指,停在右眼前的位置,朝天而指,靈巧得像一只躍動的羚羊,晃動了幾下,右眼也隨之眨動了幾下,逆時針方向緩緩轉動了180度,直到小拇指尖指向地上才停止:“叔叔,你的臺球,這個的?!闭f完,小嘴大張,哈哈笑了起來,兩排小白牙,多像遠處白色的鹽湖。

    我的尷尬好似一杯開水,她的一笑像一塊糖丟進杯里,融化出一絲甜意來,讓我覺得打臺球敗在這樣的女孩子手下,也沒什么丟人的。那是茶卡給我的最初印象:幾戶人家構成的茶卡鎮,臺球桌背后藏著這里男女老小的臺球能力,也藏著周圍牧區的牧民來這里打臺球的快樂,這一個個臺球案,就是一面面縮小的湖水,那些騎馬或騎著摩托而來的牧民,他們來到茶卡打臺球是時光,就是一塊塊快樂的鹽巴,融進了這些湖水,讓茶卡,有了另一種味道與顏色。

    后來,我在青藏高原上,看到那些牧民通過擺在小鎮上、縣城路邊的臺球案旁展示的水平,才知道自己在茶卡的臺球技藝,輸的還真值! 

    后來又有機會去茶卡,才知道茶卡在整個藏地厲害的不止那些臺球大媽和臺球小孩,厲害的是那里的鹽。

    2

    提及青藏高原,我們的腦海里總是飄過一幅酥油茶的味道和畫面,總是牛羊、牧歌的宏大場面,對高原人的生活細節缺了一份細心關注。比如,離了鹽的酥油茶會是怎樣的?就像離了醋的山西面和離了葡萄的吐魯番,很少有人知道和酥油茶不離不棄的青藏之鹽是從哪里來的。茶卡,給外界的第一印象,是以一個小鎮形象出現的,像青藏大棋盤上默默無聞的一枚棋子,靜默于古老的唐蕃古道和現代的青藏線疊加出的角落。其實,它是以鹽池出名的,鹽才是它的乳名與底色。

    姚經理告訴我,茶卡周圍的人說起鹽,篤定柴達木是閃耀著無比魅力的西王母建立的王國核心之地,西王母國就依茶卡鹽湖而建,茶卡之鹽就是西王母國的立國之本,是其戰爭的武器、經貿的法寶和外交的使節。

    鹽,讓西王母的臉上飄蕩銀色的笑容,也讓她的胃里回旋著潔白的汁液;讓她的肩膀落滿白雪和哈達,讓她的發髻上頂著銀色的王冠。甚至,她在脫衣沐浴是或裸睡如夢時,那白如鹽的苗條身子,也一定在散發出的迷人香味中,有一股恰到好處的咸味兒,那就是一個高明的大廚在烹調時滲進佳肴美蔬中的鹽的味道。

    西王母國的疆域像一條飛翔的孔雀,昆侖山和祁連山就是它的兩支翅膀,遍布鹽的柴達木盆地就是它的心臟,它是在喂食茶卡之鹽中成長、壯大的。從地理演變的角度分析,那時的柴達木盆地還沒被大地運動抬升,應該是水草豐美、氣候適宜的。王也好,民也好,人類的發展史是離不開鹽的,傳說中的西王母國也好,現代社會里的農牧民也好,缺少了鹽是不行的,鹽是它們成長的口糧與歌謠。

    當地人喜歡引經據典地從《漢書?地理志》《論衡?恢國篇》等文獻中,試圖將現實中的茶卡安放在一個閃著歷史光芒的地方:“金城郡臨羌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室,仙海、鹽池”;漢王莽時期“羌獻魚鹽之地,仙海,西王母石室”,文獻中的鹽池和魚鹽之地,被當地人作為證據來印證就是茶卡;最為專家、作家廣泛引用的是《西寧府新志》中的記載:“周圍二百數十里,鹽系天成,取之不盡。蒙古用鐵勺撈取,販玉市口貿易,郡民賴之?!?/p>

    民國時期,那位與民國總理熊希齡、著名文人沈從文并稱鳳凰三杰的湘西王陳渠珍,從西藏昌都經可可西里無人區進入到柴達木盆地后,就見到了當地人直接用鐵勺撈鹽的場景,并被他記在了《艽野塵夢》一書中。

    姚經理后來給我郵寄了一本《烏蘭縣志》,上面的記述也印證了:這里的鹽撈取時簡單、成本低,直接用鐵勺舀就可。這是人類之手,借助金屬完成對大地舌尖舔出的、白銀般的恩賜之物的獲??;這是青藏的湖水在陽光暴曬下的白色喘息后方能完成的使命:可以換取簡單的物資也可換玉;這是持久不衰的鹽業貿易釀制的、供養柴達木盆地內外民眾且讓他們欲罷不能的一劑迷藥。

    千萬別以為茶卡的鹽如白銀般堆積成山,日夜朝天空發出白色的光芒。那些從湖里剛剛出浴般濕漉漉地走出的鹽,被運往幾十公里外的察漢諾車站,在那里,青中透白的鹽以晶體之狀運往外地,青海人因此親切地稱呼它們為青鹽。在青海,除了青海湖外,就只有青鹽。如果青海是一本大寫的書,青海湖,青鹽,不就是這本書的封面和封底嗎?這才是青海的底色和本色。

    這是被一片神秘的歷史之光籠罩的地方,只不過我們在那光里看到的或許是那位并不存在的西王母,或許是將遍布于甘肅、青海和新疆的西王母神話搬運到各自生活的地域里,然后供奉起來?;\罩著的西王母活動的中心地帶的神話光芒,其實是一個個鹽湖的光芒,是古人對鹽的敬畏與推崇。

    3

    青藏高原民眾注重口傳歷史及古代的交通條件限制,讓茶卡鹽走出去的路徑少為中原地區的人了解,導致茶卡鹽的籍籍無名。直到1984年5月青藏鐵路一期工程完成,從西寧到格爾木之間,兩條鐵軌在荒涼大地上亮起現代鐵路之光,才清楚地照見察漢諾,這個細小若一粒青鹽的小站。

    察漢諾,青藏鐵路85個站中的一個,像站在85個兄弟中間的不起眼的一位。1979年3月,一條從察漢諾到茶卡、全長41.3公里的鐵路支線建成,如果說青藏鐵路像一條長達814公里的大河,二期青藏鐵路完成后就讓這條大河延伸至1956公里,察漢諾到茶卡的鐵路,就是從這條壯觀的鐵路之河中,不起眼地分出了41公里的細小支流。按照蒙古語的理解,察漢就是茶卡的轉音,諾是蒙古語淖爾的轉音,是湖泊的意思,也就是說,這條41.3公里長的、小溪流般的鐵路,像兩條等距并行的扁擔,兩頭挑著兩個鹽湖的名字。

    鐵軌運進去的是鉆機和大批采鹽工人,采鹽鉆機的轟鳴叫醒這片沉睡土地;運出來的則是鹽,到現在仍在運輸,人類和古老的鹽湖簽訂了一份久遠的條約。

    站在察漢諾到茶卡的鐵路上,看著兩條鐵軌伸進白茫茫的湖面,我的腦海里涌現出了人類關于火車運鹽的歷史,110多年,沙俄時期出現了人類最早運鹽的小火車,運鹽火車駛過百年的時光軌道,從運鹽工具變成了旅游專列,窄窄的鐵軌留得住時光在上面生銹的面孔,怎能留得住采鹽工的汗水和歷史的喘息?當年黑色的鐵軌已經讓鐵銹覆蓋,黑色的枕木也隨著歲月推移而讓變枯黃,在藍天、白云、湖面中像一條條發黃的布條,癱瘓在時光的湖面上。鐵路兩側,偶爾有歪歪斜斜插著的電線桿,像一個個因年老而缺鈣的老人,斜立在自家的場院里,懷想著曾經輝煌的日子。

    鐵軌的表面被鹽漬覆蓋,那是時光上釉后的老物件,像一個昔日黑色秀發的村姑變成了頭發蒼白的老奶奶;蒸汽機的外形里裝著一顆柴油機的心臟,在旅游旺季運送著客人。這是工業文明繞不過去的宿命,那些人類足跡能輕松抵達的、貢獻了能源的地方,最終都會變成工業遺產,至于是不是淪落到被遺棄的命運,取決于看人類的態度。這是一個前旅游時代,工業遺產也僅僅供游人拍照、吃點當地特產而已。茶卡還好,并沒像一個已經退休的老人等待著時光的收留,它還在堅持著向天地泛著青白之光,尤其是夜晚,天地之吻里,茶卡的夜光和星光,你說是誰吸引的誰?茶卡和天空互遞邀請函,互訂契約,互為容器,盛裝著對方的凝視。

    緯度高、海拔高、零工業污染、接近平流層厚度的三分之一而規避掉很多低層大氣的干擾等因素,讓茶卡成了星空攝影師們理想的打卡地。我根據自己掌握的資料,在采訪本上勾畫出了一幅中國大地上的鹽湖星空拍攝圖,發現一個奇妙現象:從最北邊的新疆艾比湖到最南端的西藏班戈措,從最東邊的內蒙古東烏珠穆沁旗的額吉淖爾到最西邊的西藏阿里的聶爾湖,無論南北,還是東西,茶卡恰好在這幅鹽湖版圖的中間。茶卡,這鹽湖中的寵兒,成為星空攝影師拍攝鹽湖夜空的打卡之地,有什么意外的呢?

    我沒去過玻利維亞的烏尤尼鹽沼,從茶卡卻能看到烏尤尼的模樣:天空和湖面互為鏡子,都在對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容顏,都在高海拔地區伸出白色的舌尖,云是天空伸出的舌頭,向湖面移動著、舔舐著,依次來試圖體味著鹽的味道,完成地球上最壯觀的天地之吻,你說,那吻是咸的,還是甜的?

    發現是人類的本能,但這種本能卻日益退化。尤其是在旅游時代,很多人就像給自己的孩子連名字都懶得起了,動輒就瑪麗、桑尼的直接取個外國名字,給自己建成要出售的樓盤也懶得取名,直接搬來這城堡那花園的,旅游地也難逃此厄運,很多“東方的某某”成了披著西方文化外衣的中國景點,眼前的“天空之鏡”不就是盜搬過來的?這類偷懶心理,既透出了幾份文化上的不自信,也確有愧對祖先留下的文化遺產之嫌。這類西方文化概念的搬運工,這些年還真不少,仰視他人的勇氣永遠大于對自家文化滋生的底氣。如果將茶卡鹽湖定位為天地之吻,是不是可以呢?茶卡鹽湖,是被天地同時親吻著的幸運兒,是天地之間永不停止的白色之吻中噙含著的白糖塊或壓縮了的棉花垛,是云彩和湖面兩排白色牙齒間溜出來的特殊甜蜜,是既站在天空也站在地上的幸福之影,是無數采鹽工汗水被太陽曬化后的結晶,更是青海南山和布爾汗布達山上的積雪冰冷注視下,月亮從天堂里偷來的一塊銀元被壓扁后遺棄在這片平地上。

    當我自鳴得意地欣賞這些比喻時,似乎看見不遠出的一座寺院里,緩緩走出一位修行的僧人,他輕輕告訴我:茶卡,是上天送給人間的一條最美哈達,被青藏的風吹到這里;茶卡的鹽,是快速奔跑的風沒來得及晾干的汗水,那些從茶卡撈出的鹽,是這些汗水的笑臉。

    【作者簡介:唐榮堯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寧夏作協報告文學專委會副主任、銀川市作家協會主席,銀川文學院院長。先后出版詩集《騰格里之南的幻像》散文集《王朝湮滅——為西夏帝國叫魂》《西夏史》《西夏陵》《西夏帝國傳奇》《王族的背影》《西夏王朝》《神秘的西夏》等;人文地理專著《寧夏之書》《青海之書》《大河遠上》《一滴圣藍》《中國新天府》《賀蘭山,一部立著的史詩》;散文集《月光下的微笑》《青草間的信仰》《沸騰的西海固》《出山記》《小鎮,時間釀造的故事》等。目前在賀蘭山下專系寫作。 】

    无码中文字幕人成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