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2022年第5期|陳星光:幻象(組詩)
我覺得寫作是對自己的救贖。我不敢枉談時代,但我在螞蟻般的詩句中呈現了它的迷茫和掙扎,以及不凋的江南山野。
——陳星光
【陳星光,生于1972年。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詩作發表于《詩刊》《青年文學》《草堂》《詩江南》《詩選刊》《星星》《詩歌月刊》《江南》《揚子江》《文學報》等,并被收入《當代短詩三百首》《年度最佳詩歌》《中國詩歌年選》等選集。主要作品有詩集《月光走動》和《浮生》?,F居浙江永康?!?/span>
[想學詹姆斯·賴特的空靈,未竟,我的生活注定已飛不起來]
過了晚九點,田徑場轉圈的人
已由驟雨
變為稀稀啦啦的幾粒。
小兒從乒乓球館出來,
我們都不想回家。穿過高低不一的草叢
吐納著江南四月
雨后無處不在的青草桂花香氣。
燈光照著足球場上的綠茵像一片低矮的森林。
明亮的雨珠閃爍著。
心事如磐啊,我向七歲兒子
借一點安慰——他像一只小猴
不停地嘗試,要掛在我的手臂。
走了不遠就停駐。唉
已是一匹老馬,再也無力
發現平常事物里的新奇。
此刻應該是寧靜的,但心中的憤慨
又如何止息?
他說突然有靈感,要寫一首詩,
隨即說出幾句。
我也感到此處有詩
在心里蠢蠢欲動。
要不要教他寫詩?他的眼里都是彩虹。
天又要下雨的樣子。
一個電話進來,朋友說著
馬上要做的一件事。
我看見有人往雨中走去……
[幻 像]
山野最初的火把,是如雪的梨花
櫻花紛飛的閃電
桃花像炭火在燃燒
玉蘭花瓣掉在地上,快要熄滅的火焰
披著倒春寒襤褸的披風
饑渴,像狼的眼睛
我們少了一件陽光暖暖的衣裳
萬物正在醒來!
是誰,還往我們心里灌滿了憂傷
誰的濃煙在我身后?
花在開!花開的聲音,像一片幻像
[松風閣的一個下午]
追著冬日害羞的陽光,到這松林野地,
我們是來擁抱孤獨的。
湖水清寂,又瘦了一米。
沒有酒,人生故事
在古樹茶和黃金陳皮湯里蕩漾……
我們都讀過《天道》,但還沒悟透
仍在塵世奔波逐流——
幾個相似的靈魂近乎奢侈。
“咕嚕嚕咕嚕?!?,茶水似乎也冒著生命
蒼涼的暖意。
一個下午足以虛度,
還有什么更加歡愉?
我起身,聽見歲月掉落的聲音
宛若水鳥飛過江去。
[臥龍灣漫步]
大雨初歇,陽光像一個小女孩的羞怯。
綠野大地盤膝而坐。
一只松鼠在樹梢竄來竄去,
鳥兒陶醉在自己的歡樂,
李溪的乳汁滿溢著。
不遠的村莊機器轟鳴,公路上車來車往,
這里仿佛另一個世界。
我和小兒緩慢走著,
像一只老牛,跟著它的牛犢。
三十多年前我在這里求學,
那時的綠蔭仍在身邊,
我卻已是中年,默默無言。
[普明寺訪梅兼懷陳亮]
鳥鳴推推搡搡,一群落花
掠過了湖面。
水中半塊石頭,一截鐵鏈
岸邊一把燃盡的香,在無聲訴說。
一場大夢不斷醒來,
浮生只是經過。
梅花開滿了山坡,紅的云綠的云
哪朵是你,哪朵是我?
每年到此遇見相同和不同的人,
又過了一個冬天。
春風未吹,陽光在我的白發叢林
把憂傷的火焰點燃。
只此青綠,喂我饑餓雙眼,
一晃已到人生的盛年。
想起陳亮壯懷悲情的一生,
倘若他突然出現,會和我說些什么?
不見龍窟寺,只有普明寺。
崆峒書院一把鎖鎖著傳說。
陳亮的墳塋像一堆寂寞的質詢,
人生須臾皆過客。
[深夜從山西回城風雨大作]
我們在宛若民國的小院玩了一夜牌,
暫且拋開對未來的憂懼。
十一點,該回家了,雨緊跟著我們
開始是幾粒櫻桃,像美麗的女主人
撲閃的眼睛,漸漸像憤怒。
我們都沉默著。雨像一萬頭受驚的公??癖?,
公路堆滿落葉和吹折的樹枝
以及人類的垃圾,我的馬常常被絆住腳步——
它已慢得像一只蝸牛。
而我又如何停駐?
這擊打著我們的發瘋的風和雨!
當我們終于回到家,
仿佛已把驚濤駭浪的余生提前經歷。
[打開天窗]
離畫展開幕還有半小時,我把車停在街衢
打開天窗,讀賴特的幾首詩。
他凝神記下田園生活
撲入眼晴和心靈的事物。
那些細節讓我歡愉,
一次次往返、停駐。
幾只鳥在頭頂的綠蔭歌唱,我聽出
是春日的歡樂。
香樟樹籽紛紛掉落,像一朵朵黑色的花濺在車頂。
人們三三兩兩從身邊走過,
有些孤獨,有些閑適。
寫完這首詩,就去見好多或濃或淡的朋友,
我準備好了微笑和掌聲,也會迎接他們
相同的禮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