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文學》2022年第5期|甘劍偉:家園
一
中午從賀州市區出發,乘大巴經高速路到六排鎮,轉乘摩托車走鄉間路到合面獅水庫,再乘船走水路,落日時分才到達大桂山深處的北婁保護站。
北婁風景幽美,綠樹中的幾棟老樓,背靠連綿不絕的山嶺,面臨煙波浩渺的合面獅水庫,幾條小船??克?,有“窗含西嶺門泊船”的古詩意境。幾名婦女招呼小孩回家,護林員披著霞光陸續歸來,饑腸轆轆的他們,還未洗換就從家里端出飯菜、拎出酒壺,圍坐在桂花樹下邊吃邊聊。
有客遠來,羅樹毅從人群中站起迎了上來,握著我們的手連說辛苦了。他年近五十,中等身材,身著迷彩服,腳穿踏山鞋,顯得孔武有力,臉色黝黑,手上有老繭,勁大,很難相信,這個粗獷的漢子就是當年那個文質彬彬的書生。
羅樹毅的人生多坎坷。大學畢業后,他到廣西國有大桂山林場子弟學校當英語教師,幾年后林場改革子弟學校解散,他轉到當地一家學校繼續教書,兩年后由于編制等問題又被退回林場待崗,后被安置到木材檢查站。好日子沒過幾年,途經賀州的高速公路建成,再沒幾輛車通過設在二級公路的檢查站,沒事可干,羅樹毅又下崗了。
一年后,大桂山鱷蜥自然保護局成立并“招兵買馬”,為謀求一份穩定的工作,羅樹毅應聘成為保護局保護科的科員,然后被派駐北婁。十多年前的那個春季,他背著行囊走進了北婁的生活畫卷。
羅樹毅在護林員王林的家里為我們接風。王林是個“林三代”,其祖父是林場的第一代護林員,其父親接替祖父做第二代護林員,王林初中畢業后又回到北婁子承父業做了第三代護林員,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父母退休后搬到賀州市,妻子帶著兒子隨居,希望進城接受良好的教育,不再回北婁接他的班。
紅錐木打造的家具粗糙但很結實,樣式很舊,應該是王林的祖父打的。令人不解的是一條一米來長的鋼筋,一頭釘在靠窗的墻上,另一頭頂著個巴掌大的黑色盒子,乍一看像個大號煙斗,橫在大廳十分不協調。王林說,手機只能在這個位置接收到信號,偏一點都不行,只好用鋼筋把它固定。掏出手機放進“煙斗”,果然信號滿格。
晚餐有豬肉、大頭魚和青菜。王林感嘆說,以前有山菇和木耳等山珍、竹鼠和山蛙等野味,保護區成立后不能采了也不能打了,在北婁周邊也不能養雞養鴨了,肉類食品及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只能靠每周一次的渡船送來,庫區農民養魚謀生,鮮魚倒是常見。
酒足飯飽,坐在客廳聊天。院子里的燈光一盞接著一盞熄滅,勞累了一天的人們很快進入了夢鄉,王林的大黃狗仍搖著尾巴湊上來纏著客人,遭到多次驅趕后仍不離開。羅樹毅很無奈地說,這些狗長期生活在北婁,一輩子都沒有出山的機會,很無聊,見到生人都會沒事找事跟你玩,只要你愿意,它可以跟你玩通宵。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每當夜幕降臨,寂寞就會隨著山風而來,孤獨也在蛙聲中如春蠶抽絲越拉越長。
羅樹毅在北婁十三年,第一年巡山保護,第二年起救護和養殖鱷蜥。為打發無邊的孤獨和寂寞,他給自己增加了工作量,每月至少要進山三次開展野外監測,多數還在夜里出發,幾年下來,已摸清了野外鱷蜥的大致分布。說到鱷蜥,他眉毛上揚,笑意漸濃,侃侃而談。
鱷蜥從兩億年前的遠古時代走到今天,被譽為“動物活化石”,研究鱷蜥在長期的地質歷史演化中如何生存,有助于了解爬行類等冷血動物對環境變化的適應對策,特別是在當前全球環境和氣候變化加快的情況下,將為人類的生存和發展提供重要參考,研究價值極高。
鱷蜥的存活數量極少,棲息在廣西和廣東北回歸線附近的原始森林中,保護局成立之初,大桂山也只有一百來只,瀕臨滅絕,有關物種的研究也幾乎是空白的,因此滋生了不少的民間傳說,說鱷蜥是神出鬼沒的“三眼怪獸”,兇狠好斗,能驅狼吞虎,還是身披金麟的“五爪金龍”,能騰云駕霧、呼風喚雨。
剛到北婁,每天傍晚,羅樹毅望著遠處漸漸沉入暮色的增山頂發呆。增山頂是大桂山的主峰,是由從東南和西南方向延伸而來的山脊匯聚成的山峰,巍峨蒼翠,逢陰雨天氣,云霧升騰如“二龍搶珠”。增山頂是大桂山鱷蜥自然保護區的核心區,也是鱷蜥的棲息地。羅樹毅渴望早日進山,揭開鱷蜥那神秘的面紗。
二
羅樹毅清晰記得第一次進山的情形。
那天清晨,他懷揣蛇藥,背著干糧,帶著大黃狗,跟隨北婁保護站站長張慶云,迎著第一縷陽光朝增山頂出發。山高坡陡林密,小路崎嶇蜿蜒,大黃狗在前方探路,兩人優哉游哉跟著,時而走山腰,時而上山梁,時而蹚溪流。
增山頂森林茂密,遮天蔽日,紅錐樹上覆蓋著厚厚的苔蘚,古老的桫欏枝葉寬闊,粗壯的藤條攀纏著高大的楓香、榕樹和合歡樹,獼猴在樹木間跳躍,不時有莫名的聲音傳來,驚起鳥群在森林上空盤旋。
長途跋涉,又累又餓,兩人一狗坐在大樹下休息。大黃狗突然狂吠,抬頭看,樹枝上一條手腕粗的黑蛇正朝他們吐芯子。張慶云拉著兩腿發軟的羅樹毅撤離到安全地帶,說他們已誤入了那條蛇的“家”,它很不高興。
張慶云在大桂山林場北婁分場擔任了二十多年護林員,叢林工作經驗豐富,趕路的速度比大黃狗還快,被同事們戲稱為“山豬”,在北婁,人們已記不起他的名字,大人小孩都叫他“山豬”,他也憨憨地應著。
保護局成立以后,張慶云被聘為北婁保護站站長,他領著二十多名護林員日夜巡邏,構筑了一道銅墻鐵壁,把放牛、挖藥和旅游探險的人拒于保護區外。張慶云常與羅樹毅搭伙巡山,他告誡羅樹毅,保護區內毒蛇多,最難防的是銀環蛇,像一根枯枝躺在落葉間,不小心踩到就“中招”了。
午飯后,他們進入山溝探訪鱷蜥。山勢陡峭,坡地濕潤,抓著樹木和藤蔓慢慢下滑到達溝底。大桂山雨季漫長,綿長的溝壑里長年流水淙淙。溪流兩邊植被茂密,無路可走,只好蹚水逆行。
溪流里石頭遍布,溪水冰涼,深一腳淺一腳沿著溪水往上走,時有長腿蚊子偷襲,臉上腫起了一個又一個“肉包”,偶爾轉身,就看到眼鏡王蛇從旁邊緩緩爬過,冷汗一身接著一身,沒曾想到去見一只可能都見不到的鱷蜥,居然有這么多的危險。摔幾跤后走到地勢平緩的地方,溪流在這里拐個彎,回流的水形成了回水塘,水深及腰,水流緩慢。
回水塘邊植被茂密,野生芭蕉下長著葦草,灌木叢生,無花果樹和桫欏樹長在其間。小動物也很多,小魚在清澈的水中游動,小龜在水邊沙地上緩慢爬行,小青蛙在草叢中休息,鬣蜥在灌木枝條上歇腳,蜘蛛在蘆葦上編織“天網”,捕捉過路的蒼蠅蚊子等小昆蟲,蚯蚓在草根邊蠕動,蜻蜓??吭诓菁?,螞蚱在草叢深處跳躍。
悄悄退入林中藏好,拿出望遠鏡觀看回水塘周圍的動靜。隨著高倍望遠鏡頭的緩慢移動,終于在灌木叢中看到了一個頭部像蜥蜴、身體像鱷魚、背部長著密密麻麻鱗片、四肢緊抱著灌木枝條一動不動的小家伙,正是他們苦苦尋找的鱷蜥。
羅樹毅異常激動,準備起身靠近看個究竟,張慶云卻拍拍他的后背低聲說 “別急”。不久,一條蚯蚓路過,鱷蜥躍下叼著蚯蚓又回到樹上,動作迅猛令人咋舌。吞下蚯蚓后,鱷蜥繼續停留在樹枝上,等待下一條蚯蚓的到來。一條綠瘦蛇利用灌木叢的掩護悄然靠近,弓身準備攻擊。鱷蜥似乎對危險特別敏感,迅速躍入回水塘潛藏水底,綠瘦蛇等了半個時辰也沒見鱷蜥出來,無奈離開。而“山豬”要比綠瘦蛇有耐心,等鱷蜥浮上水面就一把抓住。
羅樹毅興趣盎然地看著這只鱷蜥,它的身長不過五十厘米,體重不足半斤,背上覆蓋鱗片,腳長五爪,這就是“五爪金龍”的來由,頭頂有個灰白色縫衣針頭大小的眼睛,就是傳說中的“天眼”,但沒任何作用,牙齒倒是很鋒利,能咬破人的手指。
連瘦骨嶙峋的綠瘦蛇都能一口吞掉它,看來鱷蜥應該處在大自然食物鏈的下端,但弱小的鱷蜥怎樣在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中生存?張慶云猜測,鱷蜥的警惕性很高,還能敏捷上樹、快速游泳、長時間潛水,從而逃過天敵的獵殺。
鱷蜥的生存環境中必須有回水塘,不僅有小魚、鬣蜥和蚯蚓等豐富的食物,遇到危險時還能潛水逃生,大桂山溝壑縱橫,水量豐富,有數不盡的回水塘,正是它們最好的生存環境。還好,增山頂地勢險要,山高林密,人跡罕至,回水塘周邊的植被保存完好,否則,鱷蜥就真的絕跡了。
晚上,從原始森林走出在“森林驛站”過夜?!吧煮A站”是護林員的歇腳之地,是核心區外圍的一座座鋁皮吊腳小屋,有席子和蚊帳,還有水和食品。
明月高懸,月光下的增山頂依舊雄偉,遠處合面獅水庫上漁光點點。富含負氧離子的空氣從森林中噴涌而出,躺在簡陋的驛站里如沐浴在“靈氣”中,一身的疲憊和酸痛隨之消失。羅樹毅想起了賀州市宣傳長壽之鄉的廣告詞“住幾天管用”,看來還真管用。想著想著,在此起彼伏的蟲聲中不知不覺睡著了。
三
暮春的夜晚,雨打芭蕉聲清晰而悠長。
拖著大肚子、趴在無花果樹枝條上的母鱷蜥身子一抖,小水渠上濺起一朵小水花,一只鱷蜥從水里露出小腦袋,緊接著游上岸,吃了半條蚯蚓,迅速爬上遠處的桫欏樹,北婁繁育基地的第一只鱷蜥降生了。在池邊觀看的羅樹毅嘖嘖稱奇,剛出生的鱷蜥就會走路、游泳、爬樹和捕食,其自生自立的生活值得學習。然而令人驚愕的是,剛出生的小鱷蜥遠離母鱷蜥如避猛獸,原來母鱷蜥在饑餓難耐時會吞食小鱷蜥,他不得不感嘆:鱷蜥的世界真復雜!
繁育基地在北婁東面一條名為“德勝沖”的山溝里,翠竹環繞,格木、黃花梨枝繁葉茂,溪水叮咚,山風清爽。樹林下有幾排池子,一米多高三米見方,池內水陸各半邊,一條小水渠流經,陸上種了柳樹、桫欏和無花果等,樹下零星倒扣幾塊瓦片,就是鱷蜥的窩。
羅樹毅來到北婁的第二年,保護局為救治受傷的鱷蜥,在北婁建成了全國第一個鱷蜥救護和繁育基地,這一年,他被提拔為科研科副科長,擔任了基地第一任“大管家”。在此后十多年里,他扮演著基地保潔工、保安員、飼養員、保育員、鱷蜥醫生、鱷蜥“媒婆”和鱷蜥科研員等多種角色。
鱷蜥在冬眠醒來后產子。有一年,一只母鱷蜥卻一反常態在冬眠前產子了,還產了十一只,羅樹毅只好取消回家度假的行程,把小鱷蜥全部拉回宿舍,當起了“鱷蜥奶爸”。每天早上,他先燒開了一大鍋水,然后頂著寒風到蚯蚓養殖池挖些蚯蚓,或到養殖蜜蜂的職工家里討些蜂蛹,作為小鱷蜥們一天的口糧,回到宿舍后,把溫度已下降到十五攝氏度的開水倒入大水盆,讓小鱷蜥們下水游泳半小時再喂食。鱷蜥是冷血動物,對居住地的溫度要求要比人低得多,夜里,鱷蜥因為溫度過高而躁動不安,羅樹毅只好關掉電熱器,小鱷蜥舒適了,他卻冷得發抖,裹著棉被坐到天亮。
基地的生活有歡樂也有悲傷。2012年春夏之交,一場危機悄然而至。鱷蜥集體感染了不知名病毒,嘴巴、爪子、腹部和尾巴等不同部位都產生潰爛,有的已奄奄一息,不及時處理將“全軍覆沒”,幾年的辛苦也將付之東流。問醫無效后保護局決定采用“土法”醫療,任務又落到羅樹毅身上。
他專門到獸醫站學習一些動物的治療辦法,對繁育池進行了消毒,用紅花油等外傷藥給鱷蜥涂洗傷口,再喂服土霉素等消炎藥。鱷蜥們很不配合,咬緊牙根不張嘴,想盡一切辦法才撬開它們的嘴巴把藥灌入,那幾天,他和基地的工人每天忙得精疲力竭。一周后,鱷蜥奇跡般恢復了健康。
前車之鑒,后事之師,羅樹毅不僅每周對繁育池進行消毒,還改變鱷蜥單一的飲食結構,他在繁育池上安裝兩盞節能燈。夜晚,基地里燈光點點,香蕉蟲等循著燈火趕來,碰到熾熱的燈泡最終無一幸免地落入池內,成為鱷蜥豐盛的“夜宵”。
寧靜的秋天,陽光透過搖晃的竹葉灑在繁育基地上,看似安靜祥和的季節,繁育池里的鱷蜥卻躁動不安,又有六十多只鱷蜥已到了性成熟期,發出了求偶的信息。羅樹毅又要給成年的鱷蜥們“保媒拉纖”了 。
他把接受救護的鱷蜥作為種源繁育并把它們劃分為四個族群,依據“優生優育”原則及雄少雌多的實際,制定了“門當戶對”“終身制”和“一夫多妻”的三大鱷蜥“婚配”制度,規定鱷蜥只能在不同種群間“婚配”,一只公鱷蜥可以“娶”兩只以上母鱷蜥,一旦選定“配偶”須廝守終生。
有人對現行的鱷蜥婚制提出不同意見,認為這批鱷蜥雄雌各半,一雄配一雌剛好組成三十二個鱷蜥新家庭;還有人認為鱷蜥是遠古生物,應該實施原始“母系氏族”式的繁衍方式,實行“走婚”制,讓所有鱷蜥都能享受“性?!?,也更符合大自然的規律。
羅樹毅說,亂點“鴛鴦譜”造成的后果是基因紊亂,待“婚”的鱷蜥中有很多都是親兄妹、同父異母的親兄妹,或者近親的表兄妹,實行“走婚”制會有很多近親繁殖,產生一些畸形或“弱智”的后代。鱷蜥是大桂山的“小精靈”,它們的最終歸宿是回歸山林,近親繁殖產生的“劣質產品”將無法通過大自然的檢驗。
在他的張羅下,鱷蜥家族“人丁興旺”,十多年間,從十三只增長到了五百只。由于實行嚴格的“優生優育”制度,鱷蜥們身體健康,體力充沛,活潑好動,行動迅速疾如風猛如蛇,有兩只還在雨夜逃出基地回到了大自然。
四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羅樹毅迎來了到北婁后的第十個春季。
保護局成立十多年,保護區及其周邊的環境迅速恢復。山上百花斗艷,杜鵑花、儀花競相開放,樹姿優美的紅楓新葉吐紅,葉色鮮艷美麗,其“紅袖善舞翠云間”的火熱魅力讓人陶醉。合面獅水庫已建成國家濕地公園,有“賀江小三峽”之稱,寬闊碧綠的水面上白鷺低飛,兩岸的樹木倒映水中,乘船穿行水庫有如畫中行舟。
緊挨著保護區的國有林地上,大桂山林場已把單一的商品林改造成多林種的生態林,樹齡十多年的桉樹樹頂平展,已經老化,套種林中的紅錐、潤楠和大葉櫟等已逐漸長大,灌木叢和野草在瘋狂延伸爭奪生長空間。植被種類多,食物豐富,一些動物開始拖家帶口從保護區遷出建設新的家園。森林里又傳來悅耳的鳥鳴聲,毛色光亮的山雞也頻頻出沒,樹林里留有野豬的腳印,眼鏡蛇也在游蕩覓食。雖然保護區里有一千三百八十四種維管植物和一千三百七十一種昆蟲類,但也棲息了兩百六十九種陸生脊椎動物,資源競爭激烈殘酷,生存壓力太大,外遷才有出路。
在山溪的出口處,當地農民砌了多個魚塘,引溪水入塘養魚,養出的魚清甜可口,他們在合面獅水庫邊開了以吃魚為主的“農家樂”,有吃的住的還有玩的,酒足飯飽之后,游客可乘船暢游“賀江小三峽”,“農家樂”生意很好,農民住上樓房開上小車,日子過得滋潤。
“農家樂”的老板勸羅樹毅說,你每月拿兩千來塊工資去養那些不能吃又不能賣的鱷蜥,不如跟我養魚,包你年收十萬元。羅樹毅一愣,繼而一笑,說謝謝你的好意啦,養鱷蜥其實也挺有意思的。
“沒有我的鱷蜥,哪有你的清水魚啊”,羅樹毅硬是把這句話憋回去。鱷蜥對生存環境的要求相當苛刻,一木一草一水都不能破壞,如果不加保護或肆意開發,溪水里就會散發著除草劑和復合肥的味道,養出的魚估計也賣不出,沾了鱷蜥的光,老板卻渾然不知。
分享自然保護區的“生態紅利”,不是大桂山的農民獨有。貓兒山保護區周邊的農戶,利用山溪水養殖的魚暢銷廣西各地,九萬山保護區周邊農戶用從保護區流出的水種植黑米,風靡江浙,弄崗保護區是鳥類的天堂,當地農民的“觀鳥、攝鳥和喂鳥”生意紅火……
羅樹毅和同事們卷起褲腿扛著鋤頭,蹚在和平保護站野芋沖原始森林的溪流中,水流冰冷刺骨,踩到有棱角的石頭像踩到刀子,他們走走停停,一路加大了沿線“回水塘”的長度和深度,又在塘邊搭建鱷蜥的攀附物,打一批小洞穴,建造鱷蜥的新家園。
生態恢復了,保護局也掌握了鱷蜥的生活習性、生境要求和成熟的人工繁育技術,解決了物種瀕危難題,要放一批鱷蜥回歸山林,當年,有三十五只鱷蜥從繁育基地回到了大自然。
野芋沖內,夏日炎炎,一只鱷蜥正伏在塘邊的灌木枝條上休息,聽到腳步聲,從綠葉中探出腦袋警惕地張望,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躍入水中,長尾一擺如離弦之箭游到對岸,爬上岸邊的灌木叢,迅速消失在綠樹中。放歸后的鱷蜥適應了“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上樹下水速度驚人,能在叢林中潛伏十天,避開天敵的襲擾,成功偷襲小魚和小昆蟲等。
歸山的鱷蜥活下來了,羅樹毅感慨這十多年的努力沒有白費,不僅保住了鱷蜥的家園,他本人也收獲頗豐,在國內外知名刊物發表了關于鱷蜥的論文十一篇,在《大眾科學》等刊物發表科普文章七篇,成為一名出色的鱷蜥研究“土專家”。
五
羅樹毅調回保護局機關任宣教員。兜兜轉轉十幾年又重拾教鞭,向全社會講述鱷蜥的故事,宣傳生態保護的意義。領導找他談話,說賀州市獲得了“鱷蜥之鄉”稱號,做宣教工作,既要講好“山里”的故事,還要講好“山外”的故事。羅樹毅為難了,山里有鱷蜥故事講不完,山外沒鱷蜥怎么講?
琢磨了幾天,他覺得賀州申報“鱷蜥之鄉”的地理標志,不是要遍地養鱷蜥,而是要像保護鱷蜥的家園一樣保護人類的家園,把生態的保護和恢復作為發展的基石,實踐“既要金山銀山又要綠水青山”論斷,謀求“生態紅利”,實現鄉村振興。
賀州提出“生態立市”的戰略時財政相當困難,但保護生態的投入卻毫不吝惜,市區及其所屬的幾個縣區從龜石水庫引進飲用水,而水庫的水源來自西嶺山保護區,賀州市政府為此出臺文件,讓相關縣區每年從財政拿出一千多萬元給了居住在保護區內的農戶,告訴他們不要再砍樹了。
賀州的森林覆蓋率很高,空氣新鮮,賀州市一個領導說:“賀州市很窮,窮得只能賣空氣了?!甭犉饋硐裢嫘υ?,其實是闡述賀州發展生態產業的方向。在西嶺山保護區,政府還另外撥出資金幫助農戶發展林下經濟,種植靈芝等珍貴藥材。還把全市幾千個農村建成“森林村莊”后,發展油茶等生態種養產業,或推廣全域旅游產業等增加收入。
羅樹毅認真“備課”,從一堆資料里收集“山外故事”的素材。資料內容豐富,他感覺在賀州尋找生態發展的故事要比在山里尋找鱷蜥容易多了。結合目前宣教的內容,他首先選擇了生態旅游的故事。
賀州的生態旅游景點很多,他選擇了姑婆山森林公園。因拍攝了電視劇《酒是故鄉醇》和《茶是故鄉濃》而走紅的姑婆山森林公園,幾十年來已成為旅居海外的華僑華人尋找美麗“鄉愁”的必選之地,游客很多。最近兩年,平桂區依托森林公園優勢,以點帶面,把周邊十多公里內的村莊建成五星級生態文化旅游示范區,發展生態產業以期鄉村振興。
羅樹毅決定實地考察。路途不遠,騎上自行車出發了。途中遇雨,他在黃田鎮新村萌嶺歇腳。萌嶺變化很大,印象中的稻田已“小塊拼大塊”變成了葡萄園,兩米多高的大棚遮住了連綿春雨,葡萄新枝爬上了架上,扛著鋤頭的老農在園中勞作。
雨沒有停歇的意思,羅樹毅與一個老農閑聊。老農說,村里和公司合作種植葡萄,他把家里的十來畝田地都種上了,有“紅富士”和“陽光玫瑰”等十多個品種,山好水好,葡萄很甜,秋天成熟了留下幾畝供旅客采摘,到時可記得來喲。
【作者簡介:甘劍偉,壯族,做過幾年林業記者,現從事油茶良法栽培推廣工作?!?/sp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