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2022年第3期|阿郎:?鐵銹新鮮(節選)
導讀:
阿郎筆下的案件絕不止于案件本身,除了對人性的另類書寫,這一次還多了詭秘的悲劇氣息。東北小城由此抽象,升華,成為意義糾纏之地。

阿郎,《看電影》雜志主編,影評人。著有《并指如刀:阿郎看電影》《肥夢》等。
鐵銹新鮮(節選)
阿郎
1
第一次跟蹤這么性感的女孩兒,我的心里還是有點異樣。
我是在等紅燈的時候,看見她從前面的102路下來,大冬天的,穿一個短裙,光著腿,腿細長,鶴一樣,閃著光,招惹了我的好奇。下車后,女孩兒往北,沿著富江路走。走得急,兩條腿緊著捯騰,緊翹的屁股有節奏地左右扭斜。
我一開慢,后面的車就追命似的鳴笛,晃大燈。女孩有所警覺,回頭看了好幾眼。在合江花園小區門口,一輛轉彎的桑塔納,差點撞上她。桑塔納一個急停,我也跟著一個急停,桑塔納的車燈和我的車燈在黑夜里重疊出一個“井”字形狀。
桑塔納鳴長笛,表達不滿。后面的車也跟著鳴長笛,也表達不滿。等我重新發動車子,讓過桑塔納,女孩兒已經不見。我計算了一下正常人的步行速度,在可能的范圍內轉了兩圈,把車停在春風旅館的路邊。我把座椅調整到一個舒服的位置,車窗留一道小縫,點上一根煙,打開廣播。一個男生壓著嗓子唱:“靜靜的村莊飄著白的雪,陰霾的天空下鴿子飛翔,白樺樹刻著那兩個名字,他們發誓相愛用盡這一生……”
半個多小時后,女孩出現在春風旅館門口的臺階上。仍舊光著兩條腿,腦袋上已經扣上了一頂針織的帽子,再次坐上了102路。她在北鋼廠東門下車,進了家屬區。我在她進去的3號樓門口,用粉筆畫了一個叉?;氐杰嚿?,掏出筆記本,翻到最新的一頁,做了必要的記錄。我還想再寫點什么,想了半天,思緒紛亂,抓不著頭緒,只好作罷。
2
刑警隊規定早晨八點半上班,但也就是那么一個規定,一忙起來,早上八點半還沒下班,也是經常的事兒。像今天早晨八點半的時候,刑警隊就已經開了快兩個小時的會了。
支隊長耿斌陰沉著臉,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氣壞了。昨晚在東郊發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輛小轎車把一個蹬倒騎驢的老頭給撞了個四仰八叉。這本屬于一起典型的交通事故,輪不到刑警隊管,交通大隊處理就得了。聽說壞就壞在,小轎車司機下車,給了老頭兩刀,一刀捅到了肺部,現在老頭躺在重癥監護室。這下性質就變了,刑警隊得上了。
安城全體干警奮斗一年,馬上就要實現三百六十五天零發案的紀錄了,讓一個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王八犢子一刀給廢了。先進單位肯定是別指望了,要不盡快破案,整不好,給一個通報批評也得受著。
別看刑警們一天天牛X烘烘,吵吵有案必破,可破案哪有那么容易。我知道的,安城就有兩三起肇事逃逸案懸在那兒,其中武百萬的那個案子,當時連省里都下來人了,可十來年過去了,還是沒什么頭緒。
武百萬那個案子就發生在城區,也就是天剛擦黑的時候,事發時,受害者車上還帶著六歲的兒子,車沒撞咋的,孩子也好好的,開車的武百萬讓人拽出來干了兩槍,胸口那么大一個窟窿,車里車外都是血,安城首富當場死亡。最近幾年,因為幾起積壓案件一直沒弄明白,我們局長去市里開會都抬不起頭,市局領導動輒就說:“你們這樣還好意思叫安城?哪‘安’了?摸摸自己的良心,‘安’了嗎?”
這次的案件比武百萬那次還扎手,事發地點是在偏僻的東郊,事發時間是晚上十點多,夜深人靜,黑燈瞎火,沒有找到任何目擊證人。是一個熱心市民把老頭送到人民醫院,打給派出所的電話還是醫院的號碼?,F場勘查獲得的信息也極少,基本可以判斷是一輛黑色的小轎車,事發時,車速不會低于六十五公里。大伙最擔心的是,如果是路過安城車輛的話,那破案的概率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按照耿斌的布置,大伙散開,分頭下去摸排。摸排是一個辛苦活兒,行走路線遵循右手原則,排查入戶,要一一落實到具體人頭,猶如大海撈針。這是最笨可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只要下功夫,大海撈針也能撈出一根。
按理說,這樣的會用不著我們宣傳科的參加,最多就是人手緊張的時候,我們跟著執行。但是這次案子有些不同,肇事逃逸還傷人,接近蓄意殺人了,考驗的已經不僅僅是刑警隊了,犯罪分子等于騎在全體安城干警的脖子上拉屎了。副局長曹江要求,不但要盡快破案,還要破得漂亮。
我的理解是,刑警隊負責破案,我們宣傳科負責破得漂亮。
所以這次摸排和以往不一樣,摸排對象除了慣常的肇事逃逸者,還要找到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熱心市民。公安部門既要做到嚴厲打擊犯罪分子的囂張氣焰,又要全力弘揚我市人民助人為樂的良好精神面貌。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散會的時候,老肖低聲和我說:“真是奇了大怪了,做好事不留名就是不想讓人知道,這得刑警隊那幫人上啊,我們上哪兒找去?”我故意很大聲地推動椅子,掩蓋住老肖的牢騷。這個人啊,當了這么多年警察,嘴上還沒把門的。
3
宣傳科不像刑警隊摸排經驗那么豐富,不過,摸排這種活兒,也沒什么技術含量,要的是腿腳勤快,多帶一張嘴一雙眼睛,反復過篩子。還有就是要做好心理建設,摸排的大多數時間都在做無用功,如果真的發現了點線索,那也是不知道什么時候燒的高香顯靈了。忙活好幾天什么發現都沒有,也正常。更何況像這種肇事逃逸案,事發地周圍二十公里才是關鍵區域,這些出活兒的地方,早就讓刑警隊那幫小子給占上了,輪不到我倆。
我和老肖負責的是北鋼家屬區那片。老肖有點磨嘰,一路上叨叨咕咕,說自己肺氣腫,好幾年了,北鋼家屬區那一片都是老樓,樓梯又陡又長,這上樓下樓的,不得出人命。我安慰他,你就負責一樓的,上樓的活兒,我包圓兒了。他明顯放松了些,但還是磨嘰:“不是那么一回事兒,我就是覺得咱們宣傳科凈干這些吃力不討好的活兒,咱們這邊吭哧癟肚地累夠嗆,人家那邊可能早就齊活兒了,凈給人家當分母,走那個形式有個毛用?!?/p>
我和老肖負責排查的片區包含北鋼家屬區和三合名苑兩個小區,一共十六棟板樓,住了有上千戶,除了原來北鋼的家屬,就是回遷戶,私占很嚴重,全區消防會議上通報過這片兒的安全隱患問題,工作量還挺大的。
也有好處,這樣的老舊小區老年人居多,東北的老頭老太太都熱情,開門就往屋里拽,又倒水又拿瓜子,一嘮起來就停不下。東家長李家短,誰家孩子在哪兒上班,一個月掙多少錢,誰家兩口子離婚了,誰和誰搞破鞋了,誰家孩子不孝順,連在外打工誰掙錢多少都知道……不到半天,這片兒的情況就摸了個大概。
北鋼家屬區一共六棟樓,都是正南正北的戶型。叫家屬區,但沒有圍墻,所謂的小廣場其實就是樓和樓中間的空地。雖然看著簡陋,但熱鬧,大冬天的,小區居民也都愿意到小廣場嘮嗑、曬太陽。最熱鬧的是三棟和四棟中間的那塊,因為修了一個和兒童公園里一樣四角飛揚的涼亭,涼亭里也有一個圓桌和四個圓柱形的凳子,水泥的,涼得跟冰一樣,上面墊著紙殼。每天都有一幫老頭聚攏在涼亭里下象棋,別看年紀都不小了,可棋風彪悍,一個車一個馬的事兒,說說就瞪眼睛,下下就掀棋盤,場面那叫一個刺激。
老肖和我說,這幫下棋的人里,最不穩定的因素是三個老頭。三個人水平差不多,手都挺臭的,但架不住癮大,凍得又是哈喇子又是鼻涕,可天天來,削尖腦袋往里擠,搶著棋子就不撒手。
其中一個老頭嘴不好,一邊下棋一邊嘮叨,誰和他下誰憋屈。勝了,他能找理由,聽他說那些,你自己都覺得勝之不武。輸了,他在那邊吹牛X,你這邊更窩火。別看楚河漢界上溫暾暾的,幾個老頭嘴上可熱鬧極了。
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另外兩個老頭明顯結成了一個陣營,倆人經常車輪戰收拾嘴不好的那個。那個老頭也看出來了,手上不閑著,嘴上不饒人,冷笑熱哈哈,以一敵二,顧盼自雄。圍觀的人煽風點火里挑外撅,一會兒說這個下得好,一會兒說那個下得好,三個老頭下棋下得急赤白臉。
幾個老太太散坐在涼亭外邊,一邊曬太陽一邊看熱鬧,根據太陽運行的軌跡挪動馬扎,太陽轉半圈,她們幾個轉一圈,可不管怎么轉,眼睛一直望向涼亭這邊兒。在老太太們的注視下,一群老頭愈發輕狂。
4
耿斌對我們這邊的摸排很不滿意,質量沒有,速度還上不去。不過他也沒深說我們,畢竟刑警隊那邊的進展也不大。
他們那邊倒是找到了受害者家屬,受害者姓王,五十二歲,就住在事發地往前一公里左右的瓦盆窯。
老頭在附近還挺有名,認識的人都叫他“王瘸子”。雖說叫王瘸子,其實不瘸,下崗前在化肥廠上班,受過傷,拄過一段時間拐,傷好了,拐杖就扔了,可外號落下了。平時蹬個倒騎驢走街串巷收破爛,手腳不大老實,順手牽羊的事兒沒少干,有幾回讓人當場抓住,還鬧到過附近的派出所。
王瘸子有一個兒子,在深圳打工,兩年前死的,聽說是廠子欠錢,他上樓頂,舉著橫幅要賬,摔死了。家里就王瘸子和老伴兩個人,老伴癱瘓在床好幾年了,一問三不知。也就是說,刑警隊忙活兩三天找到了受害者,除了還得抽調出人手幫著照顧老王太太之外,有價值的信息約等于零。
刑警隊在醫院里加派了人手,大伙兒都盼著王瘸子這個活爹能早點醒,好能從他嘴里摳出點什么。
排查車輛信息的小組也沒什么進展,安城黑色的小轎車不下二百輛,車的檔案都調取了,具體車輛信息和駕駛員信息還在排查。負責摸排汽修廠的小組說,已經排查了二十幾家,沒發現什么問題,還在排查剩余的十幾家。
工作會上,隊長耿斌氣得把手機都摔了。
5
我跟老肖說,這三個老頭太囂張了,得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你去和他們下兩盤,以你的水平,一個人收拾他們三個都有富余。老肖覺得和他們這種臭棋簍子下太掉價,再說天兒這么冷,他還有肺氣腫。我說,你的活兒我替你干,你這幾天就和他們下棋就行,可是咱們得先說好了,下十盤,你得輸三盤,不能全贏,對人民群眾還是得以團結為主。老肖覺得,十盤輸三盤挺難,比十盤贏十盤難多了。我安慰他,難為你了。
老肖說是那么說,一動起真格的來,就丟掉了黨員的基本原則,下了十盤輸了九盤,就勉強贏了那個碎嘴老頭一盤。老頭臉上掛不住,指著老肖鼻子罵:“有你那么跳馬的嗎,別著馬腿呢你還跳,長沒長眼睛,哪兒來的二百五,會不會下棋?!?/p>
我們都叫他“老肖”,其實他跟我年齡差不多,也是二十啷當歲三十出頭。老肖中專畢業,比我早兩年參加工作,天生少白頭,人又懶,天天琢磨著怎么吃能養生,說話慢條斯理,跟個老干部似的??墒窃僭趺凑f,老肖畢竟年輕氣盛,剛開始還跟老頭賠不是,可老頭罵罵咧咧地得理不饒人,老肖那張胖臉就有點變顏變色。
那倆老頭也反過來損老肖,說他凈瞎整。還問老肖:“你們年輕人是不是都不講規矩了?都咋干咋有理了?還有人管沒人管?改革開放了,就胡來了?就你那臭手,累折你的褲衩帶兒也贏不了哇?!?/p>
老肖氣得翻白眼,回頭看我,那意思是讓我上來幫幫忙。
我和那幫老太太坐在一起忙著曬太陽,正舒服著呢,哪有時間管這閑事。東北冬天黑得早,眼瞅著太陽就沒了,得抓緊時間。
6
在晚上的工作會上,負責排查汽修廠的一組反映了點情況,青年大街一家修配廠里停了一輛黑色的桑塔納,看樣子剛修過,車主登記的是關亞玲的名字,這家汽修廠的老板也叫關亞玲。
耿斌眼睛立了起來。
兩個小時后,剛出去的兩撥人都回來了。情況匯總如下,關亞玲,女,四十三歲,屬猴的。原來是化工廠的質檢員,下崗后,倒騰服裝,在輕工市場那站了幾年床子。關亞玲能說會道,嘴甜,人長得也好看,買賣不錯,應該是賺了些錢。結婚之后,就把床子兌了出去,安心在家侍弄孩子。前些年,男人出車禍死了,她接手了家里的汽修廠。剛開始可能是不大懂,被人騙過幾回,就連廠子的人也對她使壞,技術大工故意刁難她,工資一年給漲了好幾回,可暗地里也沒少禍禍她。那段時間,安城人都知道,去她家修車給大工塞點錢,零件和手工都能便宜不少。
關亞玲這個女人不簡單,沒用兩年就明白過味兒來了,開除大工那天,老娘兒們上去就掄了幾個大嘴巴,那個大工連屁都沒敢放。沒過幾天,關亞玲又新招了大工,買賣沒塌,反倒紅火起來了,安城這一片,她家算是干得最大的。
關亞玲具備作案的嫌疑,但不具備作案時間。有人看見事發那天晚上六點多,她帶著兒子去了老六殺豬菜館吃飯。服務員說,她娘兒倆不到一個小時就離開了,好像吃飯的時候發生了點爭執,走的時候都氣哼哼的,服務員和她打招呼都沒搭理。
八點多的時候,有人看見關亞玲去了劉半仙兒家。那天去老劉家的有十來個人。還有一個多月就進入新千年了,最近安城的人都在傳說2000年是世界末日,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很多人都信了,去劉半仙兒家學習的人也比過去多了,待的時間也比平時長,那天他們是待到十點多才散的。
耿斌問:“離開的人里有關亞玲嗎?她走的時候開車了嗎?”問前一個問題的時候,刑警隊那幫人還挺淡定,回答說:“有,她出來后,還去劉半仙兒家對面的倉買買了一包衛生巾?!眴柕诙€問題的時候,大伙兒就有點傻眼,都沒出聲。耿斌又接著問:“關亞玲的兒子調查了嗎?”這回大伙不但不出聲,還低下了頭。
耿斌氣得又把手機舉起來了,這回沒摔,又放下了,大概是心疼新買的手機。
他親自帶隊去查。
關亞玲的兒子叫關海舟,今年十八歲,在哈爾濱第六中學上高二。大約十天前,休了病假,回安城養病。鄰居說,關海舟小孩挺仁義,別看家里有錢,可不討人厭。放假就在家里待著,很少出門。
孩子長得白白凈凈的,從小身體就不好,瘦,手腳跟麻稈似的,害羞,見著人都躲,走道都順著墻根走。哈六中的老師也說,關海舟學習挺努力,但成績中上等,甚至可以說是一般。在班級里和同學的關系也一般,要么客客氣氣,要么不大說話,這個小孩挺蔫兒的。
刑警隊那幫人有點激動,一線干警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他們知道那些平時張牙舞爪的人,一般都折騰不出什么大事兒,越是蔫了吧唧的,越可能有內容。大伙都望著耿斌,就等一聲令下,去會會這個關海舟。這時候耿斌倒不著急了,坐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地抽煙,都燒到過濾嘴了,還在抽,屋里彌漫了一股煙袋油子味兒。
干警們的情緒也跟著變得復雜起來,鐵板一樣的案件終于撬開了點縫兒,能不激動嘛,可在激動之余還是有點惋惜,一個大好青年的前途可能就此折了。一線干警經常這么復雜,一方面希望破案,一方面又不希望有兇手,這可能嗎?
耿斌第二根煙抽了一半的時候,二小隊的人回來了,在耿斌耳邊說了幾句話,耿斌狠抽了幾口煙,沒出聲,頭上籠罩了一層云霧。
又過了一會兒,三小隊的人回來了,在耿斌耳邊說了幾句話,耿斌掐滅了煙,頭上的云霧散去。
7
肇事車輛就是關亞玲那輛黑色的桑塔納,車輛鑒定上明晃晃地寫著保險杠是新換的。在關亞玲開的汽修廠后院,干警們找到了舊保險杠,受損痕跡和現場模擬狀況一致。
關海舟交代說:“我有駕駛證,十八歲生日后兩個月就考下來了。有駕駛證的成年人駕駛合法車輛,不犯法吧?”
關亞玲交代說:“我是開汽修廠的,好車誰修啊,都是磕著了、碰著了,才來修理廠。我修別人的車是修,修自己的車也是修,修理廠修自己的車,不犯法吧?”
負責維修的工人交代說:“我給老板打工,老板讓修哪輛車,我們就修哪輛。工作不就是干活兒嗎,何況還是在上班時間。上班時間干活兒,不犯法吧?”
耿斌罵人了:“誰讓你們審問了,這樣的人,審問能審出來嗎,你得和他聊天?!敝ш犻L耿斌同志親自和高中生關海舟聊天,一聊就聊了兩個多小時。
兩個多小時之后,耿斌不但沒有下令逮捕關海舟,還客客氣氣送他到公安局門口,像父親叮囑兒子那樣囑咐他:“你媽供你上學不容易,你也懂點事兒,別總氣你媽,你再長大點就知道了,哪個當家長的都不容易?!?/p>
8
耿斌那邊剛送走關海舟,我這邊就接到了孫國慶的電話,讓我立刻回局里,到曹局辦公室來一趟。
老肖勸我:“不在這一時半會兒,你兩個小卒子都過河了,再走幾步,就拱死他了?!?/p>
別看曹江是副局長,我只是一個宣傳科的小科員,他的副局長辦公室我還真沒少來,沒少喝他的茶葉。曹局知道我喜歡寫東西,沒事兒的時候,會叫我到他這兒聊天。他喜歡果戈理,不但看過《欽差大臣》《死魂靈》這些,甚至還看過果戈理寫過的一個叫《結婚》的劇本。
他不明白我為什么喜歡《罪與罰》,他說他下了好幾回決心,都卡在前兩章了,看不下去,小拉那點把戲跟乞乞科夫怎么比?!端阑觎`》才能代表俄羅斯文學,創作背景宏大、深刻,乞乞科夫一出場,就趕上農奴制開始土崩瓦解,社會處在劇烈的變革當中,那才叫個人命運與社會變革深刻交織。你瞅瞅人家果戈理說得多好,世界正處在旅途中,而不是??吭诖a頭上。果戈理才是有擔當的寫作者,《死魂靈》才是劃時代的巨著。你說說《罪與罰》,那誰,是小拉吧,不就是一個地痞無賴嘛。那小子也就是在他們俄羅斯,要是在咱們安城早就收拾得他服服帖帖的。
副局長曹江的辦公室還和以前一樣,桌上的茶葉罐還是以前的那個,我知道里面一定裝著今年的新茶,我也看出來了,今天的茶沒我的份兒。孫國慶和曹局面前各放了一杯茶,看見我進來了,兩人眼皮都沒抬一下,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茶杯,兩人臉色都不大好看。我的臉色也應該不大好看,孫國慶是我們警察最不愿意見到的人,他是局里紀檢科的,他出現就意味著麻煩。
我的麻煩來自老肖,我被老肖舉報了。
老肖詳細列舉了我在這次排查過程中的若干不正常行為,比如反常的積極,尤其是針對北鋼家屬區積極得讓人匪夷所思,樓上樓下地跑,逐戶逐人地核對,該問的不該問的都問個遍。特別是在家屬區一些單元的門洞,老肖發現了一些特別的符號,凡是出現這些符號的樓洞,我對住戶的核查就尤其積極。
……
精彩全文請見《當代》2022年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