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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文學》2022年第5期|孫郁:他鄉異客(節選)
    來源:《人民文學》2022年第5期 | 孫郁  2022年05月26日08:31

    孫郁,本名孫毅,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北京作協副主席。主要著作有《尋路者》《魯迅憂思錄》《思于他處》等。

     

    他鄉異客(節選)

    孫 郁

    偶有人問我是哪里人的時候,回答起來都有點兒復雜。我的籍貫與出生地,僅僅是遠去的背景。這兩個地方一個沒有生活過,一個住的時間很短,所以它們與自己的關系似乎只是文字上的。我上小學前,住過多個地方,最后隨父母落腳于復州,十八歲又離開那里。那么算是復州人吧,可是也有不確之處,復州朋友就從沒有感到我是那里的人,認為我是客居于此的外來者。我后來去沈陽讀書,接著到北京工作、生活,可是又覺得自己漂在異鄉,浮在大而深的都市的上面。到底哪里是自己的故鄉,還真成了一個問題。

    但早期記憶最深的地方,無疑屬于復州,想一想,是有扯不斷的藕絲的。算起來,除了在北京度過的三十余年時光,我在復州城待的時間最久。這座城是遼南的古鎮,已經有上千年的歷史?!度|志》對復州有過描述,契丹人、女真人與古鎮關系很深。這樣的古鎮在遼南有多個,風格差不多是一個樣子。相當一段時間,我對于遼南歷史一直模糊,直到讀了一些書,才知道古城的一些沿革。古城的形成大概有兩個原因,一是商業活動所致,二是軍事需要。我搬到復州城時,以上兩種功能都已經弱化。鎮子上多是老的住戶,但也是成分多樣,一類是原住民,祖籍山東與河北的多;一部分是滿族人,乃一些八旗的后代。還有少數的回民,大概明代就到此定居了,口音有點兒西北人的味道。這些不同背景的人,祖祖輩輩生活在復州城里,有千百年的歷史。到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出去的人少,進來的人稀,空間似乎是凝固的。

    如果一戶人家在城里生活了三代以上,那就算本地人了,城里的風水也摸得清清楚楚的。那里的人的生活方式有一套無形的邏輯,存在著許多的禁忌,眾人默默遵守著。相當長的時間里,我們一家被城里百姓視為異鄉客,他們聽到我們的口音,就覺得有點兒陌生,眼光自然也有點兒好奇。外來人得入鄉隨俗,不然會被歧視。所以你必須和胡同的孩子一起混,最好是更為頑皮或講義氣,才能被大家認可??上疑郧优?,不太愛在街中瘋跑,每每被疏遠也是正常的。在古城里生活了多年,一直覺得無法融為一體,遇到一些挫折,也自不可免。

    我后來多次去日本,發現在那個國度,也有類似的情況,外鄉人要被接受,也要經歷一段時間的。這也許是東亞人的特點吧。想起我的古城生活,酸甜苦辣都有。外來人也不都一樣,有的很快融入古風里,有的卻保持著自己舊有的風格。印象中有幾戶人家是五十年代末遷過來的,這些人多工作于醫院與中學,并沒有都被城里人同化,無形中也帶來許多新風。比如飲食觀念,遼南人很少吃早茶,但有些老師家里卻有。母親的同事何老師,是一位著名科學家的外甥女,來自浙江,丈夫在部隊工作。有時候過節,她會送來自己做的甜點。夏天到了,本地女子很少有穿布拉吉的,母親卻是穿的,她在沈陽、長春工作過,是五十年代初的大學生,受過一點兒洋風的熏陶。城里人覺得母親怪怪的,衣著打扮不該那樣。我記得“文革”初期,學校有一張大字報,題目是《資產階級的裙子》,說的就是母親。此后有幾年,在夏天很難再看到穿裙子的女人。何老師有時候到我家閑聊,偶爾也善意地提醒母親,一切最好都要低調。她懂得時風里的規矩,自然活得比我的母親要明白。

    古城里人的保守是怎樣養成的,至今也不清楚。大家處事都要講究一個度,那時候越樸實越好,不能花枝招展,也不能過于寒酸,否則也會受到嘲笑。城里有位教師,喜歡作詩,他好像是師范學校分配來的,說話有點兒口音,頭發留得長,像個俄國人。大家覺得這個人不可思議,對他就有些怠慢。十幾年后,他的作品被讀書界注意起來,人們才知道這人的價值。民風是個天平,在此要找到一種平衡感,稍有失衡就會招來非議。古人說的不偏不倚為上,就是這個道理。我對于中庸二字的理解,最初就來自于此類的經驗。

    其實在這座古城的歷史中,外來的人一向很多,風氣也是不斷變化的。古時幾個知州的詩文,帶有一點兒灑脫之風,好似沒有受到儒教的束縛。遼代以來的官員,很少本地人,清代還有傳教士的活動,天主教堂就留下一些神秘的影子,至于清真寺內外的故事,也都很有意思。如果從古街里走一趟,見到有趣的古物,當可想見往日的景象。上數三四代,古城的開放風氣,偶在一些老人的談吐里可以聽到一二。這座城后來的空氣漸漸凝固,說起來原因復雜。

    我們家最初住在張家大院。這個院子住了多戶人家,以本地人為主。我對復州風俗的了解,就是從這里開始的。張家的主人見過世面的,為人隨和。他們講究禮節,長幼有序。春節時,在客廳里擺供,張燈結彩,儀式感也很強。如何行禮,怎樣祭拜祖先,都有一套程式。但外面搬來的人,就簡單得多。像我的父母,早年是左翼青年,有點兒不食人間煙火,認為那些是封建遺風。有一年過節,我隨張家兄妹一起在供桌前給灶王爺磕頭,還被母親訓了一番?,F在想來,我們家人像浮在空中的塵,遠離著地面,自然,對于行走在城里的人的冷熱,也知之甚少的。

    張家大院住的人各異,有一年新搬來郝先生一家,住我們家對面屋。郝先生在城北一家廠子任廠長,愛人是上海人,兒子的名字有點兒洋氣,叫雅蒂。這一家人南方人的味道十足,衣食住行都有點兒特別。城里人喜歡吃海物,但他們大概是食素的。有時吃一點兒甜點,喝喝茶。這在我們北人看來,過于清淡了。郝家人喜歡打牌,過年過節,招來鄰居在桌前玩到深夜。雅蒂的母親話不多,文靜,但很講究,與人相處時有點兒矜持。但不久城里有了大的風暴,大約一九六六年的年底,郝先生受到沖擊,不幸離世。雅蒂與母親一時陷入絕境,每天都以淚洗面。郝先生的單位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我至今不太清楚,想來是暗影重重,撲朔迷離的。母子倆無依無靠的樣子,讓人可憐,不久就遷走了。他們的離開,曾讓我有點兒不舍,這家人給我們帶來的是未曾見過的東西,有一點兒明快的色彩,精神是飄動的。古城沒有留住這家人,他們也拒絕了城里人,說起來也是傷心之事。

    遼南人沿襲了山東的許多古習,城里有許多人是信鬼神的,算命先生頗吃香。不過到了五十年代,算命都是地下活動,不太敢公開露面。有的家里人病了,會找舊的郎中看看,病重者,則到城外的狐仙洞求醫。在城南杏樹園村的一座山前,有個狐仙洞,總有善男信女去燒香、求拜,場面很是莊嚴。那時候開始講移風易俗,政府宣傳科學精神,但民間形成的積習要改變起來,其實是難的。而真正在科普方面有成效的,是外來的幾個醫生。

    城里有座縣第二醫院,位于橫山書院不遠的地方。院長姓郭,是很雷厲風行的人。他很有本事,調來不少能干的人。有的是省里下放的右派,有的是醫專剛畢業的學生。不知道為什么,我們家后來搬到醫院的家屬院了,認識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城里人過去看病,多是中醫,但要做闌尾炎手術和胃腸手術之類,非西醫不可。自從有了新式醫院,四周人的衛生觀念漸漸變化了。那時候有位楊醫生很有名,他與夫人是醫院里的業務骨干。據說因錯劃為右派落難于此,卻看不到多少失態的樣子。楊醫生的外科手術遠近聞名,慕名而來的人很多。他的夫人是內科專家,也頗受尊重。記得我父親有一年得了大葉性肺炎,農場的衛生員認為沒救了,回到城里被楊醫生的夫人治好了。

    在復州,醫生的家庭往往得風氣之先,知道的事情比我們要多。比如懂得養生之道,飲食比較講究。記得曾結交了一個叫曉東的朋友,母親是北京人,也在醫院工作。他們家在家屬院對面,房間的布置與尋常之家不同,干凈、典雅,有一點兒文氣。我在他家,第一次看到人體解剖圖、玻璃器皿,還有消毒用品。此后知道了一些簡單的衛生常識。曉東的母親是耳鼻喉科的醫生,曾教我們這些孩子如何正確刷牙,怎樣避免流行病。她為人耿直,不像周圍一些人那么圓滑,說話直來直去。我喜歡聽她說話,響而脆,有一點兒爽意。她與人相處的時候,簡簡單單,有時候只認理,不講情面。這大概也帶來一種麻煩,是要得罪人的。但老百姓有病都找她,信譽很好。她與郝廠長夫人在什么地方有一點兒像,帶有一絲“心清冷其若冰”的氣息,在城里也算難得一見的。

    六十年代后期,學校在鬧革命,大家幾乎都不讀書了。但有幾個大夫的孩子,卻沒有放下書本。城里最早自學英語的,是楊醫生的兒子小寧,我們叫他寧哥。我與他同班,是很好的朋友。寧哥很聰明,愛好甚廣,每天在家學習英語。同學們那時候覺得奇怪,學校在鬧革命,知識越多越“反動”,學英語有什么用呢?但楊家人不是這樣認為,他們的眼光在眾人視域之外,日常言行也與眾人不同。楊醫生的古文很好,有一些藏書。我曾經在他家里看到幾冊《樂府詩集》,線裝本。我讀了幾行,不太懂,楊醫生就給我們講內中要義。吟詠之調,如水聲潺潺,煞是好聽。很長時間,我喜歡與寧哥一家人接觸,在他們那里,總能得到學校里沒有的知識。但很可惜,“文革”后期的時候,楊家突然遷走了,鄰居們很是不舍。他們的離開,對于醫院的損失,也可想而知。

    古城的流俗,力量很大。逆路而行者,總還是苦多樂少。但過于自我,其實也有一點兒麻煩的。比如初中的時候,班里轉來一位同學,我們稱其為祺兄。他們家從部隊轉業來的,本來應回到北京老家,因為受歷史問題影響,暫住在城里。祺兄的父母保留著老北京人的味道,喜歡京劇,常常在家與票友小聚。他們住在南城邊古店鋪改裝的房子里,比較寬敞。和他父親一起談天的是“老頭店”的一名員工。這“老頭店”很有名,乃賣食品專用店,員工多是舊時過來的商人或職員,年齡偏大,也略通一點兒文墨。這人與祺兄的父親關系甚好,兩人大概都喜歡譚派,常常講些梨園舊事。有時唱《空城計》和《打漁殺家》,聲音高而脆,裊裊的余音,從窗口傳到城墻的上空,一時不能散去。

    寧哥沒有搬走前,與我經常到祺兄家。談天的時候,順便聽他的父親與朋友的自彈自唱。這一家人很儒雅,談話時帶出某種文氣,說他們有點兒古風也是對的。隱隱地能覺出經歷了不少風雨,這些城里人并不知道??傆X得祺兄一家緊閉著大門,與外界有些隔膜。他們住在古城里,是有些寂寞的。熟悉他們的人也覺得,那時候的風氣,對于這個外來戶有點兒不適,但也不得不如此。說起那位祺兄,是很有幾分才情的。他談古論今,趣味較廣。接觸多了,知道他看了許多書。他的文章很好,善用古語,文白相間的句子,偶有妙思過來。一九七五年我到鄉下插隊,他因照顧老人留在城里。那時候有一個政策,父母身邊只有一個子女的,可以不到鄉下去。我們分別前,曾有一次小聚,祺兄說了許多心里的話。我平生第一次在他那里聽到懷疑“文革”的言論,有一點兒驚異,他眼里憂郁的神色,讓我久久不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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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為節選,完整作品請閱讀《人民文學》2022年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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