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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江文藝》2022年第1期|熊焱:那些事情在夢中出現過(節選)
    來源:《湘江文藝》2022年第1期 | 熊焱  2022年04月21日06:55

    熊焱,1980年生,貴州甕安人?,F居成都。曾獲華文青年詩人獎、四川文學獎、尹珍詩歌獎、海子詩歌獎、天津詩歌獎、《黃河》《飛天》《詩潮》等年度文學獎。著有詩集《時間終于讓我明白》《愛無盡》《閃電的回音》,長篇小說《白水謠》《血路》。

    那些事情在夢中出現過

    文/熊焱

    我的父親是在打靶場上扭傷了腳踝的那天下午收到了老家的電報,才得知他遠在家鄉的妻子精神失常了。

    心急如焚的父親在那天夜里幾乎沒有合過眼。他的腳踝傷勢不輕,腫成了一個饅頭,但他依舊拄著拐,向部隊請了假,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家。那時候父親遠在新疆,他是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又乘了一天的汽車,最后又搭了半天的拖拉機,才在那個微風習習的下午回到了家鄉的小鎮。

    盡管有三年多沒有回來了,但小鎮卻沒有多大的變化。有人站在街邊,跟父親打招呼,帶著悲憫的眼神。父親笑著應答。走出了好遠,他還隱隱地聽見身后的嘆息聲,像風拂過水面。

    父親回到家,就看到他的母親正彎著身往缸里打散裝的白酒。他聽到酒灌進瓶子時發出的清脆聲,像山泉濺落在石頭上。一股嗆人的苞谷燒撲鼻而來,讓父親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一年我的祖母四十八歲,身強體壯,經營著一個雜貨店。當她打完酒,抬頭看見他的兒子靜靜地望著她的時候,她一下就愣了,手里用來灌酒的小漏斗當的一聲掉在地上。我的父親輕輕地喊她:媽!這聲音很低,卻像黑暗中突如其來的一道閃電,把她打得一激靈。

    華生,華生!她喊著跑出門去,在慌亂中差點被門檻絆倒了。

    她還沒跑到兒子的面前就突然停下來了。她看到了他手中的拐杖。她既迷惑又關心,怯怯地問,華生,你這是咋了?

    父親上前幾步,大咧咧地說,沒事,沒事,打靶的時候,不小心崴了一下。

    祖母俯身去查看我父親的傷勢,心疼地說,都腫了這么高,很疼吧。

    不疼,不疼。父親一邊說,一邊朝屋里張望。

    你是想找翠紅吧。祖母的眼神頓時黯淡下來,聲音壓得很低,她不在,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

    翠紅就是我的母親。父親跨進屋,將行李放在地上,說,我去找她。

    祖母說,你還是歇著吧。幺妹去叫她了。你看,天都要黑了,她們差不多也要回來了。

    父親執意要去找他的妻子。他的拐杖敲在門外的石階上,突突有聲。就在這時候,母親回來了。她有點瘦,頭發有點亂,衣著有點松,一雙眼睛仿佛干涸的池塘,完全沒有了父親記憶中那種清洌洌的光芒。父親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母親怔怔地看著父親,突然喊起來,華生,你回來了!

    她還認得我呢。父親的淚水一下就涌出來了。

    母親看著父親流淚,突然咯咯地笑了,說,這么大的人還哭,你不害臊呀。說完她突然驚奇地咦了一聲,又說,你年紀不大嘛,咋就拄上拐杖了呢?

    父親胡亂地抹了一下眼淚,擠出一絲笑來,輕輕地喊她:翠紅!

    母親愣了愣,才茫然地應了一聲。

    父親說,我回來看你了。

    母親嘿地笑了一聲,說,我好著呢。說著,便從父親的身邊抹過去了。

    夜幕已降,暗處里有蟲子的叫聲響起,泛著刀鋒般的冷光。父親呆呆地站在晚風里,心里一片冰涼。就這么簡單的照面,他已看出,他的妻子確實病了。

    那天深夜,睡夢中的祖母被兩聲尖叫驚醒了。那是我的母親在喊,像一把尖刀切開了夜晚深長的寂靜和黑暗。祖母一骨碌坐起來,她聽到隔壁的門被打開,一串倉皇的腳步聲噼噼啪啪地濺起來,隨即一陣咚咚的捶門聲像氣泡一樣破開。我的母親嘶聲驚叫:幺妹,幺妹!

    我的祖父被這響聲驚醒,不滿地嘟囔了一聲,翻過身,又睡去了。祖母掌著燈走出去。她看到我的母親頭發散亂,神色驚恐地站在一個房間門口。門吱呀一聲打開,我的小姑睡眼惺忪地冒出半個腦袋,慵懶地說,嫂,咋了?母親緊張地說,我房間里有個男人,有個男人。接著她又啪啪地跑到祖母的面前,連聲說,我房間里有個男人,有個男人。

    祖母耐著性子,安慰她說,別怕,翠紅,那個男人是你的丈夫。然后她加重語氣,強調了一遍:是你的丈夫,華生。

    我的父親在這時候才開門走了出來,他看上去有些困倦,也有些不安。他走到妻子的面前,輕聲說,翠紅,快回去睡吧,睡吧。母親看著他,半晌后才點點頭,嗯了一聲。

    夫妻倆走回房間。祖母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嘆了一口氣。

    一大早,父親就起床了。多年的軍旅生涯,養成了他早起的習慣。他準備帶妻子去省城的醫院做檢查。但我的母親不去,她只是翻來覆去地說,我哪兒也不去,我要等靈兒,靈兒一定會來找我的,我一走,她就找不到我了。

    靈兒是他們四個月前早夭的女兒,兩歲半。我的父親還是在靈兒半歲的時候回來見過她,后來父親返回部隊,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的女兒,只是陸陸續續地收到一些妻子寄過去的女兒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兒粉嫩如芽,有一雙像水晶一樣清澈透亮的眼睛,仿佛蓄積了全世界的藍天和流水。父親愛不釋手,將女兒的照片隨時揣在身邊,空了的時候就取出來看,還不停地親了又親。

    我的母親是讀過初中的。每隔一個月,她都會給父親寫一封信。父親就從一封封的書信上,知道靈兒什么時候會爬了,什么時候會走路了,又在什么時候學會開口說話了……每一次看完信,父親都會久久地沉浸在幸福里,心里就像是加了一勺勺的蜜。

    秋天的一個下午,父親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是母親特地跑到縣城給他打的。電話里他聽到了一個嫩生生的聲音在叫喊:爸爸,爸爸!那是靈兒的聲音,吐字還不是很清楚,但卻像春風摧開枝頭的新芽,像陽光解凍冰下的河流。父親的淚水一下就涌出來了。

    父親經常在想,他一定要抽空回去探探親,捏捏女兒的小鼻子,親親女兒的小臉,聽她脆生生地喊自己。每每想到此,他心里都美滋滋的,一次次地笑出聲來。

    然而父親還沒來得及回家探親,靈兒就因為一場重感冒,高燒不退而離開了人間。靈兒死后,母親就不再給父親寫信。父親是從祖母給他的信中得知這一噩耗的。在信的最后,祖母要父親轉業。那幾句話祖母用了很大的力,有幾處紙張都被筆尖劃破了。

    父親以他一個軍人堅強的品質承受住了這命運突如其來的悲傷和打擊,他很快就調整了情緒,以一貫飽滿的激情投入新的生活和任務。而我的母親,卻陷在夫妻分居的寂寞和喪女之痛的泥淖中無法自拔。漸漸地,她精神恍惚,衣衫不整,偶爾一個人自言自語。不知是從哪一天起,每天傍晚,她都會站在河邊,哀怨地呼喊:靈兒,靈兒!家里人、鎮上的好心人,都會來勸她,安慰她,她卻惱怒地叫人家滾開。

    靈兒只是在河邊撿貝殼去了,她一會兒就會回來,跟我一起回家的。她就這樣以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固執地告訴給每一個人。

    人們相信,她瘋了。

    父親在家里只待了三天,又趕回部隊了。他在臨走的時候,準備跟他的妻子說幾句話,卻發現我的母親不見了。祖母叫小姑去找母親,小姑轉了一圈,沮喪地跑回來,搖著頭說沒找到。父親很失落,他走得一瘸一拐的,背影有些蒼涼和孤單。

    當父親在鎮中心廣場上搭拖拉機進城的時候,母親突然氣喘吁吁地跑來了,老遠就大聲喊,華生,華生!父親的心里一下就熱起來了,像微火熏過一樣。

    母親說,我剛才叫靈兒去了,你要走了,我叫她來送你。

    父親滿腔的熱頓時涼了下去,他不知道說什么,只是硬生生地擠出一絲笑。

    靈兒這孩子,真調皮。母親揚了揚眉梢,嘴角泛起微笑,說,這會兒又不知道躲到哪里玩去了,我沒找到她,下次,下次我一定叫她來送你。

    父親點頭,連聲說,好,好!

    母親問,你啥時候回來?

    父親說,很快,很快!

    這一次,父親是鐵了心要轉業了。他回到部隊,向組織上匯報了情況,并遞交了申請。組織上很快就批準了父親的轉業申請,安排父親回到了我們家鄉的小鎮。從行政的劃分上說,那時候鎮不叫鎮,叫區,父親在區派出所當了一名警察。

    父親轉業回來的那天,我的祖母在臺階下鳴了一串鞭炮,說是給父親沖喜。鞭炮放完后,母親竟然跟孩子們一起哄搶散落在地的尚未爆炸的鞭炮。她拾了滿滿的一手心,喜氣洋洋地對父親說,我是給靈兒撿的,這下她有玩的了。

    父親看著她,心里微微酸楚,但他也微笑著,附和道,是的,夠靈兒玩了!

    兩個月后,我的父親帶著母親去醫院看病。無論我的父親怎么哄誘,我的母親都拒絕前往醫院接受檢查,她甚至氣憤地指著丈夫的鼻子大喊,你才有病,你才該去看醫生!后來父親哄她,說是去找靈兒。她的臉色頓時溫柔了下來。

    他們到了省城的醫院后,父親內急,要上廁所。他叮囑妻子在外面等著,不要亂走。母親點點頭,說,你快去吧,快去。

    當父親從廁所出來,卻發現妻子不見了。他四處尋找,又逐一打聽,均一無所獲。我能夠想象得到,那個秋天的下午,我的父親是如何焦急地穿梭在人群中,茫然惶恐,不知所措。他想去派出所報案,后來又忍住了,他想還是先回家碰碰運氣,看看她是不是先回去了。

    父親回到家時天已黃昏,我的母親正站在門前嗑瓜子。她老遠就喊,華生,你怎么才來呀?我都等你好久了,我還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呢。

    父親看到妻子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又是驚喜,又是生氣。他想發火的,最終又忍住了,只是輕嘆了一口氣,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母親把手里的瓜子揣進兜里,又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一本正經地說,華生,我沒病,我不需要去看病。

    父親愣了一下,微笑道,是我去看病,不是你。他頓了一下,問道,你是怎么回來的?

    坐車啊。她有些不屑,轉身走了,還順手扔了兩粒瓜子。她閃身進屋,突然又把腦袋探出門來,說,華生,我告訴你,我沒病,你別再想著讓我去看病,你想都別想。最后五個字,她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字一頓。

    父親不死心,但又不敢帶她去醫院。萬一她再來一次不辭而別,弄出什么差池來呢。上一次她能安然無恙地回來,實屬萬幸。下一次,未必就有那么好的運氣了。他通過部隊的好朋友找了省城軍區醫院的一個神經科醫生到家里來,對妻子謊稱,那是他的朋友,來家里做客的。醫生在我們家住了三天,這三天里,母親表現得異常正常,舉止得體,言辭清晰,完全不像一個病人。甚至他們在談論幾個月前在另一個半球上結束的馬島戰爭時,母親犀利、偏頗而又不失一定道理的言論,令父親和醫生大為震驚。

    醫生把我的父親拉到一邊,他的判斷是,我們的母親可能是間歇性精神病。我的父親很著急地問,能治吧?醫生說,可以治,但能不能治好,難說。他叮囑我的父親,不能讓我的母親受刺激。

    父親隨醫生進了省城,帶了醫生開的藥回來。但母親拒絕服藥,她把藥扔在地上,沖著丈夫大吼,我給你說過了,我沒病,我不用看醫生,更不用吃藥。父親耐心解釋,這是補氣血的,保健品。母親依舊在大吼,你別想哄我,我不是傻子。

    家里的人旁觀著,都不敢吭聲,只能在暗中嘆息。

    我無法體會一個男人在那時的無奈和絕望,痛苦折磨著他,一點一點地侵蝕。好幾個夜晚,祖母在半夜里起床上廁所,看到父親坐在客廳里抽煙,燈關著,黑暗中的煙頭一閃一閃,遙遠,而又縹緲,像天邊隱隱約約的星光。祖母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是輕聲說,華生,早點休息吧。父親每次都只是嗯一聲。有一次,祖母終于忍不住了,她開了燈,走到兒子的面前,說,華生,媽看到你這么難受,媽心里很痛苦。

    他沖著母親勉強一笑,說,媽,我沒有痛苦。我只是有些失眠。

    祖母嘆息一聲,說,你是我生出來的,我還不了解你嗎?兒子啊,想哭的話,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吧。

    父親說,媽,當年我在戰場上差點死了,我都沒哭。

    祖母說,我知道了,我的兒子很堅強。

    那時候,在鎮中心廣場的西南角,有一個公廁。公廁是半開放的,不隔音。父親有一天下午出警回來,在路過公廁的時候,便進去方便了一下,正巧聽到隔壁有兩個女人在議論我的母親。

    一個說,楊翠紅現在瘋瘋癲癲的,我看著都怕。

    另一個人說,我也是,見著她,我都要繞著走。

    你說,她是不是因為男人長期不在家,身體上、心理上出了問題才瘋的呀?

    有這個可能。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家靈兒夭折了,對她打擊很大……隨即我的父親聽到噓的一聲。兩人不吭聲了。隨即他聽到,有人走進女廁所了。

    父親聽出來了,那是供銷社的兩個售貨員。他最先聽到的那個聲音叫傅菊珍,另一個叫馮萍。在廁所這樣的地方,聽到外人議論自己的家事,父親覺得晦氣極了。他等在廁所外,心里怒火明亮。

    半晌后,兩個售貨員出來了。我的父親迎上去攔住了她們。他忍住怒氣,盡量以平靜的語氣說,兩位嫂嫂,麻煩以后不要再議論我家的事了。兩個女人先是錯愕,隨即馮萍紅著臉否認,我們沒有議論你家的事情。

    父親說,有沒有議論,你們最清楚。我告訴你們,我家翠紅沒有瘋,她好著呢,請你們以后不要再亂說了。

    傅菊珍突然叫起來,聲音中充滿了嘲諷,你一個男人家,竟然在廁所中偷聽我們女人說話。你要不要臉???

    父親辯解道,我沒有偷聽。是你們在背后亂嚼舌根子,這些話傳到我的耳朵來的。

    傅菊珍朝地上呸地吐了一口唾液,恨恨地說,明明就是偷聽了,真不要臉,大男人在廁所偷聽女人說話。

    我父親心頭的怒火呼地一下躥起來了,他厲聲喝道,我再說一遍,我家翠紅沒有瘋,別怪我把丑話說在前頭,以后誰要再亂說,我就跟誰沒完。

    我的父親鏗鏘有力地扔下他的警告后,就大步流星地朝單位走去了。他注意到有幾個旁觀的路人全都看著他,眼里帶著復雜的悲憫。下午的陽光有著恍惚的光影,父親的心頭有著空空的悲涼。

    他回到辦公室后,足足喝了三杯水,才逐漸平息心頭的怒火。他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認真整理著資料,忽然聽到外面的院子里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隨即一個尖叫聲從這吵鬧聲中清晰地穿過來:劉華生,給我滾出來!

    原來是傅菊珍和馮萍的丈夫跑來“興師問罪”了。兩個警察攔住他們。他們推開警察的手,沖到我父親的辦公室門口。他們先后叫喊,劉華生,給我滾出來!

    父親走出去,很鎮靜地問,有什么事嗎?

    ……

    此為節選版本,完整內容刊于《湘江文藝》202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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