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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選刊》2022年第4期|袁凌:墨菲定律(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2年第4期 | 袁凌  2022年04月19日07:51

    袁凌,男,1974年生于陜西平利縣。發表長篇小說《記憶之城》,出版有《生死課》《寂靜的孩子》《世界》《青苔不會消失》《我的九十九次死亡》等書。單向街2019年度青年作家,新京報2017年度致敬作家,騰訊2015年度非虛構作家。曾入選三屆《收獲》文學排行榜、兩屆豆瓣年度作品、新浪十大好書、華文十大好書、南方都市報十大好書等。

    責編稿簽

    《墨菲定律》的敘事核心落在可凡與一葦這對母女的情感羈絆上。原生家庭的紛爭對一葦造成了心理創傷,即使她出國留學、接受高等教育,也無法安然面對過往的記憶,無法真正步入社會,而是不斷地折磨自我與親人。袁凌的寫作沉靜、細膩,耐心地鋪陳著點滴細節,讀來倍感真實切近。五號線由北向南穿過北京,從天通苑的Costa到元大都的夯土城垣到雍和宮的咖啡館,我們跟隨著袁凌的書寫重新審視這座城市與穿行其間的人們。他們在這里工作、生活,在這里追尋夢想,他們不再是與我們擦肩而過的模糊面容,而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真實個體。

    —— 歐逸舟

    《墨菲定律》賞讀

    袁凌

    1

    在與一葦和母親可凡的關系當中,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心理師、父親的老同學、叔叔、朋友,還是她叫的哥哥,或別的。

    和很多早期的同行一樣,我也是半路出家的。從鶴崗辭掉廠部宣傳科的工作來到北京之后,我還做了不少年頭跟煤有瓜葛的生意,譬如勞保用品、小型機械啥的,都是跟人合伙,拿小頭。后來煤礦關的越來越多,慢慢地終究做不下去了,以前賺的些許都賠了進去,一直沒在北京扎下根來,家庭也破裂了。有一段我覺得自己的精神狀態出了問題,晚上睡不著覺,從單人床上起身成了登長白山一樣的事。有一次這樣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之后,身體輕飄得像張紙,肚子卻咕咕雷鳴起來,我意識到再這樣下去不行了。

    病急亂投醫去看了兩次心理醫生,當時還是個新鮮東西,覺得效果也不是很大。后來忽然想到,現在心理出問題的人多,這倒是個有前途的行當。好在大學學的是中文,又愛看些心理小說,轉起方向來倒不算是太匪夷所思。那時候國家還有二級心理師考試,我用兩年考了個證書,在北京三環之外租了個稍微大點兒的房間兼作住處和工作室,就算轉行開張了。

    十多年下來,我沒能靠這行在北京買房子扎根,只是掙一口飯吃。心理學的理論一直在變,女客戶是大多數,往往喜歡挑女心理師,還興起能量療愈的一派,桌上擺個水晶球,一手覆在球上,隨便打量幾眼客戶,就算是接通了能量場,看透了來人的前世今生。這總讓我想起小時候見過的跳大神。

    我像是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常常感覺過氣了半截。近兩年,我從事務所里出來單干,除了坐等客人上門咨詢,我也學習別人建了一個微信群讀書會,通過帶領人一起讀某一本書,一面收點兒會費,一面培養粉絲??煞布尤肽嵌螘r間,我們在讀的是《墨菲定律》。

    起先我沒在意可凡的加入,她是群里兩個鶴崗老鄉拉進來的。不怎么發言,只是靜靜地潛水。直到半年多以后,到了要交下一季會費的時候,我逐個清點群里的成員,到了她的名字,默默打算將本來不算長的名單劃去一格了。沒料到可凡不但續了費,還提出找我做一次心理咨詢。

    因為是第一次,我估摸著報了一個不高不低的價位,約好在我的住處兼工作室見面。這時因為北京的房租漲價,我已經又往外遷了兩環,到天通苑二區地鐵步行十來分鐘的地方租房了。顧客下了地鐵,走到稍微不耐煩的時候,也就到了。

    可凡出現的時候我有些吃驚,看上去像在哪里見過。她面容白皙但是皺紋偏多,約略看得出年輕時的清秀,個子不低,穿一件淺色外套,里面是恒源祥羊毛衫。頭發看得出用心捯飭過,卻被北京無處不在的風吹亂了,馬尾上還落了一粒楊絮,遠看像是雞毛。我看著她心想,也許我們在鶴崗的公交站牌下一起等過車,或者共同在一個菜攤前停留,僅此而已。但當初她的面容一定是有些出挑,給我留下了印象。

    咨詢進行得有些費事。她敘述起來語無倫次,總是陷在自己的某個思路里,看不到同一件事情可以做完全別樣的解釋,每當這時候,我面前總像并非一個人,而是一只落網的飛蟲,或者動物園鐵籠中兜圈子的熊。我自己的心情也變得郁悶起來,因為在客人身上看到了自己。身為咨詢師又不能太干預,只能順著她說下去,實在不行的時候才表現得不經意地提醒一下,這主要是為了時間。兩小時的咨詢收費九百塊,雖然我的時間并非如此緊缺,卻也不能隨意延長。

    她敘述的線索在眼下和過往之間纏繞,好久之后我總算理出了一點兒頭緒。她早年在鶴崗結過一次婚,生下了女兒,沒幾年就由于男方的大男子主義和養小三離婚了。以后她帶著女兒過,沒有再成家,甚至沒有再找過男人。女兒考上大學后,她跟著親戚來到北京,做醫療銷售代表和物業管理之類的工作,把女兒一葦送去了日本留學。女兒半年前從日本回來,和她的關系出現了很大問題,像是變了一個人。

    聽她說著以往的經歷,我又產生了某種熟悉感。似乎她生活中的哪個線頭,和我已經在那個小城拋離多年的記憶某處是連綴在一起的。她是從小城考到沈陽去的大學生,在那一代人里面屬于拔尖的,畢業后分配回到鶴崗,和當地鐵礦上的一個人結婚。夫妻倆一起下海做生意,發了家,由于丈夫用度上的毫無節制,后來又破產了,欠下了很多債務。也許是因為在東北有太多這樣的情節,一遍遍地上演,沒有誰是純粹置身事外的看客。

    丈夫早已不再聯絡,她現在最頭疼的是女兒的事情。女兒從小學到高中都是乖巧聽話的“別家孩子”,也順利地考上了省城一所不錯的大學。去日本留學期間,母女定期聯系,也沒有特別表現出什么異樣?;貒?,一葦卻表現得事事忤逆,從找工作到交男友、日常生活習慣,你叫她往東,她一定往西。找關系讓她去面試,她故意穿成吊兒郎當的裝束,用開玩笑的語氣回答問題,把面試搞砸了,回來還顯得很開心,像是很有面子一樣。進了一家外貿公司,沒兩個月就出來了,說是不想在日本人的公司干。自己說要找別的工作,卻又不見下文。外出的時候不打招呼,問她見什么朋友不回答,好的壞的一概不知。

    在家的時候,習慣把房間門關起來,一整天不出門刷手機,只有吃飯的時候會打照面。偶爾進去一看,亂得不像個女孩子的房間了,還有一種昏昏沉沉的氣味,一點兒不像是年輕人該有的朝氣。多問她兩句,就吵起來??煞舱f,她不知道怎么會這樣。說到這里,她似乎會像很多女人一樣流淚,準備去包里掏餐巾紙了,但終究沒有流出淚來,只是眼圈紅了??雌饋硭K究是個要強的女人。

    我只能按通常的理論做一些解釋,知道對她的問題其實是隔靴搔癢。我提醒可凡注意一葦從小經歷了父母離婚、在單親家庭長大這一事實,這類孩子的心理相比完整家庭的孩子,無論如何都有更敏感的地方。作為母親,需要和女兒加強溝通,多從一葦的角度想一想,畢竟她已經成年了。

    可凡起身收拾拎包,一邊禮貌地點點頭,我不知道對我的話她聽進去了多少,不過看上去她到底放松了一些,還轉臉打量了我一眼。這張臉我到底在哪里見過呢?正打算送可凡出門的時候,她停下來問我,你是不是周北方的同學?我有些意外地回答是的。她點點頭說,周北方是我的前夫。

    她這么一說,我腦子里那些散落的線條算是搭上了。周北方確實是我的同學,但他比我大上四五歲,高中時留級和我到了一個班里。他沒有考上大學,復讀了一年沒有改觀,頂班進了礦務局下屬的機械廠。他是那種外形輪廓很扎眼的男生,因為大了幾歲,在班級也很有大哥范兒,雖然不受老師重視,卻總有幾個小弟跟隨左右,那時候就經常下館子吹扎啤。他下海之后,喝酒成就了他的生意,曾經顯赫一時,在同學圈中召集每年度的飯局,飯局上他的酒量永遠首屈一指,比我們這幾個上了大學進單位拿死工資、喝不敢喝賭不敢賭的人要瀟灑得多。并且他還找了一位女大學生做老婆,照片上可凡的容貌更是引人注目。

    但喝酒和賭博最終也毀了他,聽說他落到妻離子散還坐了幾年牢,坐牢期間結了婚的小三也離開了。最近幾年他再度出現在同學微信群里,開頭說是再度創業成功,不時顯擺幾張坐寶馬赴酒局的照片。后來卻開始找同學借錢,不過到現在并未借到我頭上,大約他也覺得干個心理咨詢什么的實在沒有多大油水,不過我還是有幾分終究會被他點名的忐忑。

    我沒有見過可凡,僅僅是看到過周北方手機里展示給大家的照片。但可凡說,她早就從一個老鄉處知道我是周北方的同學,這也是她愿意加入微信學習群,和眼下來找我咨詢的原因。

    我想告訴她,這種熟人間的心理咨詢其實是不合適的,因為咨詢師會有代入感,又牽涉到很多隱私。不過我和周北方上學期間并不親密,除了同學圈也沒有更深的交集,長年北漂,這方面的忌諱也就少了一些。倒是有點兒擔心,我這間一半像是住處的工作室給她留下了什么印象。

    以后我們偶爾在微信上聊幾句天,沒太提到過去在鶴崗的事,她會就課程學習里的一些疑點單獨問我。有幾個群友也習慣像她這樣,后來他們商量之后提出建議,在線上的讀書討論之外,再搞一個定期線下聚會,當面交流,參與者另外繳納一筆會費??煞惨矃⑴c了,雖然我知道她在物業的工資并不算高。

    因為我的住處太過偏遠,大家約定在雍和宮附近的一家星巴克定時聚會,那里平時人多,周末的上座率不高,我們的討論不大會干擾到別人。聚會時大家各點自己的飲料,輪流幫我點一份,閱讀的書目仍然是從《墨菲定律》開頭,漸漸地大家習慣了坐下來先聊一下家常,再開始讀書??煞餐莵淼米钤绲囊粋€,在角落里占好位置,就著有些昏黃的燈光讀膝蓋上攤開的書,偶爾會讓我想起她的老大學生身份。

    像加入線上讀書會的經過一樣,可凡一開始仍然是最沉默的一個,似乎她額外交了錢的目的只是來這里點杯飲料坐下,當面傾聽大家講話。后來在拉家常之中她也漸漸會說上兩句,但仍舊顯得矜持。聚會結束后各自回家,多數人是走到雍和宮站分頭搭地鐵,我搭五號線回天通苑,可凡和另兩個人是轉二號線,她的住處在上地附近,需要到西直門再轉乘十三號線。

    有一天在二號線地鐵站臺上,可凡提出跟我一起去搭五號線,到立水橋再轉乘十三號線。我覺得她這樣比較繞,但沒有說出來,一起上了晚上十點過了仍然顯得擁擠的五號線地鐵。

    地鐵上沒有座位,我們站在過了惠新西街南口不再開啟的車門一邊。地鐵過了惠新西街北口,開始鉆出地面的時候,她背靠著車門問我,如何能讓自己想到前夫時不再憤怒?

    她說,自己現在看到女兒的一舉一動,都會想到前夫,忍不住想罵人、吵架。一葦現在越來越像爸爸了,有時候她都覺得女兒是故意的,為了氣她。

    車窗外北京的燈火點綴在黑暗的背景中,在可凡身后時而閃過,不足以照亮奧森公園到西山一帶大片的黑暗。黑暗中浮現出了我的那位高中同窗的臉。在班上他一直是中心,而我只是個小不點兒,甚至可以說受到過他的欺負,當然對他來說可能是不經意的,就像人會不經意地伸手去按一下樹皮上的一只昆蟲。后來聽說他的沒落,心里也會像風吹的水面,掠過一點兒輕微的皺紋。

    這樣的聯想其實是不專業的。確實我和可凡在這時并不是在進行心理咨詢,像是兩個老友在聊天,她也沒有因此付費,但她畢竟是我的忠實客戶。我把心思收回來,問道,一葦和她爸感情好嗎?

    不好。小時候他也還算疼她,但沒多久就鬧離婚,他很少回家來,都是我撫養她。再后來,一葦不愿意見她爸,現在更是不愿意人提到她爸。

    那你就不能說她像她爸了。你不能在她身上找她爸的影子,對她的傷害會很大。

    但她行為舉止就是像她爸。邋遢沒個邊兒,到了快吃午飯時還不起床。屋里一股氣味。說話特別難聽,要不不理你,當你在屋頂下不存在。作息顛倒,半夜刷手機,有時候還跟人出去,很晚才回來,身上一股酒氣,說是朋友,不知道是哪來的朋友。越看越像她爸。小時候她不是這個樣子的啊。

    我想告訴她,這是心理學上的投射機制,你是把對于丈夫的怨念投射到了女兒身上,這樣你會怎么看她怎么像她爸。但說得這樣直接并不合適。我只是告訴可凡,人的心理是互動的,共同推動一件事情向前發展,你越看越像,她就會真的越來越像;你看著不像了,她可能就會越來越不像。這是我們正在學的墨菲定律。

    可凡認真地聽著,沒有回答。燈火和黑暗依舊交替在她的面容背后閃過。

    車上變得空了一些,但我們都沒有坐下來??煞矒Q了個話頭說,她覺得一葦大學學的是外語,又到日本留過學,最合適的就是到外貿公司,可是她就是不愿意,寧肯去找那些不靠譜的什么文化創業公司。她還是覺得,女兒在日本遇到了什么事。

    車到立水橋的時候,她忘了下車,我提醒了她一下,她才忽然回過神來?!爸x謝你免費聽我吐槽,下次再見啊?!蔽艺f都是老鄉沒問題。她沖我微笑了一下,有些急促地跟在別人身后出了車門。

    在天通苑下了地鐵,正在過天橋的時候,我接到她的一條微信,說有機會的話,讓一葦找你聊聊吧。我說可以,不過我估計她不大會愿意,現在她處于自我封閉期。

    我沿著一區南邊的街道走回家去,這條街道現在變得安靜,前兩年靠近地鐵站排開了半條街的烤面筋、炒河粉和小螺螄攤子都被清理掉了,再也沒有那種鬧哄哄的喧囂,想到這件事情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遺憾。小區鐵柵欄有一處鐵條被人掰彎了,辟出一個可以進入的洞,比走到小區入口進去再繞回來要省一些路,我像別的趕時間的上班族一樣鉆進這個洞,越過綠植區走向自己租住的樓房。這幾年綠植區栽了不少桑樹,暗中聞到一種像是酒酢的氣息,忽然想到是桑葚成熟了。我也曾不顧打過農藥的警示摘下一捧來吃,享用一點酸酸甜甜的南方滋味,但今晚有些心不在焉。

    可凡和她女兒一葦的事情,不知為何占據了我一部分的心理空間,我想到她和周北方那種難解難分的關系,想到可能會見面的一葦,我老同學的女兒。我感到某種好奇,這超出了一個咨詢師應該有的心理活動。

    ……未完待續

    本文刊載于《小說選刊》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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