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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天涯》2022年第2期|項麗敏:住在鳥的旁邊
    來源:《天涯》2022年第2期 | 項麗敏  2022年04月02日08:42

    編者說

    《天涯》向來關注自然、生態問題,1999年就發起過相關討論,今年第一期也策劃了“生態、自然與時代”二人談,本小輯是在相關討論之后,把思考繼續擴散、延伸,聚焦自然散文的寫作現場。人鄰的《山居筆記》中可窺見隱于野的古意,項麗敏的《住在鳥的旁邊》是“人來鳥不驚”的善意,劉群華的《雪山上的狗皮帽子》處處可見縱情大地的快意,陳愛民的《野花的野,野花的花》是以花為媒尋覓詩意。古意、善意、快意、詩意,皆是人與自然這一和諧生命共同體的贈予。

    今日推送項麗敏的《住在鳥的旁邊》以饗讀者。

    住在鳥的旁邊

    項麗敏

    谷雨聽鳥

    近午突然落起雨來。

    雨也不大。落雨的時候我在陽臺讀一本書的后記,剛讀完雨就停了。陽臺外的香樟樹經雨一潤,綠得發亮。

    片刻,雨又斷斷續續地落下。雨聲之外,斑鳩“咕咕”的鳴叫此起彼伏。

    這雨落得很是時候。今日谷雨,“清明要明,谷雨要雨”,小時候就聽村里老人這么說。

    香樟樹開花了。香樟樹換葉子是清明前后的事,半個月過去,新葉成蔭,碎花如米。

    香樟花的香是沉靜的,眷眷無窮,加重了暮春的氣息。

    昨夜醒來時聽到鷹鵑的叫聲。去年聽到鷹鵑也是谷雨前夜。鳥雀就是自然的時鐘,每種鳥的鳴叫都有它的時序,既不早到,也不延遲。草木的花期也是如此,每種花的開放也有它的時序,應時而開,應時而落,讓人感到安穩。

    夜里鳴叫的鳥很少,鷹鵑算是一種。鷹鵑是杜鵑科,噪鵑也是杜鵑科,噪鵑夜里也會鳴叫。有陣子我分不清它們誰是誰,就把它們統稱為子規——古時候的文人就是這么稱呼的。有的地方把鷹鵑叫作貴貴陽,這是擬音的叫法。以鳥的鳴叫聲來給鳥命名,是人類通常的方式,比如我們村就把斑鳩叫作咕咕鳥。

    分不清鷹鵑和噪鵑,是因為它們的叫聲里都有孤寂與不甘,尤其夜里聽,孤寂與不甘被夜晚的寧靜放大,使人在夢里也不由得裹緊被子,唯恐被這聲音攫去了魂魄。

    到了谷雨,春天的鳥兒差不多到齊了,雙雙對對忙著筑巢育雛的事。

    中午落雨的那刻,聽著遠處斑鳩的鳴叫,心里一動:我臥室窗臺上的“斑鳩之家”現在是什么狀況?幼鳥出殼了沒有?心念一起,就按捺不住好奇心,搬出椅子,站上去,踮腳,隔著陽臺窗戶窺探情況(陽臺與臥室的窗戶相鄰)。啊哈,斑鳩窩里臥著兩只幼鳥,抬頭望著我,毫無懼色??茨悄?,估摸著幼鳥已有八九天的鳥齡了。

    昨天發現陽臺外的紅葉李樹上也有鳥在筑巢,嘴里銜著長長的芭茅,飛進去,很快又鉆出來。紅葉李的葉子已很茂密,顏色轉成朱紅,一個鳥巢藏在里面,以我的視角看過去,是毫無破綻的。

    去年就有鳥在這棵紅葉李樹上筑巢,等我發現鳥巢已是晚秋,樹葉落得差不多了。那個碗狀的鳥巢卡在枝椏中間,整個冬天都在,穩穩當當,下雪的時候,雪堆進鳥巢,高出鳥巢一大截,太陽出來,照得鳥巢閃閃發光,使我生出幻覺,覺得從巢里會飛出銀白色的雪鳥來。

    是什么鳥在這樹上筑的巢,并且是在舊巢的位置上?應該還是去年的舊主,或者是去年在這巢里出生的鳥。我是近視眼,就算戴了眼鏡,也不能分辨出那是什么鳥。那鳥的體型太小了,飛來飛去也是靜悄悄的,不發出聲音,無法從鳴叫聲里辨認。于是,我拿出相機,等鳥銜著筑巢的枝葉飛過來時拍下,看個清楚。

    是白腰文鳥。當它再次回到自己的新家(也許是老家),安放好筑巢的枝葉,站在樹枝上小憩的片刻,我拍下了它。想起來了,去年初夏,紅葉李果子成熟時,曾看見一溜文鳥站在果樹最低的枝椏上,大約有五六只,你擠我,我擠你,站立不穩,嘴里發出稚嫩的鳴叫,一看就是才出巢的雛鳥。

    每天被鳥鳴喚醒,坐在陽臺上就能聽見從近郊傳來的野鳥之歌,沉浸其間,我知道這并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的悠閑。而我能夠在春去春又來的時光里與鳥為鄰,這就是命運的眷顧,是大自然贈予的最好生活。

    在烏鶇晨唱里醒來

    夜里下雨,凌晨雨聲漸歇。在烏鶇的晨唱里醒來,天還沒亮。

    都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烏鶇就是那只早起的鳥。烏鶇早起不只為吃蟲,還為唱歌,從三月到五月,醒來聽到的第一聲鳥鳴要么是斑鳩的,要么是烏鶇的,叫聲之近,之清晰,仿佛它們就守在窗外,用多變的曲調提供著叫醒服務。

    隨著晝日變長,天亮時間的提前,烏鶇晨唱的時間也跟著提前,起初是六點半,然后是六點、五點半,再然后,也就是現在,五點不到就它就開嗓了。這可是下雨天啊烏鶇先生,下雨天就是讓人睡懶覺的,你不能消停一會兒嗎?

    烏鶇晨唱是從書房那邊傳來。書房窗子拐角有個烏鶇巢穴,去年這個時候壘在那里。為了不影響烏鶇在窗臺養育后代,去年的春末夏初,有半個多月我沒有打開那扇窗,也沒有進到書房里去。烏鶇太敏感了,別看它平日在草地悠然踱步,用眼角漫不經心地瞅你,即使你走得很近也不飛走,到了育雛季,一點點動靜都會驚嚇到它,尖叫著從巢里飛開。

    烏鶇感到不安全時會棄巢,離家出走,哪怕巢里已有快出殼的幼雛。不止烏鶇這樣,很多鳥都如此,感覺到巢里有陌生氣味就會警惕起來。

    也有心大的鳥,斑鳩就是。住在我臥室窗臺上的珠頸斑鳩,只在剛開始筑巢時對室內主人持著戒心,過了幾天,感覺到我并無驅逐它們的意思,就很自在地進出窗臺了,對我開窗通風的舉動也不在意。當然它們也懂得規矩,不做越界的事,不從敞開的窗子飛進屋里。

    去年直到入夏,才敢推開窗玻璃,抬頭看那個保溫桶型的烏鶇巢,靜悄悄,沒動靜,心想,烏鶇幼雛已經出巢了吧。爬上窗子,看巢內情形,天啦,居然有兩只雛鳥的遺骸在里面。

    戴上手套,將雛鳥遺骸清理出去。想將巢也移除掉,猶豫片刻,還是保留下它。巢是枯草、苔蘚和黃泥三種材料壘起來的,厚實牢固,卡在窗欄之間,很穩當。

    這巢里究竟發生了什么變故,不得而知。那只空空的烏鶇巢后來就留在窗子上,每次開窗,會抬頭看一眼,仿佛那是一處時間的遺址。為什么要留著這只空鳥巢?是希望來年春天仍有烏鶇來巢里吧。烏鶇會嫌棄它們的舊巢嗎?尤其這舊巢還發生過育雛失敗的事。

    十天前,從窗下經過,也不知是哪根神經被觸動,抬頭望向那只舊巢,就見一對烏鶇從里面飛出。烏鶇是來探測情況的,但愿它們不嫌棄,就算巢有點破舊,修修補補也是好的,總比重新選址筑巢來得便利。

    這段日子我沒有開過書房窗子,偶爾進書房也是踮著腳,怕驚擾了那對烏鶇。烏鶇進入育雛期就會安靜下來,不再輕易發出聲音——那會暴露巢穴的位置,成為掠食者的目標,一旦親鳥出巢覓食,隱藏在側的掠食者就會伺機將巢里的幼雛擄走,將其變成一頓美餐。

    如果哪天早上,叫醒我的不再是烏鶇,有可能它已經進入父親的角色,安安靜靜,又時刻保持警惕,在近處守護著巢,偶爾飛離片刻,回來時嘴里會含著食物,喂進孵蛋的雌鳥嘴里。

    雛鳥出巢

    臥室窗臺的斑鳩雛鳥已經出巢。

    是今早發現的。心里想著,不知小斑鳩長得怎樣了?就搬過椅子,站上去,隔窗看斑鳩巢里的情況——巢里空空,只留下一堆糞便。

    翻看去年的觀鳥記錄,斑鳩夫婦在窗臺筑巢是四月底的事,第一窩雛鳥出巢在六月上旬。今天是四月二十五號,斑鳩夫婦就已經完成了春季的育雛工作,比去年提前了四十天。

    今年的物候比往年早。春節后幾天,溫度突然飆升,留鳥從角落里呼啦啦涌出,一時春意盎然。毫無征兆的春暖,仿佛一只手在自然之鐘上劃拉一下,把時間撥快了。斑鳩夫婦提前進入繁衍期大約就緣于此。

    皖南的春天很任性,像情緒不穩的人,一會兒冷冰冰,一會兒又熱情四溢,讓人摸不準。人都摸不準,鳥兒就更是摸不準了。當斑鳩夫婦在春寒未盡時開始抱窩,作為近鄰的我看在眼里,是有幾分擔心的——真是糊涂膽大的一對,萬一天氣突然冷下來,雛鳥的命運堪憂啊。

    看來是我多慮,現在,斑鳩巢已經空了,雛鳥順利出巢,也不知是哪天出巢的。上次觀察斑鳩巢還是幾天前,那時雛鳥的羽毛已經長齊。

    斑鳩喂食

    找出剪刀,進臥室,爬上窗。這只我親手用硬紙板為斑鳩搭建的“宅基地”,得親手拆除了。不然天氣熱起來,鳥糞就會發臭,引來蒼蠅蚊蟲,對住在旁邊的我來說可不是件美事。

    如果鳥類也可以相互學習、傳授知識,斑鳩真該向它的鄰居烏鶇虛心求教,讓烏鶇教教它怎么保持巢穴環境衛生的干凈,怎么清理雛鳥拉出來的小糞球,而不是讓雛鳥在整個生長期都躺在自己的糞便里。

    烏鶇算得上衛生典范,居室清潔小能手。當親鳥銜來蟲子,站在巢穴邊緣,喂進大張黃口、嗷嗷待哺的幼雛嘴里,并不馬上飛開,幼雛也很靈泛,尾部一抬,轉向親鳥,親鳥就會意了,伸過腦袋,用喙尖將幼雛的小糞球扯出,扔出巢。

    這時節,走在人行道的香樟樹下,若是看見地上斑斑點點的鳥糞,不用說,頭頂上方的樹冠上準有一個烏鶇巢。

    不只是烏鶇,多數鳥類都善于保持巢穴的干凈衛生,這樣就不會滋生細菌,影響雛鳥的健康生長。唯有斑鳩,對此毫不在意,一代一代,延續著“讓糞便成為巢穴溫床”的粗放作風,也許斑鳩幼雛天然對細菌有抗體吧。

    當我將窗臺的斑鳩巢拆去,準備端水清洗窗欄時,飛過來一只斑鳩,鉆進窗子,停在巢穴的位置上,左看右看,有點想不明白的樣子。

    又飛過來一只,站在它旁邊,也是一副“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的表情。

    兩只斑鳩的脖子上都有珍珠斑紋,胸腹的羽毛棕紅色,是成年的大斑鳩。它們就是在這里育雛的斑鳩夫婦,飛過來喂雛鳥,卻發現這里有了變化——巢不見了,雛鳥也不見了。這么說來,斑鳩雛鳥也是剛出巢的,連家長都不知道這回事。

    雛鳥應該就在窗子對面的香樟樹上。剛出巢的鳥飛不遠,它們還需要親鳥投喂,直到學會捕食后,才會離開親鳥,獨自去廣大的天地里生活。

    好吧,今天就不洗窗子了,說不定雛鳥等會要飛回來。正當我這么想時,一只雛鳥果然飛了回來,落在斑鳩夫婦中間,片刻,另一只雛鳥也飛了過來。在我臥室的窗臺上,一家四口聚齊了。

    遇見烏鶇雛鳥

    這兩日刮起大風,馬路邊,懸鈴木、香樟和紅葉李在風里使勁搖擺,樹枝與樹枝相碰,葉子翻過去又翻過來,“唏—嘩—唏—”。風吹樹葉的聲音是一首驪歌,為即將告別的春天送行。

    今早出門,香樟樹下落了許多細樹枝,鉛筆一般長。這可是斑鳩筑巢的材料啊??匆娂殬渲拖氲桨啉F巢。斑鳩在我窗臺筑巢的那幾天,嘴里就銜著這樣的細枝,一趟趟地搬運,壘在我用硬紙板給它們搭建的“宅基地”上。

    細樹枝也是松鴉喜歡的筑巢材料,選好一棵大樹后,就開始尋找細樹枝,一根一根銜回,在樹上——通常是主干分叉處交錯搭建,壘成半個籃球的形狀,再銜來柔軟的青苔和草莖墊進去。

    四月初,我在楓楊樹上見到過完工的松鴉巢,后來樹葉茂密起來,就看不清了。但我還是惦記著那個松鴉巢,經過楓楊樹時會放慢腳步,抬頭看。

    昨天上午,經過那棵楓楊樹,照常放慢腳步,忽而聽到幾聲干啞又怯生生的鳴叫。還沒等我朝著鳴叫的方向走去,就聽到烏鶇發出的警報聲,“嘰呀——嘰呀——”看來這里有烏鶇的雛鳥,那干啞又怯生生的鳴叫就是雛鳥發出的。

    親鳥的警報聲并沒有讓雛鳥閉嘴,雛鳥仍然不明就里地鳴叫著。順著聲音,很快就在烏桕樹的枝椏上看到兩只烏鶇雛鳥,并排站立。這是兩只剛出巢的雛鳥,還沒掌握飛翔的要領,也沒有學會捕食,仍舊依賴親鳥喂養。

    烏鶇幼鳥

    發出警報聲的親鳥就在旁邊,見我發現了它的孩子們,著急起來,急促尖叫,兩棵樹之間來回飛著。尖叫聲喚來另一只親鳥,明白了情形,落到我身邊,蹦跳,撲騰,企圖轉移我的注意力。而當我走近它,它就向另一邊飛開一點,繼續撲騰——它是想用這種方式把我從雛鳥身邊引開。

    兩只雛鳥似乎接收到了危險信號,安靜下來,它們仍舊站在烏桕樹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天真又無辜的樣子。

    雛鳥出巢后就不再回到巢里,它們會跟在親鳥后面,在親鳥的帶領下學習飛翔、覓食和躲避危險的生存技能。往年五月初,走在路上,??匆姙貔呉患易釉诓莸厣仙⒉?,一只親鳥在前,一只親鳥在后,將雛鳥守護在中間,走在前面的親鳥會用爪子拍拍草地,跳起來,嘴喙啄向草地,拖出還在扭動的蚯蚓,雛鳥見狀趕上去,嘴里發出迫不及待的乞食聲。

    親鳥并不會馬上把蚯蚓喂給雛鳥,它向低處的灌木飛去,雛鳥跟著飛過去,姿態有些笨拙。親鳥又往另一棵樹飛去——這棵樹看起來有點高,雛鳥遲疑片刻,還是飛過去了,落在親鳥身邊,把頭伸向親鳥,拍著稚嫩的翅膀,嘴喙大張,這回親鳥總算沒有再飛走,把蚯蚓喂給雛鳥。

    當親鳥覺得雛鳥可以獨立生存的時候,就不再守在它們身邊,會故意躲開,讓雛鳥看不見。起初雛鳥會驚慌失措,鳴叫不息,向親鳥發出呼喚,若是發現了親鳥的身影,就趕緊飛過去,而親鳥這時會顯得異常冷漠,繼續向前飛,看樣子是下定決心要擺脫雛鳥了。

    剛出巢的雛鳥很容易成為猛禽的獵物,這一帶的猛禽可不少,黑鳶、紅隼,還有看起來俊美的棕背伯勞,毫無抵抗能力的雛鳥若是遇到了它們,十有八九難逃脫。這是沒辦法的事,自然法則就是這么安排的,每一種鳥都有它們的食物和生存下去的機會,每一種鳥也都有它們的天敵。

    為了讓親鳥安心,我離開了烏鶇雛鳥站立的烏桕樹,繼續向前走。那對親鳥見我離開,也就停止了尖叫和撲騰,世界在這一刻安靜下來。而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在那些被大風彎來折去的樹梢上,在河岸和田野的深處,又有多少雛鳥此刻正經歷出巢即成為獵物的遭遇。

    天空之戰

    剛走到河邊就看見天空中的一場戰爭。

    起先聽到聲音,尖銳,急促,是灰頭麥雞拉響的警報?;翌^麥雞慣于虛張聲勢,從春初到春末,只要出門走在田邊河畔,就能聽到它神經質的呼號回蕩在頭頂,像是一個人不停喊著:狼來了,狼來了。聽得太多也就不以為然。

    不過這次似乎有點不同,不只是警報,更像是戰斗號角,是沖鋒陷陣的吶喊。

    抬頭看了一眼,呦嚯,還真是“狼來了”——在河流上空,那發出吶喊的灰頭麥雞正沖向一只黑鳶。不得了,灰頭麥雞居然敢向猛禽挑戰。

    從體型上看,黑鳶顯然是占著優勢的,再加上天生具有的戰斗實力和陰鷙氣質,仿佛沒有對手——根本不用把灰頭麥雞放在眼里。但這只黑鳶此時似乎沒有應戰的意思,反倒向后退讓著。

    灰頭麥雞不肯罷休,依舊氣勢洶洶,連聲嘶叫,再次沖向黑鳶。

    黑鳶抵抗了一下,還是沒有反擊。如果它反擊會有怎樣的結果?黑鳶有鋒利的爪子和可以輕易撕開獵物的鉤狀嘴喙,這使一切小型鳥類唯恐避之不及。

    灰頭麥雞有什么呢?作為麥雞屬,它擁有的就是翅膀彎曲處的尖銳突出部,那是它用于格斗的武器。而在黑鳶面前,這武器的威力實在不算什么。

    對了,灰頭麥雞還擁有一副不好惹的暴脾氣和“尖叫功”,一切靠近它領域的外來者,包括人類,都會成為它以尖叫暴擊的對象。以攻為守,先聲奪人,不管打得過打不過,先在氣勢上鎮住對方——這就是灰頭麥雞一貫的戰術。

    黑鳶在遭到灰頭麥雞的沖撞后,沒有回擊,也沒有馬上離開,仍舊徐徐盤旋。這只黑鳶是盯上了灰頭麥雞的蛋(或者幼雛),瞅著空子要俯沖下去捕獲。

    灰頭麥雞之所以這么神經質,時刻處于緊張的防御狀態,不是沒有原因——它要保護它的孩子,而它的孩子就在巢里,露著天,毫無遮擋。也是灰頭麥雞在筑巢這件事上的本領太弱,它的巢不過是田間一小堆草,甚至直接把蛋下在河灘凹地里,對于飛在空中有著銳利眼神的黑鳶來說,簡直就是擺在餐桌上的菜。

    灰頭麥雞的孵化期有一個月。這一個月里,雌鳥和雄鳥輪換著孵蛋,當有外侵者靠近,孵蛋的灰頭麥雞不得不飛起來驅趕,或者以尖叫聲喚來它的伴侶,共同趕走外侵者。

    灰頭麥雞的幼雛是早成鳥,出殼后就能走路,跌跌撞撞地奔跑,只是在露天環境中,奔跑的雛鳥更容易成為猛禽的目標,灰頭麥雞的護雛之心也就更為焦慮了?;翌^麥雞看似強悍的作風,不過是對弱點的遮掩?;蛟S一切看似強悍的東西,都有其不堪一擊的軟肋。

    黑鳶的目標不是灰頭麥雞,而是河灘上的蛋或幼雛,也就不想多費力氣與之交戰。而灰頭麥雞盡管不是黑鳶的對手,還是一次次地沖上去,糾纏住黑鳶,拼死阻攔黑鳶的掠食。

    灰頭麥雞的戰斗號角召來了它的伴侶。另一只灰頭麥雞聞聲趕著飛過來,呼號著,沖向黑鳶。當兩只灰頭麥雞并肩作戰,黑鳶就顯出它的慌亂來,左右躲避,隨后離開了灰頭麥雞的領域,向著遠處的山間飛去。在這個回合里,灰頭麥雞算是贏了,尖銳的戰斗號角暫時停息,不過危險并未消除,因為遠處又飛過來兩只黑鳶的影子。

    我沒有繼續待在原地觀看接下來的情形。立夏將至,頭頂的太陽已然灼熱,露天地里站個片刻就眼冒金星。當兩只黑鳶的影子掠過我頭頂,灰頭麥雞的警報聲又在身后拉響,看樣子又一場天空之戰不可避免。

    窗臺樂隊

    下午三點半,領雀嘴鵯又來串門了。

    前兩次來也是這個時辰,一伙兒八九只,差不多算得上小型旅游團,嘰里呱啦聊著天飛過來,兩三只落在紅葉李樹上,兩三只落在陽臺雨篷頂,臥室防盜窗上也落了兩三只。

    不知它們可有看見我。我盤腿坐在陽臺沙發里,手里捧著書,身邊放著一盤哈密瓜。

    有客人來串門,總得拿出點東西招待一下,要么把哈密瓜端出去,對它們說,你們過來玩我太高興了,這瓜剛切開的,請隨意享用,別客氣。但我不敢動,怕我一動它們就飛走了。

    落在紅葉李樹上的領雀嘴鵯開始在樹上找吃的。陽臺外的這幾棵紅葉李樹今年少有果子。去年初夏,紅葉李樹被小區物業砍去一半枝椏,大約是傷了元氣,今年開春,只有留下來的幾根老枝開了花,新抽出來的枝條默啞默啞的,一朵花也沒有,直到紅如花蕾的葉子長出來才算恢復了生氣。

    領雀嘴鵯在樹上翻尋了一會,東啄啄西啄啄,沒有什么收獲,也飛到窗臺上去了,五六只領雀嘴鵯,各把住一根窗欄,也不知是什么觸動了它們,放開歌喉,開始了小型歌會的即興表演。

    喂,這可是人的居所啊,你們就這么鉆進窗子大唱特唱,也不怕吵著人家,不怕人家來轟你們。心里這么想著,身體還是一動不動,假裝屋里沒有人。我當然不怕吵,無論什么鳥都吵不著我,我更不會轟走它們。我其實是有些受寵若驚,這個小區那么多戶人家,那么多扇窗子,領雀嘴鵯偏就選中了我家,來這里串門,擺開場子開起演唱會,對我而言,這是多么大的信任與榮光。

    認識領雀嘴鵯是去年的事。夏初時節,在小區里,經過一戶人家院子門口,看見兩只橄欖綠色翅膀的鳥追逐著從眼前飛過。什么鳥?羽毛這么鮮亮,以前好像從沒見過。慢慢走過去,靠近了看,兩只鳥正立在院墻上,其中一只伸長脖頸,將捕到的蟲子遞過去,喂給另一只,而另一只也伸過頭來,乖順地接過蟲子。兩只鳥嘴喙相觸的瞬間,我按下了手中相機的快門。

    也是在那個瞬間里,我看清了它們的頭部與脖子的羽毛,是黑色的,前頸有一圈白色頸環,嘴粗而短,上嘴略向下彎曲——這樣的嘴喙顯示出它們的食性,除了昆蟲,也偏愛野果。

    知道它們的名字叫領雀嘴鵯后,就經常能看見它們,小區里能見到,散步的路上能見到,村邊菜園里更是常見。它們把頭扎進菜園里尋食,人走過來也不管,一副小潑皮無賴的樣子,倒也有趣。

    窗臺上的領雀嘴鵯唱得好不熱鬧,真把這當成它們的領地了,有一只像是給同伴打拍子,不停用嘴啄著窗欄,噠噠噠,噠噠噠。這配合還真是挺默契的,可以組一個樂隊出道了。

    組樂隊得有名字,叫什么好呢?對了,就叫窗臺樂隊吧。

    約莫唱了七八分鐘,雨篷上的領雀嘴鵯呼啦啦飛起,窗臺上的領雀嘴鵯也跟著飛起來,又一伙兒嘰里呱啦聊著天離開:“走啦走啦,這里真不錯,明天再來?!?/p>

    經過陽臺的時候,有兩只領雀嘴鵯分明朝我看了一眼。嘿,莫非你們知道我就在陽臺,特意上門唱歌給我聽嗎?

    電線桿、稻田與鳥兒

    日常散步的路邊有片稻田,稻田里豎著一溜電線桿。對稻田攝影愛好者來說,這些電線桿可真是戳眼睛。

    搬到這里居住的頭兩年,我就是個瘋狂的稻田攝影愛好者。從夏初的育秧季到秋后的收割季,每日晨昏,只要不下暴雨,準會走到稻田旁邊,舉起手里的相機,選角度取景。只是無論怎么取景,都避不開稻田里的電線桿與電線,橫一道豎一道,實在煞風景。

    拍攝稻田時,時常會有鳥兒闖入鏡頭,落在電線上,逗號一樣蹲著(有時是雙引號),無論晨昏,一律面朝稻田,凝神專注的模樣像是思考什么,又像心無旁騖觀賞著稻田風光。當它們突然起身,撲向稻田,又以極快的速度飛起,嘴里銜著昆蟲返回到電線上,這才明白,原來鳥兒選擇這個高度和視角,是為了更清晰地搜尋稻田里的獵物。

    對鳥兒來說,有一片稻田在眼皮底下,就意味著有食之不盡的美味,而電線桿和電線就為它們提供了歇腳俯瞰的便利。

    喜歡蹲電線的鳥有珠頸斑鳩、烏鶇、棕背伯勞和椋鳥。這其中又以珠頸斑鳩為甚,一年到頭都能在電線上見到它們的身影,冬天也不例外,像村里的老人蹲在墻根的太陽地里,有一種無所事事的悠閑。

    也有一種鳥,只在特定季節出現在稻田上空的電線上。第一次看見它時并不認得,以為是烏鶇,不怪我眼拙,只因這種鳥和烏鶇有著共同的穿衣愛好,只穿黑色長外套——從頭到尾一黑到底。稍加留神,就看出了這只鳥與烏鶇的區別,這只鳥穿的可不是普通黑外套,而是黑中泛藍且有暗金屬光澤的魚尾裙,裙擺向上微卷,裁剪頗為洋氣。

    在黑色系的鳥里,這只鳥可算黑得純粹,就連嘴喙也是黑色的,腳爪也是黑色的。這是什么鳥呢?正當我困惑不解時,碰巧就在一位鳥類愛好者的微博里看見了圖片,圖片上注明了這種鳥的名字:黑卷尾。圖片是這位鳥類愛好者頭天拍攝的,他的居住地在杭州,離我居住的黃山不遠,兩地氣候接近,棲居的鳥類大致相同。在他的微博里,我認識了很多本地也能看見的鳥。

    感謝這位先生,讓我認識的鳥鄰里又多了一個名字。黑卷尾,可真是名副其實,再也沒有比這更恰當的名字了,“黑”是它的顏色,“卷尾”是它區別于其他鳥的特征。

    黑卷尾是春末出現的,當一對黑卷尾相隨著飛過河流上空,飛進對岸的林子,林子里很快就傳出爭斗的聲音,一陣粗嘎刺耳的鳴叫過后,要么飛出一只紅嘴藍鵲,要么飛出一只棕背伯勞,帶著戰敗者的神情離開了林子。

    黑卷尾這是在為自己爭奪地盤呢。它們來得遲,要想占領地盤就得把之前的領地占據者趕走,這需要一股子不畏對手的狠勁,也需要挑戰者的實力。黑卷尾兩者兼備,因為它選擇的對手——紅嘴藍鵲和棕背伯勞都不是好惹的鳥,敢與之為敵就已經是勇者了。

    黑卷尾的出現總是伴隨著打斗的場面,要么與林子里別的鳥打,要么與自己的同類打,邊打邊飛,嘴里發出聒噪的聲音,與它們的著裝打扮真是不符。要知道它們穿的可是魚尾裙啊,只有舉止端莊才配得上這樣的衣品。

    黑卷尾蹲在電線上的時候就安靜多了,一安靜,也就有了優雅的氣質,長長的卷尾拖在身后,有型有款。

    黑卷尾捕食的姿態也很別致,筆直落下去,在稻田里畫一個U型弧線,又筆直飛升上來,落在原來的位置。當電線上同時落著幾只鳥,就像是一條河岸線上蹲坐著幾位垂釣者,彼此保持適當的距離,互不干擾,全神貫注于釣竿的另一端。這個時候,鳥兒們之間已沒有了敵意,它們的注意力不在對方,而在稻田。它們腳下緊抓著的電線就是它們共同的“生命線”。

    站在鳥兒的立場,就不再厭惡那些立在稻田里的電線桿了。愿電線桿能長久立在這里,如同稻田和鳥兒的衛兵。愿它們成為鄉村的風景,而不被鋼筋水泥的建筑代替。

    【作者簡介:項麗敏,作家,現居安徽黃山。主要著作有《臨湖》《山中歲時》等?!?/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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