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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巖》2022年第2期|羅偉章:水中央(節選)
    來源:《紅巖》2022年第2期 | 羅偉章  2022年04月06日08:38

    羅偉章:著名作家,代表作長篇小說《饑餓百年》《世事如?!贰墩l在敲門》等,長篇非虛構《涼山敘事》。曾獲《人民文學》獎、《十月》文學獎、《當代》長篇小說獎、紅巖文學獎等。小說多次進入全國小說排行榜,入選新時期中國文學大系、全球華語小說大系、《亞洲周刊》十大華語小說等。四川省天府文化領軍人才、中宣部全國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

     

    水中央(節選)

    羅偉章

    那時候,華蔚林在東軒城就有名了,茶余飯后,常聽人談起他,說他做過知青,下過礦井,在礦難中斷了左腿,成了跛腳;說他有過四次婚姻,前三次都栽了花石榴,第四次終于結果,得一千金。說得最多的,自是他的文學才華。他沒念過大學,高中也只讀過兩個星期,卻創作了百余萬字小說。當年的東軒,寫小說的如同現在炒股的,我是指人數,但也真有幾位,沖出市境,在更大的世界混出了臉面——這其中不包括華蔚林,但無關緊要,華蔚林并不只靠小說掙名,他還寫劇本,有一部劇本還拍成了電影。

    東軒市下轄一縣,名普光,普光縣大河鎮有個奇女子,名叫許春葦,華蔚林那個拍成電影的劇本,就取材于她。許春葦十七歲那年,不幸觸電,雙臂被截。當她從手術臺上醒過來,得知自己的處境,竟沒半句兒言語,只靜靜地流了幾行淚,就憑本能思考一個問題:人,是不是可以重新定義?手腳分工,是不是萬萬年的老眼光?假定人生來就沒有手,腳不也要為手代勞嗎?

    觀念催生能力。僅半年,許春葦的兩只腳,就能自如地梳頭、吃飯、寫字,穿衣服,上廁所,更不在話下。又過半年,即能單腳走路,雖是蹦著走,卻身輕如燕,頂碗水在頭上,也不會蕩出來。她就這樣騰出一只腳來當手用,提籃拎筐,行茶辦飯,啥事都不耽誤,而且去福利院做義工,照拂孤寡。

    許春葦的事跡,以前未見任何報道,因此可以說,是華蔚林發現了她。他多半是從她身上看見了自己。再高明的作家也藏不住自己,內心褊狹,字里行間就陰郁潮濕,小時候挨過餓,寫塊石頭也能聞到食物香。華蔚林殘疾那年,同樣不滿二十歲,卻一步一跛地走到了今天。

    單憑這一點,我就對華蔚林心生敬意,盡管從沒見過他。

    可奇怪的是,凡是談論華蔚林的人,無不把他當成笑話。即使說到他的文學才華,也是當成笑話說的。我聽來聽去,聽出一個意思:嫌他文憑低了。那正是唯文憑是舉的時代,只要有張大學畢業證,再丑的男人,也能懷抱如花美眷。東軒城出了名的那幾位小說家,都念過大學,其中一位還出身復旦。只有初中文憑的華蔚林,實在不該搶占風頭。這是不是身份歧視?我覺得是。卻沒人愿意承認,他們說:你不知道???華蔚林是東軒四大名丑之一。

    東軒類同重慶,是座山城,清溪河穿城而過,分出南北。北城是老城,所有重要機關、重要人物,都在那邊,我所在的郵局,是在南城,地界所限,加上位卑人微,消息究竟不很靈通,“四大名丑”是第一次聽說。問哪“四大”,張三說的和李四說的,很不一致。

    但不一致的是另外三人,華蔚林則是眾口一詞,成為當然人選。

    這倒讓我對他越發好奇。

    取材許春葦的那部電影,名字就叫《春葦》,上映沒多久,便傳來得獎的消息,華蔚林作為編劇,要去北京參加頒獎會。這也沒啥,幾位小說家已多次得獎,去北京、上海、廣州、成都等地,都參加過頒獎會,可他們參加的,最多是當地部門領導出席,而華蔚林參加的,卻有中央首長在座。正因此,東軒日報和晚報社,才連忙派出記者,去普光縣采訪電影的原型。

    我聽說,華蔚林載譽歸來,無論風晨雨夕,都在大街小巷游走。他不是腿不好嗎?沒關系,走慢些就是。他那腋下,夾著一本厚達半尺的相冊,見了人,就手一攔,然后把相冊打開,一頁一頁的,翻給人看。那是首長與他握手的瞬間。所有照片都是那個瞬間,只是縮放成了不同的尺寸。

    街市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因此華蔚林即使有健壯的雙腿,也走不快。他不需要走快。他要的就是慢。他要把他的光榮,分享給每一個東軒市民。如果是外地游客,他更高興。游客會把他的榮耀散布四方??赐晗鄡?,他便胸脯一挺,伸出右手,說:我以某某某握過的手,來握你的手!

    這件事我聽過不下五十回,其中有八個人,都說自己碰到過華蔚林,都看了他的相冊,也見他伸出右手,無比莊嚴地說出那句話。

    “我才不跟他握!”我的一個女同事說,“他領獎回來都有半年了吧?沒有半年也有三個月,肯定一直沒洗過,吃喝拉撒都用那只手,想起來惡心?!?/p>

    我瞟她一眼,心里奇怪地有些寂寞。

    幸好我從沒對人講過我尊敬華蔚林。

    女同事問我:“你要是見了他,跟不跟他握手?”

    我想了想說:“不?!?/p>

    其實我也拿不準,說“不”,純粹是為了討好她。她長得很漂亮。

    她又問我:“是不是很惡心?”

    惡心這個詞我說不出口。也不想說出口。她的眼神和口氣,分明知道自己漂亮,也知道我是在討好她,就想用她的漂亮和我的討好來控制我,我就不喜歡了。

    報紙上零星地有些關于華蔚林的消息,當然沒說他去大街上翻相冊、把首長握過的手賞賜給路人去握,是說他從北京回來后,市里組織了《春葦》的研討會,連市委書記也到了場,并且講了話。這樣的待遇,也是其他作家所沒有的。

    說華蔚林炙手可熱顯得夸大其辭,畢竟,對他的報道并不多,連開他的研討會,他也只是個由頭,主要是傳達市委書記的講話。但說華蔚林春風得意,哪怕沒親眼目睹,只憑空想象一下,也應該是合理想象。

    然而,合理的不一定合法,合理合法的,不一定正確。

    在華蔚林自己看來,他既非炙手可熱,也沒春風得意。

    他說:“熱鬧是他們的,我什么也沒有?!?/p>

    這是因為,他以前是市文化局的小職員,現在照舊是個小職員。

    對多數人而言,這已經很好了,畢竟你曾經只是個挖煤的,你不僅從地下爬到地上,見到了太陽,還進了文化局。那幾個小說家都在文化局,從不去單位,只在家睡覺、看書、寫作、給讀者回信、把玩女讀者寄來的照片,薪水照領,稿酬自得。華蔚林也可以這樣,但他不。他是天天要去上班的。

    上班卻沒事給他做,這讓他苦惱。

    于是他去找局長。

    局長說,你跟他們(指那些小說家)一樣,沒安排具體事,是想你們把寫作當正事,你把正事做好不就行了?他問:“我正事做得好不好?”局長說好,但不能驕傲自滿,要對得起你得到的榮譽。他說:“我就是覺得對不起?!本珠L把桌子一拍:“這就對了嘛,繼續努力嘛!”

    這時候,他摸出一支煙來點上。他平時不抽煙,帶包煙去,是想給局長發,結果局長前天才把煙戒了,他怕浪費,就自己點了。不會抽煙的人,吐出的煙是散的,而且瞇縫著眼睛。他就瞇著眼睛對局長說:“你覺得李東平咋樣?”

    李東平是個小說家,但不屬于最出名的那幾位。

    局長誠懇地說:“他還比不上你?!?/p>

    “你是指哪方面比不上我?”

    “當然是寫作嘛,你到底有個劇本打響了,他還只是在冒煙兒?!?/p>

    說著,局長把飄到他鼻子底下的一縷煙扇開,表情很是掙扎。剛戒煙的人,聞不得這東西。聞著臭。而且深知這種臭很容易就變成香。

    聽了局長的話,華蔚林搖著頭,“不是這樣的,”他說,“寫作上,他固然比不上我,但關鍵不在這里。李東平當干部之前,天天罵娘,這里不公平,那里有腐敗,罵得那個難聽,你是知道的??蛇@樣一個人,你提拔他,讓他當了科長。我呢?洪水來了我寫抗洪,旱災來了我寫抗旱,計劃生育來了我寫《獨苗賦》,時代需要自強不息,我寫《春葦》。我敢拍著膛子說,我所有創作的方向,都是指南針的方向。但我的忠心耿耿,領導并沒看見,所以不愿給我事情做?!?/p>

    “怎么沒給你事情?寫作不是你的事情?”局長又是那句。

    “那李東平呢?他為啥就當了科長?”

    這差不多是質問了。

    局長不接受質問,因此沉默著。

    沉默并不是態度,而是對態度的隱藏,只有當沉默變成聲音,才能確證態度。如果一直沉默呢?那也是一種聲音。華蔚林聽到的,就是這種沉默的聲音。

    他照舊是個小職員。

    他感覺到,自下而上不僅吃力,還是玩命,上頭锨下一鍬土,就能把你埋了;自上而下則不同,那是摧枯拉朽,也是入川歸海。于是他不想再找局長,也不打算找分管文化的宣傳部領導。他要直接去找市委書記。

    市委書記姓何,早就知道華蔚林,因為《春葦》,又和華蔚林見了面,對他的來訪很是歡迎。他先表揚了一番,又鼓勵了一番,正要關心來訪者的近況,華蔚林就說話了。他說的,就是給局長說過的,而且還說:“講老實話,我有些傷心,何書記你知道,我不是為我自己傷心,我是害怕給社會上傳遞出一種錯誤信息,就是領導不需要忠誠,也藐視忠誠。我就為這個傷心?!?/p>

    何書記什么表情,外人當無從得知,但傳言者振振有辭,說何書記很尷尬。書記怎么會尷尬呢?便又糾正,說是慍怒。

    不管是尷尬還是慍怒,華蔚林都沒受影響,他問:“何書記,我可以用一下你的電話嗎?”書記翹了下指頭。這很可能只是個無意間的習慣動作,但華蔚林當成了應允,說聲謝謝,就站起身,從褲兜里摸出電話本,翻到某一頁,看一眼,夠著上身撥個號碼,再看一眼,再夠著上身撥個號碼,這樣撥過去,說:“我找梁部長?!贝蠹s過了半分鐘,他嗨天嗨地的,說梁部長啊,我在遙遠的東軒向您問好,向您致敬!并沒說別的,只這么問好、致敬的重復幾遍,就說梁部長,您日理萬機,我不敢耽擱您,以后專程去北京拜望您。

    電話一擱,何書記的臉色變了。

    梁部長。北京。日理萬機。這諸多信息,都指向特定的梁部長。

    沒過多久,華蔚林就當了市文化局藝術科科長。這其間或許也有短暫的過度,比如先當副科長,再迅速扶正。但我知道的時候,他已經是科長了。

    許多人認為,華蔚林能得逞,是把何書記嚇住了。華蔚林的水深水淺,何書記是摸不透的。他去北京受到過大領導的接見,很可能趁此機會,和某些要員結識。再者,每逢換屆,省里的,中央的,當然也包括市里的,誰當選,他都要發賀電,你把這當成笑話,說首長根本看都不看,可萬一看了呢?看了,就把華蔚林三個字記住了。何書記知道華蔚林,不首先就是看了他的賀電嗎?鑒于此,何書記覺得,這個跛腳的矮子(華蔚林身高剛過一米六),即使不靠他,也最好別惹他。給個科室領導讓他當當,也不值啥的。

    如此揣度,相當于嘲笑華蔚林的同時,也嘲笑了何書記。大家都相信何書記會那樣想,都認為他不會懷疑:華蔚林的那個電話,果真打了嗎?會不會只是裝模作樣撥幾個號碼,就呼天喊地一通?這是完全可能的,何書記竟然信,還被嚇住了。畢竟是從基層上來的。何書記先是在公社當廣播員,后管農業、管林業,再當副書記、書記,然后進區委,進縣委,進市委,在市委多個部門混了一圈,才進入核心領導層,最終登上東軒最高寶座。說他是一步步干過來的,當然沒錯,說他是一步步嚇過來的,也沒錯。

    長時間被嚇,人會變傻,這確實有科學依據,但落實到何書記身上,就是對他的污蔑了。從某種角度說,何書記是個單純的人,至今接受電視臺采訪,還動不動就冒出從基層帶來的粗話,比如:“今年雨水不順,狗日的我們糧食還是增產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何書記還有個外號,叫茅臺書記,可他下去走動,你當真拿茅臺給他喝,他會生氣的,生氣到飯也不吃,轉身就走。底下人便向外地取經,換瓶裝酒,還在那瓶上貼了標簽,去的是普光,標簽就是“普光白酒”,去的是紅景,標簽就是“紅景白酒”,說:我們用土酒招待何書記。何書記聞一聞,抿一口,說,蠻好的,蠻好的,就是要大力發展地方企業。離開時,又說:你們這土酒不錯,給我裝二十斤,讓我也當一下你們的宣傳員。

    這樣的人怎么會傻呢?

    分析起來,何書記給華蔚林一個職位,沒別的原因,就是被華蔚林的那段話打動了。

    哪怕僅僅出于好奇,我也想跟華蔚林認識。我覺得這個人很好玩。作為“四大名丑”的當然人選,我卻沒怎么感覺到他太難看。即使丑,也丑得可愛,我是這樣想的。這或許是我是非觀念過于淡薄的緣故。我確實有這方面的弱點,見了漂亮女人,只要不像我那女同事一樣想控制我,她再自私,再刻薄,我都愿意接近,好像漂亮本身就構成某種美德。男人的好玩,相當于女人的漂亮。

    只是像我這種人,從單位出來,上五層樓,就是家,下五層樓,就是單位,單位說是底樓,卻又要下二十余步石梯才到馬路。我的意思是,我是被懸起來的一粒塵埃,憑什么去認識名人?

    可夢想成真這句話,有時也不是糊弄人。東軒晚報招記者,我去應聘,竟被錄取。報到那天我就想,我應該找機會去采訪一下華蔚林。說來奇怪,華蔚林得獎(盡管只是電影得獎,并非他的劇本),包括開研討會,日報和晚報登過消息,也整版報道過《春葦》的原型許春葦,卻沒見誰專訪過華蔚林。我依然覺得這是身份歧視。沒讀過大學怎么的?高爾基什么文憑?那時候我不更世事,很有些憂國憂民,總擔心墻面掛著羊絨毯,墻心卻是豆腐渣。

    不巧的是,我去晚報時,碰上副刊編輯請產假,總編認為副刊這東西,無非是個點綴,交給新手無所謂,于是就交給了我。我應聘的是記者,卻做了編輯,而且一直做編輯;原編輯從產假回來,調到財經部當副主任去了。做編輯也行,定向策劃些欄目,總有辦法把華蔚林網絡進來。但想直接跟他打交道,就不那么方便了,除非我登門拜訪。但我這人,道德感不強,自尊心卻重,越想做的事,越有一只手拽住我,不讓做。

    萬萬沒想到的是,華蔚林主動找我來了。

    那是個星期二,我記得很清楚。上午十點左右,一個人進了編輯部。我們報社在北城清溪路,日報和晚報同在一個院里,日報在東樓,我們在西樓,其間隔著花臺和假山,假山上長著真植物,文竹、龍柏,羅漢松、鳳尾蕨、鼠尾草、金銀花,盛夏時節,蓊蓊郁郁,假山也因此成了真山。晚報的副刊部和體育部都在402室,當時正高呼體育強國,所以體育部人多,七八個。我坐在靠里,那人進來時,我是轉頭看見的,但哪想到會是華蔚林?

    只見他抹了把額上的汗,張望兩眼,才問門邊的人:“請問哪位是余新老師?”我在郵局上班時,老的少的,都對我直呼其名,自從來到報社,作者全叫我老師,聽了七個多月了,聽慣了。實話說,我對作者算是熱情的,很可能是晚報編輯中最熱情的一個,但內在的傲慢也已生根發芽,自認為應答得很快,在別人眼里,多半如同準備冬眠的蛇,以至于我還沒張嘴,那人就又說話了。

    他說:“我是華蔚林?!?/p>

    這時,門邊的人才別過頭看他。

    而我,已經起身,并快步朝他走過去:“華老師好,我是余新?!?/p>

    按理,他該迎過來,可他站著,微笑著,只伸出右手,等我去握。這讓我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關于他的傳言,又活過來。他的手很小,濕浸浸的。握過手,我領他朝我辦公桌走。他走得非常慢。我這才想起,他不是跛腳嗎?而慢走時,完全看不出來。原來他就是不想現出自己的殘疾,才站住了等我去握手,現在也才走得這樣慢。當我明白這一點,同時也就明白了:這是一個受到傷害的人。我故意走得比他還慢,邊走邊說話。他一臉的真誠,真誠得像剛從老山里出來,那張黑瘦的臉上,不斷探出頭來的汗珠,也是黑色的。

    他來找我,是為女兒。他女兒讀小學四年級,寫了篇作文,他認為寫得很有意思,看能不能在晚報登一下,也是對孩子的鼓勵。

    作文寫了兩頁半,字跡稚嫩而纖秀,每個字收尾一筆,顯得重些,像是在下著某種決心。我收下了,說:“華老師,我一直想找你約篇稿子,知道你忙,還沒好跟你講。你能不能把創作《春葦》的經過和讀者分享一下?”

    “余老師,”他說,“《春葦》都過去好久了,你們說是你們的事,我自己再翻出來說,就不好,人家就認為我華某人沒有新作,是江郎才盡?!闭f著眉心處跳了一下,仿佛“江郎才盡”是根棍棒,正打在那里。

    我還沒有足夠的經驗去應付這類問答,更不知道我的約稿沒約到點子上——他從不在意自己的創作,只在意創作和作品之外的人生——便笑一笑混過去,說:“華老師,你不要叫我余老師,你就叫我名字?!?/p>

    “先叫不改,這是規矩。雖然我——你今年多大了?”

    我說了。他說:“那我比你長十六歲,小二十了。雖然這樣,我第一聲叫了你老師,就不能二聲三聲又不叫老師?!?/p>

    他是說到做到的,往后的日子,他都叫我余老師。

    關于我對他的稱呼,他說:“我叫你老師,你又叫我老師,人家還以為我們在互相吹捧。如果你覺得比我年輕那么多,不好直接叫我名字,就叫華科長好了?!?/p>

    說罷就要告辭。起身后,他說:“我的文章不打緊,你把我女兒的看看。我是沒動過一個字的,但你們編輯有權利修改,不對的地方,你幫個忙。麻煩你了余老師?!庇质莿偝錾钌嚼狭值臉幼?,甚至有乞求的意味。

    這些做了父親的人!尤其是華蔚林,得孩子晚,別人到他這年紀,再過幾年,差不多就能當爺爺了,他的女兒卻還是個小學生。在這種父母心里,孩子是弦斷之前的最后一個音,是絕響。

    離開時,華蔚林不再害怕我看出他的腳跛?,F在我們算是熟人了,于是他不再回避。稍稍走快些,他就跛得非常厲害,雙肩像氣旋中的鳥。

    我把華蔚林送到樓梯口,他下到三樓,看不見了,我才回辦公室去。

    同事活泛起來,說那就是華蔚林???不是說他長天白日抱著個相冊嗎?不是說他見了人就把相冊翻給人看嗎?今天咋沒有?這也正是我感到意外的。因為就在上個星期,我還聽人說,他碰到華蔚林了,華蔚林給他看相冊了,還說我以某某某握過的手,來握你的手了……他腋下確實夾了個東西,是個黑色公文包,包是癟的,里面很可能只裝著他女兒的作文。

    那是一個被眾口扭曲的人。

    說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看來并非夸張。曾有人告訴我,華蔚林的前三次婚姻,都是離的,且都是女方要求高,其中一個是嫌他精子稀少,弄不出孩子,另兩個可能也有同樣的原因,還可能有別的原因,但嘴上說的都是:我沒福份,做不了名丑的老婆。

    ……

    (節選自《紅巖》2022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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