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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大家》2022年第2期|劉慶邦:哪兒都不去(節選)
    來源:《大家》2022年第2期 | 劉慶邦  2022年04月01日08:36

    劉慶邦,1951年12月生于河南沈丘農村。一級作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著有長篇小說《斷層》《遠方詩意》《平原上的歌謠》等十二部,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集《走窯漢》《梅妞放羊》《遍地白花》等七十余部。獲第二屆魯迅文學獎、老舍文學獎、北京市文學藝術獎、孫犁散文獎?!妒隆肺膶W獎等多種獎項。根據其小說《神木》改編的電影《盲井》獲第53屆柏林電影藝術節銀熊獎,作品被譯成英、法、日、俄、等多種外國文字,出版有七部外文作品集。

    導 讀

    總有人哪兒都不想去,就想守著他的一畝三分地,守著他的故鄉,他熟悉的親人和生活,卻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如愿以償,或許這就是人生?亦或現代性的必然?

    哪兒都不去(節選)

    劉慶邦

    ……

    我繼續往麥田深處走,走著走著,看見前面不遠處從麥壟的縫隙間鉆出一只野兔。我在豫西山區的麥田地頭看到了野雞,又在家鄉平原的麥田地頭看到了野兔。不用說,野雞是在稞麥里孵小雞,野兔也是在稞麥里生小兔,小雞和小兔都是和麥子一起成長。我不想讓野兔看見我馬上跑掉,就停住了腳步,悄悄拿出了照相機??礃幼?,這只野兔是一只新生的兔子,也許是初生的兔子不怕人,看到我它一點兒都不驚慌,在地頭蹦跶了幾下,就停下來蹲坐在地頭的草地上,用前爪在臉上優雅地抹來抹去,像是擦嘴,又像是洗臉。野兔的毛色和已經發黃的麥子的顏色一樣,兩者幾乎融為一體??墒?,當我剛把照相機舉起來,想把畫面拉近一些,野兔還是跑掉了,遁入麥田去了,我只照了一個空鏡頭。這個小兔崽子,它在逗我玩兒??!

    回村時,我路過堂哥的家門口,就順便拐到堂哥家看了看。堂哥家老宅的房子就在我們家房子的前面,我們家堂屋的門口正對著他們家房子的后墻。每年過春節時,我們家所貼的“出門見喜”的字樣,就貼在他們家的后墻上。后來生產隊解散,分田到戶,宅基地重新規劃,堂哥把老宅留給他兒子,并幫助兒子在老宅蓋了兩層樓房,他和堂嫂在村外的地頭另蓋了兩間小屋,就從老宅搬出,住進了小屋。我所說的堂哥的家,是指他目前所住的小屋。小屋門前,是堂哥和堂嫂的責任田。小屋前面沒有搭院墻,開門一個跨步,就邁進了責任田。責任田里種了小麥,還開了一小片菜園。麥田是黃的,菜園是綠的。菜園里種了黃瓜、豆角、茄子、辣椒,還有莧菜、荊芥等,想吃什么菜,隨時可以到菜園里采摘。在麥田的正中間,是堂叔和堂嬸子合葬的墳墓。因墳堆上長有一些桑樹、楮樹條子,看去也是一堆綠。堂哥只要一開門,就能看到他父母的墳墓。從這個意義上說,說堂哥是父母的守墓人也可以。

    我剛走到堂哥家小屋的東邊,從狗窩里竄出一只小黑狗,沖著我叫起來。小黑狗身量不大,叫聲卻不小,一副拒人的兇惡樣子。

    堂哥聞聲從小屋里走了出來,喝住了小黑狗的狂叫。堂哥手里還端著小半碗吃剩下的面條,把面條倒進了狗窩前面的一只粉紅色塑料盆里。在小黑狗吃面條時,又從狗窩里蠕動著爬出四只狗娃子。狗娃子兩只黃、兩只黑,像是剛出生不久,毛團團的,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它們像小鳥一樣嘰嘰地叫著,找它們的媽媽。

    我說小狗兒的生活不錯,主人吃雞湯面條,小狗也跟著吃。我問堂哥,雞湯是事先熬好的嗎?

    堂哥說不是,他買了一只褪掉毛的肉雞,掛在墻上,想吃的時候,用刀子片下一點兒肉,切成肉絲,下油鍋一炒,兌上水一煮,雞湯就成了,下出的面條就有了雞湯味。說著,他領我到屋里,指給我看他掛在墻上的那只肉雞。我見那只白里透紅的肉雞個頭不小,簡直像一頭小豬。我說這只雞夠大的。堂哥說,現在的肉雞都是用飼料催起來的,長肉期間,一天到晚用日光燈照著,不許亂動,只許長肉。一只雞不到四個月就長滿了肉,每只雞都有七八十來斤。

    我說了不得,現在干什么都提速了。

    別說養雞了,現在養豬也快得很。過去各家各戶養豬,哪頭豬不得喂上一年兩年?,F在可好,養豬場里養豬,一頭豬四個月就可以出欄賣錢。說句話不好聽,那些小母豬還沒到發情期呢,還不知道跟公豬談戀愛呢,就肥得不行了,就被賣到屠宰場去了。堂哥邊說邊笑,在為自己的說法感到得意。

    我問堂哥:嫂子呢,怎么沒看見嫂子呀?

    堂哥說:你嫂子到城里幫閨女看孩子去了。

    閨女在哪個城市?

    山西陽泉。

    陽泉我去過,那里有煤礦。

    不錯,我女婿就是在煤礦打工,閨女后來也去了。

    你怎么不跟嫂子一塊兒去呢?

    我才不去呢,在家里好好的,我哪兒都不去,一輩子都不打算出去。

    可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開開眼界嘛!

    外面再好,那也是人家的。依我看,開不開眼界都是那么回事,開了多不到哪兒去,不開也少不到哪兒去。堂哥接著說了他不外出的三個原因:一是地總得有人種,不能讓好好的地荒著;二是他兒子一家都到城里去了,兒子把家里的鑰匙留給了他,他得幫兒子看著房子;三是他在本地也能幫人家干活兒,也能掙到現金,何必非要到外面去呢!總的來說,一個人有地種,有錢掙,有飯吃,有衣穿,天底下平平和和的,還有什么不知足呢!

    我說他是知足常樂。

    他再次說,反正他哪兒都不去,就算全村的人都走光了,他一個人也要留在村里。

    我說那好,我每次回來都能看到你。

    他問我啥時候回北京,他準備送給我幾斤黃豆,讓我帶回北京自己生豆芽兒吃。他說現在街上賣的豆芽兒不能吃,別看又粗又長,里面都是催生素,一點豆芽味兒都沒有。

    我說免了,我現在懶得很,路上什么東西都不愿帶。

    這次回老家,我看收麥的愿望沒能實現。豫西山區的土地貧瘠,麥子長得瘦弱,熟得早一些。而我們豫東大平原土地肥沃,麥子茁壯,成熟得要晚一些,大約比豫西的麥子晚收割六七天。我以豫西麥子的成熟度衡量豫東麥子的收割期,是不準確的。

    返京前,我和故鄉的朋友們一塊兒喝了酒。登上火車時,我仍醉眼蒙眬。列車在豫東大平原的麥海里穿行。車窗外金色的、動態的麥田無邊無際,更顯得壯觀無比。我禁不住給妻子打了一個電話,說大平原上成熟的麥子是全世界最美的景觀,你想象不到有多么好看、多么震撼……我沒有再說下去,喉嚨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我母親于2003年的初春長眠于地下,永遠地走了。我每次回老家,母親都不再跟我說話,我到母親墳前跟母親說話,都是單方面的。不能因母親不再回應我的話,我就不回老家,該回老家時,我還是要回老家。通過回老家我知道,村里的人口每年都在發生變化。村里的土地是不變的,固定得像鐵打的一樣。盡管有的土地上面蓋了房子,但房子下面還是搬不走的土地。變化的是人口,人口在增加,也在減少。增加的是新出生的小孩子,我都不認識。而減少的多是上歲數的人,是我所認識的人。我每次回老家,幾乎都能聽到消息,誰誰不在了。誰誰誰下世了!每每聽到這樣的消息,我都會驚訝一下,心里沉重一下,但很快就過去了。我意識到,生和死都是正?,F象,有生就有死。而生和死之間相距的時間和距離并不是很長,轉眼間就接近了?;谶@樣的認識,我每次回老家,都要在村里走一走、看一看,看看那些尚在的堂叔、堂嬸子,或堂哥、堂嫂。

    有一年秋天回老家,我又去村外地頭的小屋去看望堂哥。近前沒聽到小狗叫,不知堂哥把他家的小黑狗和一窩狗娃子弄到哪里去了。我看到堂嫂從外地回來了,堂嫂站在門口一輛電動三輪車旁,正催促兩個背著書包的小孩子上車。堂嫂比堂哥大三歲,頭發全白了,已完全是一個老太婆模樣。當年媒人給堂哥介紹堂嫂的時候,村里不少人估計,堂哥不一定看得上堂嫂。因為堂哥是家里的獨子,堂叔又當著隊長,家里各方面的條件比較好。而堂嫂長相一般,一點兒都不出色。讓人沒想到的是,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不知堂嫂對堂哥說了什么話,堂哥一下子就同意了。村里人說,這都是因為堂哥太年輕,見不得大閨女,一見大閨女就迷了竅子。堂哥跟堂嫂結婚時,堂哥還不到18歲,當時我還在鎮上的中學讀書。堂哥成婚那天,他們家要舉行婚宴,母親提前跟我說好,那天讓我代表家人去參加婚宴??赡翘鞂W校放學晚了,我緊跑慢跑跑到家,堂哥家的婚宴已經開始,母親代替我參加婚宴去了。我嘴饞肚空,準備去大吃一頓。但什么都沒吃上,我竟不知羞恥地在我們家院子里大哭了一場。為了自我揭丑和懺悔,我把這件事寫成了一篇短篇小說,小說的題目叫《赴宴》。堂嫂是個調皮的家伙,她利用自家的階級成分好的優勢,拿地主家的少年孩子取樂。她叉著雙腿,做成騎馬蹲襠的架勢,命人家從她胯下鉆過去。她還與別的女人聯手,扒人家少年的褲子,聲稱要看看人家的毛毛扎全沒有。我還寫過一篇短篇小說《嫂子與處子》,其中的一個嫂子就是以這位堂嫂為原型。跟堂嫂簡單聊了幾句,我知道兩個背書包的小孩子,一個是她的孫子,另外一個是她的外孫女。因小孩子沒有城市戶口,沒法兒在外地上學,只能回到老家來上學。我們本村的小學停辦了,小孩子只能到鄰村的小學去上。我們村離鄰村有二三里路,堂嫂就騎著后面帶斗子的三輪車,每天往返兩趟,接送兩個小孩子上下學。堂嫂不忘跟我說笑話,問我咋不把美女帶回來?你把美女一個人留在家里,不怕美女夜里睡不著嗎?她說的美女,指的是我老婆。我說:嫂子還是這么調皮搗蛋,小心我把你寫到小說里去。

    堂嫂說:寫唄,誰不寫誰是小狗兒。

    晚上,我正和兩個堂叔和村干部在家里喝酒,堂哥手持一盞礦燈樣的充電電燈到我家來了。我起身歡迎他,讓他入座喝兩杯。

    堂哥說他在家里吃過飯了,他是來看看我,跟我說說話。

    我說吃過飯了沒關系,不耽誤喝酒。有飯墊底,喝酒才不傷身體。

    堂哥喝酒很實在,他大概也知道我家的酒都是上檔次的酒,有不喝白不喝的意思。

    一個當村支書的堂弟,用一次性的薄皮塑料茶杯給他倒了上半杯白酒,大約有二三兩的樣子,他兩口就喝干了。酒勁兒迅速攻上來,堂哥的臉很快就紅了。不知怎么就說到了外出打工的事,堂哥的情緒顯得有些激昂,他說:咋著,非要都出去嗎?允許人出去,還得允許有的人不出去。反正我哪兒都不去,我就看著咱劉樓兒(我們村的名字)好。我要是出去了,誰會認識我呢,誰會招呼我喝酒呢,是不是!

    在燈光下,我見堂哥眼里像是有了淚光。我說堂哥說得好,為老兄這幾句話,我敬老兄一杯!

    堂哥面前的杯子里新添了酒,我舉杯跟他碰了一下,他又把杯中的酒喝干了。這時堂哥說了一句話,我記住了。他把喝酒說成打食,說:別看我來得晚,今天晚上我沒少打食。

    來年夏天,當支書的堂弟打電話向我報告了一個不好的消息,說堂嫂出事了。我問怎么回事兒?堂弟說,堂嫂騎著電動三輪車,帶著一袋麥子,去外村的打面機房打面。騎到村子北面的小橋上,電動車拐彎太猛了,一頭扎到了小橋下面小河的泥水里,電動車和麥子都砸在堂嫂身上。等村里人趕過去把堂嫂抬上岸,堂嫂已經軟塌塌的,一口氣都沒了。當時堂哥也在車斗子里坐著,在電動車往河里沖時,把堂哥甩了下來,雖說堂哥也落了水,腿上也受了傷,身體總算沒什么大礙。

    人總要離世,人離世的情況多種多樣。我萬萬沒有想到,堂嫂會這樣悲慘離世。我只能說:太突然了,太意外了!

    堂嫂的突然離世,對堂哥的打擊可想而知。堂哥要是有手機的話,我會打通他的手機,安慰他一下。堂哥一直沒買手機,我無法安慰他。

    秋天回老家,我再去看望堂哥,見堂哥的身體垮了下來。他先是精神垮塌了,身體很快也跟著垮塌了。他得的是腦梗,一梗百梗,上梗下也梗,整個身體就僵硬了,不靈活了。所謂腦梗,我的看法對堂哥來說有一定的象征性,既有物質性,也有精神性;既有肌體性,也有心理性,這兩者相互作用,就把一個好好的人整垮了。你說我是唯心主義也好,我固執己見,堅持認為堂哥的腦梗先是精神梗、心理梗,精神和心理先梗塞了,才導致了血脈的淤塞。試想想,要是家里不出那場變故,要是堂嫂還活著,堂哥不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看見堂哥時,他正站在他的小屋門口啃一個剩饃。剩饃里夾著一些醬色的咸菜,他雙腿叉著,一只胳膊拐著,另一只手在往嘴里送饃??匆娢?,他停止了吃饃,好像不認識我了一樣,把我看了一會兒,似乎才終于認出我是誰,叫了一聲我名字的后兩個字。我答應了一聲,幾乎掉下淚來?;叵肫鹛酶邕€是一個翩翩少年的時候,我們一塊兒在初春的麥苗地里瘋跑,放風箏;一塊兒在河里玩水,打水仗;一塊兒在打麥場里摔跤,摔得月光滿地都不回家。那是一個何等生龍活虎的堂哥。轉眼之間,堂哥就變成了這種狀態。我對堂哥說:你一個人在家里不行,還是跟著孩子好一些。

    堂哥說他還行,能自己照顧自己,餓不死,也凍不死。他變成現在這樣子,不愿去給孩子們添麻煩。他哪兒都不去,死也要死在家里。說著,他拿饃的手往前面不遠處堂嫂的墳頭示意了一下,說看見了吧,我將來的位置就在那里。

    我勸堂哥不要太悲觀,趕上了好時候,要好好活著。

    世上很多事情不能完全以自己的意志為轉移,有時要以別人的意志為轉移。堂哥到底還是離開了自己的家鄉,極不情愿地轉移到外地去了。2021年初冬,我回老家為母親“送寒衣”之后,再次去看望堂哥,見堂哥家小屋的門被封上了。封門用的東西是一些打成捆的玉米稈子,有個別麻雀在干枯發黃的玉米稈子上面臥著,不時叫上一聲。一些干樹葉子像冬天的雪一樣被風旋到了門口,腳一踩嘩嘩作響。

    ……

    (節選自《大家》202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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