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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滇池》2022年第3期|阮王春:新房沉降計劃
    來源:《滇池》2022年第3期 | 阮王春  2022年03月25日12:11

    1

    我舅舅問我為什么要和李莎分手,我說她家的房子在沉陷。

    我舅舅冷笑幾聲,嘀咕半天,說我這種人反正是無藥可救了。說話吞三吐四。談個對象想那么多事。我無比沮喪,差點要哭出來。后來給您打了電話,您記得嗎?那是五個月前了。您毫不客氣地嚴厲教訓了我。嘿,您那頓訓,把我訓開朗了。打完電話,我懶得理舅舅,想著這會兒作氣走人,他又有話說。不如在他家吃了晚飯,再收拾包裹走人。我假裝看天色,盯著他什么時候出大門。

    我舅舅突然站住腳,看著我,你說她家房子沉了?

    我舅舅猛然醒悟,李莎家的房子雖說蓋的匆忙,但不至于新房就沉陷???她家房子是蓋在老自留地里,又不是沙石土地,離河又遠,怎么會沉陷?后來他想到了,“房屋沉陷本來就很正常,再說那是五層高的樓房,新房蓋起來后沉陷幾分,十幾分,甚至幾十分都很正常啊,只要房體結構牢固,墻體不開裂,沉到一定的時候,就不沉了?!?/p>

    我舅舅陰惻惻地笑了,他說李莎家房基那么高,你管它沉不沉的。你怕它陷到地里去?你這種人,算了。嗨,你也不要想多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我又一字一頓跟我舅舅說了一遍:我和李莎說好分手了。這次是真的。

    我舅舅臉上還是陰惻惻,帶點尷尬地笑著,算啦算啦,你這種人。

    我不想和李莎分手。但最后還是分了。

    我舅舅說,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主動提分手。就算她提了,你也該死皮賴臉地賴著她。

    我舅舅說對了。和李莎分手后,我吃了不少苦頭。我好長一段時間不能寫作,晝夜臥床不起,當然職場也失敗了,坐火箭升上的職位,又墜機一樣跌落。最倒霉的時候,還被騙了不小一筆錢。

    你想知道新房沉陷是怎么回事對不對?我和李莎媽媽認識的時候,她家才開始蓋房子。我和舅舅去地里找菜,路過她家的時候,我舅舅說,喏,李莎爹媽在給你蓋房子。李莎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很樸實的一對中年夫妻。她爸爸個頭不高,毛胡臉,糖尿病又嗜酒如命,吃著治糖尿病的藥照常一頓不缺地喝酒。她媽媽健康壯實,雖然生在農村,嫁在農村,但丈夫是獨子,又只有李莎一個女兒,娘家父母哥哥、公家公爹婆婆都愛護她,娘家又早于李家海子被規劃進經濟開發區。至少是十五、二十年前了吧。

    李家海子是金山鎮的一個村子,算是城郊了。她娘家在現在的洗衣河街道,娘家還有一片地在她名下,就是現在金龍大廈、金龍酒店的地皮,十幾年來,每年分紅豐厚,她臉上沒有黃汗黑汗流過的跡象,四十出頭的年紀,保養得極好。

    李家海子住著我的兩個舅舅和三個同村同姓的叔叔,其中一個叔叔三十年前在李家海子放羊,和李家海子的姑娘結婚定居。我其中一個舅舅和這三個叔叔是郎舅親戚。圍繞著他們,還有他們的許多親友,陸陸續續投奔到這里,早幾年圈地蓋了簡易棚屋或者租房子住下。

    和李莎分手后,我被嘲笑了好一陣。他們都笑話我,各種有的沒的事情,傳得烏煙瘴氣……誠實點說,大多數事情還是有的。比如我在街上害怕見到李莎的爺爺。有一次,我老遠看見她爺爺來了,四下環顧看到路邊的廁所,后退幾步躲進去了。李莎的爺爺是早看到我的,也看到我躲進廁所去了。我們分手后,他和李莎、李莎媽媽,還有別的人說這件事,語氣模棱兩可,說不確定我是躲他還是剛好找廁所。但他可以確定的是,我看到他之后才找廁所,但我假裝沒有看到他。這件事被他們編排了很久,那時我早已離開了航天城,離開了李家海子。

    我和李莎決定要結婚的時候,有一天傍晚,我和李莎媽媽站在陽臺上說話,她說,這個房子有點沉。我沒聽明白。她在等我回應。我又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意思。

    他爸爸走過來,說一起沉還好,就怕一邊沉,開裂。她爸爸走進陽臺,在陽臺上蹦了幾下,“會晃嗎?”

    “瘋子,你怕它不會倒嗎?”女人呵斥男人。

    “閔子,你想想辦法,讓這個房子再沉一沉。沉踏實點?!迸苏f。我當時心里一咯噔。這算個什么考驗呢?

    和李莎見面之前,我舅舅告訴我,叫人要甜,眼里要有活,來去要有話,腦子多轉轉。我說李莎又不是多好看多有才藝的姑娘,他們還刁我?我舅舅說,嗨,不是人家刁你,是你不要顯笨。人家留吃飯,大大方方吃,但不要別人沒坐定,自個稀里嘩啦吃起來。我說我肯定不會像你。我猜到我舅舅又想跟我說他年輕時候去了劉家怎么不敢上桌吃飯,又怎么上了桌稀里嘩啦吃起來,又是怎么去的劉家,卻找了吳家舅媽的往事。但他傻笑了幾聲,又止住笑盯著我看了3秒,說,嗨,也不是那頓飯的事情。你趕快活動活動你工作崗位的事才是正經。

    我舅舅不知道在我見到李莎之前,李莎媽媽就和我說過,要讓我和李莎處處看。那時候,李莎大概要從意大利回來了。李莎媽媽的意思很明確,她很喜歡我。

    新房沉陷不是考我的試。但是我也不能不答題。我舅舅告訴我,這件事不要太上心了,不要攬事,“那種事你怎么管得來呢?你可以裝裝樣子,說幾句閑話,但不要出主意,也不要自作聰明。房子蓋起來要歪要倒你還有辦法嗎?”

    李莎家的新房是自建房,設計、材料、人工都是李莎媽媽親自買辦監督,等拆遷的玩笑歸玩笑,真的蓋起房子來,李莎媽媽正言厲色,請的大工師傅都是鎮上蓋房子的好手,幫工的鄰里知道李莎媽媽的脾氣,也知道李莎媽媽要建了自己住,至少拆遷之前還得住幾年,住幾年誰也不知道,萬一十年八年不拆,房子建的不好,敢住嗎?所以她家的五層小樓哪里放了幾根鋼筋,哪里砌了幾片磚,李莎媽媽心里一清二楚。

    但是足工足料,硬硬實實蓋起來的房子還是沉陷了幾分。李莎爸爸找來了建筑安全評估公司,之前建房的大工也來了,幫工的村民也來了,我跟著他們圍著房子轉了一圈,看他們找了不同方位觀測,也沒看出什么所以然,檢查了房子的墻體沒有發現哪怕發絲一樣的裂痕。他們說,這房子好好的呀!這里建房,沉降的可能性是有的,但不會沉降太多。你們注意觀測,只要墻體不裂縫,就不要杞人憂天。

    新房蓋好,決定和李莎結婚,我就搬到了她家住。我在一家企業工作,紅森。你知道這個品牌嗎?對對,全國知名企業,百億俱樂部成員,省內的明星企業。那倒沒有。我做物流客服和銷售渠道維護,工作量不大,工作的難度也不大,工資自然不多,也沒人在乎,反正夠我自己花。最重要的是紅森的物流部在經開區金山鎮街道上,離李莎家比較近。住在李莎家,我可以減省一點吃喝用度,省下的錢又借花獻佛,給李莎的爺爺、爸爸買煙酒。

    哈,曹老師,您不要叫我閔先生,您叫我閔子吧。我不是來做咨詢的,我只是想把這件事說給一個人聽。他是您的見習學生?那沒關系。反正他也聽了半天了。還是我說,您聽著。

    李莎家有一塊韭菜地,也可以說她家唯一的那塊地里只種了韭菜。種韭菜,割韭菜對于他們來說是一種消遣。李莎爸爸每天晚上定量把韭菜割回來,不多不少5捆剛好一簍,放在客廳里。閔子下班回來,和李莎一家一起吃了晚飯,就跟著他們邊看電視邊把韭菜捆打開,把韭菜的枯皮黃葉剝了。

    韭菜變得油綠粗壯,再次捆好放進背簍,第二天李莎爸爸背到菜市場去賣。5捆韭菜夠他們摘一個小時。不過李莎很少參與,她覺得4個人摘5捆韭菜實在是裝逼過了頭。她說你們別裝佯作氣的,那點韭菜能賣幾塊錢,還興師動眾三四個人摘?明天去把它毀了吧。她總這樣說,說完,就去自己的房間里看電影電視劇。閔子知道她愛看《吸血鬼日記》《趕尸傳奇》《巫蠱師》或者《權力的游戲》《馭龍天使》等等他很少看的類型電影電視劇。

    摘完韭菜,閔子就去找她,他打開冰箱,拿一瓶可樂,拈兩個杯子走進她的房間。

    “韭菜摘完了?”

    “完了?!?/p>

    “他們也夠鬧,那么點韭菜還賣不到一百塊錢?!?/p>

    “他們肯定是不考慮錢的問題?!?/p>

    “那考慮什么?”

    “圖好玩唄?!?/p>

    “圖好玩?”

    “他們也要交際,也總得有點事做著吧?!?/p>

    “交際?賣韭菜。哈哈。菜市場高談闊論古今天下事?!?/p>

    “是啊。不然他們干啥呢,麻將?婚外戀?美女按摩?”

    “摘韭菜好不好玩?”

    “不好玩?!?/p>

    “你很會表現!”

    “嗯?嗯?!?/p>

    “真心夸你的!”她可能親親他,或者抱抱他的脖子。

    “我知道?!彼f,也親親她,抱抱她的背。

    或者:

    “你在看什么電影?”

    “隨便看看?!?/p>

    有時候,李莎故意把門關上,想讓她的父母誤會他們在房間里的情形,每次她把門關上不到3分鐘,她媽媽準找她。她在門口喊李莎的名字,不說別的,就喊名字。李莎把門打開,不用回應媽媽找她什么事,她媽媽也不多說話。

    到了晚上各人洗漱睡覺。閔子睡李莎的房間,李莎爸爸打呼嚕,自己睡一間,李莎和她媽媽睡。從閔子住進李莎家,一直這樣,相安無事。

    一個夏天的午夜,電閃雷鳴,暴雨如注。白天的時候,閔子洗了衣服晾在天臺上。雷聲和閃電把閔子驚醒。聽著雨聲,他想著衣服沒必要收了,而且夜晚上天臺有些危險,雷電、濕滑、跌絆……

    閔子正想倒頭再睡,又聽見風聲呼嘯,嗚哇哇響,他擔心衣服被風吹跑。他聽見房間外的門響動,隨后有人走動,上天臺的聲音。他一下又清醒起來,誰幫他收衣服都不合適。他有些不好意思,趕快下床穿起衣服,拿了手機照明,跟著那串腳步聲上了天臺。

    閔子看到樓梯口白亮的天幕和耀眼的閃電,上天臺的小鐵門已經打開了,在風聲里搖曳,吱嘎吱嘎響。李莎媽媽站上了樓梯的最高一階臺階上。

    “阿姨,”閔子叫了一聲。李莎媽媽嚇了一跳,“嗯嗯,快下去睡覺,雨太大了。不收了?!?/p>

    閔子嘴上應著,身子已經轉過來,朝著樓下走去。

    走了幾步,閔子停住腳步,朝下看看有沒有動靜,然后向著樓梯口的亮光慢慢地走上去。

    天臺小鐵門的右邊有一間灶房。那是新房蓋好后,臨時在天臺上立了鋼柱,砌了磚框,頂上焊上彩鋼的簡易大灶。逢年過節,家里來客的時候,李莎媽媽就在天臺大灶上燒鍋。每年用那么三五次。

    灶房面積頗大,里面置了一張小床,是一個租戶退房留下的,下一家租戶來了瞧不上,李莎爸爸只好把床搬上天臺,放在灶房里。灶房長久不用,偶爾的租戶來了親戚,會借灶房睡一宿。

    夏夜的雷電和媽媽的起身攪擾了李莎的睡夢,李莎聽到樓上灶房里物體移動碰撞的聲音,隱約從未關嚴實的紗窗里聽到天臺上有些輕微的推搡和咒罵,罵聲在雷雨聲里時有時無。她睡意闌珊,單腳踩地,把玻璃窗關嚴實了。她實在郁悶,不就下大雨嗎?有什么值得吵的罵的。

    2

    閔子大名閔春寶。他曾經是李莎家的租客,老房子時候的租客。

    李莎家還住在老房子的時候,閔春寶租住了進去。那時候閔子還沒進紅森公司。

    老房子還租住了一家廣東人,最早閔春寶在那個廣東老板的工廠里做文員。廠子挨住處近,有時候去老板家送材料或者吃飯,廣東老板娘就叫他閔仔。后來廠里工友也都叫他閔仔。他經常在院壩里遇到李莎媽媽,人客氣,給李莎媽媽留下好感,李莎媽媽也學著廣東人閔仔,閔仔地叫,后來叫著叫著,叫成閔子。

    后來廣東老板又租了李莎家院壩搭起彩鋼做了庫房,閔子也跟著新庫房搬遷,租住了李莎家的老房子。直到李莎家要用老房子和鄰居置換地皮蓋新房。他們才搬走。隨后,村里的地皮越來越貴,廣東老板搬離了李家海子。廣東老板搬走后,閔子在附近找了工作,后來進了紅森公司,做了行政客服。

    李莎那時在意大利留學,學財經。用李莎媽媽的話說,其中有些是非曲折的故事。閔子聽了小半年李莎留學故事,沒聽出什么是非曲折,就是當年高考,李莎沒考上大學,在家呆了兩年呆膩了,談過幾次失敗的戀愛后想正經學點東西。兜兜轉轉,姑父介紹她去意大利本碩連讀,十年一劍。李莎沒熬過十年,去了十個月就回來了,家人怎么勸,她也不去了。

    休息的時候,閔子喜歡隨身帶一本書看,和李莎試著處朋友那段時間,他看《維特根斯坦的侄子》 《百年孤獨》,杜拉斯的《情人》或者《追憶似水年華》……李莎和她媽媽對這些書多少有些偏見,不光超出了她們的閱讀范圍——如果不是他帶著看,這些書在她們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而且,盡管沒讀過,也大概會猜這種書的傾向,在她們看來都不是經濟學問的正經書。

    他在院子里或者石坎上,搬個凳子,安安靜靜地讀書。

    李莎媽媽端了洗干凈的衣服出來,說,閔子,又讀外國書呢。他馬上放下書,幫她接下洗衣盆,用毛巾幫她擦晾衣繩,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李莎媽媽拿著鏟子掃帚下院心,問,閔子,還讀外國書呢?他馬上把書擱凳子上,把凳子放到石坎上,把院心里的凳子、單車、澆花水管各種雜物收拾好,搬到干凈角落處去。她問閔子,你舅舅們最近在忙什么?她夸他舅舅們真是吃苦耐勞、勤儉致富的典范。他謙虛地說上兩句,也說他舅舅們是天底下最能吃苦的兄弟,他們都是一分一毛積攢的財富。他說的巧妙,沒讓她聽出他說他舅舅是吃苦耐勞獲得財富,而她則是沾了國家政策一夜暴富。閔子有意讓她聽出她天生有安逸富貴的命這種意思,至于她是不是這樣理解,他不得而知。他說的是,他們能吃苦,是因為他們命里是開拖拉機的,你卻不一樣,你是坐飛機的。雖然怎么說都似乎關系不大——李莎媽媽沒少受外地人的嘲笑,說她家要不是土地被征收,單憑勞力,還不如外地打工人能過日子。李莎媽媽不在乎他們怎么說,反正她的錢,自己掙的,國家給的,誰還敢來搶?

    閔子贏得了李莎媽媽的好感,喜歡他單純無知,無憂無慮的性情,還喜歡看外國書。

    李莎不打算接著留學,每天也沒正事干,李莎媽媽就讓他們試著處處看。意思明確,她要找個入贅姑爺,反正不愁吃用,不在乎工作、學問什么的,會尊老愛幼、待人客氣就行。閔子長相也不錯。李莎媽媽把這層意思一說,他們的關系,似乎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情。

    讓李莎敏感的是他讀的那些書。她自然是沒心情去讀的,但是她又想知道,這些書有什么吸引人的?他讀《百年孤獨》,她問他你孤獨嗎?她不過是沒心沒肺地問,但是又把她對他的觀察,她的一點小情緒,她希望的某種回答夾雜在這種問話里。

    他合起書,說,這種書實在看不懂。

    這是個不老實的回答。她聽了卻很開心。她歡快地笑了起來。他也認為自己的回答得滿分了。

    “看不懂為什么還看呢?”

    他猛然間醒悟,他看的這些書雖然會讓人有不愉快的聯想,但卻是無關緊要的。問題的根源在于,你沒法向她解釋這些書,她也不屑于看這些書。兩人的生活軌跡如此偏離,怎么能在一個家庭里生活。當然,他可以從此丟下這些書。

    是哦,他們可以有很多新奇的玩法,二三月里,他們開車六十多公里去挖野洋芋。有時候更遠,跨過州縣。釣野魚的時候,甚至跑到湖南湖北的一些野生湖泊。他們喜歡一切野生的東西。野洋芋、野蒜、野魚、開越野車、郊外拉野屎。野洋芋其實是農民收秋季洋芋時遺落在地里的洋芋在冬春季節長出的嫩洋芋。野洋芋到底和家洋芋的口感有什么區別呢,閔子說不上來。但李莎父母總是回憶他們的少年時代,說野洋芋是他們最重要的美食之一。閔子跟著他們,學到了不少新鮮東西,比如野蒜卻不是農民遺落的蒜粒長出的苗,它和蒜的區別就像稻谷和稗子的區別、小麥和燕麥的區別。當然,何種性質的野都沒關系,只要能在名字前冠一個野字,就能讓他們欣喜若狂。

    圖片

    閔子越來越喜歡挖野洋芋、挖野蒜之類的活動。這種事情在他舅舅們看來荒唐至極,不可理喻。他們嘲笑這種胸無大志沒見識加無聊的事情?!按炙椎臒o聊”閔子的舅舅說,他認為無聊分兩種,精致的無聊和粗俗的無聊。種草修花、寫字畫畫、給狗子穿衣穿鞋、給貓洗澡捫虱是精致的無聊,是他們向往的生活;驅車幾十公里挖野洋芋找野蒜拔野蘿卜?那是他媽的閑瘋了。但是現在,他們知道外甥和人家姑娘好著,雖然他們沒有改變對這種行為的看法,態度卻變了,他們說,嗨,閑著還不是閑過去了,在家看一天書看的頭昏腦漲的也不見得有什么意思?出去走走,吹吹風出出汗鍛煉身體也好。

    閔子剛出門,他們就放聲大笑,說,嘿,狗娘養的,有錢了連肉都嫌棄,沒錢的時候也不見得喜歡吃野洋芋。

    曹飛試探著做了個手勢,忍不住打斷了他:你很遺憾?

    遺憾?

    是的。遺憾和她分手?感覺上她是一個家境優渥的女孩,而你,抱歉,我都不知道你家鄉何處?聽口音不像昆明人。

    是的。我是理縣的。

    所以你很遺憾?

    遺憾?是的。我很遺憾,但不是遺憾和她分手。我家在理縣,但我家還算有錢。

    抱歉!曹飛抬腕看看表,示意時間不多了。我的一場咨詢一般不超過一個小時。今天還有來訪。您是否愿意今天到此結束?

    明天見。明天見。

    3

    突發奇想,閔子跟蹤起她們。幾個大屁股的女人。三個,或者是五個,不定。最早他鎖定的目標有兩個,單位人事部的李星,還有她不認識的8樓一家保險公司的,也許明天,他又能發現第三個符合他跟蹤要求的女人。

    整棟辦公樓有15層,每層都有四五家公司,要找幾個大屁股的女人并不難。閔子要求的屁股大,也沒有標準,就是看上去大。他的觀察不需要什么意義,也不需要什么準確性,就是在特定的時間里,比如每周四,跟蹤記錄一個大屁股女人下班后的行蹤,記錄她們是步行,騎車,自己開車,還是坐公交;記錄她們直接回家,逛逛商場,進美容院,還是去健身;記錄她們騎車逛商場還是開車逛商場;觀察不同單位,看上去有錢,或看上去不怎么有錢的大屁股女人,逛的商場和商品有什么不同,直到他認為已經有了自己想要的數據。他當然也知道,他不需要,也不可能得到所謂他想要的內容和數據,也許他下一秒就感到厭煩,再也不跟蹤她們了。

    如果最后要寫一篇論文,這篇論文的題目很可能是“大屁股女人和其他女人下班1小時內行為異同報告”。這樣一來,他還得跟蹤屁股不大的女人。為了數據和對比的客觀性,最好再寫篇“XX大廈不同單位的大屁股女人下班1小時內行為異同報告”或者“不同年齡段大屁股女人下班1小時內行為異同報告”“各收入層次的大屁股女人下班1小時內行為異同報告”……

    不過,讀者,你們不可能讀到這些報告了,因為沒人叫他干這個事,也沒有誰需要這種結論。他可能會告訴你,12樓的大屁股女人下班走出辦公室的第一件事是上廁所,因為李星下班后會上一次廁所才離開公司,而8樓的大屁股女人走出辦公室的第一件事是吃零食,因為那個臉上有細細雀斑的女孩進了電梯就開始吃零食。他就是這么對曹飛說的。

    哦,有意思,接著說。曹飛示意他可以更自由一點。

    不對,那個臉上有細細雀斑的女孩不是大屁股,而是圓圓的翹翹的,但算不上大。

    嗯……然后呢?曹飛問。

    她很漂亮。天生一種清純。

    自然,大屁股女人和別的女人下班后行蹤比較結果也不是重點。

    事實上,他完全知道——他居然沒有否認這種跟蹤比較的社會學和行為學意義,假如他是一個社會行為學家的話(但他不是,他只是一家公司新媒體部門的小職員)——他的這種跟蹤要是被人揭發了,他有可能得去拘留所蹲上幾天,或者干脆去精神病科挨一頓電擊。但是當他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無處可去的時候,他總得跟上個什么人,以免被孤單吞噬。他說沒有然后了,我知道的,有人專門做這種研究,不過那是專門的學術研究,有工資有獎金。但我不是,如果我說的太多,有可能會進拘留所。

    他第一次跟蹤她們發生在一年半前。那時候的她們還不是大屁股的女人。各型各色都有。第一次是下班回出租屋的路上,他一個人走著,走到一座天橋底下的時候,他再也不想往前走了。他不想回出租屋,他害怕一個人呆在那間水泥棺材里。他大約有半個月沒和家里打電話了。他和繼父,和母親都沒話說。

    一輛公交車駛到橋下進了站臺。他愣了一下,看著公交車駛遠。接著,他走上公交站臺,再走到公交站臺背后,淚流滿面。有人在站臺說話,他忍住哭泣,抹了眼淚,走出來。74路公交車進站,車里明亮的燈光吸引了他,他摸摸口袋,正好有兩張一元的人民幣,他沒有猶豫,大步走近車門跨上車去。上了車,他的思緒平靜了一些,但隨即又起伏起來。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心中的恐慌和躁動無法緩釋。他害怕自己在車上大聲叫喊,只好又哭了起來。他沒有遮掩自己的哭泣,仰著臉讓淚水自由涌出滴下,嘴巴和鼻腔嗚嗚啊啊地發出聲音來。

    沒人理會他的哭泣。他的哭泣短暫歡快,戛然而止。然后他站起身看了看本趟公交路線,駛向周家營方向,那是他還算熟悉的地帶。再坐下的時候,他看到一個時髦的女人,就像感受到她發出無聲的邀約,他想就跟著她走吧。

    這是他第一次跟蹤女人,他跟著她下車,跟著她進入小區,直到他不敢跟得太近,她消失在單元樓里,他再也找不到她。他結束了一段旅程?他覺得心中郁結的氣血一泄而空,然后身心輕快地沿路返回,乘74路回到上車的地方,下了車,離他的出租屋不遠了,他愉快地蹦跳著回了家。

    他后來跟過一個坐地鐵的女人,再后來跟過幾個年輕的姑娘。他沒想過要對她們干什么,一點傷害她們的念頭都不曾有過。沒有邪念,沒有欲望。他跟蹤她們,再把她們分門別類進行研究,穿裙子的女人,穿褲子的女人,披紗巾的女人,不披紗巾的女人……這些心血來潮的突發奇想導致了他沒完沒了地跟蹤女人。

    他跟蹤女人獲得的感覺和童年時代小姨和她的女同學來家里帶他玩的感覺重合。他似乎覺得,她跟蹤的女人,就是長大的小姨的女同學們。他又知道那不是。她們也許過著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也許移居大城市,移居國外(他聽酒桌上的閑談,好像有那么一兩個給老男人做小老婆成了闊太太),但是更多的只是一復一日地重復著糊口的勞動,她們三十出頭的年紀,有兩個或三個上著初中、小學的孩子。他跟蹤這些女人的感覺,就像少年時和小姨的女同學們玩的感覺。他玩心越來越大,把女人分成不同的幾類,或對立的兩類加以觀察,他的觀察漫無目的,更談不上結論的可能。

    大屁股的女人會有什么共同的行為特點嗎?他跟上了單位的李星??粗隽宿k公室,上廁所,然后出了辦公樓,走過停車場,走上人行道,走上天橋。李星沒有去逛商場,也沒有去約會。他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也許就是直接回家去。他跟著她,上了地鐵,看她的神情,他下了結論,她要回家。于是觀察結束。至于她怎么回家,在哪個地鐵站下車,出站走樓梯,還是乘扶梯,或者搭直梯都在他的觀察之外。她走樓梯,乘扶梯,搭直梯又能說明什么呢?說不定她今天乘扶梯,明天搭直梯,后天走樓梯,又該如何區別這三天的不同。誰知道李星出站的站臺有沒有樓梯、扶梯或者直梯,也許是下了地鐵就是大馬路呢!他氣壞了,渾身溽熱難忍,地鐵開門,他氣憤地下了地鐵,茫然不知所措。

    總之他把李星跟“丟”了,他也為結束了當天的荒唐行徑而感到高興。抽過一支煙后,他不覺得遺憾了,也不惱怒這樣的結果。他回到出租屋,又抽了一根煙。

    他很快厭惡了這種無聊透頂的把戲,他想最好在他被警察扭住送進拘留所之前,結束這種無聊的游戲。但是孤獨對于他已經不僅僅是一種精神狀態,而是變成了生理性的軀體障礙,肌肉僵硬、渾身酸軟、口干舌燥,他就得再次出門去消磨那些難忍的時光。有一天晚上,他想去外邊走走。于是出了門。走到樓下,他看到了李莎的媽媽。她大聲嚷嚷著和誰告別,嗓音性感悅耳。

    他像跟蹤別的那些女人一樣,整整跟了這個嚷嚷的女人7公里,換了3次車,來到了李家海子村。李家海子村和他兩個舅舅謀生的所在地金山鎮街農貿市場只有一公里多的路程,他曾經在那里待過3個月。他跟著李莎的媽媽下車,遠遠地跟著,直到他看到李莎媽媽進了一道大門。他緊走幾步,看到門上貼了一張招聘啟事,工作地點顯示的就是那個女人進去的房子,他又看到招租啟事,同樣的地點。

    沒過幾天,他辭了工作,去了舅舅家一趟,在舅舅家小住,然后來到了李家海子村,找了份篩網廠的物流客服工作。老板是個廣東人,就是在他那晚跟蹤的那個女人家大門上看到的招聘信息。工作地點,就在李家海子村的一處老式磚瓦房,以及后搭的大片彩鋼棚屋里。廣東老板娘叫他閔仔。后來他跟蹤的那個女人叫他閔子。他們不知道他更多的事情,只知道,他的舅舅們在離李家海子村不遠的金山鎮街做蔬菜生意,兩兄弟都是老實厚道的人,他們是兩兄弟的熟客。

    至于他去哪里上班,去哪里干什么,他舅舅們從來不管,只是后來,他們知道他和李家海子的姑娘談戀愛的時候,態度有了些許改變,看待他的眼光變得積極起來,經常叫他去家里吃飯,教他一些為人處世的經驗。他舅舅和李家海子村民熟識這層關系,也給他帶來不少好處,他正樂意這樣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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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住在新房5樓,樓下四層零零星星租了幾間出去。雨季到了,李莎媽媽說,房子的沉陷有點明顯了,眼看房子周圍的泥土埋過了地樁線。這是外人,或者說不知道李莎家房子有沉陷的人所能看出和理解的。

    李家海子的人,把李莎家房子當做茶余飯后的談資。他們說當初勸青林不要下那么大成本,他偏不信,由著她媳婦使勁加工加料,現在好了,加重了,地基沉了。另一方的結論正好相反,他們說青林家地基的填充,工和料都不足,才是房子沉陷的根本。但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呢。大家都統一了意見:反正都要拆,管它沉不沉。三年不拆五年拆,八年不拆十年拆。后來他們又認為,李莎家就是沒事找事兒,他們問李莎爸爸,青林哥,你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出房子沉的?別一天自己嚇自己,我們鄰里鄰居的,又不是瞎子。就算真的沉,經過雨水季節的沉陷就沉踏實了呢!

    別人問李莎爸爸,李莎爸爸說,我他娘的也不知道啊,是李莎家媽說沉——沉的,我都納悶她怎么看出來沉了?

    房子就那樣,不管怎么沉,擔心是多余的。但是李莎爸爸的糖尿病越來越嚴重,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他照常一頓不差地喝酒,直到喝進了醫院,轉重癥監護室,最后死了。

    李莎爸爸剛滿五十歲,用李莎爺爺的話說,他兒子過了四十多年清炒蓮花白的日子,好不容易可以頓頓大魚大肉,實現逛吃逛吃有錢花的理想生活,他就走了。他的死——雖然夫妻分房睡多年——對于李莎媽媽依然是個沉重的打擊。他生前在村里做護林隊員——事實是李家海子村全體男性村民都是護林隊員——拿三千不到的工資,十天半個月的上山里溜達一圈,算是打考勤。他唯一的嗜好就是喝酒。所有人都勸誡他,你這樣喝酒,早晚要喝死。李莎爸爸樂呵呵地說,早晚要死,早死晚死不都一樣。

    李莎爸爸的棺材送到金山鎮街,被來接遺體的街道辦工作人員、治安協管員、殯儀館工作人員攔住了,他們冷靜地和死者家屬交談,連著棺材火化還是凈身火化?李莎媽媽說連著棺材吧,你把棺材留下來我怎么處理呢。他們嘀嘀咕咕,早跟你們說不要裝棺材,你們非要裝。李莎叔叔和舅舅跟著殯儀車去送遺體火化。李莎和她媽媽在家招呼遠近親戚。骨灰接回來又在家停了三天,請了八個老大爺往陵園送,就像當初棺材送遺體火化一樣,只是一個儀式,送出村口,交給了李莎媽媽。閔子開車送李莎和她媽媽去安葬骨灰。

    回來的時候,天上洋洋灑灑下起了雨,李莎媽媽建議在外邊吃點東西。閔子把車歪到路邊一排餐廳前的停車位上。他們挑了一家名字奇怪的自助牛排店,鮮花幫廚。

    “你們是不是很討厭來訪者說一通莫名其妙的話?”他突然打住,問曹飛,又看了一眼墻角做筆記的見習生,“你記什么呢”?

    曹飛示意見習生沒必要做筆記。然后鼓勵來訪者接著說。

    我們選了一家叫鮮花幫廚的店,選了座位坐下,李莎去了衛生間。我們選了配菜水果。牛排滋滋炸著油花,油沫飛濺,消失在黑色的烤盤上。我突然感到不安——遙遠的春天下午,在新房五樓的客廳里,陽光照在她身上。她在剝柚子——張著纖細白凈的手指,仰著白凈的臉,撕下柚子肉送進嘴里,她的嘴唇鮮紅厚實——她是那么安詳,像一幀電影畫面,定格在春天里。

    “鮮花幫廚”——我討厭那家餐廳的名字。盡管那是一家很不錯的餐廳,暖氣舒適、陳設奢華,玻璃擦洗得一塵不染,可以看見遠處的龍湖。我想跟她說說龍湖的傳說。我知道的當地傳說很多,盡管,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也比我聽說的更有意思。就像她知道小鎮上有哪些品格不錯的餐廳和各家餐廳菜品的好壞。龍湖,你看就是現在有腳手架的地方,每次烏云密布、電閃雷鳴、暴雨降臨之際,那里就會出現一條龍把頭伸進湖里喝水。

    她奇怪地看看我,低頭在烤盤上劃牛排。

    餐廳吊頂映著柔和黃色的光影,角落里的一課圣誕樹上,掛滿了白色耀眼的雪花和五彩繽紛的糖果。窗外有行人走過,有客人陸陸續續進店。我看到兩個女孩走進店里,她們牽著手,動作親昵,一個穿了厚重結實的淡黃色帆布外套,戴著金絲邊眼鏡,鏡片遮住了半張臉。她的女友是個高中生模樣的清秀女孩。她們旁若無人地親吻對方,或者把手放在對方的敏感部位。一個抱小孩的姑娘和餐廳里的服務員大聲說話。生命潛意識深處的不適讓我惶惶無措。我突然想起那些寒冷的日子,舅舅深夜回來把我從床上叫醒,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問舅舅怎么啦?舅舅讓我起來穿衣服。我大惑不解,深更半夜穿衣服做什么?但我不敢問,只好起床穿衣穿鞋,跟著舅舅出了門。我瑟瑟發抖,跟著舅舅跌跌絆絆走上一條臭水溝旁的小徑。我們走完水溝,爬上高速公路的水泥護體,扒開堅硬冰冷的灌木茅草,扒開年久失修的破爛鐵絲網護欄,鉆到高速公路上去……舅舅躲避著呼嘯的車輛,穿過高速公路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車流里。我急得叫舅舅。舅舅。舅舅。那邊沒有回應,只有車輛疾馳而過的呼嘯聲。

    高速公路的一端暗了下來,另一端車燈還遠,我看準兩端車流的間隙,飛快地跑過高速公路……我覺得雙目劇痛,低下頭,看著烤盤里的牛排,說我明天要離開了。

    她停下手里的刀叉,像沒聽清等我再說一遍似的。

    李莎回來了。

    閔子看著李莎的眼睛。閔子舅舅說她長著一雙鬼眼睛。她眼妝化得濃,看人的時候喜歡撩起眼皮,眼珠瞪得圓圓的,挨近的時候,你會看到那雙眼睛里有些幽怨、哀傷的痕跡,說不清是什么,總之讓人感覺不舒服,讓人覺得她應該離自己遠一點,再稍微遠點,起碼不是相鄰而坐。閔子倒是習慣了,和她做愛的時候,她會半閉著眼,有時候就是大睜著,也不覺得有什么。細細看她的眼睛,覺得也很美。倒是他舅舅說她鬼眼睛,讓他十分火大, 有一天他趁舅舅全家出去了,閔子在他們家客廳地毯上撒了泡尿,才解了惡氣。

    不過他生氣的時候,他也會憤恨地想,我怎么和一個鬼眼睛姑娘談戀愛。他舅舅說的和他心里想的話,要是當人面說,就構成誹謗罪,或者是構釁嫌疑。不過鬼眼睛的說法,只有舅舅、表哥、表姐夫和他在場時,舅舅說起過一次。當時說完,舅舅就覺得不合適,礙于面子,他沒向外甥道歉。表哥和表姐夫愣了一下,表姐夫說,哎呀你這個人,說些什么屁話!表哥說,你還是找根雞巴含著,說的什么話。一人一句,說完岔開話題,表姐夫說他家買房的事,表哥應和著說些買房的行情。

    有沒有人在外邊說,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沒聽說,就當沒有吧。舅舅說了鬼眼睛這個之后,閔子心里很不舒服。他娘的,這樣的品頭論足意義何在?他覺得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就壞在很多圍觀者認為自己有品頭論足的權利,更認為自己有獨一無二的品評水平,認為自己的看法是最中肯的,也是具有參考價值的??墒悄阋膊灰f這么粗俗無聊的話呀,“鬼眼睛”算什么品頭論足,這是瘋狂的污蔑。呔,去你娘的。

    阮王春,1990年出生,寫詩歌、小說,2012年起在《滇池》《邊疆文學》《野草》《小說林》《紅豆》《南方文學》等發表作品;獲“滇東文學獎”“昆明作協年會獎”等獎勵,出版中短篇小說集《北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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