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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小說選刊》2022年第3期|凡一平:上嶺產婆(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2年第3期 | 凡一平  2022年03月24日08:00

    凡一平,男,本名樊一平,壯族。1964年生,廣西都安人。先后畢業和就讀于河池師專、復旦大學中文系?,F任廣西民族大學教授、廣西作家協會副主席、廣西影視藝術家協會副主席,第十二屆和第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出版有長篇小說《跪下》《順口溜》《上嶺村的謀殺》《天等山》《蟬聲唱》《頂牛爺百歲史》等九部,小說集《撒謊的村莊》等十二部。曾獲廣西文藝創作銅鼓獎、百花文學獎、《小說選刊》雙年獎等。多部作品被翻譯成瑞典、俄、越南等文字出版。

    責編稿簽

    上嶺村這個被翠竹和青山環抱的山村是凡一平生命中最親切的土地,父老鄉親俗常的生活是他作品的天然搖籃。這次從上嶺村走出的人物是百歲老人韋美琴,村東山腳的崖壁上刻畫的十五道橫杠和數不清的豎杠就是產婆韋美琴一生的印記?!渡蠋X產婆》在作者簡潔有力的敘述下,一位女性自尊、自立的形象躍然而出,從個體精神世界的潔凈到新生命降臨到這個世界的純美,都在人性與命運的維度凝練愛的厚重與深邃。一個人的偉大或許不在于經歷多少波瀾層疊、驚天動地,在靈魂的堅守中也可以找到令人無法小覷的高尚情操。

    —— 文蘇皖

    《上嶺產婆》賞讀

    凡一平

    她看見許多小鬼和大鬼集中在她面前,哭訴和聲討。他們面目煞白、扭曲、丑陋,甚至猙獰。她數了數,小鬼是九個,大鬼是六個。再細算,那么都到齊了。在她當產婆的生涯中,不能保命和存活的人,就是十五個。這十五人都是因為她的無能為力而喪命的,變成了鬼。他們變鬼的過程和情景,歷歷在目,慘不忍睹。一連數天,跟她有關系的鬼,全部出現在她面前,手舞足蹈,聲色俱厲。即使夢中醒來,這些鬼依然在腦中糾纏,揮之不去。

    于是,她預感了她的大限將至。

    她從床上起來,下床。整整一百歲的身體瘦骨嶙峋、背弓膝屈,像一棵殘枝敗葉的老竹子。她走出比她更老的房屋,活動在村莊的小路上。她在小路上踽踽獨行,像一只被拋棄或落單的老羊。

    經過長時的徒步,她走完不足一里的路,來到村東的山腳。她在山腳的崖壁前駐足,凝望。崖壁上有用石子畫出的一道道杠,密密麻麻,有一人高、一丈寬,杠痕斑駁、錯落有致,像幅有些年頭的巨畫。她是這幅巨畫的作者,從她三十歲當產婆開始,到七十歲洗手不干,四十年間,每當一個生命被她親手接出,或眼睜睜看著了結,她就會來這里,畫一道杠?;钕聛淼漠嬝Q杠,死去的畫橫杠。目前橫杠是數得清的,一共十五道。而豎杠卻是怎么數都數不完,超過了她會算數的上限。她只知道豎杠比橫杠多了很多,就是說活著的比死去的多了很多,這就夠了。多少年來,她正是用數量的多少對比來安慰自己,求得心安。但此刻,她的心不平靜了,動亂不已。那十五道橫杠,像十五把刀,插向她的心臟,讓她驚恐和負疚。十五把刀很快化作十五條命,在血泊中掙扎、喘息或根本沒有喘息,然后喪失,變成了鬼?,F在,十五個鬼全部上門,找她來了。她覺得她償命的時候到了。

    她撿起一塊熟悉的石子,用扁平銳利的一面,在所有的橫杠下面,畫了一道橫杠。這道橫杠比所有的橫杠都大、都深,像一根橫梁托舉或承受全部負擔和壓力。她仿佛借此通知有名有姓和知姓無名的鬼們,她韋美琴,即將向他們報到和謝罪來了。

    畫出這道大大的橫杠,她感覺輕松了許多,舒服了許多。在回去的路上,她用時不到來時的一半,就到家了。

    她關閉窗門,然后給自己洗身子。

    寬大的木盆里,浸泡著一個孤苦伶仃的婦人。她是上嶺村和上嶺村周邊獨一無二的產婆,是與生命打交道和見血最多的人。她經手的血,可以匯成河,但都融入她的記憶里。此刻,她的腦海里全是血,鮮血、黑血,噴涌、凝結,滾熱、寒冷。還有胎脂、胎糞,油膩、骯臟。木盆里的水仿佛也是血污,從她的腦海里,汩汩地洗出。她試圖把所有淤積的血、胎脂和胎糞洗掉,然后做一個干凈的人,干干凈凈地走,去往來生。仿佛她的來生,是不想做產婆了,如果能選擇的話,她只想做一個育兒養子的母親。她今生最大的遺憾,是不能做母親。

    她二十二歲那年,十月懷胎,一切看似正常,只等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分娩的那天,羊水破的時候,也沒看出不正常,無色、無味,且清亮。生育經驗豐富的婆婆擼起袖子,自信滿滿,要親自為兒媳婦接生,而堅持不去請遠在三十里外的產婆。她守望著待產的兒媳婦,不時抽幾口水煙。水煙換了七八次煙絲,卻還不見兒媳婦順利生產,仔細定睛一看,胎兒在產道口卡住的原因是胎位不正,腳先于頭部露了出來。這是難產的征象。等遠道而來的產婆到達,產婦已經脈若懸絲,血流遍地,而卡在產道口的胎兒僵硬發紫,一息尚存。時間和情狀已經不容母嬰全保,產婆見狀,與產婦的婆婆和丈夫商量,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婆婆和丈夫異口同聲決定保大人。于是產婆當機立斷,把胎兒的腳往里硬塞,再旋轉胎位糾正,然后抓著胎兒的頭部,使勁拽了出來。嬰兒出來就死了,怎么拍打也聽不到降臨人世的啼哭,經判斷是胎兒在胎中臍帶繞結,造成缺氧窒息。產婦不幸失去孩子,卻幸運地活了下來。她以為她可以再生,殷勤迎合疼愛她的丈夫。但在接下來的六七年里,她始終沒有懷上。每當看著求子心切的丈夫和已經不給好臉色看的婆婆,想著他們在她難產時的保命之恩,她做出了一個知恩圖報的決定——與丈夫離婚,讓丈夫可以娶一個能給他生兒育女的妻子。離婚后,她回了娘家上嶺,沒有再嫁,而決意做一名產婆。她去拜那位保了她命的產婆為師,出師后,她正式并且獨立行走在上嶺村和上嶺村的周邊,當起產婆,以此為生。從三十歲到七十歲,她在村東山腳的崖壁留下屈指可數的十五道橫杠和數不勝數的豎杠,那是死和生的記載,是她產婆生涯的恥辱和榮光。但這對她已經不重要了,此生將了,她只想來生做個母親。

    她洗凈身子,開始穿衣服、鞋襪。早有準備的全套壽衣擺在床頭,五領三腰,整整齊齊,鮮亮明艷。她喜歡鮮艷的顏色,一生都喜歡。無論年輕的時候還是年老的時候,她都盡其所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清清爽爽的。年輕的時候,她本人就漂亮清爽,再注意打扮,就更漂亮清爽了。她離婚以后的許多年,追她的或通過媒婆來問她的男人,有一大堆,都被她用“我不能生孩子”的理由推托了。過了中年以后,有喪偶離異不再有生育需求的男人求婚,她給出的理由竟然是“我想有自己的孩子”,而讓只圖陪伴、歡愉的男人斷了念想。她過著獨立獨行的生活,清心寡欲,明哲保身或潔身自好,像荒灘上一株不授粉的葵花。如今她這株葵花終究是凋零了,將化為灰燼,歸于塵土,或化為蝴蝶,去往天堂。無論上天入地,她都想做一個母親。無論是貧窮還是富有,只要能做母親,她就是幸福的完美的女人。

    衣服、鞋襪穿好了,她在床上平靜地躺下。秋風蕭瑟,暗夜無光,但她不覺得冷,也不覺得黑。她厚衣如被,心里亮堂,人生中從未如此覺得溫暖和智慧,像是天神的靈光,已將她照拂和開示。

    一連三天,屠戶韋克椿都沒到上嶺村來賣肉,沒發現產婆韋美琴家的屋頂起炊煙。他三天不殺豬了,因為沒有豬賣。生豬的價格已經賤到養豬戶寧可自留,也不肯賣豬了。收不到豬,就沒有豬殺,也就沒有肉賣。屠戶韋克椿難得清閑地居家三天,沒有走村串寨、吆喝賣肉。他平日到上嶺村賣肉,總是先選上好的肉和下水,留給產婆韋美琴,或上門送給她——這個把他接生到這個人世的人。而且,他還是她最后一個接生的人。

    那是三十年前,產婆韋美琴七十歲的時候。韋克椿的母親懷他早產,好不容易請來了已被禁止非法接生的產婆韋美琴。當時,將孕婦送去醫院,山高路遠,又是半夜,請鄰村久負盛名的產婆韋美琴出馬,是便捷而又值得信賴的選擇。而對明令禁止、不得再做產婆的韋美琴來說,卻是迫不得已、鋌而走險。她先是拒絕半夜敲門的孕婦的丈夫,加價和跪求都不答應。后來孕婦的丈夫從廚房操刀,要抹自己的脖子,以死相逼,她才答應。她披星戴月來到孕婦家,只見孕婦的產道已經露出胎兒的半個頭,她順勢麻利地將胎兒接了出來,并利索、衛生地剪掉了臍帶。才七個月便出生的男嬰有了啼哭,意味著成活。但嬰兒輕飄短小,不足四斤重,像個大紅薯。處理完產后事,嬰兒的父親請求產婆韋美琴,將嬰兒帶走,找個地方扔了,他不忍親手做這個棄子的事情。韋美琴看著嬰兒冷酷決絕的父親,將可憐的嬰兒帶走。但她沒有將嬰兒拋棄,而是帶回了家,悉心地喂養。羊奶、牛奶,魚肉、雞肉,所有好吃的食物盡數給了這名存活的男孩。孩子快兩歲大的時候,他的生父母發現被他們遺棄的孩子健康活潑,與正常的孩子無異,后悔了,跪求產婆,把孩子要回來。產婆答應了。就這樣,孩子還來不及叫產婆一聲“媽媽”,便回到了親生父母身邊。二十來年過去,這個叫韋克椿的男孩野性荒蠻、旁門左道,像獠牙一樣成長。他曾經走南闖北,縱橫江湖,最終返鄉,成為一名屠戶。關于他幼年被產婆收養的經歷,也許還有記憶,也許已經忘卻。然而他對上嶺村這名孤苦伶仃產婆的同情和關愛,卻是無微不至,人所共見。只要他殺豬,當天新鮮和上好的肉及下水,必留給產婆韋美琴,分文不取。

    準確來說是第四天,韋克椿沒有望見產婆韋美琴家冒起炊煙。通常他到上嶺村賣肉的時辰,只要抬頭一望,便見炊煙從她家的煙囪裊裊而起,然后不一會兒,她會從家里出來,到他賣肉的攤邊,跟他拿肉。今天他習慣地抬頭望,發現她家陰氣沉沉,了無人煙。本來三天不見產婆,他已覺得內疚,現在不見炊煙和產婆出現,他覺得了不安和不妙。于是他慌忙撂下攤子,快步走到產婆的家。門是閉著的,但一推便開了。他一邊進屋一邊呼喚“阿婆”,沒聽到響應,一絲動靜都沒有。他接著進入里屋,只見床上下著蚊帳,床下是一雙舊鞋。他進一步靠近,掀開蚊帳,發現產婆一身壽衣躺在床上,手一探,沒有了氣息。

    他大驚失色,癱軟在了床邊。

    驚魂甫定,他跪著,重新看著產婆。只見她面部安詳,露著笑容,雙眼閉合,像是在美夢中悄然而逝。床頭的枕邊放著一只盒子,盒子上放著一根樹枝,是椿樹的樹枝。椿樹,壯話是克椿。那么盒子上放著克椿,而他的名字是克椿,說明盒子是留給他的。他拿過盒子,取走盒子上的樹枝,打開盒子,發現盒子里裝的是錢。大大小小的鈔票,有條不紊,疊得整整齊齊,有一千多元。她為什么留錢給他?他猛一想,原來他做屠戶的幾年來,給產婆的肉,都拒不要錢,這些錢便是產婆補償他的。她走得清清白白,誰也不欠。

    他頓時淚崩,埋在心中的記憶、敬愛、孝順和恩情,一下子全部爆發,如驚濤駭浪,化作一聲聲哭喊:“媽媽!”

    ……未完待續

    本文刊載于《小說選刊》202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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