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文學》2022年第3期|三三:羽人(節選)

三三:一九九一年出生,畢業于華東政法大學,知識產權律師?,F就讀于中國人民大學創造性寫作專業研究生班。曾獲二〇二〇年“鐘山之星”年度青年佳作獎,著有短篇小說集《離魂記》《俄羅斯套娃》。
羽人
文/三三
霧霾最嚴重的那幾年,我在北京當編輯。每天騎自行車上班,到單位出一身汗,沖鋒衣里騰起一股燒煤般的瘴氣。辦公室另有一位資深編輯,姓張,一千度近視鏡片之下藏著神秘莫測的目光。老張的閱讀面駁雜,每次經過他身旁,總能發現一些意外之書。比如《木工基礎》《俄國革命史》《倫理學中的形式主義與質料的價值倫理學》。有一回我還沒走近,他猛地把書往抽屜里一塞。白熾燈光滲進縫隙,只見書的腰封上拓著一套春宮圖,上有“品花寶鑒”四字細細閃爍。
我們的雜志叫《香爐山》,小說、散文、詩歌俱有專欄,屬于純文學刊物。每一期雜志的封面圖,都遴選自歷代的香爐文物。從中山靖王劉勝墓出土的錯金博山爐,到新安海底沉船中打撈來的青銅獅子香爐,應有盡有。不過,我們雜志還算不上名刊,來稿量不大。想向稍知名些的作者求稿,往往須多番催促;當然,發稿費時,就輪到他們催我們了。
有一天早晨,我收到一個信封。轉寄多次,已看不清寄件地址。起初只當作投稿,拆開卻覺異樣。一張A4紙,頂格赫然寫著我的名字。
陳沖,我的朋友:
如果這封信真的能寄到你手里,我將十分感激。
我們多年沒見面,你的影像還停留在十幾歲的模樣。有一年夏天,我們走了很遠的路,穿過矮山與墓地,也鉆了不少環形的荊棘枝叢。我們的四肢被劃出紅色的小傷口,你襪子上還沾滿蒺藜。最后,我們跳進東海,一路游到北馬里亞納群島。被送上軍事法庭時,我們變成了兩條魚。經過一輪輪投票,人道主義者成功把我們放生了。你還記得這件事情嗎,近來我懷疑它只是一場夢,你可以幫我確認一下嗎?以及,你還好嗎?如果看到信請務必給我回復,否則我擔心你已經死了。
我一口氣讀了兩遍,完全弄不明白寄件人的動機。既沒署名,也沒留回信地址。我把信遞給老張,老張讀完用手一拈說,這不還有一頁嗎?我連忙湊過去,但他的發現徒增我的困惑。第二頁只有三行字,看起來像一首詩。老張把它念了出來:在江邊倒立/流水像剪不斷的頭發/它閉上眼。
我們摸到混沌之物的邊緣,又將它輕輕放下。到中午,我和老張去巷子里吃了牛肉拉面,鮮蔥白蒜,幾口熱湯就化去了思維的桎梏。原已把此事視作一場惡作劇,誰知沒過幾天,又寄來一份包裹,似曾相識的字條滑了出來。
陳沖:
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這本詩集是我十多年里寫的,我想還是直接寄給你吧。只有你保管,我才能放心。
希望你原諒我的冒昧,謝謝你!
隨字條附上一本硬面抄,可以看出本子用了好多年,紙外殼疲軟,有一個角向里折。封面上印著歌川國芳的水滸繪,跳澗虎陳達。陳達沒什么名氣,但我認得出,還知道他在第二回就出場了。我一邊想象著陳達在昱嶺關亂箭穿身的終局,一邊翻開了詩集。粗覽之下,不是什么驚艷的作品。詩歌并非我的長項,歸隔壁房間的小吳統稿,但每個編輯多少被工作磨礪出一種形而上的文學嗅覺,能從偉大作品中聞出檀香、壁爐火味、黃金與肯尼亞濕土的混合氣,或者僅僅是一種震古爍今的劇烈腥臭。至于這本詩集,則像剛從水里打撈上來,一時只感到濕漉漉的曖昧。
我請老張看詩集。老張往右側墻壁指了指,怎么不找小吳看?我說,小吳每天穿緊身裙,一見我就笑。還請我吃櫻桃,紅艷艷一顆直接塞進嘴里,怪不好意思的。老張笑了,人家又不是只請你吃,想開點。我壓低聲音,小吳有點不正經。老張說,吃人嘴軟,你還話這么多。我說,也不是,每次嚼半天,把核吐出來時,心中不知為何甚是遺憾。老張恨鐵不成鋼似的說,小陳,你也一把年紀了,什么都不懂。
老張不僅對人生更有見地,對詩歌的了解也勝過我數倍。閑下來,他就把詩集翻幾頁,不時向我反饋讀后感。有時他說,你發現沒,這本詩集里的字跡和A4紙上的不同。字是人的一種精神面相,假如為同一個人所寫,這個人前后變化奇詭。有時又感嘆,古怪,萬分古怪。你看這首,掛在香樟樹上的風鈴/靈魂的密度隨擺動稀小/晴光剪裁它的陰影/依次:小風、大風、無風……看上去在寫風鈴,但像不像一個人被吊死的樣子,風是他掙扎時的呼吸。我被他說得毛骨悚然,手臂發癢,似有青苔從毛孔里緩慢地長出來。鬼使神差的,一片山中的森林把我少年時的記憶燙開,榆樹、樺樹、紅杉,數量最多的要算樟樹。我問老張,上次寄來的三句詩,你還有印象嗎?老張原封不動地背了一遍,語調平淡,仿佛我問的是他家庭地址。我聽完卻一驚。我說,總算想起來了,我以前在那個地方待過兩個多月?!傲魉窦舨粩嗟念^發”,說的是承南市的白江。江對岸疊嶂綿延,近江的一側山峰上,有一座著名的如來殿,隔江正對著一個山茶遍地的小公園?!八]上眼”,就是指如來佛像。
我一把從老張手里奪過詩集?;蛟S在那時,回一次承南的念頭便模糊升起了。然而,陰錯陽差,等我真的付諸行動,已經是四年后的秋天。
承南不通高鐵,從北京過去,每周有一趟大巴。四個半小時路程,全車廂只有我和司機兩個人。一路聽司機埋怨,現在沒人回承南了,車票錢還值不回高速過路費。他的口音摻雜了承南的方言,有不少介于平翹舌之間的發音,我很久沒聽人這樣講話了。臨行前,我買了稻香村的點心,路上和司機分著吃。等汽車開進客運站,只剩一層空落落的油酥片。
我訂了一家江邊的小旅館,離客運站也不遠。拖著行李走過去,正逢晝夜更替的鐘點,天色晦暗。道路比我記憶中的更寬敞了,少許未鏟平的水泥使路面崎嶇,隔著薄球鞋刺痛我的腳底。街上寥無人煙,風簌簌翻黃了樹葉,宣揚著秋天的權威。我還穿著短袖,渾身發冷。想抽根煙御寒,卻摸出個空煙盒,壁爐里一根木柴都沒有了。我只好繼續前行,一種與時間脫節的凋敝景象映入眼簾。我的內心生出漣漪式的震驚,愛倫坡通往厄舍府的路也不過如此。
這所旅館開業多年,從前我就見過。自我走后,外墻重新翻修過,以乳白色砂壁涂料葺出顆粒感。緊接下去的一些年里,風吹日曬,墻面局部變灰。玻璃門也是后來裝的,上面用紅紙貼著“歡迎光臨”。我推門進去,前臺坐著一個女孩。她戴了口罩,仍能看出臉中央有一道長疤,像曾經被人劈成兩半。也像阿里斯托芬參加會飲時說的半人,棄絕愛情后,自我克隆成一個整體。見我走進門,她按掉無限電廣播,起身望向我。
我們照面站著,她忽然說,你回來了。
我一時說不出話,暗地里迅速回想了一遍承南的故人,但怎么也找不到類似的面孔。僵持半晌,我喉嚨一澀,問道,你是誰?她低頭笑了,一邊滿不在乎地用指尖把我的身份證移到面前。她說,那時候你們整天在江邊閑逛,有一次碰上暴雨,還來這里借過傘,你不記得了。經她一說,我不覺恍然,細思卻不對勁。我說,別開玩笑了,當時你才幾歲,怎么可能借傘給我?她不管我質疑,自顧自地說,承南就這么點大,我小時候經??匆娔銈儭銈內齻€人。我一愣,說出了那個名字。我問她,那你知道,梁夢真現在在哪里嗎?她的眼睛下露出笑紋,梁夢真,原來你是回來找那個女孩的。
言談之際,她辦妥了手續,從底下一格抽屜里拿出一把銅鑰匙。抬眼又見我,她說,大個頭,你不要皺眉。我說,我個頭不大,只是有點胖,你叫我陳沖就好。她點點頭,陳沖,你要找的人我不認識,你天天皺眉也沒用。我想對她笑,情急之下,做了一臉怪像。我解釋說,我只是為鳥叫頭疼,承南鳥太多了。你聽,又尖又密,弄得腦顱里都是回聲。
我們靜下來,一起聽了會兒鳥叫。
那些從尖喙里鉆出的聲音穿透窗戶,肆無忌憚地涌來。我幾乎要痙攣了。十幾秒,也可能足足一分鐘。她終于說,所以,你不是對我有意見,是對鳥有意見。我笑了,這回比剛才自然一點。我說,沒有,我對鳥也沒意見。
我十四歲前后,在承南待過一個暑假。那時,我父親離家有一陣了,據母親說他是去國外進修。一去大半年,音訊全無,就算參加間諜培訓也該回來了。只是母親不多說,我也懶得追問。照理說,十四歲已經不小了,在古代屬于大齡男童,第二年要把總角的發型改束為一髻??稍谀赣H眼里,我還是一副心智未開的模樣。這不怪她,我平時沉默寡言,一放假就埋在書店里看閑書,根本沒有能挑起生活大梁的跡象。另一方面,是我多年后才意識到的。我天性缺乏警惕之心,為了看清事物的真相,不吝惜湊近危險——我是說,湊近那些可能輕易毀掉我的東西。這一特質伴我至今,多少阻礙了我的成長。
那年夏天,母親因工作緣故沒空管我,干脆把我寄養到承南的小姨身邊。小姨剛嫁過去不久。姨父是個警察,許氏八卦掌第六代傳人,一喝多就向每個人展示師門獨傳絕技。要等到三年以后,姨父成功調到省里,小姨夫婦才能像其他年輕人一樣,抓住機會離開承南。
言歸正傳,我剛到承南的那天夜晚,適逢姨父出警,家里只有小姨一人。她把我帶到一間小客房,里面陳設極為簡潔,好像戶主急著住進來,對這種不重要的房間還沒來得及認真裝飾。一具兩用沙發緊靠著墻,已經往外翻成了一張小床。整個房間里最顯眼的,竟是一扇朝北的窗戶。窗簾正兩向敞開,黑黢黢的云層幾乎占了三分之一的窗框。低處霧靄之間,白江若隱若現,宛如一把幽光下的銀勺。江畔閃耀著一些白光,魚鱗似的亂顫,我漸漸看出那是幾個手持探照燈的人。我們一直沒開燈,好在黑暗中望個清楚。小姨往光簇指去,你看,你小姨父就在那群人里,今晚估計又回不來了。我問,他們大晚上在江邊干嗎?但小姨回避了我的問題,只說,夏天就是雜事多,過兩天,我帶你去江邊逛逛。
小姨的承諾兌現得很投機。第二天,她帶我去了一趟農貿市場,中途有兩公里沿江步行的道路。這就算看過白江了,順便買了一籃西紅柿、白菜、土豆、綠豆芽。小姨白天在檔案館上班,晚上去棋牌室一番消遣。通過這種方式,她迅速融入了承南。而她的生活越是緊鑼密鼓,就意味著我有越多的自由空間。在承南小住的這些日子,我簡直跳進了一口“自由”的游泳池。
至于那晚白江邊發生的事情,是后來梁夢真告訴我的。我們第一次碰見,她穿了一條米黃色的無袖連衣裙,斜靠著假山底的一塊大石頭。一個侍衛般的男孩站在她旁邊,當時我還不知道他叫白雙喜,以為這張臉得配一個更兇狠的名字。對于我和梁夢真的談話,白雙喜有點不以為然,側著臉斜眼看我,以至于我發現他側臉有一些麻子。天實在很熱,太陽表現得敬業過頭了。白雙喜被曬得脖子發紅,梁夢真倒沒什么,笑瞇瞇地剝著手里的花苞。我們說到江邊懸案,梁夢真哧的一聲笑出來。她說,原來那個人是你姨父打撈的啊。我還沒明白過來,問她,什么人?她說,就是跳江的那個。凡是下狠心想死的人,身上一般都綁過重物。你知道這人多有意思,他把輪胎拆了,隨身綁了一臺自行車架子。就這樣,他失蹤了兩個禮拜,直到衣服飄上岸,才知道是自殺了。我半信半疑地問,好好的為什么自殺?梁夢真說,那你得親口問他去?;ò凰齽兊叫咀?,手指一捻,滿手淺黃色的花粉。我不禁一直盯著她的手看。察覺到后,她抽回雙手。像轉移我注意力似的,她又開口說,不過也沒什么。承南每年都有不少人失蹤、死亡,尤其到夏天,白江里經常撈出尸體。
我怎么也想不到,這個舉止如此聰慧成熟的女孩,竟然與我同齡。她和白雙喜是同學,在承南三中念書,暑假就結伴消磨時間。認識我以后,我們三個經常一起閑逛。不過,我們之間的關系十分別扭。白雙喜幾乎不同我講話,偶爾四目相接,我感到一種動物式野蠻而純粹的敵意。梁夢真待我時冷時熱,即便最熱情時,也有所保留。而他們兩人似乎更復雜,有時看起來很親近,卻又在一些瞬間緊繃得令人窒息。
有一回,我們坐在白江邊聊天。水還算清澈,但白江畢竟深,所以也見不著底,非要往下看只能得到一些波紋的幻象。梁夢真心情很好,脫了鞋子,把半截小腿浸在江水之中。正說到我隨身帶到承南的一套《射雕英雄傳》,梁夢真突然臉色一變。我們忙問她怎么回事,她把臉轉向白雙喜,一改往日沉穩的樣子,雙唇囁嚅,驚慌得幾欲落淚。她說,我的手鏈掉江里了?!笆宙湣毕袷请[藏著一種僅他們兩人知曉的特殊意義,梁夢真一說出口,白雙喜立刻意識到事情的重要性。他二話不說,甩掉身上的衣服,一頭扎進了白江。我在岸邊沒回過神來,問梁夢真,你掉的是什么樣的手鏈?她沒回答,我兀自站著,久了覺得自己有點傻。不知又過多久,梁夢真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問我,你剛說到哪兒了?《射雕英雄傳》書好看,還是電視劇好看?她沖我揚起臉,眼眶里瀅光盈盈流轉。她的瞳仁很黑,像一對水中晶石,浸潤著原始的無邪。我忽然明白自己為何這么喜歡聽她說話,她不僅會說,還很擅長用手勢、姿態、眼神去補充嘴里的話,讓人和她面對面時,沒法不對她言聽計從。這對一個十四歲女孩而言,是一種何其驚人的天賦。被她一問,我腦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記得《射雕英雄傳》講了什么。她接過話,說自己小時候很喜歡閱讀,但家里一共只有兩本書,是她退休的奶奶從單位偷回家的。一本是彩繪版《水滸傳》漫畫,還有一本《莎士比亞戲劇簡選》,兩本她都反復看了無數遍。我說,不能去學校圖書館借書嗎?梁夢真一抬下巴,能啊,但我現在已經不讀那些了,只喜歡詩。
白雙喜還在水里呢!他上下游動幾回,從江面上汲取一肚子空氣,又雄心勃勃往水底躥去。最后一次浮上來,他的面孔發白,像一條精疲力竭的大魚。我有些著急,但梁夢真絲毫沒空關心白雙喜,此刻她所有的神采都聚集在詩上。我那時語文成績非常普通,對于要記誦的東西尤為深惡痛絕,自然入不了詩歌的門。但拗不過梁夢真有興致,聽她滔滔不絕地談論詩。末了,她說,詩是最叛逆、最自由的文體,因為它完全沒有意義。實話告訴你吧,我信任詩,你信嗎?我一邊還擔心著白雙喜,只能磕磕絆絆地說,我現在還不知道信不信……我們不用去看看小白嗎?梁夢真一聽,高興地喊了一聲。緊接著,伸手指向白江說,我們就以小白來作詩吧,我先來。她認真地凝視著水里,仿佛從這一刻起,她才注意到白雙喜正在水里尋找她的手鏈。不得不承認,白雙喜真是一位通水性的好手。他巡游于近岸的江域里,極有條理地按格子搜尋遺失物。在水下,他不止一次翻跟頭,空心的小水珠從他滑韌的軀體中冒出,直往江面飄。隨著他往深處潛去,人越來越小,就像一顆被水波以青藍射線切割出多面的鉆石。梁夢真看了一會兒,慢慢說出她的詩句:在江邊倒立/流水像剪不斷的頭發。她拉起我的手說,陳沖,下一句你來試試。我思忖無果,胡亂接了句,夏天我們坐在大樹下。梁夢真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雙手直扶住腰。她說,有點意思,你還會押韻,就是驢唇不對馬嘴……你快重新來一句!我無可奈何,把前兩句叨來叨去,驀地說出了第三句,他從水底向天空上升。梁夢真說,不好,“水”字重復了。我說,上升時他看見神仙魚。梁夢真問,什么叫神仙魚?我說,上升時他涌向一顆恒星。梁夢真追問,上升時他到底怎么?我說,上升時他帶來一把命運之鎖。
梁夢真又一次笑起來,露出淺淺的牙齦,這層蝦粉色之中懸浮著夏日的核。那時我還不懂得,“美”是多么讓人占優勢的特質,一位美人身上無論發生什么變化,都是一種增色,但我已儼然受控于梁夢真的魔力。當然這并不是說,我會為她學習詩歌、為她撿手鏈、做任何她要求的哪怕匪夷所思的事,沒有那么嚴重。只是和她在一起時,我常常陷入一種無來由的輕微震驚。
我正胡思亂想,白雙喜猛地探出水面。梁夢真的嘴從半張開到慢慢抿緊,像一扇神秘的門徐徐關上。在我們的注視下,白雙喜爬上岸,他氣喘吁吁,發梢、睫毛、身體曲線的每一處弧形都在滴水。此時大約下午四點,承南的陽光不再那么烈毒,反而很好心地替他擦拭一身水的鎧甲。他裸露的上半身恢復光潔,米色長褲仍然濕漉漉的,顏色比下水前深了一倍。他走近我們時,我聞到一股腐爛植物的氣味。
白雙喜沖著梁夢真搖了搖頭。毫無疑問,除了疲憊,他一無所獲。
梁夢真面無表情,卻散出一陣沉郁的氣場,宛如一頭巨大的銅獸顯露身上的一個鈍角。她站起來,拍掉裙子上的土,甚至沒有看白雙喜一眼。轉身要走時,她說了一句,廢物。她的聲音清脆、利落,活像拍在人臉上的一聲巴掌。
……
精彩全文請見《青年文學》2022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