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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代》2022年第2期|劉慶邦:最高樓(節選)
    來源:《當代》2022年第2期 | 劉慶邦  2022年03月14日08:47

    導讀

    他一心想蓋全村最高的樓,因為他姓高,這個村莊也姓高。村莊與房子、家族與個體,命運仿佛被一根繩索暗中牽扯。

    最高樓(節選)

    劉慶邦

    高啟云一心要在高家樓蓋一座全村最高的樓房,可以說這是他的志向,也是他今生今世的一個情結。

    果樹上的事,是有果先有花。人世間的事呢,是有果必有因。高啟云想在村里蓋樓房的動因,說起來話可能有些長,扯得可能比較遠,可是,話的由來越長,就越有歷史感,扯得越遠,也許更有分量。高啟云的祖上在明王朝和清王朝都在京城做過官,先后都受過王封,在老家的縣城建有長亭、牌樓和祠堂。隨著高氏后代越繁衍越多,縣城原來的地盤容納不下,他們的先祖就在離縣城十八里遠的地方置買了上千頃外莊地,另蓋了一座命名為高家樓的村莊。村莊的名字以“高”字打頭是必須的,這地方的絕大部分村莊差不多都是以姓氏為標志,比如張莊、王莊、李營、趙寨等等。這樣一來,人有姓氏,村莊隨人,仿佛也有了姓氏。人們一聽某個村莊的名字,馬上可以得出判斷,該村的姓氏,一定是建村第一人的姓氏。后來隨著時代的變遷,天災、人禍的侵襲,人員的流動,某些村莊雖住進了一些外姓人,但姓氏的大格局一般不會改變,人員數量構成還是以最初的、先入者的姓氏為主。拿高家樓來說,這個村后來雖說摻進了范、張、普、梁等姓氏的人,但姓高的仍占全村人口的百分之八十以上,仍是大多數,別的雜姓人口仍是少數。高家樓的“高”字不難理解,那么,高家樓的“樓”字怎么解釋呢?是先有村后有樓,還是先有樓后有村呢?對于這些問題,高啟云調查考證過,高家樓的建設,是先有了一張藍圖,再照著藍圖施工,一磚一瓦、一梁一柱地把藍圖落實在土地上。也就是說,設計者在設計藍圖的時候,就標注了高家樓的村名。既然命名為高家樓,就得名副其實,平地起樓。問題的答案這就清楚了,是高家樓的創建者心中先有了樓的理念,是胸有成樓,然后才有了真實的、物質性樓房的建筑存在。

    高啟云多次聽高家樓的老輩人講過,當高家樓的第一套宅院落成的時候,那是相當宏偉,氣勢非凡。那是一套二進院,院子深得一眼望不到底。宅院最前面,是一座高大寬敞的門樓子,門樓子的底座是秦磚,上面蓋的是漢瓦。屋脊兩頭各裝有一尊天馬樣的走獸。門樓子有多高呢,是俗話說的“掉帽子高”。門樓子有多寬呢,打開大門,套有三駕馬的馬車可以直接駕駛到門樓子下面的通道里去。通道東側的墻上開有小門,配有耳房,耳房為看家護院的家丁們所住。耳房類似于現在有些大機關的傳達室,外面來了人,不可直接入內,需經過傳達室的人向被訪的機關工作人員通稟一下,得到允許,方可入內。頭進院是方方正正的大院子,正房五間,東西廂房各三間,都是磚瓦房。二進院的面積更大一些。東西廂房也是三間,正房卻是七間。在七間正房中,只有中間的三間為兩層樓的樓房,東西各兩間低于樓房的房子算是樓房的披廈,對樓房起著拱衛和烘托作用。樓房前面有立磚砌成的臺階,臺階兩側各有一塊上圓下方的礎石,礎石上立著油漆明柱,明柱上方有招展的廊廈。這座大約建于清乾隆年間的樓房,就是高家樓最原始的樓房,也是所謂高家樓的標志性建筑所在。因樓房的地基打得比較高,如同建在高臺上,跟一座塔樓差不多,幾里外就看得見。有遠方來的人打聽高家樓在哪里,當地的人向“塔樓”遙指了一下,說看見沒有,那就是高家樓。

    可惜,高家樓的那座樓房后來被燒掉了。高啟云沒有弄清楚樓房是哪年哪月被燒掉的,只從老輩人的口述歷史故事里得知,樓房是在兵荒馬亂、盜賊蜂起的時代被土匪一把火燒掉的。不難想見,高家樓創建后的近百年時間,是高家興旺發展的鼎盛時期,家族由一門繁衍到五門,再由五門繁衍到十門、二十門,人口越來越眾,房子越蓋越多,木多為村,土多為莊,使高家樓這個村莊很快形成了規模。這個時期的高家樓,恐怕也可以用“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來形容。有一點高啟云弄清楚了,在土匪把那座樓燒掉之前,盡管高家樓又蓋了不少房子,但沒有再蓋第二座樓,所有房子的高度都沒有超過那座樓。因為那座樓已經具有祖樓的意義,神圣的意義,是不可超越的。土匪無法無天,不管這個那個。土匪頭子派遣裝成貨郎的細作到高家樓偵察過,大概覺得高家樓有油水可撈,先是把高家的老太爺綁了票,勒索了不少馬匹和銀錢。猶嫌不夠,接著一干子土匪在光天化日之下躥到高家樓放開了火。據傳說,土匪在用火把燒那座樓時,因明柱的木質太硬,像鐵一樣,老也點不著。還是當地的內奸給土匪出主意,說用秫秸箔把明柱卷上,里面再包裹進一些麥草,就可以點燃了。土匪如法實施,果然,明柱被燒成了火把,木樓板被燒得噼啪亂炸,樓頂的瓦被燒得像鳥兒一樣紛飛,一座百年的樓房很快變成了廢墟。

    實為所利,虛為所用。人們蓋房子,是利用磚瓦檁椽等實在的、物質性的東西,框成一些虛的空間,在空間里創造生活,繁衍生息。人類自從由原始的野蠻人變成文明人,就再也離不開房子,人的命運就和房子的命運緊緊聯系在一起,幾乎成了相依為命、相輔相成的關系。也就是說,人的命運好了,才有好房子住。人倒運了,房子也會跟著倒霉。反過來說,房子被毀掉了,原來住在房子里的人,也會跟著走下坡路。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反正自打高家樓那座帶有象征意義的樓房被燒毀之后,整個高氏家族就一路衰敗下去,過的是茍延殘喘的日子。被土匪燒毀的不止是那座樓房,整套二進院的所有正房、廂房、披廈等,幾乎全部被燒毀了。不但最初的二進院被燒毀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連后來圍繞著二進院所建的大部分房子都被燒毀了,一時間,高家樓村變成了一片火海。

    繼續拿房子說事兒。在高家樓的樓房被燒毀之后的數十年甚至近百年時間內,高家樓再沒有出現一座樓房。路過高家樓的村邊,有人會問,高家樓,樓在哪里呢?怎么回答呢,樓在過去時,樓在歷史里,現在的高家樓,徒有虛名而已。

    高家樓何止沒有了樓房呢,后來翻蓋和新建的房子,大都是坯座和草頂。高家樓地處平原低洼地帶,十年九澇。大雨一下,洪水一來,村子里便房倒屋塌,一片澤國。洪水過去,村里人似乎連坯座的房子也蓋不起了,只能臨時搭起一些草蓭子過活,仿佛又回到了原始時代。

    那么,當年的樓房和二進院難道一點兒遺跡都沒有嗎?有的有的??蓪ひ挼倪z跡主要有兩處,一處是那座高大的門樓子和門樓子旁邊的耳房;另一處是那座樓房的下半截底座,以及底座前面的磚砌臺階和兩塊礎石。大概因為門樓子和耳房是磚石結構,不易點燃,就躲過了一劫。磚砌臺階和礎石,也是因為點不著,燒不爛,才幸存下來,成為當年樓房曾經存在的可考證據。

    閑篇扯了這么多,現在終于可以集中說說高啟云和樓房的關系。高啟云是樓房創建者的第十二世孫。樓房被燒毀后,高啟云的祖父在殘存的下半截底座上架上橫梁,搭起人字形叉首,鋪上蘆葦,苫上麥草,變成了三間草房。高啟云就是在草房子里出生的。高啟云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在門前的臺階上爬上爬下,把臺階變成了游樂場。當他長成一個少年,在礎石上磨過扎蛤蟆的錐子,還用秤砣在石頭上砸制過魚鉤。他不把礎石說成礎石,跟住在大院子里其他人一樣,把兩塊礎石說成石頭墩子。院子里奶奶、嬸子們把石頭墩子當捶布石使用,用棒槌把濕了水的衣服在石頭墩子的平面上錘得啪啪響。當高啟云的眼睛能看出事物之間的區別,腦子里會產生疑問的時候,他就是一個青年人了。他看到的區別是,別人家門前都沒有臺階,他們家門前卻有三級臺階,這是為什么呢?別人家門口兩側都沒有石頭墩子,他們家卻有兩個石頭墩子,這是干什么用的呢?有了疑問,他就問他父親。他父親上過幾年私塾,在村里的小學校當過老師,對高家的家族史很感興趣,頗有研究。父親說:我早就知道你會問我,這個這個,咱爺兒倆,我得跟你好好講講。父親點上一根煙,拉開架勢,對高啟云講得很長,也很細,讓高啟云知道了,高家的祖上曾經富有過,輝煌過,是當地的名門望族,后來才衰落了。而他們家現在住的房子,就是在高家樓樓房的遺址上搭建的房子,所以才有門前的臺階,還有兩塊明柱下面的礎石。高啟云的父親,竟把高家樓的樓與北京的圓明園相提并論,他說,是八國聯軍燒毀了圓明園,土匪燒毀了高家樓。圓明園代表的是國家,高家樓代表的是村莊。上面的國家不行了,下面的村莊就得跟著倒霉。不管哪朝哪代,道理都是一樣的。我這一輩是不說了,你們這一輩,你們的下一輩,或者下下一輩,如果出了有本事的人,還是爭取把咱們高家樓的樓重新蓋起來。

    說者有心,聽者也有心,高啟云把父親的話記住了。高啟云不認為自己會變成父親所說的有本事的人,蓋樓的事對他來說也遙不可及,但是,他從父親的眼神和口氣里,看出和聽出了父親對他的希望,他也隱隱地意識到了自己未來應負的責任。

    不料想,對高家樓原始宅院遺存的毀滅和清除還在繼續。有一年,高家樓生產隊在公社和大隊的統一部署下,要試點推行排房化,把全隊各家各戶的房子一律按整齊劃一的辦法重新規劃,推倒重來。其時“文革”尚未結束,生產隊里的排房化改造,似乎也成了“運動”的一個組成部分。什么事情一沾上“運動”就不得了,不想運也得運,不想動也得動。盡管排房化把高家樓鬧得雞飛狗跳,人們叫苦不迭,投井上吊,哭聲連天,運動式的排房化還是以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勢,把村里的所有房子重新排列了一遍。

    高啟云沒有看到生產隊推行排房化的過程,高中畢業之后,他到山區的一個煤礦當工人去了。他有一個堂哥,在那個煤礦當了干部,他父親求了當干部的堂哥,堂哥就安排他到煤礦當上了國家企業的正式工人。有一點,堂哥事前對高啟云明確說過,別看高啟云是高中畢業生,到了煤礦,也不能在地面工作,必須下井挖煤。能當工人,拿工資,吃商品糧,已經很不錯,高啟云不敢提任何要求,只說干什么都可以。等高啟云從煤礦回家探親的時候,高家樓已被排房化排得面目全非,他在村口茫然四顧,幾乎找不到自己的家了。他們家的房子已被他父親翻蓋過,原來是三間草房,現在變成了四間草房。房子還蓋在老宅子上,只是向后退了一兩米。在排房化過程中,因為所有的地基都要拉平,他們家的老宅基被向下挖去不少。前面說過,他們家的老宅基曾是一個高臺,比別人家的宅基高出不少。有一年發大水,村里的大部分房子都泡在水里,泡得成了一堆爛泥;他們家的房子呢,不但房內沒有進水,連紅薯窖里都干干爽爽的。宅基一被拉平就不行了,以后再發大水,別人家的房子被水淹,他們家的房子恐怕也逃不掉泡湯的命運。因翻蓋房子前老宅基被挖地三尺(不止三尺),老房子門前的三級磚砌臺階不見了,第一級臺階兩側的石頭墩子也不翼而飛。當然了,那座早已分給堂叔家的大門樓子也被拆得無影無蹤,不可尋覓。

    在秋天的一天傍晚,當高啟云提著一只黃色的帆布提包走到自己家門口時,他除了感到有些陌生,想到父親和母親為翻蓋房子所付出的辛勞,很快就適應了。這是因為,他個人的生活發生了很大變化,他天天往地層深處走,在向黑夜一樣的地方討生活。比起煤礦的生活,老家的房子發生一些變化,就不算什么了。再加上他的戶口已遷到礦上去了,不再屬于高家樓的人口,它自己就把自己外了出去。在這種情況下,樓房似乎離他越來越遠,樓不樓的無所謂。甚至于說,高家樓是不是還叫高家樓,也無所謂,不就是一個村莊的名稱嘛。

    然而,地球在轉,月球在轉,太陽球在轉,世界上的一切,還在繼續發生著變化。公社解散了,大隊解散了,生產隊也解散了,土地又分到了各家各戶。說到底,人類的大多數還是自私的動物,在大集體里為公家干活,老是被動,提不起勁頭。一成單干戶,變成為自家干活兒呢,就主動起來,起早貪黑都有使不完的勁。別看土地不說話,但土地歷來是誠實的,人對土地投入多,得到的回報就大。這從小麥的畝產就看得出來。在生產隊時期,一畝地能打二百斤小麥就算不錯。到了聯產承包責任田時期呢,以往沉睡的土地好像突然被喚醒,畝產量一年比一年撂著蹦子往上增,從二百斤增到四百斤,又從四百斤增到八百斤。乖乖,不得了,原來土地里蘊藏著這么大的潛力??礃幼有←湲€產比原來增產四倍并沒有封頂,還會繼續往上增。

    小麥打多了,高家樓的人不僅由過去的天天吃黑饃,變成了現在天天吃白饃;由過去的人人穿帶補丁的衣服,變成了現如今誰都不必再穿打補丁的衣服,麥子多了還可以賣錢,有了錢什么事情都可以做。這時間,高家樓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吸引了村里所有人的目光,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什么事呢,村里有一戶人家,扒掉了草房,要蓋樓房。自從高家樓的那座樓房被土匪燒掉之后,一百多年過去了,高家樓終于要有新的樓房出現了,轉走的風水終于又轉回來了,中斷了的有樓房的歷史終于又可以接續上了,這怎能不讓人高興呢!

    可是,村里卻有一個人高興不起來。這個人眉頭緊鎖,悶悶不樂,甚至有些激憤。這個人是誰呢?是當過小學老師的高啟云的父親。等高啟云又回家探親的時候,父親逮住高啟云,對高啟云說了不少激憤的話:一個姓范的,他家憑什么先在高家樓蓋樓房!高家樓,高家樓,要蓋樓房,也應該是我們高家的人先蓋。他們姓范的,原來不過是給我們高家種地的佃戶,有什么資格先在高家樓蓋樓!他們這么干,不是打我們高家人的臉嘛,不是明擺著要給我們高家人難堪嗎!

    見父親氣得臉都黃了,高啟云不敢跟父親抬杠,只是笑。他心里不太同意父親的看法。宅基地里可以栽樹,也可以蓋樓。誰想出風頭誰就出,誰想蓋樓誰就蓋,何必管那么多呢!高家樓叫高家樓是不錯,但誰也不敢規定人家姓范的就不能在高家樓蓋樓。過去,高家的人老是壓人家范家的人一頭,對人家百般欺負,極盡排擠之能事。范家的人也許正是通過率先蓋樓這件事,跟高家的人比一比高低,長長范家人的志氣呢!

    父親問高啟云笑什么,怎么不說話?

    您讓我說什么?

    你難道不想蓋樓嗎?

    想蓋就蓋唄,你蓋樓我不反對。

    父親幫高啟云分析了范家能蓋起樓的原因。僅靠范家的哥哥在家里種地賣糧食掙錢,是蓋不起樓的。范家還有一個弟弟,先在部隊當兵,后來轉業到一個油礦當上了石油工人。兄弟兩個同心協力,一塊兒攢錢,才把樓房蓋了起來。分析完了原因,父親就盯著高啟云的眼睛看。

    高啟云說:明白,您的意思是讓我跟您一塊兒攢錢。

    我就知道你這孩子不傻,話一點就透。姓范的他弟弟當石油工人能掙工資,你當煤礦工人,掙的工資也不比他弟弟少。咱們抓緊時間攢錢,爭取早點兒把樓蓋起來,而且,咱們高家蓋的樓一定要比姓范的蓋的樓好。

    您這是攀比心理在起作用。

    這話父親不愛聽,他說樹比樹高,水比水長,天底下的萬事萬物生來就是用來比的,不比就沒有進步,就不會強大。這時,父親又說了一句發誓似的話,讓高啟云吃驚不小,并留下了難忘的印象。父親說,他這一輩子要是不把高家的樓蓋起來,他死了都閉不上眼睛。

    此后,高啟云的父親不光在責任田里種莊稼,還在靠近河堤的那片責任田里種了一塊菜園。菜園里種的有黃瓜、辣椒、茄子、西紅柿、豆角、米谷菜、荊芥、芫荽、藿香等,應有盡有。夏天的任何菜都是水菜,都得靠水養著。為了保證菜地里有足夠的水,父親光著膀子,戴頂破草帽,挑著一對大鐵桶,每天在河堤上爬上爬下,為菜園澆水。父親種的菜主要不是為了自家吃,是為了拉到鎮上的集市賣錢。鎮上兩天一集,雙日逢集。每到逢集的日子,父親都是一大早去菜園里摘菜,把帶著露珠的、水靈靈的鮮菜分類放到架子車上,拉到集市上去賣。賣不完的菜或不太好的菜,他才留給自己家的人吃。賣菜所得的錢,一元一角他都伸展,整理好,存起來留著蓋樓用。在父親心目中,那些菜不是菜,錢也不是錢,都幻化成了蓋樓用的一磚一瓦,等“磚瓦”準備得差不多了,蓋樓的工程就可以啟動。

    說來真是悲哀,悲哀極了。高家樓通上電以后,高啟云的父親不再挑水澆菜了,他買了一只小水泵,用水泵從河里抽水澆菜。因取電的插座離菜園比較遠,父親只得另備一盤包有膠皮的電線,天天從插座那里往菜園里扯電線。不知怎么搞的,電線上有一處膠皮破損了,露出了里面包裹著的火電。這天下午,父親剛把電線扯到菜園里,電流就像毒蛇一樣躥了出來,一口咬住了父親光著的胳膊?!岸旧摺卑迅赣H擊倒了不算完,它的毒牙仍咬住父親的皮肉不松口,把父親嚙咬得嗞嗞直冒青煙。聽母親說,父親臨死時兩只眼睛都大睜著,母親用手掌把父親的眼皮往下抹撒了好一會兒,才把父親的眼皮合上。

    從礦上趕回家奔喪的高啟云,披生麻,戴重孝,在父親靈前痛哭號啕。只有他知道,父親在臨死時死不瞑目是為什么,都是因為父親沒能實現一生的愿望,沒有把樓蓋起來??!自己沒有配合父親把樓蓋起來,他覺得很對不起父親,只有跪在地上狠哭狠哭,以表達對父親的懺悔。

    父親攢下的準備蓋樓的錢,母親拿出來為父親買了棺材,辦了后事。蓋樓的事暫且不提。

    ......

    (全文見2022年2期《當代》)

    劉慶邦,1951年生于河南沈丘農村。短篇小說《鞋》獲第二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神木》《啞炮》獲第二、四屆老舍文學獎。根據其小說《神木》改編的電影《盲井》獲第53屆柏林電影藝術節銀熊獎?,F為中國煤礦作家協會主席,北京市作家協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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