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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徽文學》2022年第1期|孫志保:獨行(節選)
    來源:《安徽文學》2022年第1期 | 孫志保  2022年02月11日08:05

    四月中旬的一個上午,一場小雨悄悄地淋濕了H城。何先生在7路車上顛了一個小時,在清泉路與金翎路交界的一個叫茉香的站點下了車,帶著一把名叫“孤煙”的二胡,踩著人行道上的青色方磚,慢慢地向西走去。小雨此時已變作霧雨,落到頭上、衣服上,清爽,令他愉悅。二百米外,應該有一家樂器店,鵝黃色的門頭上,應該有“閑征雅令,醉聽清吟”兩行小字。他就是奔它而來?!肮聼煛?,無論將來的命運如何,這第一個落點,是不能馬虎的。

    “米氏樂吧”。就是這里!三間門面,在H城擁有120余家會員的樂器售賣行業里,不小,也不大。地點偏了點。他在網上搜了半天,第一眼看到它的門臉,就認可了。喜歡!僅憑一張照片就能讓人喜歡,跑一趟是值得的。

    推開明凈的玻璃門,何先生看到了米媛。這是他與米媛的第一次見面。這個記憶,在以后的日子里,就像父親那臺平刨留在他左手掌心的傷痕一樣,抹不掉,而且,隨時都能看到。

    米媛站在一張三尺長的烏木短柜后面,正用一塊粉色絲綢擦拭一把“愛琴?!迸菩√崆?。她的神情很專注,似乎那是她非常喜歡做的事情。但是,何先生剛走進來,她便停止了動作,微笑著看他,輕輕地點點頭。何先生也點點頭,卻沒有笑。每次火車把他載來,踏上站臺的一瞬,他便不會笑了。原因就像天上的云一樣,抬頭就能看到。但是,他不想看,云去云來,他不想認識任何一朵。

    何先生在店里慢慢地走,眼睛告訴他來之前的判斷是準確的。然后,他走到米媛面前,輕輕地褪去“孤煙”的黑色平絨服,小心翼翼地把“孤煙”平放在柜面上。

    我想,把它賣給你。何先生說。

    米媛吃了一驚。她看看眼前這個四十出頭的斯文男人,看看他的被霧雨淋濕的頭發和雖然整潔卻有些不得體的衣服,最后把目光落到那把烏木材質的二胡上。

    沒有人這樣推銷,起碼,她以前沒有遇到過。這個男人給她一種獨特的感覺,她有些好奇,便不想立即拒絕。

    我做的,它叫“孤煙”。何先生又說。

    米媛拿起“孤煙”,先用手指輕輕地撫了一下鏤刻在琴托側部行草體的“孤煙”二字,又仔細地看了做工,不禁暗暗地點了點頭。是把好琴!琴體流暢而婉約,細節精巧細膩,猶如天成,只有富有情結、追求完美的人才能制作出這樣的二胡。她不想控制手指,琴筒、琴桿、彎月狀的琴頭、軫子、琴弓、千金,包括那枚小小的琴馬,都浸滿了溫暖,如玉般潤澤。雖然材質只是烏木,卻讓人充滿了期待。

    你?用了多少個工?米媛謹慎地問了一句。

    一周。何先生說,每天十個小時。

    如果是檀的,你下這樣的功夫……米媛欲言又止。

    只要是可造之材,制作時都應該一視同仁。何先生輕聲細語,他不想說服她,只是把想法表達出來。

    他做過檀的,紅檀、黑檀、紫檀,但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在距離H城七百里的一個叫Q的小城市里,何先生的父親開了一家樂器行,Q城第一家,取名“飛翔”。那時,何先生的母親剛剛去世一年。父親賣別人做的樂器,也賣自己制作的二胡。父親為自己制作的二胡設了一個專柜,取名“清吟”。那時何先生剛上小學,能用二胡演奏曲調簡單的起步曲:《八月桂花遍地開》《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父親查出喉癌的前一年,何先生從西安音樂學院畢業,和父親長談了一次,告訴父親他有子承父業的想法。父親已經六十五歲了,頭發花白,每天做琴很辛苦。父親沒有說什么,從庫房里取出一塊珍藏的黑檀,讓他去解開,然后,父子二人用了一周時間,做出了一把精美到極致,令何先生終生難忘的二胡。父親給它起名叫“飛翔”。那是父子倆第一次合作制作二胡,“飛翔”便有了更多的意義。

    婚后第五年,“飛翔”被李平平賣了,得了一萬塊。何先生從單位回到家,知道這個消息后,三天不吃不喝。

    米媛點點頭,轉軸、緊弦、調音,做完準備工作后,看了看何先生。何先生接過“孤煙”,在一只淺藍色的沙發椅上坐下,試了試音色,沉吟片刻,拉了一曲《聽松》,又拉了一曲《天邊》。曲終,余音還在繞梁,又把“孤煙”放到烏木柜上,目光落到別處。

    米媛有些恍惚。這兩首曲子,可以不看譜子而一氣呵成,太厲害了!

    你給個價?米媛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懊资蠘钒伞迸c國內數家著名樂器廠有正常的供需,她從來沒想過從一個陌生人手里購一把二胡。

    何先生猶豫了一下。一千五?他說,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不貴。米媛想。七十個小時,純手工,一個小時才掙幾個錢?

    要不,一千也行。他又說。

    米媛驚訝地張了一下嘴,然后哈哈地笑了起來。

    何先生有些臉紅,目光在米媛臉上飛速地掃了一下,又轉到別處。

    就一千五吧!她說。她不想欺負這樣的男人。二胡,值三千。但是,標這個價格,肯定賣不出去。差一些的檀質,這樣的手藝,倒可以標三千。同樣的價格,誰會選烏木材質呢?

    交易完成,何先生轉身要走的時候,目光在“孤煙”身上留戀了片刻。惆悵和憂傷,米媛覺得自己讀懂了。她忽然感到心里有些疼。從他進店起,她的心就隱隱地做好了疼的準備,還真疼了。

    這么說,你一周只做了這一件事?何先生還差一步就邁出店門的時候,米媛在他身后追問了一句。

    他回過身來,點點頭。

    你不用上班?你肯定沒有到退休年齡??!米媛又笑了,比剛才還燦爛。

    我……他欲言又止。

    是不想說?還是不知道如何說?

    這樣的人,長期防范,已經形成了本能。米媛想。

    他該不是以此為生吧?她又想。但這個念頭令她感覺荒唐。如果以此為生,這樣精湛的手藝,在業內應該名聲很大了。

    你是音樂學院畢業的?趁他還沒有轉回身去,米媛又問了一個問題。好奇!每個人身上都有故事,有些故事,即便很曲折,你卻不愿意聽;有些故事,還沒有開頭,你便想知道相關的一切。

    他點了點頭,眼神亮了一下。

    西音?

    他的眼神又亮了一下。

    我也是西音的??!米媛的聲音有些歡快。

    噢,是嗎?他的聲音很悶,甚至有些冷淡,沒有與校友相認時應有的熱情,似乎同在西音讀書與同在菜市場賣菜沒有什么區別。即使同在菜市場賣菜,也不該是這樣。

    她有些失望,把“孤煙”慢慢地裝進琴衣,想了想,轉身走進里屋,把它豎放在一張沙發上。出來的時候,看到那男人又站到了烏木短柜前。

    我想要一張你的名片。我可以把它們都帶到這里來嗎?他問。

    它們,是已經有的?還是以后陸續制作出來的?米媛想。

    我能給你的價格,只能這樣了。為什么不到其他地方試一下運氣?運氣是要找的,它不可能總在同一個地方等你。她咬著嘴唇,不給他眼神。

    他沒有回答,或者,根本就沒想說話。

    她連忙取了一張名片放到柜面上,臉上重新有了笑容,說,當然了,如果你愿意光臨這里,我肯定是歡迎的。不過,我有一個問題,如果你制作的二胡銷售很火,你怎么滿足需求呢?

    他終于笑了一下,不過,是苦笑。他知道她在調侃,苦笑,只是證明自己能聽懂。

    他給米媛留了姓名和手機號,取了名片,向門口走去。

    他的背影消失的時候,米媛搖頭笑了笑,咕噥道:其實我最想知道的,是為什么給它取名“孤煙”?還有,用了整整一周做了一把二胡,為什么要在一個雨天抱出來出售呢?

    霧雨停了。何先生在公交車上就想好了,如果雨歇,就去一趟華麗家園。走出“米氏樂吧”十多米,米媛動人的笑臉突然在心里閃了一下。而樂吧里那只淺藍色的沙發椅,則像路邊的合歡樹一樣,從眼前一直延伸到遠方。只有一只嗎?這種好東西,最好只有一只。當然,如果是壞東西,更不應該有第二只。烏金木沙發椅,他在Q城見過。Q城唯一的一家經營高檔家具的商場,他只進去過一次,進去的原因很簡單:他在宣傳櫥窗里看到了它的照片。十二年了,那張照片,在他的印象里還像四月的樹葉一樣新鮮,似乎還散發著春天的氣息。他走進商場巨大的玻璃門,那只實實在在的烏金木沙發椅,像等候他多時一樣,立在一塊白色的羊毛地毯上安靜地看著他。深沉的貴族氣質的烏金木,從圈手到底座,呈無比自然的流線型,好像它是自小而大長成的,它到這里來,只不過是從自然界走入了某種生活。而圈手與底座之間的填充,是淺藍色的真皮軟包。這種結合,令何先生有一種意外的驚喜。他想象著自己坐在這只沙發椅上讀書的感覺,竟然有些微醺?;氐郊依?,他和李平平說了自己的想法,說將來,我可能會擁有一只這樣的椅子呢!李平平用一句俗語回答了他:能吃到天鵝肉的,絕不是癩蛤蟆。

    十二年前,那只沙發椅售價三千元。是天鵝肉嗎?肯定是!但是,誰又是癩蛤蟆呢?

    在米媛的樂吧里見到它的弟兄,竟有久別重逢的感覺。

    他想嘆一口氣,卻咽下了一口唾沫。

    就這樣五味雜陳地走到了華麗家園的東門。

    東門的保安,總共有四個人,其中一個瘦瘦的近六十歲的男人,姓牛,也曾經在Q城住過。更準確地說,是在那里工作過,而且做過某局的主要領導,做了六年,犯了錯,被開除了公職,判了六個月拘役。出獄后,他便逃到了H城,做了小區保安。他相信在這里沒有人認識他,這樣,他便可以慢慢地忘記過去。如果他不想見人,可以八個小時都待在那個小小的玻璃房子里。三個月前,何先生在華麗家園租了一間公寓,在靠近東門的25幢樓。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認識了牛保安。牛保安從他的口音猜出他來自Q城。何先生在H城是說普通話的,但是,語速快一點,便帶出一些Q城的味道。確認老鄉關系以后,牛保安邀他去喝酒,他拒絕了。牛保安經常在晚上去敲他的門,想和他聊一些Q城的人和事。五年過去了,牛保安已經適應了這里的生活,過去忘記與不忘記,在他已經沒有區別了。何先生不想聊,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他想全部留給自己。何況,聊Q城有什么意思呢?牛保安把門砸得很響,他堅持不開門。屋里洋溢著燈光,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每次都一樣,牛保安敲了幾分鐘,樓上的佟女士便不耐煩地吼幾句。于是,牛保安怏怏不快地走開。

    佟女士,是何先生的房東。

    據佟女士自己說,她在這個小區總共有三套房子,一大兩小。大套在南門那邊,屬于第一期工程。東門這邊的兩個小套,是她去年春季買的,裝修質量不錯,住著很舒服。

    從華麗家園搬走以后,何先生給自己在這里的短暫租住生活做了一個簡單的總結:一個寡言男人和一個多嘴保安以及一個性感女人的故事。

    其他的故事不少,但是,都可以忽略。和保安以及女人的故事,單薄如草葉,或者,只是柳絮飄飛季節的一葉柳眉,鮮花盛開季節的一朵花蕾。但是,何先生似乎把它當作了兩條極有可能把他綁死的鋼索。

    牛保安今天值班,他瞪著圓圓的眼睛看著何先生,笑了,說,何師傅,這個失蹤玩得漂亮。如果當年我像你一樣聰明,就吃不上那六個月的牢飯了。

    何先生搬走的時候,牛保安休班。

    牛保安已經把過去當作一壺歲月的老酒。何先生想,大概是因為他的過去不只有那六個月,還有六年的輝煌呢!他談論那六個月,目的是談論那六年呢!六年,那可是一條長河,會滔滔不息,把無數長夜都淹沒的。

    何先生取出一只藍色的圓形芯片鑰匙,托牛保安轉給佟女士。搬家時,防盜門上的鑰匙還給了佟女士,這只進出小區大門和樓門的芯片鑰匙卻忘了給她。還鑰匙的時候,佟女士正在家里睡覺,知道他要走,用不屑的目光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丟下鑰匙,便轉身下樓了。佟女士在她自己的不屑中沉浸了幾分鐘,所以也忘了芯片鑰匙的事。他帶著那輛藍色的搬家卡車離開的時候,看到佟女士打開窗戶,用目光在駕駛室里找到了他,然后用南通土語說:操你媽,男人的膽子不好太小的!他的一個同事是南通人,偶爾會用這種語言和他說話,他能聽個大概。

    牛保安說,那女人上午是不出門的,你自己給她不行?

    何先生紅了紅臉,說,我還有急事,你轉交她吧!不等牛保安回答,便低頭匆匆離開了。往北走出百十米,又回頭瞅瞅,看到牛保安正和另一個保安說笑,心里才安定一些。

    再向前走,就到了牛保安多次提到的飯館,陶然居。他在這里住了三個月,從陶然居門前走過數十次,卻沒有進去。再仔細算一下,他竟沒有一次在外面吃飯。他看了看手表,已經快十二點了,便打算在這里對付一下,也算是跟這個小區正式道別了。進得門來,看到窗明幾凈的,心里舒服了一些,選了一個角落的位子,慢慢坐下,低頭看玻璃板下面壓著的粉色菜單。

    有他喜歡吃的菜:青椒臭干和雪菜肉絲。

    他的高中是在Y城上的,距H城不到一百公里,似乎H城的鐘聲響過,幾分鐘以后在Y城便能聽到。小姑在Y城生活,因為教學質量比Q城高,父親便和小姑商量,讓他去與小姑一起生活。Y城的青椒臭干和雪菜肉絲,據說在全國都有名。十塊錢,滿滿的兩盤,再加上一塊錢的米飯,或者,一碗陽春面,便是人間至味。他總是在周六的中午去吃,三年下來,便有了嘴癮,無論吃什么,都能想起它們??梢院蚘城的青椒臭干、雪菜肉絲相提并論的,只有H城。他知道這個說法,卻從來沒有嘗試過。據說,在H城,如果想吃到和Y城一樣的口味,一定要去本地人開的館子,就是說,老板一定要操當地土語。H城的土著很有特點,他們是不屑于說普通話的,仿佛只有說土語,才能顯示他們是這個城市本來和未來的主人。

    何先生便去柜臺和老板搭訕,問他們有沒有老母雞湯。老板說,“腦母汁湯孜然是有的”。何先生放心了,老板是土生土長的。

    何先生只點了這兩個菜,另要了一瓶二兩裝的二鍋頭。

    菜端上來,嘗了一口,幾乎全是Y城的味道。便有很多思緒,像洋蔥源源不斷的氣味,漬得眼眶酸酸的。

    去年夏天,單位組織了一次考察,二十多人,到Y城。領隊是分管政務的副總老劉。何先生作為新提拔的副總,協助老劉帶隊,到Y城時天已經黑了。匆忙在預定的一家四星級賓館住下,匆忙洗漱,二十多人便在一樓大廳集合,然后去了賓館餐廳,要了一張可以坐三十人的大桌。劉副總和何先生坐在上座,服務員送上兩份菜單,分別放在兩人面前。劉副總一口氣點了十幾個菜,然后讓何先生也點幾個。何先生毫不猶豫地點了青椒臭干和雪菜肉絲。劉副總驚訝地看著他,堅決地搖了搖頭,說,何副總,你點個鳥臭干子,是想臭得大家吃不下去呀?還有你那個雪菜,除了一個咸還是一個咸,有什么鳥意思???去掉去掉!搞得憶苦思甜似的。何先生愣愣地看著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眾人哈哈大笑,說何副總你就這么小氣???好不容易出趟差,你就拿這個糊弄我們?何先生還想解釋,劉副總毫不客氣地把他面前的菜單沒收了,說算了算了,我一個人點吧!

    何先生搖了搖頭,像是抖落了無數陳年的灰。

    他倒了一杯酒,一口吞下,搛了一塊臭干放到嘴里,邊嚼邊想,這東西聞著臭,吃著香。為什么生活中很多臭的東西越回味越臭呢?

    光線暗了一下,一個三十余歲的女人走了進來。女人穿了一件紅底黑花的絲綢旗袍,燙了一個蘭花小波浪,高跟鞋與木地板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音。

    何先生瞄了一眼,臉色突然變了,連忙低下頭去。

    清脆的聲音繼續響了十來秒,然后在何先生旁邊消失了。接下來,便是一把椅子被拉動時與地板共同發出的撕扯不清的聲音。

    何先生慢慢抬起頭。那女人就在他左側的一張桌子邊坐著,而且,面對他。

    女人的臉色有些蒼白,皮膚也有些松弛,似乎慵倦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就沒有離開她。她斜睨著何先生,似笑非笑,居高臨下的樣子。

    何先生笑了笑,點點頭。

    女人正是佟女士。

    佟女士的房子出租,是何先生從網上看到的消息。三十平方米的公寓,有一張床和幾件簡單的家具,還有一個小小的廚房,收拾得挺整潔,一千塊錢一個月,按季度結算。何先生覺得挺好,他不挑剔,更不想麻煩,能安靜而舒適地住著就行。豪華自然好,但代價是經濟的拮據和內心欲望如春草一樣瘋長。他交了三個月的房租,很快就搬了過去。感覺很好,完全獨立的空間,安靜而自由。早上煮點稀飯;中午炒一個菜,外加一小碟從超市買的花生米,再喝二兩白酒;晚上有時就吃個水果,有時切五六片牛肉,再喝二兩??臻e的時候,就看書,或出去散步。日子就這樣淡淡地過,就像風在小區里輕輕地吹,就像云在天上悠悠地飄。有風了,有云了,何先生覺得心里慢慢地亮了起來。

    一天在家里喝二兩或者四兩白酒,他給自己總結了兩個字:奢侈!

    動了搬走的心思,是從第二個月的某一天開始的。他從來沒有想到會和佟女士發生與房子無關的聯系,但是,從那一天開始,他知道,佟女士想發生那種聯系之外的很多聯系。佟女士在中午十一點半敲他的門,帶了一瓶酒,說心里高興,想和何先生喝一杯。那是他們第三次見面,前兩次是談租房的事。何先生說家里只有一袋花生米。佟女士說她喝酒基本不吃菜。何先生不喝,用白開水陪著。這明顯的冷淡,只有一個目的:讓佟女士知難而退。但是,佟女士第二天中午再次敲響了他的房門,說要把剩下的半瓶酒喝掉,而且帶來一塊鹵制的水牛肉。何先生這次沒有拒絕,他想借著酒力把這個女人永遠擋在門外,起碼讓他安靜地過完剩下的租期。但是,當剩下的半瓶酒喝完的時候,佟女士的紅唇在他眼前突然散發出熱烘烘的氣息,它慢慢的嚅動牽動了他的丹田?!芭H夂芎贸园??”佟女士笑著問他,然后從對面慢慢地挪到了他的身邊。

    男人和女人之間溫暖的故事,對于何先生,似乎一直定格在十八年前,那是一個叫圓的女人給他的。圓給他的溫暖,是兩個孤寂的靈魂緊緊地貼在一起,悄悄地訴說?,F在,這個姓佟的女人,向他伸出了溫暖的手,讓他丹田的火熱瞬間迸發出來。鋪天蓋地的欲望的宣泄,令他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讓他突然褪去所有他已經習慣的外衣,完全赤裸地展示在這個他并不熟悉的女人面前。然后,他躺在那張用破敗的聲音讓他難堪的床上,無聲地流起了淚水。佟女士摸到了他的淚水,然后欠身看了看他,突然輕聲笑了起來。你多久沒有做過了?她問。做什么?他明知故問。做這個!她摸了摸他的身體。他希望她說出“做愛”兩個字,她沒有說,或者,是堅持著不說。你好像很久沒有做過了,或者,你從來就沒有做過?佟女士撫摸著他,與其說是愛撫,不如說是同情和安慰,也許,還有數縷譏諷,只是他不愿意承認。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個年紀的還有這樣神級的表現,你好像把自己炸開了。她看著他,像看著一枚咝咝冒煙的手榴彈。他忽然感到很不舒服。俯在身邊的這個女人,在過去的半個小時里讓他的世界突然豐盈起來,但是,似乎她的世界沒有任何改變,他只是她洗澡盆里多傾進的一滴水。

    長時間的謙恭和忍耐,必須要穿插這樣放肆的激情釋放嗎?他不愿意多想,于是,原諒了自己。

    狂熱的感覺慢慢消退,但是,嶄新的記憶卻留在了心里。

    佟女士穿好衣服,說要到附近的超市購一臺自動洗衣機,然后打開小包翻了一會兒,說還差五百元?!拔胰ト?,兩站路以外有一個取款機?!彼靡馑济鞔_的眼神看著他,起碼,他這樣以為。他默默地掏出五百元遞給她,想,如果她明天或者后天還來,自己該怎么辦呢?

    何先生搛了一點雪菜,慢慢地放進嘴里?;貞浘拖癖拮?,總是令他恐懼。

    佟女士似乎受到何先生微笑點頭的鼓舞,帶著剛剛燙過的碗筷來到他對面,慢慢坐下,臉上的表情變成同情和安慰,就像那天他們剛剛做過時一樣。

    何先生收回了微笑,但是,他還是另外加了兩個菜。

    老牛把鑰匙給我了。佟女士說,我知道你不會走遠的。

    我們,何先生猶豫了一下,以后不可能再見到的。

    佟女士輕笑了一聲,說,你總得給我一個理由吧!

    理由?何先生給佟女士倒了一杯酒,把自己面前的一杯酒慢慢啜盡。

    佟女士有沒有去買洗衣機,只有她自己知道。掏出五百塊錢,何先生心里有些疼。第二天下午,何先生在瑞景路上的一家書店待了兩個多小時,然后帶著剛買的兩本書徒步走回五公里以外的出租房。抄近道,需要經過H大學的西門。從西門往南走,要經過一條叫春茗的小街。春茗街有兩景,H城的人都知道:春和茗。春是賣春和買春,茗是售茗和沽茗。這兩者結合在同一條街上,一個路東,一個路西,各做各的生意,各品各的味道,沒有雅俗,都是生意。何先生在春茗街上走了二百米,已經下定了把佟女士拒之門外的決心。原因呢?安全!他用這個最普通而實用的詞作注腳。自打他來到H城,這個詞成了他做與不做很多事的理由?,F在,它又一次成為了理由。安全有時是躲避,有時卻是捍衛,對于他,兼而有之。有些東西可以有,有些東西可以沒有。分清可以有的,認清可以沒有的,即使這輩子過得潦倒,過得無趣,也可以無愧。就在這時,他突然在路東的一家叫“天麗”的小小的門面里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站定,仔細確認了一下。不錯,是佟女士?!疤禧悺?,他記得佟女士的名字中,是有一個“麗”字的。佟女士的身邊還站著兩個女孩子,只憑裝束,便能嗅到濃郁的香味。那么,她還可能是老板呢!何先生搖了搖頭,快步走開了。

    他突然明白佟女士始終不肯說“做愛”這兩個字的理由了。她是明白的,如果每次都說,她要愛多少人??!

    “草草各還家”,“歧路何反覆”!何先生想。

    你,總是要理由嗎?那樣豈不是很折磨人?何先生看著佟女士,有些嘲諷地問了一句。然后覺得有些不地道,便低了頭。

    佟女士似乎明白了,她笑了笑,喝了一杯酒,然后站起來,低聲說,你那天的表現,像一只第一次發情的公狗一樣。而且,我告訴你,在那天之前,我的店已經連續三天沒生意了。我討厭沒有生意!生意,你懂嗎?

    還有啊,佟女士說,你在這里住了三個月,但是,有一半時間你是不在的,白天不在,夜里也不在。你做什么去了?你平時不上班,不做買賣,你靠什么吃飯?你不要以為我猜不出來你是做什么的。我們在一個席子上,一個葦子上!

    何先生驚愕地張大了嘴。

    佟女士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過身來看著何先生,高聲說,我在H城有三套房產,如果你愿意回來,我隨時租給你任何一套!然后她又補充了一句:你干一輩子,也掙不到一套房子的!

    何先生在皇馬莊園的生活,與在華麗家園時有些相近,只是更加任性一些,有時是故意為之,有時,卻是不得已。

    何先生早上五點半起床,簡單洗漱之后,便慢慢地踱到匡河公園散步??锖記]有名氣,但是,在何先生H城的日常生活中卻有著重要的意義。H城從前年開始啟動了一項把苦孩子變成高富帥的重點工程,匡河是其中的一個苦孩子。不到兩年,一條十幾公里長的寬大的臭水溝,變成了被香蒲和睡蓮等傳統詩意植物共同覆蓋的濃墨重彩的山水長廊。從皇馬莊園的南門走出去,向南,走一公里,便進入了匡河長廊。寬闊的綠草坪隨著河坡的起伏漸次展開,樹木點綴其間,還有一些設計精巧的青色方磚步道向前蜿蜒。河兩岸接近水面的地方,各有一條原色的杉木步道隨水游向遠方。還有無數棵粗大的柳樹,自河坡上向水面斜伸,給人遮天蔽日的感覺。河水是碧綠的,每隔一段距離,便有小片的菖蒲或者蘆葦在水中搖曳,而睡蓮總是在一些轉折處適時出現,給人驚喜。沿著杉木棧道走去,會遇到幾座橋,橋上車水馬龍,而穿過橋下的棧道繼續安靜,似乎那個喧囂的世界永遠與它沒有關系。

    這樣的散步,會占用他兩個小時的時間。走出匡河長廊時,如果天晴,已經是陽光燦爛了。

    他的早餐是簡單而重復的。小區東門附近有一家早餐店,每天供應油條和雞蛋餅,以及H城歷史悠久的胡辣湯。H城的胡辣湯與Q城的油茶很接近,只是少了一些食材,如花生碎、肉末等。何先生要一碗胡辣湯,一根油條,有時感覺不夠,便再要一張雞蛋餅。飯后的時光,無論做什么,都是較為愜意的。他認為自己沒有浪費時光。他堅信從父親那里傳過來的概念:只要你喜歡,就沒有浪費。他喜歡,雖然時不時會有一種惶恐的感覺,但是,并不影響他的喜歡,以及由此而感到的舒適。

    他在皇馬莊園的租的房子仍然是公寓,除了灶具和一張床,沒有其他家具,但是,面積比佟女士的公寓大了一些。他從舊貨市場淘來一架雕花泡桐木屏風,在中間遮了一下,便擁有了兩個房間,一個用來休息和看書,一個用來工作和做飯,他把它們叫作臥室和工作室。他用了三天時間,到舊貨市場去淘,淘來的每一樣東西,他都非常喜歡,只是心里隱隱地有一些遺憾,因為它們以前的時光與他無關。他淘來一只沙發,是太師椅與歐式沙發風格的結合,綠色皮面,松軟而有度,他給它起名叫師兄;一張方桌,雖然小,卻因為樣式的大氣而顯得寬大厚實,用它吃飯與讀書,都令人愉悅;一盞臺燈,是他想了許多年的樣式,古樸而不乏時尚,還有淡綠的薄而韌的水滴形的罩子,它本身就是一種氛圍,待燈光亮起,自帶的氣質便隨著燈光灑滿整個空間……他把它們布置在最合適的地方,觸目觸手,都是好感覺,給清苦的日子添了很多安慰,也帶來希望。

    他為自己的工作室淘來一張長方形的楊木工作臺,上面有序地擺放著制作二胡的工具:鉆頭、木銼、平口刀、鋼絲鋸、三角雕刻刀,以及平刨、磨面砂輪機等。酸枝木、烏木、鐵力木等制作二胡的木材,則擺放在一只略顯笨拙的紫紅色的泡桐木柜子里。工具和木材,一部分是父親留下的,一部分是他根據需要添置的。

    他還買了一臺12英寸的筆記本電腦。是購置二手蘋果筆記本,還是嶄新的國產筆記本?他猶豫了一個小時,最終決定買一臺嶄新的國產筆記本,當然,牌子小,花了他兩千塊錢。電腦買回來,他撫摸著它,心里竟有些激動。和李平平結婚以后,他一直想要一臺電腦。李平平不同意,讓他在生孩子和買電腦這兩件事上選擇一件。他知道這兩件事一點都不矛盾。輻射你懂嗎?李平平說。他懂,正因為懂,心里更加不舒服。女兒出生了,從幼兒園到小學、初中,現在,正上高中一年級,十四年過去了,家里仍然沒有購置電腦。升任副總后,他向辦公室提的第一個要求,是配置一臺筆記本電腦,卻沒有得到滿足。辦公室的答復很簡單:三個副總,只配備臺式機。如果出差需要筆記本電腦,可以從辦公室臨時借用。

    他的微信昵稱叫“單薄”。他本來想叫“單薄的男人”,想了又想,還是把“男人”放棄了。

    把“孤煙”送到“米氏樂吧”的第三天,他收到米媛發來的短信:“孤煙”嫁了,再做一把好嗎?

    他回復:好!

    米媛說:可以嘗試一下黑檀,我想知道你的手藝在黑檀上的效果。

    他回復:行!

    米媛問:它為什么叫“孤煙”?這一把,是不是要叫“長河”呢?

    他沒有回答。寥寥數語,他能看到米媛在向他壞笑。

    當他準備開始時,收到了一條短信,然后,他收拾行李,匆匆忙忙地離開了H城。

    米媛第二次給何先生發短信,是半個月以后的事情了。

    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了,何先生從一列綠皮火車上走下來,耳朵里塞著一副老舊的耳塞。五個小時的旅途,他一直在聽穆索爾斯基的《展覽會上的圖畫》,那是他在西音上學時最喜歡聽的鋼琴組曲。時隔多年,再聽時,在西音時的時光,就像流水一樣慢慢地流過眼前,他看得見繽紛的色彩,聽得到淙淙的水聲。

    剛剛踏上H城的土地,米媛的短信就到了。

    你的“長河”完成了嗎?米媛問。

    五天之后,我送到你店里。但是,它不叫“長河”。何先生回答。

    你不會還沒有動工吧?

    他苦笑了一下,搖搖頭,加快腳步向站外走去。

    在皇馬莊園附近的一家餐館里,他要了一份阜陽卷饃,從背包里掏出一瓶“小糊涂仙”,用五分鐘時間吃完喝完。然后,他走進旁邊的一家小型超市,買了一箱方便面,夾在腋下,慢慢地走向他在皇馬莊園的出租屋。

    五天以后,當何先生走出小區東門的時候,夕陽正從一朵白云中脫身,柔和的胭紅的光芒越過闊大的門頭,落在他的身上,卻像正午的陽光一樣刺痛了他的雙眼,讓他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十五分鐘以后,他出現在一公里以外的一家電影院里??措娪?,是他犒賞自己的兩種固定方式之一,另外一種,是到劇場聽音樂。犒賞,是很少有的奢侈。多年以前,他犒賞自己的方式只有一種,那就是和那個叫圓的女孩約會,五分鐘的長吻,一人一碗羊肉泡饃,不羨鴛鴦不羨仙,因為自己就是鴛鴦就是仙。

    放什么電影,其實無所謂,他只是喜歡坐在電影院里的感覺。仿佛可以把自己的五臟都掏出來晾曬一下,而不用擔心被風吹走,被塵吞噬;仿佛可以用刀子把自己豁開,釘在墻上,像一張銀幕一樣在灰暗的光影里隨意呻吟,而不用擔心無法變回人形。很多已經忘記的事情,從他無法察覺的角落里慢慢地浮出來,就像昨天一樣清晰,令他驚訝自己還有這樣的過去。有驚喜給予的幸福,有不堪回首的痛苦,還有一些蛛網一樣交織的虛實相間的情節。他知道,他是借著電影院的道具,來播放自己的電影。只有在這個封閉的空間里,在這個短暫的時刻里,他才有勇氣回頭看。有決心看,說明還未死掉!他這樣安慰自己。

    今天的電影,是一部炒得很火的生活片,男女主角都由顏值很高的很紅的年輕演員擔任。銀屏被鮮艷的顏色充滿,被生活的激情充滿,像一只碩大的彩色氣球,一直在何先生的眼前飄飛。他時而把目光移開,掃視著眼前在光影里沉醉的觀眾,時而低下頭,默默地想著自己的故事。

    他坐在第十五排,也是倒數第二排。他喜歡靠后的位子,可以安靜地俯視眼前的一切。在第十一排的中間,他看到一個正喝著飲料看似很漂亮的女人。當銀屏的光亮突然變強的時候,他想起來了,這個女人,正是米媛,那個愛笑的女人。

    他感到一絲不安,想站起來走掉,腳下卻似生了根。他時而看一下銀屏,時而看一下米媛,平靜的心情變得有些凌亂。

    電影結束了,他看看手表,還不到九點鐘。燈光亮起來,熙攘的人群往外擠,他坐著不動。待廳里只剩下他一個人時,才慢慢站起來,慢慢地走出去。門外兩米,米媛在向他笑。

    你早就看到我了。米媛說。

    他搖頭否認,有些手足無措。

    我知道你就住在附近,能不能邀請我去你家,看一下你的工作間?

    不,太遠。

    哪里?

    皇馬。

    米媛笑了出來:是嗎?我就住在皇馬的對面。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她?;蜀R的對面是什么,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帝景華庭。她說。

    他有了一點模糊的記憶,帝景華庭,應該在皇馬南門的對面。

    我今天一定要去你家。她說,我從我大哥手里接了那間樂吧,三年多了,還沒有親眼看到樂器制作,特別是純手工的制作。

    他想拒絕,卻想不出理由。他不會拒絕人。李平平喊他靶袋,被人一拳擊打出去,還會晃回來承受第二拳。前年冬天,單位一個剛入職不久的年輕人找到他,托他和一家夜市的管理員打一個招呼。年輕人的老婆想在夜市里加一個烤肉攤位,管理員不同意,說一平方米都沒有。何先生不喜歡打招呼,而且,他和那個管理員沒有什么來往。李平平的大哥與管理員是同學,這個消息,不知道那個年輕人是從哪兒打聽到的。最終,他還是硬著頭皮去找了那個管理員,請人家吃飯,終于把年輕人的老婆收了進去。為了這件事,他被李平平罵得要死。之后,遇到過幾次類似的事情,他依然做了,原因只有一個:他怕自己的拒絕傷害別人。傷害自己,總比傷害別人好些。有時,他也感到奇怪,就憑自己這張苦瓜臉,以及基本不交際的為人風格,為什么有些人還會想到他?

    當他打開那扇單薄的房門時,他看到米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房間的逼仄與簡陋,房間里的一切,都令米媛無法相信。她在房間里慢慢地轉動著身體,雙手不由自主地擰在一起,顯示出她內心的激動。雖然她臉上仍然有笑,但是,何先生感覺到了她的不平靜。

    何先生突然覺得,內心的凌亂消失了,雖然米媛的氣息令他有些發暈。

    米媛坐到那只叫師兄的沙發上,盯著西墻上的一幅字,輕輕地噓了一口氣。

    那是父親留給何先生的,是父親的手書,錄的是南宋文人丘葵的《獨行》:

    孤煙落日是何村,向晚村舂隔水聞。

    白鳥遠來全似蝶,紅霞淡去卻成云。

    愁同落葉飛無數,淡比秋山瘦幾分。

    客寄他鄉元寂寞,獨行不是故離群。

    兩人都沒有說話,似乎無話可說,似乎不說話更好一些。過了一會兒,米媛走到何先生的工作臺前,慢慢地打開一只黑色的琴袋,一把散發著濃郁的黑檀清香的二胡出現在眼前。米媛輕撫著它,在燈光下仔細地欣賞,發出一陣輕輕的嘆息。

    在琴托的側面,米媛找到了“向晚”二字。她有些憂傷地搖了搖頭,把二胡裝回琴袋,對何先生說,我今天就想把它帶走。

    何先生點點頭。

    米媛說,因為,我怕你明天會后悔,不給我了。

    何先生搖搖頭,說,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何況,你投的是瓊瑤。

    米媛重新坐到沙發上,抱著“向晚”,半晌不說話。

    何先生走到屏風的另一側,收拾著零亂的東西,聲音越過屏風,傳給了米媛:你是不是想問我一些問題?比如說,一個男人,四十出頭了,為什么還會這么潦倒?

    米媛說,有的問題,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有的,我不想問。山高月小,江流有聲。也許,會有一個月白風清夜,會有松江之鱸,斗酒之藏,那時我就知道一切了。

    何先生看了看手表,問,你明天上班嗎?

    米媛站起身來,說,逐客了,你這人真有意思。我有些懷疑,以你的性格,怎么會獨自去看一場電影?

    何先生打開房門,說,看電影與工作的區別,對于我來說,就是一動一靜。動得累了,就要靜一下,有什么奇怪的!

    ……

    (節選于《安徽文學》2022年第1期“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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