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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人民文學》2022年第2期|周瑄璞:公司有規定(節選)
    來源:《人民文學》2022年第2期 | 周瑄璞  2022年02月08日08:05

    周瑄璞,中國作協會員。著有長篇小說《夏日殘夢》《我的黑夜比白天多》《疑似愛情》《多灣》《日近長安遠》,中短篇小說集《曼琴的四月》《驪歌》《故障》《房東》,散文集《已過萬重山》。在《人民文學》《十月》《作家》等雜志發表中短篇小說,多篇小說被轉載、收入各類年度選本及進入年度小說排行榜。獲第三屆中國女性文學獎?!抖酁场啡雵ǖ匚膶W榜,獲柳青文學獎?!度战L安遠》入圍第二屆南丁文學獎,獲第四屆長篇小說年度金榜(2019)特別推薦。

     

    公司有規定(節選)

    周瑄璞

    早上八點多,我正準備出門,電話響了。

    “我是來取退貨的?!币粋€年輕的聲音說。

    “稍等十來分鐘,我去上班,給你帶下去?!?/p>

    “好,我就在附近,你下來打電話?!?/p>

    女人出門總是難的,中年婦女更是麻煩,從開始換衣服,到真正出家門,沒有十分鐘走不利索,有時到電梯口還要折回。裝扮好一切,背上包包,拿著原封包裝的三件裙子,分量還不輕,在電梯里給快遞員打電話,說我馬上下樓,你到小區門口吧。他說好的。

    出了小區門,左看右看,近看遠看,沒有一個快遞員的身影。給他打電話,他說:“我就在你小區門口啊?!?/p>

    “可我沒看見你,馬路對面也沒有,你到底在哪個門口?”

    “就是藥店對面,有銀行的這個門口啊?!?/p>

    “那不是我小區門口。算了,你站著別動,我走過來,反正我上班要路過那兒?!?/p>

    向北走幾十米,果然看見一個矮個兒敦實的小伙子,二十歲上下,一張新鮮的圓臉紅潤天真。我說:“你怎么跑到這個門口?不是按訂單上的地址來的嗎?”

    他一臉懵懂,看看小區里邊?!斑@不是區政府家屬院嗎?”

    “這是區政府家屬院,可我不在區政府家屬院啊。訂單上清清楚楚寫的我家小區的名字,你黏啥呢?”

    他臉上立即呈現出與黏字挺般配的表情,又看看手機上的訂單。嘿嘿一笑,知道自己跑錯了地方。

    話說這個萬能的“黏”字,發“然”音,是“陜普”里使用率極高的一個字,每個西安人都會說過別人“黏得很”,意思大概是糊涂、錯亂、不清醒、不靈活,說白了就是笨,相當于上海人的拎不清、北京人的傻帽兒。它另有一個意思是糾纏、胡鬧、霸王硬上弓,不合規定強行做事,但不是本文所指之意。

    我將東西交給他,說:“這是我要退換的三件裙子?!?/p>

    “我這單子上顯示是兩件?!彼f。

    “退的兩件,換的一件,共三件?!?/p>

    “我只能按單子規定,收走兩件。你看,兩件藍色裙子?!彼屛铱词謾C。

    “這三件都是同一個品牌,從一個庫房里發出。退兩件,換一件,我訂單上都給他們標清了,三件一起退回,他們收到后將其中一件給我換大一號寄來就行?!?/p>

    我討厭事情出岔子?,F在是上班路上,他只收兩件,那我就得將那件換號的拿到單位,或者再走回去,放到家里,那又得浪費十分鐘,而我是個愛惜時間的人??傊畠煞N情況都挺麻煩,于是讓他一定將三件拿走。那小子賭氣般地說,我得看看。打開包裝,把三件連衣裙數了兩遍,嘴里嘟囔,明明訂單上是兩件,你卻非得給我三件。

    “都拿走就是,沒有問題的?!蔽覐娦薪唤o他,“快遞費多少?來,加個微信,給你轉錢。你新來的吧?我好像沒有你微信?!蔽覓咚?,他通過,說二十元。他的名字后面,跟著電話號碼,是快遞人員的標準格式。我給他轉了錢,彼此各走各路。

    前天想在網上買條春秋連衣裙,挑來揀去,看中兩個款式,一個只有藍色的魚尾裙,另一個一藍一紫的喇叭裙,我拿不定主意,要藍的還是紫的。為了減少來回對比調換的麻煩,我決定下單購買三條,寄來后試穿,至少留下一條,其余的一條或兩條寄回。在這個網站買過幾次東西,都是讓同事幫忙下單,因為要注冊會員、捆綁銀行卡,這些程序在我來說很是煩瑣,不愿意花費時間去弄,而同事在此網站是注冊會員,我買東西只需把鏈接給她,她來幫我操作。于是我讓她下單三件,到時退掉裙子的錢會回到她卡上,而我只給她轉實際購買那條的錢。

    裙子到了后,藍色魚尾那條干脆就穿不進去,不知道使用的哪個星球的號碼,而那個一藍一紫的款式,明明也是按照我的號碼買的,卻穿著有點兒緊,胳膊箍著,肚子繃緊。明白了,這個牌子做衣服以省料子為原則。我選中紫色,換個大一號的??磥聿⒉皇俏蚁胂蟮闹话巡灰囊患騼杉幕赝素浤敲春唵?。于是昨晚又請同事幫忙在網上退換貨,標明紫色的換成中碼,另兩件退掉。

    此網站服務還真是好,一大早就有快遞人員收貨。這樣的話,三天后出差的我,說不定就能穿上號碼合適的新裙子。

    晚上七點多,廚房里一派繁忙,爐火熊熊,我正在炒菜。女兒打開廚房門,手機遞給我,有快遞員說:“我是負責來換貨的……”油煙機轟轟響,后一句沒聽清,只道是新裙子送來了。服務還真是好,退的還沒收到,新的就給寄來了,或許是同事信用記錄好,可以給先寄來?我趕忙關火,下了樓去。小區門外卻仍然沒有快遞人員身影。我打電話問,他說,在小區里,剛給一個人把大箱子送到單元門口。

    我又進到小區,在門內見到昨天那個小伙子,手里拿個包裹。我伸手去接,他也向我伸手:“你退的那件哩?”

    “退的那件?交給你了呀?!?/p>

    “你啥時交給我了?”他睜大眼睛問。

    “昨天早上,八點半,在北邊那個小區門口,三件一起給你的呀?!?/p>

    “我沒見到你的東西?!彼樕媳砬楦J真了。

    “怎么能沒見,咱倆微信都加了,你是不是叫蘇小明?”

    “蘇小朋?!?/p>

    “不管叫啥吧,反正是你有點兒黏,那條裙子昨天已經給你了。來來,我找出昨天的快遞費轉款記錄給你看?!蔽覀z說著,一起走出小區,來到他的小車旁邊?!澳憧?,這是你不?”

    他仍然一臉無辜的樣子?!安恍?,換貨要拿回舊的,給你新的。這是公司的規定?!?/p>

    “可是舊的我昨天早上給你了呀?!?/p>

    “你不能昨天早上給我,你應該現在給我?!?/p>

    “可是你昨天早上沒有說這么明白呀,你只說訂單上是兩件,我以為訂單沒搞清呢。你要是昨天早上告訴我這是兩個渠道,我也就不會硬要把那個給你了?!?/p>

    他站在小車旁,呆愣愣一會兒,看看我,看看手中包裹,突然雙腳跺地,躬腰向前,像大笨鵝一樣扇動雙翅?!吧僖患|西,我要賠錢的呀,這是公司規定?!彼葱募彩?,雙手拍打兩腿。

    “沒有少呀,那件已經寄回庫房了,公司憑什么要扣你錢?”

    “哎呀,你不懂,姐我給你說啊?!?/p>

    “你應該叫我阿姨?!?/p>

    他一屁股坐在自己敞開門的小車上,短胖的手指滑動手機:“你看啊,我把這件裙子給你,我必須再拿回去一件交給公司寄回,否則就是貨物丟失,得扣我的錢,這是公司規定?!彼羌饷昂?,快要哭了的樣子。

    “貨物沒有丟失啊,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再讓同事跟網站聯系,讓他們那邊告訴你們公司,說收到了三件,不就行了?”

    “不行,我今天必須拿回去一件裙子?!?/p>

    “那你這件先不要給我,你拿回去,等事情搞清楚再給我送來,這不結了?”

    “不行,我拿回去就得寄走。而這是你的快遞,得交給你,你要在單子上簽收?!?/p>

    “那你就給我唄?!?/p>

    “可我拿不回去東西,要扣我錢?!?/p>

    “你這啥公司?這么不講理。得,得,我正做飯呢,你要么把這條裙子給我,要么先拿回去,就這么簡單,你決定吧?!?/p>

    他又愣怔了一會兒,燈光里,一張圓臉現出悲壯,把軟乎乎的包裹拍到我手上:“你拿走吧。我回去先跟領導匯報下,看咋辦?!?/p>

    我上樓回家,剛炒好菜,還沒有端上桌,他的電話又來。一個不是他的人問我事情經過,口氣挺像小班長的樣子。我說千真萬確,昨天當面交清三件。那邊人聲嘈雜,許多人在說話、走動,忙著裝車、運貨的火熱場景里,傳來那小子沙啞的哭喊聲:“現在要讓我賠錢哩!”好像是他奪過了電話,大聲問我,你這條裙子多少錢?我說,四百多。他說,媽呀這么貴,多少天白干了。我說,不會讓你賠錢的,我會跟那邊落實清楚。當發現拿電話的又換成了小班長時,我說,先別下結論,不能隨便扣錢,等我問清楚再說。一時間,我家的晚餐也成為一場打鬧似的,八點還沒吃到嘴里。我得盡快讓那個驚慌無措的孩子穩定下來,顧不上吃飯,給他發了條短信:放心吧,無論如何,不會讓他們扣你錢,實在不行,損失我來承擔。他回復兩個字:謝謝。

    飯后,立即呼叫同事,讓她聯系那邊客服,確認一下收到的是三件。

    那條失控的裙子,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在那個由無數人交接傳遞的運送帶上,現在不知走到了哪里。

    第二天晚上,同事語音告訴我,那邊庫房確認,收到的是三條裙子。明天業務經理會給我打電話,確認一下事情經過。因為他們有明確規定,退貨是一個單子,換貨是一個單子,現在兩個單子要對到一起才行。

    第三天上午,沒有接到電話,下午我要去機場,還是沒有電話,而我害怕飛到天上的時候,他們來電話,于是又語音同事,能否把客服電話告訴我,我給打過去。同事說,她沒有客服電話,是網站QQ聯系的,他們會打過來的。過一會兒,接到一個電話,卻是快遞公司的,用十分規范的語音和措辭,先說一串訂單號,好像我能記住那串號碼似的,并說此次通話會被錄音,然后問我事情經過。我講清楚之后,對方問當時快遞員是否提醒過我他只能收走兩件。我簡直懷疑這一切是由機器或電腦在控制,而處在鏈條末端的蘇小明小朋友,反而成為最沒有發言權的人。也不知給我說話的這個女聲是人工合成還是真實的人,我強調快遞員提醒過我,而我不是快遞專家,不懂得你們的業務流程,我的理解是三件一起寄出更方便,硬要交給他的??傊?,這件事已經落實清楚,那邊收到了三件,所以不能隨便扣快遞員的錢。那不知是人還是機器的女聲,發出珍貴的笑聲,說,沒有要扣他的錢,只是要把事情經過落實清楚,證實他按照公司規定,當時提醒過你。

    我過了安檢,正在向登機口走的時候,終于,賣衣服的客服來電話了。如此這般跟剛才那個電話同樣的開頭,我又說了事情經過,她也親口告訴我,庫房收到的是三件裙子。我說,那請你跟快遞公司那邊說一下,不能處罰快遞員。那同樣不知是人還是機器的女聲說,抱歉,這個不屬于我們的業務范圍。掛了電話。

    而這所有的來電,都是受程序操控的一個指令,如果程序繼續下指令,還會不會有第三個、第四個人來電話,詢問我事情經過,而她們得到的聲音是: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在這個由無數人接力參與但不允許有多余感情溢出的鏈條上,必須有一個人明確地告訴蘇小明:不會扣你的錢。那么讓我來用一個非程序操控的真實的聲音,給那孩子打個電話:

    “蘇小明?!?/p>

    “蘇小朋?!?/p>

    “嗯,不管你叫啥吧,我告訴你,事情搞清楚了,不會扣你的錢。不過你下次得注意,腦子不能再黏,要明確告訴顧客,這是兩個單子,兩條通道,不能一起寄?!?/p>

    “嗯,知道了,謝謝你?!?/p>

    過了幾天,晚上八點多,他打電話說有我快遞。我下去取的時候,小車停在路邊,他正坐在敞著門的車斗里。車內空著,看來是貨物送完了。他將快遞交給我,說,那件事要謝謝你。

    “不客氣,我說了嘛,不會扣你錢的,看你嚇得那樣。不過你那天確實沒跟我說清為啥不能一起寄,因為首先你自己沒搞清楚,如果你明白業務,那么就算我一起給你,你可以寄走兩件,留下一件第二天再寄呀。我說你有點兒黏吧,你還不信?!?/p>

    他低頭對著手機,突然一笑,似乎認可了自己的黏。

    “為啥總是晚上來送,都幾點了,還不下班?吃飯了沒?”

    “沒有上下班時間,反正得把貨送完?!?/p>

    從此他對我的友好表示是,電話里告訴我快遞的內容。

    “你的一箱水果,給你放西門柜子里了?!?/p>

    “你的一個小盒子,北京來的,不知是啥東西?!?/p>

    “你給娃買的輔導書到了,方便來西門取一下不?”

    “娃的課外書到了,給你放柜子里?!?/p>

    花樣還挺多,大概他認為娃們的課本是學校發的,而但凡自己買的,都是復習資料課外讀物之類??傊?,只有孩子和學生需要買書,大人是不用讀書不必買書的。

    那天他又說:“你給娃買的課外書,給你放西門柜子里吧?”

    “不用放,我再有二十分鐘到家,直接給我就行?!?/p>

    “一箱子,挺沉的,你拿不動,放柜子里,讓你老公回來拿?!钡雇P心人。

    那天下著冬季里的第一場雪,他又來電話:“有三箱水果,你推個車車,來西門取吧?!蔽以陂T衛那里推個車子出去,他在紛飛的雪花里站在自己的小車旁邊,三個大紙箱已經放在地上。見我出來,連忙搬起一個放到車里,直到把三個紙箱全部放好,高高地堆起,說,我幫你推到單元門口吧。我說不用,然后問他,你有小刀沒?他說有。我說,拿來我用下,包裝打開,給你拿幾個橙子。他靠著自己的小車廂,堅硬的線條突然柔軟,只用一條腿站立,另一條腿打彎在前,腳尖點地,輕輕晃動,好像已經吃到了橙子似的,有些甜蜜而害羞地說,那多不好意思,你掏錢買的。但臉上表情分明是,他那快樂的小刀已經在車廂里躍躍欲試了。我說別客氣,南方新來的,給你幾個嘗嘗。他立即伸頭進去,從車里拿出小刀,推出刀刃,走過來利落地把最上面的一箱劃開膠帶。我分兩趟拿了六個放進他車里。他嘴里直說,哎喲太多了,拿兩個就行了。臉上是開心的笑,像個孩子一樣幫我推著小車,上緩坡送到單元門口。

    上班或者買菜,??匆娝纳碛?。停在小區西門或南門,與那些貨物廝守,掃描、搬動和分揀;抱著摞得老高的包裹,擋住了臉,小心地擰著脖子上臺階,走進菜鳥驛站;或者站在他的小車旁翹首以待。他比別人上班早,比別人下班晚,晚上八點多,還能接到他的電話。我叫他蘇小明,他說,蘇小朋。我說,你該叫我阿姨。他齜牙一笑,說,叫姐顯得你年輕嘛。他努力做出走向社會了的成熟的樣子。

    有天晚上快九點,他發來微信:親,現在說話方便嗎?我剛忙完。我語音直接問,你干嗎?他驚嚇地說,哎呀發錯了,對不起發錯了。

    有一次,我要從單位寄幾本書,給他打電話,請他到城墻內來取一下。平時我都是叫另一個公司的快遞員小高,價格便宜一些,蘇小明的快遞公司,起步價稍貴,但服務很好,我想到這孩子怪不容易,照顧他一單生意。不想人家卻說:“城墻內不屬于我管,你在手機上下單,公司會指派快遞員過去?!?/p>

    “我下單地址還是我家,應該屬于你?!?/p>

    “公司有規定,不能跨區攬件?!?/p>

    “相當于讓你幫我把一箱子書從城墻里運到城墻外,再從我家小區門口發貨,怎么就跨區了呢?”

    “姐,你聽我給你解釋?!?/p>

    “煩人,再見?!蔽覓炝穗娫?。解釋啥呢,沒時間跟你閑扯,看來你這孩子不是一般的黏。于是給小高打電話,立即來了。不也是家里單位都可以嗎?人家怎么不怕跨區攬件?一堵城墻就能阻隔你來取件嗎?話說這個小高,三四十歲,幾年來一直由他來取我的快遞。在他之前是他表弟,守時溫柔有禮貌的一個男士,說一口標準普通話,每年春節發信問候,“感謝對我事業的幫助”之類一長串。很多日子里,我想到他的“事業”二字,便挺受感動,一個人可以把自己從事的職業變成令人尊敬的“事業”,可不是鬧著玩的。后來表弟回老家開展快遞業務了,將他表哥小高介紹給我。我總是不斷往外郵寄簽名書,尤其新書出版后,幾乎每天都有,還常常超重,快遞費動輒幾十元,可能在他們眼里,我也算是一個重要客戶吧。過年的時候,小高也會發來一串問候語,竟然還有紅包,點開一看,二點二元。哈,開心笑納,給他回發一個十六點八。小高的孩子已經從老家接到城里上學,有時請他來取快遞,他會說,晚一點兒可以嗎?我現在到南郊接娃去?;蛘哒f,這地址就在我娃學校旁邊,我下午接娃時給你捎去。我也就直接給他微信轉錢,不管他是否拿回公司下單,因為下單走流程的話,明天才能送到。

    還有兩次,臨下班時讓小高到單位取快遞。他請我坐上他的小車,把我送到小區門口。兩人并肩坐在一起,我的頭發都飛舞起來,感覺小車隨時會散架,一再要求,開慢點兒開慢點兒,安全第一。他說,放心,車技一流。說這話的氣派,很像是電影里開豪車的男主角。我們的業務是靠搶時間得來的,速度不能慢。他的聲音被氣流撕成碎片,在空中飛舞。小高是個業務嫻熟、聰明靈活的人,有時候我下樓早了幾分鐘,站在路邊等待,感覺他的電動車像是飛機剛落地一樣,滑翔而來。他從來不說公司規定這樣的話,或許多年以前,躊躇滿志地投身于快遞事業時說過?有一陣,他照常來取件,拿到東西時說,我給你轉到另一家公司吧,同樣送到的。我也沒有在意。幾次之后才告訴我,他已經到那個“另一家公司”上班了,原來要在我這里平穩過渡。

    無論如何,快遞員成為我們生活中密不可分、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小區門口、單位門外、快遞柜前、菜鳥驛站、大街上、小巷里,都見他們的身影,騎著走著蹲著拿著抱著捧著等著,與小車和貨物長在一起,和“事業”二字緊密相連。有一天晚上,我路過蘇小明的快遞點門口,幾十輛小車安安靜靜挨挨擠擠地停在黑暗里,像一群乖孩子。白日的喧囂完全退去,所有的貨物一掃而空,每輛小車的主人不知去往哪里?;蛟S有家的開上小車回了附近自己的家,而小車停在這里的主人都是單身青年,公司提供住處,他們就在卷閘門里面統一入睡了。明天天不亮,他們從四面八方匯聚在這里,將貨物裝滿自己的小車,用年輕的身體,沸騰起新的一天,將汪洋大海般的貨物,變成一簇簇浪花、一滴滴水珠,輸送到每個人的手里,而我們每個人都是這貨物鏈條上的一個環節,不能出錯,否則麻煩大大的。而小高那樣的年紀,是否已經意識到自己體力不再充沛,有了某種危機感?大太陽下,我看到一個瘦弱干枯的年輕人,低頭蹲在一個單位的門口掃描貨物,汽車擦著他的衣服緩慢通過,他渾然不覺。他占地面積如此之小,呈現出極其溫順的姿態,像一張小紙卷,可以卷一卷裝入口袋里似的,那樣子好像從來沒有年輕過。他蹲得那么投入,快要融化在地面,整個人仿佛只剩下花白頭發的、小小的、萬分專注的腦袋。

    蘇小明也是少白頭,有一少半頭發是白的,但他畢竟年輕,遠沒有被這項事業搞憔悴,盡管白發但不顯得滄桑。我暫時還想象不到他有朝一日會被快遞業務消耗成什么樣子,他和自己的事業、公司還在蜜月期呢。

    有一天我去菜鳥驛站取快遞,排隊的人挺多,兩個工作人員繁忙地在狹窄深長的小屋里拿取貨物。蘇小明橫著身子坐在門口的凳子上,很占地方,滿臉沮喪,工作人員顧不上理他。他看到我在排隊的人里面,像見到了親人,伸著脖子說,哎呀姐,你小區一個女的,咋是這樣的人哩,我回回給她送貨上門,就今天一天忙不過來沒送,人家就把我投訴了,要扣我五百塊錢哩。我說,你出來說出來說,坐那里頭,礙人家事。他站起身,擠出來,小屋里立時通暢了。他站到我旁邊的臺階上,鼻尖冒汗,眼里閃著淚花,又把剛才的話敘述一遍。

    …… ……

    (本文為節選,完整作品請閱讀《人民文學》2022年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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