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i id="uuuuu"></li>
    <li id="uuuuu"><tt id="uuuuu"></tt></li>
  • <li id="uuuuu"></li>
  • <li id="uuuuu"></li>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山西文學》2022年第1期 | 劉勇:未工友的場子(節選)
    來源:《山西文學》2022年第1期  |  劉勇  2022年02月07日07:55

    劉勇,山西原平市人。畢業于山西師范大學中文系。出版小說散文集《野獸身上的斑紋》,散文集《鳥鳴喚醒的色彩》 。作品發表于《散文選刊》《散文》《山西文學》等。獲趙樹理文學獎、《黃河》年度文學獎等獎項。

     

    未工友的場子(節選)

    劉勇

    未工友像覓食的雞,低頭彎腰,總不停忙亂著,想喘口氣了,才會放下手頭營生,雙手探到后腰,把藍色長圍裙的帶子重新系緊,雙手再回到胸前,將圍裙抻得展展的。他習慣了這樣,人們也看慣了他這樣,好像他就該這樣,不這樣就不是他了。

    這天早晨,秋風有點浸人。出去晨練的人突然看見未工友不是這樣了。他斜坐在紅絲絨椅子上,藍色長圍裙皺皺巴巴,浮搭在身上。人們好像還沒顧上看周圍的變化,只是不習慣他坐,他怎么會坐下呢?而且坐得少筋沒骨,這可是從來沒有的樣子。那把椅子也有些年頭了,斜斜歪歪,快要散架似的,可不敢仰后去,有兩個人就過去問了幾句,提醒了一下,幫著未工友往后挪了挪,椅背靠到墻上,人們這才放心了些,開始觀察周圍的變化。

    據說這椅子是三十年前縣政府會議室替退下來的。張學蘇提拔成辦公室副主任之前是縣長的司機,和維修組負責人未工友自然關系密切。他倆從小滹沱河光屁股耍大,又一起從公社通訊員招工,還是互不服輸的棋友。未工友把這批本來報廢的椅子要過來,叮叮當當修理好,做了新紅絲絨套子。十一把椅子一溜擺在墻角,喜氣,坐著舒服,那種氣派和威風,能讓人覺著,又好像說不出來。

    這十一把椅子到來之前,未工友下崗已好幾年了。原因很簡單,公務車由吉普換成了桑塔納,換成了藍鳥,換成了大屁股的帕薩特,而這些車不像吉普那樣三不六九出毛病,它們就是不壞,出了問題維修組也不會修。維修組解散,未工友就下崗了。

    縣委政府機關,原先都掛在一排一排平房的前臉,維修車間在北面最后一排,也掛著政府維修車間的牌子。沒幾年縣委政府蓋了兩幢大樓,大部分平房都拆除了。又沒幾年,還要蓋幾幢宿舍樓,維修車間馬上也要推平。未工友在政府大院周邊轉了好幾天,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離不開政府大院,至少不能離得太遠。他從政府大院后門轉出來,繞過家屬樓、機關幼兒園、鍋爐房,順著東側的南北小巷往南走??h委政府大樓建成后,這條小巷正式命名為政通巷,走到巷口就是縣城的主街勝利大街。未工友站在巷口東北拐角,也就是現在他坐著的地方,人民銀行大樓的西墻下。從這里既能望見樹木掩映的縣委政府大樓,又能看清勝利大街的車水馬龍和政通巷的人情世故。那天無風,下著細碎的小雨,他靠著大理石墻站著,把胳膊平直伸出去,雨點沒落到手上,他往外又走了兩步,手尖上才涼涼的落了幾滴雨。他抬頭看了看,天上人民銀行樓頂闊大的雨檐,能避雨,也就能納涼。

    未工友腦子里靈光爍爍,這可真是個好地方。

    據說那個無風的雨天,未工友在那兒站了整整一天。前進大街那時汽車還不是很多,多的自行車,混雜著少量的摩托。一個披著黃色雨衣的男人肯定是閘失靈,將前面那個騎自行車的女人撞倒了,雙方抱怨三五句,顧不上多爭吵,嘩嘩啦啦,拖著自行車趔趄到未工友站的地方,一個搖著腳蹬上鏈子,一個往外扭刮泥板。政通巷口,打傘步行回家的,披著雨披騎車外出的,出出進進,雨天人也不少。那個去幼兒園接孩子的年輕媽媽,自行車沒氣了,一手緊握車把咯噔咯噔推車,一手拖著女兒淋著雨。未工友覺得,此時那年輕媽媽最希望的是,路邊有根打氣筒,能打點氣就好了。許多人都認識未工友,擺手和他打招呼,誰也不知道未工友站在那里想什么。藍色長圍裙胸前“政府維修組”五個字彎做半圓,看上去十分的白。

    第二天雨停了,未工友推了輛小平車,將維修車間放工具的兩個鐵架子和原來上面所有的工具和材料都倒騰了出來,鐵架子并排立在人行道和人民銀行西墻角。他買了鐵皮和合頁,從鍋爐房拉根電線,嚓嚓嚓,咝咝咝,呼呼呼,弧光一閃一閃,能上鎖的四扇鐵門就焊好了。鐵架子搖身一變,成了鐵皮柜。那工具真是齊全,電焊面罩、焊槍、電鉆、扳手、錘子、鋼鋸、鉗子改錐等一大堆。那材料也真是不少,焊條、鋸條、砂紙、油漆等又是一大堆。還有半包藍色長圍裙和十幾副線手套。他把這些東西整頓到鐵皮柜里后,又去文聯請黃主席在三合板上寫了“便民服務點”幾個紅色美術字,立在鐵皮柜頭頂。他還買了兩個打氣筒,系根鐵鏈子焊在鐵皮柜的腿上。自行車維修點就開張了。整圈,補胎,調閘,營生忙亂,遇熟人又不好意思收錢,未工友推推辭辭,說學雷鋒學雷鋒,有些人就打哈哈不掏錢了。誰家臉盆架、炒瓢、電鍍椅壞了,早上捎出來,未工友中午就焊好了,能上漆的還上了漆。有人墻上打眼,下班時借上電鉆,上班時又送了回來。不僅借各種工具,釘子啦,鋼筋啦,螺絲啦,差下什么就到鐵皮柜里拾翻。自行車修理點掙不了幾個錢,卻極大地方便了機關干部和附近居民的生活,也攢下了足足的人氣。

    有天他看見爺孫倆牽手出巷,未工友正補胎,聽到孫子說,爺爺我想吃烤紅薯,爺爺犯難,眼光從前進帽舌下掃了掃未工友,彎腰和孫子說,這是修自行車的地方,去哪兒給你買紅薯?

    未工友腦子靈光爍爍,閃現出一個汽油桶。孩子,過幾天叔就讓你吃上烤紅薯。汽油桶維修車間原來有好多個,裝載機掀屋頂時,大多壓在了磚墻下,未工友給司機遞了根煙,好不容易搶救出一個。他將汽油桶安置在他家樓下,頂部割了一個圓口,里面擱一些雜物。未工友雙手握著幾根爐條,一腳又一腳,一腳又一腳,蹬著空汽油桶,轟轟隆隆一路從政通巷滾了出來。嚓嚓嚓,咝咝咝,呼呼呼,弧光閃閃,沒幾下,桶壁下部切割出了一尺見方的口子,爐條焊好后,又去城外的土崖拉回幾編織袋紅膠泥土。半個身子從桶頂圓口鉆進去,烤爐很快就套好了,立在鐵皮柜的旁邊。

    烤紅薯的香氣和木炭的煙火味走街串巷,十分招搖,勝利大街和政通巷變得焦黃軟糯,香甜四溢??吹酱髑斑M帽的老漢牽著孫子排在隊尾,未工友專桃了兩個好的藏在柜子里。一爐五十多個紅薯一會就賣完了,排著的長隊像斬斷的蜈蚣,沒買到的人惱悻悻散開了。未工友招手讓前進帽和孫子過爐前來,將烤紅薯遞過去。有兩個人看見了,又返回來,一個說賣個紅薯還走后門?另一個說我一塊錢買一個,還有嗎?未工友嬉皮笑臉,先對那個人說,這是我爹我兒,又對另一個說,真沒了真沒了,你就拿金條來,也得等下一爐。

    據說這烤紅薯的香氣竟然鉆進了政府大院領導的鼻孔,有人看見張學蘇披著灰夾克,帶著通訊員前來實地考察。這臭棋簍子又瘦又小,怎么看也不像個當官的。未工友準備好笑,往前迎一步,說今天消閑啦?是不是犯棋癮了張主任?張學蘇罵了句去你媽的,徑直走到烤爐前,左看看右聞聞,紅薯哪里買的?未工友握著的長把鐵鉗在爐口轉了好幾個來回,終于挑揀出一個最好的。紅薯太燙,左右手反復倒,嘬嘴咐咐咐反復吹。紅薯皮焦黃焦黃的,其實很干凈,反復吹是為了盡快降溫,不太燙手了,將紅薯從中間掰開,“咝——”冒出一股白色香氣。未工友又咐咐了幾次,終于騰出嘴,說是忻口沙地紅薯,邊說邊把紅薯捧上去。這紅薯真是好得不得了,聞著香,皮焦心軟,黃黃的,甜甜的,說糯不太糯,說沙不太沙,口感像火熱的西瓜。張學蘇厚嘴唇喔喔喔上下翻,再問聲音就有點厚,火是焦炭?未工友收了笑容,那還叫個火,咱東山不是梨樹多么,用的是老梨樹木炭,張主任!張學蘇別了他一眼,主任主任,主任是根毛,你狗掙下幾個臭錢,就和老子生分!

    政府大院不是晚上常加班么,提前就有人站在政通巷西側人行道,未師傅,幾點幾點,多少個多少個,未工友晚上爐火就不滅了。

    這烤紅薯的生意真是好,真是好得太好了,政府大院都批量訂購,能不好么?有人給未工友算了下生產總值,每天四爐,一爐就按五十個算,每個五毛,乘吧,天數少算些,就再乘上三百天。人們眼瞪成了牛蛋,舌頭像狗一樣拖了出來。那時政府大院領導的工資也就百八十塊錢。

    未工友腦子總是靈光爍爍,商機好像就沒斷過。鄉下人趕驢車到城里賣些玉米、山藥、瓜果,路過他這兒買個烤紅薯,一頓飯也便對付過去了。未工友給端杯水的功夫,就將這些東西三袋兩袋收購了。這樣省時省力,鄉下人樂意,總是先到未工友這兒批發,才去街巷零售。未工友收了幾袋山藥,會將這些山藥挑挑揀揀,分成兩等,十斤一小袋,然后就去照看爐里的紅薯,或者修理自行車。人事局吳科長下班了,問也不問,提溜起一袋貴的,未工友收了錢,說這土豆不好明早給提回來,吳科長!吳科長話本來就少,那袋土豆在他胯邊悠過來蕩過去。又過來的是文聯黃主席的家屬。黃嫂,新山藥,未工友看她拿不了主意又說,黃嫂,山藥這東西,又不說大小好看,這袋便宜,和好的差兩塊呢,黃嫂終于下了決心,選擇了便宜的那種。她扭頭看了看柜頂,說老黃那幾個字也還不難看,未工友又少收了一塊,好土豆和壞山藥實際上就差了三塊,黃嫂就非常滿意。玉米、瓜果、蔬菜都是這種賣法,賣得快,掙得也不少。

    未工友這個場子,真說不來是個什么場子,實在是個無法命名的場子。說便民服務中心吧,也就修個自行車。說副食品加工吧,也就烤個紅薯。說是農產品集散中心吧,規模又實在太小。通訊組寫稿子時,著實犯難,后來終于起了個響亮的題目:《墻角下的萬元戶》。

    據說稿子在行署《忻新報》登出后,上下引起了很大爭議。有人揭發,未工友的勞動工具和生產資料是公家的,而生產產品和經濟收益卻全歸個人所有,這無論如何說不過去。在研究處理這一問題時,那篇稿子省報又轉載,省領導還做了批示:我們太需要這樣的萬元戶了,多多益善。這著實給政府出了個難題。按照研究結果,責成政府辦副主任張學蘇具體處理。張學蘇讓未工友將所有公物造冊登記,包括那十一把椅子和汽油桶和圍裙手套,并分別估價,當然是折舊后的價格,然后上繳政府辦財務室。為了不留任何口舌,還在墻上安了電表,未工友按季將電費交給鍋爐房。這事情真是處理好了,未工友沒掏幾個錢,公共財物變成了私有財產,落了個心安理得。政府堵了社會上的口舌,又支持了下崗職工再就業,這個墻角長出來的萬元戶終于名正言順了。

    那十一把椅子,紅絲絨套子真是紅得耀眼,一溜擺在墻根像一道紅色的破折號。八三年機構改革下來一批中層干部,他們都曾坐在這些椅子背后的硬板凳上,一眼不眨盯著這些椅子上正面的臉孔和背面的后腦瓜。他們拿著小本本,緊張做筆記時,也盼著有朝一日自己坐在這些椅子上開會發言拍桌子。哦哦哦,他們坐在這些椅子上,瞇眼望著樹木掩蔭的政府大樓,過去的夢想就這么輕而易舉地坐在屁股下面了。他們有時會一起上下翻看這些椅子,想認出哪把是縣長坐過的,再坐時好像屁股下的感覺會異常奇妙。這些人坐這些椅子也很講究,他們會自覺地按原來官職大小,從中間那把椅子開始,一左一右,一左一右,依次入座,如果有官職比自己大的人又來了,會主動騰出位子,互相謙讓一番。這些人年齡都差不多,只是衣著奇奇怪怪,戴草帽的,戴鴨舌帽的,戴墨鏡的,穿中山裝的,穿警服的,穿西裝的。他們除了相互詢問職級和工資,交換對國際國內大事件的看法,更多的話題是評價縣里的人事。比如提拔的某個人是誰誰的小舅子,搬的省里的什么人啦。比如哪條街該修不該修啦,工程攬給誰了,錢怎么分啦。比如不重視教育,醫院病床短缺,醫生收紅包啦。這些話題都容易達成一致,但涉及過去相互之間的一些恩怨,就會吵,就會罵,然后拂袖而去。這讓未工友非常開心,他有時也會介入其中,發表一些看法。形勢形勢,那時都是個那,是不是?吳主任!過去了過去了,一切向前看,劉局!未工友覺得在自己的場子上,他是有發言權的,他的話還真起作用,化解過許多矛盾。

    未工友視這些椅子為圣物,晚上兩個一對,兩個一對,上下倒扣交疊一處,用塑料布遮得嚴嚴實實,那個單只的,自己斜欠著坐一小會兒,見有人來趕緊站起,像做了偷事般不安。早上他拂去這些椅子上的灰塵,整整齊齊擺在墻根。他知道那些退下來的老干部和他一樣,對政府大院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依戀,而這些椅子承接他們再好不過。工商稅務和城管一些工作人員,在巷口踟躕半天,看見鮮紅的椅子上坐著他們的老領導,嘟囔幾句,也就悄悄走了。

    未工友的好景很長,長達十幾年,直到進入新世紀撤縣設市才遇到些麻煩。城市自然要有城市的樣子,違章建筑必須強行拆除,外觀破爛的樓房必須立面改造,老舊房舍必須粉刷涂色。未工友的場子像政府眼皮下的一顆痦子,市長信箱收到的揭發信就是這樣形容的。

    有天早上,未工友發現鐵皮柜上大大地刷了個白色的“拆”字,他大驚失色,找出汽油趕緊擦掉。九點多城管來了四五個人,一個小伙子指著未工友的鼻尖,你膽子也太肥了吧,敢不執行政府的政令,膽敢把字給擦掉!未工友把那個小伙子的指頭拔到一邊,指指那一溜齊齊整整的紅色絲絨椅,拍拍藍長裙胸前的白字,反問道:哪個政府?知道么?后生,這兒也是政府,坐著的也是政府的人!說話間,趙局長和兩老干部散步歸來,和往常一樣,坐到椅子上歇喘。趙局長戴著出訪美國時買的棒球帽,鼻梁上架著變色茶鏡,據說那鏡片是水晶的,值好幾千,是組織部任職的弟弟送他的。他雙手拄著油光發亮的六道木手杖,在水泥板篤篤兩下,招手讓那幾個人過椅子跟前來,其中一個年齡大些的城管,呼聲趙局長,給另外幾人使使眼色,一齊上前,一字站好。趙局長茶鏡一閃一閃,笑呵呵說,好好好,你年齡大點,他們小就不一定知道了,當年這場子上過省報,省領導批示多多益善!不就一個便民服務點,又不是什么違章建筑,早上出去時我就看見鐵皮柜上刷了個大大的“拆”字,這是建筑么?怎么個拆法?趙局長笑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幾個城管也笑了,笑得不知所措。趙局長終于止住了笑,問,現在誰當你們局長?年長的城管說了個名字,趙局長說,噢噢噢,是小李……年長的城管終于緩過神,說趙局長,我們回去和李局長匯報哇。未工友耍雜技似的,兩只手反復倒騰著幾個烤紅薯,咐咐咐反復吹,見事情有了結果,趕緊給遞上去。城管沒接趕緊走了,那幾個烤紅薯落實到了趙局長他們手中。

    這件事情并沒有就此完結。新上任的市長得到的信息比事情本身更為嚴重。歸納起來至少有四條:一是聚集了一批退下來的老干部,對政府評頭論腳,影響安定團結;二是人行道被占,巷口人車混雜,存在隱患,尤其是幼兒園小朋友的安全;三是燒烤、自行車修理等,導致烏煙瘴氣,煙頭、痰跡、尿漬眾多,嚴重影響市容市貌和大氣質量。四是這些都存在于政府的眼皮下面,此場不除,市容市貌整頓將會全面反彈。新市長在會議室拍了桌子。己升任政府秘書長的張學蘇走到市長身邊,俯身立起手掌,擋在市長耳旁說了幾句什么,市長說大家先討論一下,我出去接個電話。據說市長并沒接電話,只到隔壁的市長辦公室,關門聽張學蘇說了一會話,又一前一后回到會議室。市長說,這個事情說起來嚴重,處理起來也不難,這樣吧,這件事就交給張秘書長處理吧,城建部門要密切配合。眾人都說這樣穩妥,上次就是張秘書長具體處理的,處理得很好嘛。

    張學蘇派人把未工友叫到辦公室,傳達了會議精神,指出了問題的嚴重性,提出了三點具體整改意見:一是自行車修理點撤掉!未工友嘴張合了幾次,說好吧,反正滿街是摩托汽車了,反正那是瞎子賣那啥。二是烤紅薯爐撤掉,瓜果蔬菜也不要賣了,未工友張開的嘴合不回去,臉也白了,心里就有點恨,腦子里寒光爍爍,一疊一疊的發票,開了一回又一回,開了一回又一回。三是便民服務點么還勉強說得過去,暫且保留,看形勢發展再做處理。嚴肅過后,張學蘇覺得應該活潑一下,說你狗日的買下幾套房了,聽說還和幼兒園那個老師打得熱火朝天,那玩意兒還行?張學蘇一笑,未工友覺得自己不笑不行了,就笑了,媽的,心里想的,褲襠擋的,哪有那閑功夫。張學蘇站了起來,錢多少是個夠,好好享受吧!哪天咱哥倆殺幾盤。未工友知道這是送客的意思了,說聽你的,弟兄們的面子弟兄不護還頂個人。

    趙局長腋窩夾著報紙,拄著油光發亮的六道木拐杖,篤、篤、篤從政府大院出來了,左拐又左拐上了政府大院門前的人行道,走了三十幾米,就看見未工友的場子了。趙局長已退政協二線,據說享受副縣級待遇,到齡退休后,三樓政協一直有他的辦公室。星期天人少,辦公室瞇眼坐三五分,簡單回味一下往事,拿起桌上的報紙,左右看看沒人,鎖上門趕緊離開,下樓前那拐杖一直提著。

    五六個老干部像省略號似的,散坐在那一溜紅絲絨椅子上,正為未工友抱不平,見趙局長過來,居中的那個老干部屁股頂了頂旁邊的屁股,旁邊的屁股都依次往邊頂了頂。未工友撩起藍色長圍裙,在空出的最中間的椅子上拂了兩拂,然后請趙局長坐穩。時間還早,太陽光線從人民銀行大樓斜切下來,形成巨大的陰涼,因為背光,基本能看清趙局長茶鏡背后的眼睛。有人推自行車過來打氣,鐵鏈嘩啦嘩拉響。趙局用手杖尖點了點,未師傅啊,這些撤了吧!未工友說,正撤呀,昨天張學蘇和我說來,趙局長!趙局長壓低聲音,說知道知道,我和張秘書長說城建局刷在你鐵皮柜上那個拆字來,你說無知不無知,可笑不可笑。趙局長這次沒笑,聲音壓得更低,只想讓未工友一人聽見,他還托我給新市長往上傳句話,不說了不說了……

    未工友按照張學蘇的具體安排,也就是政府的指示精神,迅速將烤紅薯和自行車修理的所有設備全部撤離。他還將鐵皮柜刷了白漆,這樣就和人民銀行的白色大理石基本接近,乍看還以為是墻體的臺基呢。

    原本熱熱鬧鬧的場子冷落了下來,未工友心里反復安慰自己,誰也有走麥城的時候,又不是火燒連營八百里,只要場子還在,希望和機會總會有的。

    常有人會問,怎么?不讓烤紅薯啦?咦,打氣筒哪里去了?未工友說,這不改市了么,市就要有市的形象,支持政府支持政府!一些不知底里的人,還以為這是未工友的自覺行為,便夸他覺悟高,大局意識強。

    未工友腦子里紅光爍爍,他覺得自己真該提一下覺悟。

    退下來的老干部越來越多,十一把椅子從早到晚坐得滿滿當當。并不是誰都有資格和機會坐上去,更多的人只好帶個馬扎或者一塊墊子過來。這些人中有的原來坐小車后來騎自行車,有的沒小車一直騎自行車,此時他們已經沒太大差別,都在人行道上正走或倒著走,最后走不行了,全聚在未工友這里,整天抱著水杯曬太陽打瞌睡。他們的話題由工資和級別轉換為養生和保健。未工友盯著鐵皮柜頭頂那塊三合板,上面的字跡早已暗淡,一些老朽的面孔靜悄悄地從這個場子永遠消失了,這讓未工友非常傷心。

    文聯黃主席退下多年了,正坐在馬扎上閉目養神,食指在肚皮上練書法。未工友搖了搖他胳膊,晃晃那塊三合板。沒隔幾天,黃主席在那塊三合板的背面刻了“老干部活動中心”幾個行書美術字,字是藍色的,側下還篆刻了小小的紅色閑章。這真是一個好極了的牌匾,未工友做了個框子,把它立在柜頭原來的地方,整個場子一下變得不一樣了。

    兩個鐵皮柜里的東西歸整到最下面一格,郵局訂購的十幾種報紙和二十多種有關老年生活的雜志擺在里邊,鐵皮柜又搖身變成了書架。市委通訊辦派人采訪后,題為《墻角的書香》很快刊登在省報周末版顯著位置,還配發了一組老干部看書讀報的照片,當然未工友的彩色照片最搶眼,他穿著新藍色長圍裙,正給趙局長遞報紙呢。照片角度選得不好,大臂把胸口上的白字遮擋住了。未工友當然最先看到這張報紙,他一直盯著看,一直盯著看,發現自己身后的背景里還差點什么。

    未工友花了四五年的時間,努力讓這個場子變得越來越紅。他定制了二十四個有機玻璃大字掛在人民銀行的西墻上。據說晚上墻體打眼時,銀行的警報系統鈴聲大作,荷槍實彈的金庫看守人員趕到時,未工友正往墻上掛最后倆字“友善”,看守人員都是年輕小伙子,看到藍色長圍裙上“政府維修組”五個白字,噢了聲,才反應過來,原來是政府的人做宣傳,和上級匯報后,也就友善地扶穩梯子,直到他平安落地。未工友在那一溜椅子的上方有意空出位置,逢“五一”“國慶”等重大節日,這之間和對面政府大院的鐵柵欄上,都會及時拉幾條慶祝的橫幅,一些重要的戰略和口號,也會拉橫幅宣傳貫徹。這樣一來,有一定職位的老干部們端坐在紅絲絨椅上,一些文聯等次要部門的領導和其他一般干部坐在馬扎和墊子上,都被搞得暈暈乎乎,像開什么現場會似的。有些職能部門,按照有關制度,總想過來管理一下,看見這場面和陣勢,車都不下,執法巡邏車嗚嗚哇哇開別處去了。

    越來越多的老干部指出,老干部活動中心嘛,不能光看書讀報搞宣傳,還得活動活動吧?其實未工友腦子里早有盤算,他在等時機,等老干部們提出強烈要求,才好付諸實施?,F在場子紅了,名正言順了,是能滿足大家要求的時候了。

    ……

    此為節選部分,全文刊登在《山西文學》2022年第1期        

    无码中文字幕人成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