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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軍文藝》2022年第1期|石鐘山:最后的墓穴(節選)
    來源:《解放軍文藝》2022年第1期 | 石鐘山  2022年01月27日07:49

    那是一次戰略大轉移,整個部隊一直向東撤退,敵人追得緊,不時地和追上來的敵人交火,槍聲緊一陣慢一陣。團長下達了阻擊敵人的命令,連里把阻擊任務交給了他們這個排。那會全排是滿員的,加上他一共有三十一人,連長姓趙,臉上長滿了胡子,荒草叢生的樣子。趙連長卡著嗓門說:“阻擊敵人的任務就交給你們排了,你們在這里阻擊三天,再追趕大部隊?!边B長說完,用目光從排尾掃到排頭,最后把目光定在他的臉上,上前幾步,手掌拍在他的肩上,聲音不大,卻重著:“余排長,希望三天后我還能看見你們?!壁w連長的眼圈紅了,他的鼻子也有些酸,立正道:“連長,我保證,囫圇個把全排帶回來?!彼蜻B長敬禮,連長扭過頭,兩滴清淚從臉上滑過,連長沒再回頭,嗡著聲音又說了句:“余排長,我在前方等你?!蹦谴未蟛筷爲鹇赞D移,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終點在哪里。

    連長一走,他就帶領全排奔向了阻擊陣地,那是一個小山包,稀疏地長著幾棵叫不上名字的樹。他們剛在陣地上擺開隊形,敵人的先頭部隊就到了,于是交火,槍炮聲響成一片,追趕的敵人在山坡上,一排排倒下去。一天一夜的激戰,全排有七人犧牲。山下敵人追上來的大部隊越聚越多,一眼望不到頭,一門門大炮支了起來,瞄準了他們的陣地,就等天亮發起攻擊了。他知道是時候該撤出陣地了,七個陣亡的兄弟沒法帶走,他們就在一棵柞樹旁挖了一個坑,并排著把七個兄弟放在里面,然后填土,眼見著前一天還活蹦亂跳的兄弟在眼前消失了,他低聲地說著:“兄弟們,你們先在這里歇著,等戰爭結束了,我再來接你們?!彼蛟趬炃?,那些活著的兄弟也在他身前身后跪下了,默然無語。他起身,在那棵老柞樹上畫出一條記號,乘著夜色帶著剩余的士兵向后撤去。他們一口氣跑出十幾里遠,天光一亮,聽見后方槍炮齊鳴。他們又跑了一氣,把槍炮聲甩開。在一個傍晚時分,他們進入了第二個陣地。

    這里比之前那個陣地的山高一些,樹木也算繁茂。他讓戰士們修筑工事,借著月色啃了幾口干糧。他不知這一天跑了有多遠,也許幾十里路,他想著留在那座山頭上的兄弟,心里有股說不出的感覺,想哭,一轉頭卻睡著了。

    槍聲是在又一個黎明時分響起的,他向山下看去,山下的山路上涌來了更多的敵人,黑壓壓的一片,他們不能讓敵人過去,他們的任務就是掩護大部隊轉移。他喊了一聲打,二十幾個兄弟手里的家伙便響了,敵人伏下,調轉方向開始進攻。場面比第一天殘酷了更多,山上的石頭都被敵人的炮彈炸飛起來,一片片樹木燃起了大火,敵人像潮水似的涌上來,又退去。有兩次敵人都攻上了陣地,他們和敵人摟抱在一起,扭打撕咬在一起。天黑的時候,敵人終于退去了,在山腳下生起了一簇又一簇的篝火。他查看陣地,工事早就夷為平地,全排加上他只剩下五個人了。剩下的人又開始復制昨天的一切,先挖坑,然后把一個又一個犧牲的戰士抬進坑里,再掩埋,又用刺刀在樹上做下記號。他們五個人踉蹌著遁入到夜色中。

    他們這次撤離,比昨天的動作慢了許多,他們身上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張小寶的腿被敵人的子彈洞穿了,拖著一條腿走,他們輪流架著張小寶,磕絆著向后撤去。

    第三天的黎明,他們終于又選好了一個阻擊陣地,在長著兩棵樹的山頭上,他們又一次擺好了阻擊的樣子。工事沒力氣建了,他們就找了幾塊石頭做掩體,他望著還剩下的四個士兵,想起連長說過的話,怕是再見到連長時,他們這一排人剩下可能更少。他在心里悲傷地叫了一聲:連長,我余奉山對不起你呀。他的悲哀還沒有時間在心頭擴散,追趕過來的敵人又成片成片地攻了上來,他嘶著聲音沖身邊的四個兄弟喊:“兄弟們,阻擊任務還剩最后一天了,就是咬也要把敵人咬死在陣地前。開火!”阻擊陣地上的槍聲雖然稀疏,但還是打響了。

    那是怎樣的最后一戰呢,敵人一次又一次地攻上陣地,他們的槍聲和敵人的槍炮聲相比顯得太冷落了,他親眼看見張小寶拿著一顆手榴彈,拐著腿沖下山坡,死死抱住一個敵人和他同歸于盡了。還有大個子張福來,迎著兩個沖上來的敵人一下子撲上去。從日出激戰到下午時分,太陽偏西了,血紅一片。他最后的記憶是拖著一條打光子彈的長槍,掄起來向山下的敵人撲去,然后就是一聲巨響,濃煙遮住了太陽,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活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了過來,先是看到天空,正是又一個黎明時分,微光透過天幕,通透深邃。他試著移動四肢,才發現一條腿已經斷了,血凝在傷口處,他側過身,呼喚著戰友的名字。他記得撤到這個陣地時,還有四名戰士,他一個又一個地呼喚著,周圍靜靜的,只有幾只不知名的蟲子在土里蘇醒,發出細碎的鳴叫。天又亮了些,他能看清周邊的景物了。他先是看到大個子張福來,抱著上了刺刀的槍,趴在地上。在另一側,張小寶身子扭曲地躺在那里,依然死死抱著那個敵人。他想起來了,他沖出掩體前,那四個戰士都犧牲了,他是最后一個。

    他爬著把四個戰友都找到了,前兩天阻擊戰犧牲的士兵,最后都由他們活著的戰友掩埋了,他現在是唯一活著的人,掩埋戰友的任務便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卸下了張福來槍上的刺刀,借著一個炸彈坑,用刺刀挖土,太陽升起丈八高的時候,坑已經挖好了,他渾身已經被汗水濕透了,曠野里只能聽見他自己大口的氣喘聲。他伏在地上歇了一會兒,然后依次爬到戰友的遺體旁,拖拽著把戰友放到坑里。拖大個子張福來時,他費了好大勁兒,一截短短的路,他歇了幾次,終于把張福來拖到挖好的坑里。他又轉身從坑里爬上來,在高處看曾經熟悉的戰友,他們都靜靜地躺在他的眼前,昨天這個時候,他們還在自己的眼前活蹦亂跳,和他一起阻擊敵人,眼下他們只能躺在這里了。張福來半睜著眼睛,心有不甘的樣子。他怔了一會兒,又待了片刻,開始為他們掩土,漸漸地,戰友們從他眼前消失了,眼前的土和山頭上其他地方并無二致,他突然感到莫名的孤獨。

    一個排的人,加上他三十一個鮮活的生命,三天阻擊戰,此時就剩下他一個人了。他想找棵樹給這四個戰友留下個記號,可周圍并沒有樹,原來的那幾棵樹早被敵人的炮彈炸得只剩下樹樁。最后他找到離戰友最近的一塊石頭,用刺刀在上面劃出一個“4”字。

    做完這一切,他有些迷瞪,竟不知自己在哪,仰面望著天空,太陽已升到了他的面前,火辣地烤在他的身上。他渾身無力,真想睡一會兒,他閉上了眼睛,時光似乎又回到了三天前,趙連長立在他們面前道:“你們的任務是阻擊敵人三天,然后撤出陣地去追趕大部隊……”趙連長的命令猶在耳邊,他一激靈清醒過來,茫然四顧,還是那個山頭,身旁就是他剛掩埋的四個戰友。他還有任務,就是追趕大部隊,可大部隊又在何處,他向山背面爬去,他知道,只要向前爬,總有一天,就會追趕上大部隊,回到隊伍里,重新見到趙連長和那些熟悉的戰友們。

    他的軍衣濕了一次又一次,不知是血水還是汗水。他終于支撐不住了,一歪頭,在半山坡一棵樹下昏了過去。

    當他再次醒來時,覺得是伏在一個人的背上,那人氣喘著,搖晃著。他看到了滿天的星斗,山已經不見了,他不知自己在哪,他呻喚一聲,便聽見那氣喘聲止住了,叫了一聲:“你醒了?!彼l現是個女人的聲音,他一驚,幾乎從她背上跌下來,女子呵斥道:“別動?!比缓笥执蟠蚯白呷?。他想掙扎著下來,可一轉頭,他又失去了知覺。

    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頭上是屋頂,然后又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沖外面喊了一聲:“娘,他醒了?!彼曂?,便看見了她,眼前立著的是個纖瘦的女子,年紀不大,穿著碎花對襟衣服。隨聲進來一個中年女人,手里端了一碗粥,走進來,見他睜開了眼睛,說了句:“老天爺保佑,你終于醒了?!?/p>

    后來他知道,這家人姓許,兩年前,這家男人隨過路的部隊參了軍,便再也沒有回來,女孩叫盼兒。那天她去山上放家里僅有的兩只羊,發現了他,后來她說,自己的父親就是隨著和他穿著一樣服裝的隊伍走了。

    盼兒和她母親,因為認定了他身上的這身軍裝,把他當成親人一樣照料,盼兒只要放羊回來,總是到他床前看一看,問一聲好。有時她還會在山上采些野花放在他的床頭,于是幽香便彌漫在他的屋內。有時,她怕他寂寞還給他唱歌,是當地的民歌,曲調干凈明快,在他眼里盼兒就像她唱的一首首歌,淳樸,明媚。

    當盼兒把幾朵菊花放到他床前時,他知道秋天來了,那會兒他已經能起床了,那條被炸斷的腿,似乎長在身體上了,但已經變了形,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再后來,他已經能拄著一根棍子到院里站一站了。后來某一天,他拄著棍子走出小院,雖然腳步再也不像以前那么有力鏗鏘,但還是能走了。

    終于有一天,他向盼兒和盼兒的母親告別了,他要歸隊了。他要走的那一天,娘兒倆來到門前為他送行,他走了幾步,突然聽到盼兒又唱起了歌,那是一首當地送行的歌,他回過頭,見娘兒倆立在他早已熟悉的家門前,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

    他在心里狠狠地把她們記下了,這是他的恩人。他再回過頭,向前走去,盼兒的歌聲變得遠了,最后那歌變了泣腔,盼兒媽喊著:“孩子,找不到隊伍,再回來,這里還是你的家?!?/p>

    他又來到了山上,找到了那塊刻有“4”字的石頭,就找到了四個長眠在這里的戰友。埋葬他們的地方,幾片落葉在風中翻滾,他告訴他們,自己要歸隊了,有朝一日,他們的排長還會來看他們。然后,他向他們敬禮,抬起頭時看向遠方,目光仿佛穿越到了他們阻擊的另外兩個陣地上,他在心里向全排戰友告別。他舉起手向他們敬禮,然后大聲說:“全排人都有了,聽我口令,出發?!彼D身向山下堅定地走去,似乎那三十名士兵依然隨在他身后,目標前方,他們踏上了歸隊的征程。

    尋找

    找尋部隊并不難,順著槍炮聲,迎著因戰爭而逃難的人群,他走了一個月后,終于在一個叫碾盤村的地方,找到了他們正在休整的老部隊,此刻,距離那場阻擊戰已過去大半年時間了。他打聽著三營二連,在一戶農家院里,他找到了連部??沙鋈艘饬系氖?,見到的不是大胡子趙連長,而是一位白面的年輕后生,他說:“我要找趙連長,臉上長胡子的?!蹦贻p連長說:“趙連長早就不在了,半年前就犧牲了。我姓胡?!彼蚝B長自報家門,說到了七八個月之前那場阻擊戰,胡連長雖然點頭但卻一臉茫然的樣子。胡連長告訴他,他是幾個月前從其他縱隊調來的。他覺得自己問路遇到個啞巴,便提出要見連隊其他人,王指導員,李副連長,還有那么多他熟悉的戰士,大王,老馬,磕巴宋。胡連長把全連人集合起來,他望著一長溜隊伍,眼前的士兵他竟然一個也不認識,他以為自己在做夢,完全穿越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中,一雙雙目光新奇地打量著他。他回頭去找年輕的胡連長,又問了一次:“你們就是三營二連?”胡連長確定地點點頭,補充道:“難道我還騙你不成?!彼痔岬搅怂睦蠣I長,胡連長還是搖頭,又強調一次道:“我是半年前從其他縱隊補充過來的?!?/p>

    他茫然地立在隊伍前,偷偷地掐了一次自己的大腿,疼痛讓他知道這不是一場夢。他想到了他們團長,經常愛背兩支盒子槍的團長,姓呂名禾苗。他當戰士時,呂禾苗是他的營長,他剛參軍第二天隊伍就和敵人遭遇了,那時他還不會打槍,更不會投彈,他學著別人的樣子,把配發的手榴彈沒拉弦便要扔出去,還是呂營長阻止了他,手把手教他如何扔手榴彈,終于他扔出去的手榴彈炸響了。

    他找到團部時,天空飄起了雪花,呂團長正站在院子里抽煙,眉頭皺著,一邊踱著步。他了解呂團長的習慣,遇到大事難事都愛獨自一個人抽煙,雪花落在團長單薄的軍裝上,他喊了一聲:“報告?!绷⒃谠和?,呂團長抬起頭望他,他看到呂團長的目光有些愣神,便把手里拄著的木棍扔在腳邊,并攏雙腿又喊了一聲:“報告?!眻F長向前邁了兩步,終于認出他了,拍了一下大腿:“怎么是你?”他突然像找到娘的孩子,一股熱辣辣的東西涌上他的心頭,他哽咽了一聲道:“余奉山率領全排完成阻擊任務,向你歸隊報到?!彼e起手向團長敬禮。

    呂團長把他帶進團部,讓他靠近火爐邊坐定,他從團長嘴里才知道,那次隊伍轉移后,把敵人放了進來,在一個叫臥牛嶺的地方和敵人打了一次大仗,足足有半個月,殲滅敵人兩萬余人,自己的部隊也遭到了重創,現在的許多營、連都是新組建的。他想到剛才見過的胡連長,還有那些陌生的新面孔。他參軍這幾年來,大大小小的仗也經歷了無數,從一名不會打槍的新兵,到成長為一名身經百戰的排長,部隊在一場戰役后進行大換血,他懂,但沒想到這次血換得這么徹底,整個連隊,甚至營都不在了。那一張張曾經熟悉的面孔消失了,但他們的音容笑貌卻在他的記憶里經久不散。從離隊到現在大半年時間了,他就是靠著回憶,懷念部隊的。

    他重新又立在呂團長面前,聲音又一次哽咽道:“我余奉山要歸隊?!眳螆F長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最后目光落在他那只殘腿上,半晌才離開,望著他說:“奉山同志,你已經不適合在部隊工作了,回鄉復員吧?!被剜l復員他知道,以前就見到過傷殘的干部戰士離開部隊。他沒想到,這么快就輪到了自己,在尋找部隊的路上,他也想過自己的傷腿,他心存僥幸,覺得自己雖然不能到一線打仗了,但他可以喂馬,做飯,力所能及的事他還是可以干的。他也如此地去說服團長,團長告訴他,革命已到了關鍵結點,大部隊夜晚就要再次出發,千里奔襲,繞到敵人后方去,包圍敵人,才能全殲敵人。

    他知道,部隊每次行動都十萬火急,他不能成為部隊的累贅。團長讓政治部給他出具了一份復員證明,讓他帶好,回到家鄉可以證明他的身份。

    那天晚上,他看到了全體集合的隊伍,從頭望不到尾,部隊全副武裝,頂著雪花悄然地出發了,他知道又一次戰役即將打響了。他望著眼前一列列疾行的隊伍,他舉手敬禮,淚水已模糊了視線。

    天亮時分,隊伍終于在他眼前消失了。頭上的飄雪越來越大了,渾濁了整個世界。他辨別了一下方向,向家鄉的方向邁動著腳步,拄著盼兒臨別時送給他的樹枝,這是一支經過修整的拐杖,握在手里很舒適,他又想起了盼兒那張青春洋溢的臉。心情便復雜起來。

    ……

    ——原文刊發于《解放軍文藝》202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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