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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朔方》2022年第1期|楊占武:風雨折死溝
    來源:《朔方》2022年第1期 | 楊占武  2022年01月19日08:26

    【作者簡介:楊占武,1963年生,寧夏同心人,博士,研究員。長期從事經濟、文化研究,有多種著述?!?/span>

    風雨折死溝

    楊占武

    酈道元顯然已經注意到了這條河,《水經注》曾簡略提到:

    “河水又東北逕于黑城北,高平川水注之,即苦水也?!ㄋ直?,苦水注之。水發縣東北百里山,流注高平川?!?/p>

    確實極其簡略。而且我猜測,他記下這一筆的時候,或許心里有一點兒不踏實:在如今被稱為“清水河”的高平川水,他說這就是“苦水”;而如今被稱為“折死溝”的這條河,是清水河的支流,他也稱“苦水”。研究江河湖海名稱的人都知道,一條河可以有幾個名字,或者一條河可以分成好幾段,并且每段都有一個名字。至于好幾條河流都共用一個名稱,也并不罕見。但同一條流域而干流、支流重名,畢竟有點兒主次失序,方域失所。況且,他說這條河發源于高平(今固原原州)東北的“百里山”,酈學者大都將此作為一座山的專名來看待,但查閱古代地名辭典之類的工具書,在原州東北包括今天的甘肅環縣,也是找不到這樣一座山的。何妨將“百里山”看作是百里之外的山呢?總之,這一切都為“苦水”是否為“折死溝”留下了聚訟的空間。

    考據總是很煩瑣。但不管怎么說,“苦水”即折死溝,這是絕大多數研究者接受的結論。

    化外僻壤之地,大多沒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即使明清以來詳載本地地理、沿革、風俗、物產、名勝、古跡的方志類圖籍,均付闕如。只是在某些零散的紀文中,我曾留意到“折死溝”還有“哲思溝”這樣一個詩化的名稱。在以片段、零星記錄地理知識為特征的古代地理學時期,杰出的地理學家酈道元,執杖走天涯,竟然注意到了折死溝。那么多轟轟烈烈的大事件都“鮮文可征”,一條并不起眼的季節河卻能載入皇皇巨著《水經注》。今天在折死溝流域的千山萬壑中行走,哪怕是一腳踩空,也仿佛能跌入歷史的長河。

    折死溝,翔實而準確的描寫材料,當然歸功于現代地理學。比如,中國水利部組織、全國各省市自治區水利(水務)部門參與,行政資源和學術力量組成強大陣容編纂的《中國河湖大典》(黃河卷,2014年,中國水利水電出版社),對折死溝作了翔實而規范的描述。也許,了解一些專業的數據是必要的:折死溝發源于甘肅環縣毛井鄉丁山莊,至王團鎮蔡家灘村入清水河;流域面積1860平方千米,干流河長102千米,河道平均比降3.11‰;多年平均含沙量達635千克每立方米,實測最大含沙量達1580千克每立方米,為寧夏實測含沙量最大的河流;河流水質苦澀,多為苦咸水,多年平均礦化度7.0克每升;流域內有集水面積大于100平方千米的支流三條,即黑風溝支流、張家井溝支流和靳家溝支流。

    按照條目選列標準,干流包括支流流域面積達到或超過1000平方千米的,才可以載入《中國河湖大典》。如此,清水河流域中入選的支流,左岸有中河、莧馬河、西河、金雞兒溝,右岸則只有折死溝。

    可以說,理解清水河東部山區,必須理解其右岸折死溝。

    英語的Native 或Indigenous,漢譯為“原住民”,被用于人類學的研究中。我喜歡這個詞,是因為它準確地表達了一方地域長期居住者的身份,而又不像“土著”這個詞總帶給人某種不悅。突兀地提及這個詞匯,不是掉書袋,而是想說明,一經離開地理學的客觀描述,原住民切身體驗中的折死溝,很難擺脫那種“氣急敗壞”的情緒。

    折死溝,不是一條馴服的河。雖以河流為名,但一切潺潺流水、浪花漣漪抑或鳥語花香、低吟淺唱的美好形容詞,均與她無關。

    我們的敘述可以從清明節開始。

    每年大部分的時間里,折死溝只是一道天塹。仲春暮春之交,春和景明之象,伴隨著大地復蘇的,首先是折死溝的淤泥。在落后的基礎設施條件下,淤泥和著苦咸水,是行旅的麻煩制造者、沿岸百姓牛羊牲畜的陷阱。一個流行的笑話說:新潮的青年告訴一個老者,有一種東西叫“汽車”,可以自己行走,而老者不相信這世上還有除非人牽驢拉自己能夠行走的東西,青年引著老者去看,不巧汽車被陷在折死溝的淤泥里,只好請周圍的百姓幫忙,人力推、毛驢牽,一起把汽車從淤泥中拉出來。老者更加相信,自己的經驗才是可靠的,而年輕人總是一驚一乍。這類故事的主題,是嘲諷老年人的頑冥不化,但故事的背景往往要設在折死溝里,因為折死溝的淤泥太真實了。

    苦咸水也在此時蘇醒,直到封凍季節。折死溝河谷切割極深,且上游有多處臭水泉涌出,泛著綠色的苦咸水,緩緩滲出,水量極小,不足以形成水流的景觀。

    而且,完全不可以飲用。

    我曾在一篇小文中提及折死溝的這種苦咸水,并引述與折死溝河性相似的甘肅環縣耿灣的一條河溝里紅軍死亡事件為證。當時因為手頭資料所限,有點兒語焉不詳。后來進一步查閱,溯及資料源頭。這是史興旺、趙君旺兩位作者,發表于1993年9月7日《解放軍報》的《六盤山揭疑》一文,后來得到如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所撰《紅軍長征史》、劉統所著《北上——黨中央與張國燾斗爭始末》等著作的采信:1935年10月,黨中央和毛主席率領中國工農紅軍,勝利到達長征路上的最后一座山——六盤山。就在此時,發生了一起紅軍命案:頭天駐甘肅環縣耿灣附近的紅軍將士們一夜之間竟無聲無息,突然死了三百多人。到底誰是殺害他們的兇手?始終沒找到任何線索和確鑿證據。直到1989年初秋,解放軍駐寧夏某給水部隊,奉命到該地進行給水條件調查。該部水文地質工程師王學印、王森林得到當地群眾口傳的線索:紅軍從六盤山上下來后,許多人饑渴難忍就到溝谷找清澈的泉水喝。由于職業的關系,王學印和王森林很快懷疑到當地的水質上。他們根據已經掌握的水文地質資料和現場觀察及采樣分析發現,這里的泉水和溝水咸而苦,水中鉀離子含量很高,一噸水中純鉀含量達一至三公斤,鈉離子含量更高。有些地方的泉水和溝水溢出外流時,還有不少氣泡與泉水一起呈間斷狀溢出,很可能會帶有大量氰氣,氰與鉀、鈉結合生成氰化鉀、氰化鈉這兩種毒性極強的物體,人體若攝入50微克,即可造成中樞神經阻斷型死亡,而且無任何知覺。至此兩名工程師揭開了一樁歷史遺留案件,真正的兇手被找到了。

    在此向兩位作者特別是王學印、王森林兩位工程師表達由衷的敬意。

    折死溝的苦咸水不僅不可以飲用,而且散發出的氣體也足以致人死命。專業的學者告訴我,這種氣體應該是硫化氫。水文學中一句“礦化度高”的客觀敘述,非專業人員需要作多么深入的學習和理解。

    切莫以為折死溝不是一條河。在降雨量集中的七到九月份,折死溝的洪水會真切地顯出它確實是一條河,是一條桀驁不馴、野性十足的河。如果誰不能理解“暴怒”或“恐怖”這類抽象的形容詞,你可以帶他去看折死溝的洪水,它能夠提供最直觀的圖像。折死溝的洪水總是突如其來的,奔涌的泥漿排山倒海,呼嘯而來,除了如雷的轟鳴聲、磅礴的沖擊力,你還能觀測到泥漿與土塵共舞的獨特景觀,一邊是泥漿的奔流,一邊是兩岸轟塌冒起的陣陣黃色塵煙。我讀到地理學的描述是這樣的:植被覆蓋率低,調蓄能力小,匯流速度快,洪水陡漲陡落,過程較短。在折死溝流域的災害史記錄中,洪災往往占據著重要的位置。

    經常聽到當地老百姓說的一個詞:“吹”。他們形容當地道路的崎嶇,描繪溝溝坎坎的形成時,往往會簡略地告訴你:“是水吹出來的?!辈闈h語詞匯的解釋,“吹”的義項如:合攏嘴唇用力出氣、吹氣演奏、風流動等等,總之和氣體有關。然而,方言中的“吹”,是描述水會像風一樣“吹”出溝壑,可以體會到水流的疾速和力量。這個平實而通俗的詞,好像通用在陜甘的黃土高原上,不是修辭學水流與氣流的通感,凝結著多么痛徹的生活體驗!

    冬季的折死溝河谷是商隊和行旅者的坦途和捷徑,駝鈴的聲音不知曾在這里響徹過多少年。

    從河湖大典的描述可知,折死溝河道平均比降較小,極少陡峻河床或“跌水”,平緩如通衢,放眼望去,浮在河道上的鹽堿,在陽光下泛著耀眼的白色,如暗夜行車時車燈照出的一束光,在黑暗中開出一條隧道。河道總體上平直,極大地縮短了人們出行的距離,也省卻了攀越山道的辛苦。比如,從預旺鎮至清水河谷,翻山越嶺,上坡下溝,最便捷的山道往往在70公里,而從峽谷穿越,只需15公里。方志的研究者也曾指出,這段峽谷就是宋代文獻中的“葫蘆峽”,是清代以前從銀川到固原的交通大道??煽嫉臍v史中,至少宋夏時期著名的“折姜會”,一個邊民從事交易的“和市”,地在今天馬家高莊鄉的東側,與預旺鎮隔河相望,折死溝正好在這一帶完成它的U形彎。折死溝的右岸、支流黑風溝的左岸,這形成其聯通三面的交通優勢:北部的鹽州、靈州,東部的環州和南部的原州。民國時期,遠從內蒙古包頭而來的駝隊,即取道鹽池縣的惠安堡,同心縣的韋州、下馬關,在折死溝的支流黑風溝(同心縣預旺鎮北)入途,沿著折死溝河谷,東南一直可以走到甘肅環縣,然后抵達甘肅東部以遠;西南,可以直入清水河流域的固原。

    但行旅的危險也相伴而行。

    圖冊上的折死溝,只約略地顯示這是一條U形的河流,比例尺愈小,這種平直的錯覺愈強烈。但實際上,折死溝河谷卻是典型的蜿蜒式蛇行河道。在峽谷中行走,逶迤曲折,左轉右拐,視線遮蔽,聲音的傳播受阻,伏擊具有相當的突然性,這便成為劫掠的理想之地。

    可惜,我沒有找到劫掠者和被劫掠者親述的文字,無以提供這種“不在場的現實”。在此,我想引用文物專家何正璜先生親歷的游記文字,差可作為比照。20世紀40年代,她參加西北藝術文物考察團,一行人乘著“騾轎”,從蘭州到拉卜楞寺。1947年6月發表于《旅行雜志》的游記散文《東方的梵蒂岡——拉卜楞》中,她描寫她們一行人即將到達臨洮唐汪鎮的一段行程:

    “第二天,走不遠,就開始上山了。先走山溝,彎彎曲曲,又走山窩,四面高山圍繞,又走山脊,兩邊深谷如削,處處都令人害怕。中經一段,地名沙溝,地形復雜,真是山回路轉,令人迷離,據說是有名的土匪出沒之地。土匪利用彎曲多,行人前后相離二丈遠即不得互見,土匪將前面一人摔入山谷中,后者毫不得知,如此一一摔去,即使大批行旅,亦可實行打劫?!?/p>

    故而,堂而皇之的國民政府藝術考察團要在“三百武裝騎士”的護送下,完成考察拉卜楞寺的行旅,“但見刀劍戈戟,長矛短鞭,如回到了中古時代,也像扮演一幕古裝的武場,又像是在拍攝一部國產的武俠影片,令人好不迷惑?!?/p>

    折死溝河谷的行旅者,當然不會放松心情去遐想。我從記事起,聽到的有關折死溝的傳說,最多的便是土匪打劫商隊、綁票撕票這類駭人聽聞、毛骨悚然的故事。這類故事大多發生在民國時期,特別是匪患大熾的20世紀20年代初至30年代中期——一個被英國學者貝斯飛博士在《民國時期的土匪》中引稱老百姓所說“國家不像國家,簡直是土匪世界”的時期。歷時非遠,所以還在當地民間流傳。不過,駭人的行劫越貨故事,已變成鬼魂的傳說。比如,在折死溝的沙河支流,有一個被稱為“燒人溝”的溝岔,據說當年行旅者們被土匪堵截、燒死在里面,故此得名。傳說夜深人靜時候,會聽到人聲鼎沸,傳出喊殺聲、哀號聲。傳說如此恐怖,而且繪聲繪色,沒有人會在暗夜里穿行這條小溝。兒時路過這里,即便是大白天,也會快跑急速通過。

    折死溝有著復雜的樹枝狀支流。千溝萬壑,似枝條狀的支流從干流放射出去,而支流又套著下一級的支流。沒有人詳細統計過折死溝的支流究竟可以分為多少級,總之,枝枝丫丫,將千山萬丘切割成一個個相對獨立的地理單元。盤根錯節的溝溝岔岔,紛出的歧路,是賊人逃匿的便道。比如,一本史話記載說,土匪所依賴的就是山道野逕,他們的口頭禪是:“就算打不過,兩腳一抹油,到山溝里一鉆?!眰髡f中,民國時期本地的大土匪馬紹武,最大的能耐是特別能跑,跑起來快馬也難以追及。我曾費心搜羅新中國成立伊始人民解放軍在折死溝流域剿匪的記載,想找到當年追剿土匪的行路歷程,雖然沒有更多的細節,但還是提供了足資想象的空間?!秾幭能娛轮尽酚涊d說,剿匪部隊最辛苦的是趕路。1950年初春圍剿馬紹武匪部,在海原縣廟山摧毀其指揮部,并擊傷匪首馬紹武。受傷的馬紹武在折死溝流域的溝岔里潛逃,不斷變換藏匿地點,剿匪部隊竟然追了整整七天七夜,才將他堵到川口村的一個石洞里。川口村,緊臨折死溝北岸。

    近代漢語的詞匯“剪徑”,意為攔路搶劫。這個詞匯的重點是“徑”,即山路、小路,那種曲折蜿蜒的小路,才使得強人、賊人自由出沒?!端疂G傳》說:“走小路,多大蟲,又有乘勢奪包裹的剪徑賊人?!边@似乎不是“隔世之音”,民國時期的折死溝時刻復活著這一幕。

    不光是“強人剪徑”,王朝、軍事集團征戰的刀光劍影,一樣也在折死溝閃爍。

    不過,年湮代遠,文獻不足徵,那些遙遠的戰事已經沖刷掩埋在歷史的風雨塵埃中。

    折死溝出蔡家灘入清水河。入河處,當地人直白而形象地稱之為“蔡家口子”,谷坡陡峻,紅色的山崖夾岸嶙峋崛起。軍事地理學的角度來看,扼守蔡家口子,即鎖住折死溝從預旺至李旺的峽谷即上文所說的“葫蘆峽”,從而控制從寧夏北部至南部固原的這條重要通道。宋代的文獻說,范仲淹為了控制這條通道和降服暗通西夏的月珠、滅藏二族,提議構筑細腰葫蘆峽城。明代固原方志的材料說,這條峽谷通韋州、靈、夏諸處,“其路兩山相夾,最為要害”,并進一步指出,細腰葫蘆峽城就是“李旺東堡”。而另一些研究則說,細腰葫蘆峽城,即今同心縣王團鎮張二水塘古城,在折死溝的北岸。也許,“李旺東堡”和張二水塘古城是一個地方?

    不管怎么說,葫蘆峽作為戰略要地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明代政府在峽谷的兩端今預旺和李旺,分別設立了平虜守御千戶所和鎮戍守御千戶所。

    文獻中所見最明確的折死溝的戰爭,發生在明軍與蒙古人之間。

    嘉靖六年(1527年),當時任三邊總制的是王憲(1464-1537)。六月,一支蒙古人的軍隊,從花馬池(今鹽池縣)入寇黑水苑。黑水苑,地在今固原原州區的黑城,是明代養馬的地方。據嘉靖《固原州志》的記載,黑水苑有馬房397處,草廠2所,草場、馬圈9處,看來規模比較大。蒙古軍的目標是黑水苑,顯然是盯上了這里的馬。但蒙古軍入境的消息,顯然被王憲預先偵知,他已調集榆林等處兵馬兩萬嚴陣以待。蒙古軍來了以后,王憲指揮各路兵馬合擊,斬首三百余級。戰后,狀元康海寫了篇《平虜碑記》,至今還收錄在嘉靖《固原州志》中。據康海的描述,這是一場伏擊戰,明軍在哲思溝(折死溝)的兩端,掐頭、攔腰、斷尾,取得了戰役的勝利。

    積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只是,不知道蒙古軍到底來了多少?《明史》的記錄是“數萬騎”,而嘉靖《固原州志》的記載不過“千余人”??岛9烙嬍侵槿?,他的碑記充分發揮了狀元的智慧,以緘默代替撒謊,耍了一個小小的滑頭:干脆不寫入境的人數。文中提及的“細溝、哲思溝、白羊嶺、五羊坊”等地名,都是一些山梁溝岔,完全不適于大兵團的展開,嘉靖《固原州志》的記載應該可信。但明廷和正史顯然采信了邀功的數字。嘉靖皇帝朱厚熜很高興,王憲因此加官晉爵,封妻蔭子,“加憲太子太保,復予一子蔭”。

    我所描寫的折死溝,終于要告別古代。

    交通工具的變革,首先否認了它作為一條交通要道的價值。折死溝即便是一條捷徑,谷底平而闊但松而軟,只適合于肩扛畜馱,連畜力車也不適宜。如今,陸地交通四通八達,“張羊公路”(張家塬至羊路)以及一條嶄新的“王預”公路(王團至預旺),穿山越嶺,貫通東西,將清水河與古代的“韋靈大道”相連接。更不說貫穿南北的大動脈銀昆高速(銀川至昆明)途經預旺,使得長期以來偏處地理死角的這個小鎮加入全國高速路網體系。

    經濟社會發展,也使折死溝流域失去了大舉農事的意義。這里屬于半荒漠地帶,梁峁縱橫,土壤貧瘠,干旱少雨,年降雨量只有200至300毫米,絕大部分地區不適合于發展農業。長期以來,過度的耕墾,加劇了水土流失,使得折死溝流域那種十足的野性愈發變成一匹脫韁的野馬。改革開放以來,不斷實施的扶貧計劃中,“移民搬遷”被列為徹底解決折死溝流域貧困的主要舉措。折死溝流域的多數地方被列入“遷出區”,整村遷出。我讀過一篇網文《守望著折子溝的那十三戶人》,其中述說留守折死溝沿岸白崖子村、張家嘴子十三戶人家的艱辛生活。這是十多年前的事,現在,移民搬遷工作基本完成,居民幾乎悉數遷出。

    如今,你穿行折死溝流域,在一個個梁峁的過渡處,或南北或東西走向的山腳下、溝壑邊,都可以發現被廢棄的窯洞,或排列整齊,或孤獨自處,那是當年輳集連片的村莊或離群索居的“雞窩人家”。窯洞一旦遺棄,無人打理雨水的沖刷,其坍塌的速度真是快得無法想象。不過數年時間,那些曾經熱鬧的、升起著裊裊炊煙的窯洞,差不多要成為“遺跡”。秋風荒草,耕牧幾絕,黃土地正在修復。是啊,作為一個不適于農業開發的地區,過去已經付出了太多,人們索取的也已經太多,迫切需要休養生息。

    然而,走出古代,折死溝流域還沒有找到融入現代的方式;或者說,現代社會還沒有找到接納它的方式。

    驅車經過王預公路。道路隨山就勢,畫出優美的曲線,是自駕游者抒發個性和自由的好地方。路的兩側人工種植了檸條、文冠果等耐旱的灌、草植物,四季各有動人的色彩。我從一些報道中讀到,好心的人在作著鼓動宣傳,說蜿蜒的王預公路像“66號公路”,以此喚起游客的好奇,招徠他們的到來。

    不,王預公路就是王預公路,她是獨特的。有誰沒有見識過真正的黃土丘陵嗎?折死溝流域是經典的教科書,值得精研細讀。沿著這條路,抵達山區的腹地,不是要去體驗印第安的錐形帳篷、保留區抑或鱷魚觀光農場,而是要深入黃土地,深入她長形的梁和圓形的峁。這里的荒漠草原景觀,一山一壑,一花一草,野狐野兔呱呱雞,冰草沙蒿駱駝蓬,教給你黃土地的基本常識;坍塌的窯洞還有水窖,殘敗的莊院,依然頑強挺立的榆樹柳樹,讓你見識什么是生存的困頓和堅忍;裸露的土地,破碎的山岡,滿目瘡痍,啟迪人地和諧的歷史教訓……她的風土是獨特的,人文是獨特的。

    折死溝,一定將以黃土丘壑的本質面目走出古代,進入現代。

    暗夜里,罕見民居隱約的燈火,只有滿天燦爛的星辰。有風從山岡吹過,遠處仿佛飄來熟悉的童謠:青石板,釘銀針……

    目不識丁的百姓將廣袤的蒼穹比喻為“青石板”,將滿天的繁星比喻為“銀針”。多么形象的表述??!星星的故鄉,數星星的人。

    在折死溝入清水河的入河口——蔡家口子,我與學者朋友尋找一處遺失的古城遺址,當年的城堡建在岸邊,一部分已經坍塌,跌入溝中。確定一處遺址的文化含意總是困難的,但失望或興奮的探訪過程總使人懷念。在浮著鹽堿的白色溝底徘徊,想象著東來西往的行旅,幻視在某一個拐彎處會突然出現一鏈子駱駝。仰望夾岸深邃陡峭的溝壁,垂直深切的地層剖面,土壤的色彩黃紅不同,地理學的朋友指指點點敘說午城黃土、馬蘭黃土的知識。

    蒼天厚土,滿腹心事。細細品味酈道元筆下的“水發縣東北百里山”,水長山遠,總覺得表達的無力。述說折死溝,我的筆觸不能道其萬一。航拍的朋友從400米高空俯拍的巨幅照片,宏闊清晰,經得住反復摩挲和細細端詳,確實,“文不如畫”,但總覺得缺少一點神韻。心里默下一念:百里山,葫蘆峽,請個畫家來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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