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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2021年第6期|張禎:迷雁坡(節選)
    來源:《大家》2021年第6期 | 張禎  2022年01月18日08:40

    張禎,1996年生,江蘇徐州人,北京師范大學文學創作與批評方向在讀碩士。

    《迷雁坡》節選

    張禎

    ……

    五晴父親去世前半個月,蘇塘下了入秋以來的第一場暴雨,一直下得天昏地暗,水漲船高。路淹了,父親不讓五晴出門,她只能推開窗子,和隔壁的阿蓬隔著雨簾下象棋。到了第三天傍晚,瓢潑大雨終于偃旗息鼓,轉為蒙蒙雨霧。五晴給父親添了熱茶,溜到院門口脫了鞋襪,挽起褲腳,下去蹚水。水倒是不深,只淹沒她細細的腳踝,還能看得見底下凹凸不平的青石板。雨沖來了河里的魚兒,隨便下手一撈,就有不少收獲。五晴才掏出捕魚兜子,一轉身,就見一個頭戴黑帽,身穿呢綢大衣的男人拎著小皮箱,快步拐進了她家的院子。五晴忙跟了過去,見男人把一柄黑傘豎在墻角,傘尖指地,傘身滴著永不斷絕的水珠。他跺了跺雨膠鞋,放下手里的箱子,脫下淋濕了的黑色大衣,摘下帽子,輕輕蓋在衣服上。五晴這才發現原來他頭發竟已剪去了,后腦勺只殘余著灰白的發根。那人安頓好自己的東西,才略略低頭,轉過半個身來,鏡架順著鼻梁微微下滑,眼球上翻,兩道鷹似的目光從鏡框上方掃視到五晴臉上。五晴見他胸前口袋里別著一支鋼筆,心想,這位十有八九便是伯父童先生了。她背過手去,把捕魚兜子藏在身后,乖巧地沖他咧開一張豁了牙的嘴。

    童先生沒做任何表示。他轉過頭去,習慣性地用手從光亮的腦門摸到后頸,打開行李箱,掏出一盒茶,往五晴父親房里去了。五晴乖乖放下褲腳,躊躇著不知該不該跟上去。她自小在這里長大,從沒回過北邊的老家,只是聽父親說起過童先生。他是童家幾代以來的出色人物,既精通上下五千年的歷史,又頗有才學,文墨更是一絕,連縣志也是他主持編纂的。莊里誰有不懂的,尤其是喜喪禮節,來往用度拿捏不準,都向他來咨詢。五晴看著地上那一串濕答答的腳印,不斷向前延伸,一直消失在父親門前。緊接著,她聽到父親房里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和幾聲微弱的對話,一定是父親掙脫病床的束綁,起身握住童先生的手,又牽動了孱弱的身子。

    童先生住了下來。他每日早早起床,泡上兩壺好茶,來接待遠近親戚和父親舊友,讓每位探病者都能感受到主人家的熱情與細心。他吩咐五晴時刻守在院子里,見誰的杯子將要空了,自覺去添茶水。五晴向來瘋慣了,沒干過這差事,縱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難令他滿意。她手里做著活兒,余光還時刻牽掛著童先生的臉色,愈是小心翼翼,前后思量,愈是兩頭落空,惹他不快。然而,這還不算什么,等客人都走了,才是五晴最坐立難安的時候。童先生一一列舉她今日的舉止罪狀,劈頭蓋臉地訓誡一番。座位如何安排,誰為主,誰為次,什么時候該說話,說什么,如何說,什么不該說,怎樣回答親戚刁鉆的提問,他一概都要嚴肅審問。五晴的回答達不到他的滿意,他便罰她到廊下罰站。童先生看見五晴偷偷抹眼淚,面上波瀾未驚,可就在五晴放松警惕之時,他突然拍著桌子大吼,隨手抄起物件砸在地上。赫然聲響,把她嚇個哆嗦,這下她的眼淚就更不受控制了,連話也說不伶俐。

    沒人來探病的時候,童先生多半會在昏暗的病室里和她父親聊天,五晴也能得一日清閑。父親畏寒,屋里點著煤爐子,煙嗆得很,五晴裹著絨毯縮在凳子上,聽著他倆多半驢唇不對馬嘴的談話,隨時準備起身端茶倒水。父親咳得四肢疲軟,吐著濃痰嘲罵生意場上的對手,童先生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半瞇著眼,如同一塊緩慢生長的沉香木。等父親說累了,他便接過話,聊上兩句,聊到極開心處,童先生放肆大笑起來,五晴也就陪著傻笑了。

    父親日復一日地吃藥,病卻不見半點兒起色,反而逐漸憔悴下去。及至父親隔三岔五把她叫到床前,叮囑她要聽伯父的話,五晴知道,父親再也庇護不了她了。她多半要跟門神臉的伯父往北邊去,有多北,她也不知道,可那是父親小時候的家呀,自然也是她的半個家。

    才十幾天,院子里的楊樹葉子全掉光了,父親就在這秋日黃昏里吐完了最后一口氣。院子里架起了喪棚,紙人紙房堆了滿滿一堂。童先生拽著她的胳膊,把她往棺材前一推。五晴心里原是比誰都難過,鼻尖酸酸的,可就是哭不出來。她回頭看見阿蓬正站在她身后,自己哭相這么難看,怎么能在他面前哭呢。人群里就有人開始低聲議論,說五晴沒教養、不孝順。童先生的臉色閃過一刻的難看。等到下葬那天,他見五晴仍沒有紅眼圈,遂將她喊到僻靜處,二話不說,直接扇了她兩巴掌。

    那一天,所有人都聽到了五晴響亮的孝順。

    父親的頭七是五晴八歲的生日。她從蘇塘坐船,坐火車,又換大巴,一次次被童先生拎起又放下,像個笨重而不知好歹的貨物。不知是童先生很少從事體力活動,還是家族的肺病基因已經蠢蠢欲動,他搬箱子時總要很努力地換氣。五晴想幫忙,手還沒伸出去,他就吩咐五晴安心待在一旁,若她還欲伸手,童先生的話里就明顯按捺了脾氣,說了不用你動手!五晴只好悻悻縮回手,同時縮起腦袋。

    一路遠行,閑時太多,童先生問她讀過哪些書。五晴連連搖頭,父親向來不問她的功課,連學堂里的書都被她撕光,折了紙飛機,爛毀在屋脊上。童先生從包里拿出一沓紙,摘下別在胸前口袋上的鋼筆,默下了《三字經》全文。

    就這樣,在顛簸的公路上,五晴背會了《三字經》。

    二誰進王府莊,都得走旗桿街。童先生家就在這條街上,從寫著“磨推子上北”的巷口進去,走個一百米,門前坐著兩頭石獅子的就是。早年間,這三進院不難找,因明清兩代出了兩位舉人,在朝廷做了大官,童家老祖為記往日輝煌,勉勵后世子孫,遂在門口筑立起一座旗壇,四五里外都能看到,久而久之,旗桿街也就叫開了。

    五晴來的時候這一切都沒了。她跟在童先生身后,進了一扇朱漆大門,穿過院子,影壁左側開一扇舊門,斑駁紅漆,顯出一派底色凄涼來。如今外院連帶倒座房,都是李家住著。往日在童家做活的下人不少,漸漸都分了房去,宅子北頭的三進院連同后罩房,由孫家、王家或者劉家住著,與童家砌了高墻相隔。只是這李家的確可恨,不僅將外院據為己有,連左右屏門后頭,原屬東西廂的側耳房也一并占去,倒逼得二門生生往里挪了十來步。當年爭房之禍,氣倒了祖父,因此兩家雖日日穿院相見,彼此卻無甚來往。

    五晴隨童先生進了二門,院里靜悄悄的,不像是有人的樣子,一陣穿堂風掃過,驚得廊上落下幾只殘葉,她抬頭見廊上枯枝朽損,早已分辨不出是何草木,連同那舊梁古椽,皆似行將傾塌。這原是大宅子的內院,東西廂房分于左右,各有抄手游廊,通往廳堂。西廂緊鎖,說是堆放雜物之類,并不能進。東廂里外共兩間,她在路上就聽童先生說起過,家里還有位堂姐,小名元姑,她想住的就是里頭大的那間。外頭小間已經收拾出來,往后這是五晴的住處了,如此一來,堂姐每次出門,必得先穿過自己的屋子,兩人日夜相見,總不至于太孤獨。她心里暗暗想著,腳下走到了正廳,還未跨過門檻,先有一股香味撲面而來,五晴疾行兩步,見正對門的墻上掛著一幅夏日午荷圖,翹頭案兩側各立一只青花長頸瓶,往前一張八仙桌,兩張蘇式黑漆圈椅,左側靠墻擺著綠面冰箱,與墻角留著一人空的間壁,冰箱南邊一張黑色軟皮沙發,中間靠背凹進去一塊,里頭裱著四寸見方的山水畫。畫裝了新殼子,底子究竟是老的。東耳房是童先生的住屋,西耳房作了童先生的書房,五晴不敢進去,只踮腳朝里望了望,只見西墻角有一架螭紋萬歷柜,一并落著鎖。細細算來,童家的三進院,如今連稱一進也要打個折扣。

    怎么搬這來了?童先生指著置香案上的小銅爐問。五晴聽童先生話里似乎有些不滿意,略略往前挪了腳,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搬走那香爐,就見綠面冰箱后頭探出一張蒼白的臉,白發,長長的,從兩鬢嘩啦一下披散下來,嚇得五晴哎喲一聲,跌坐在沙發上。

    剛在這兒做了會兒功課。白發女孩雙手捧起銅香爐,胡亂打量五晴一眼,挾走一屋子檀香煙兒。五晴呆坐在沙發上,回想起剛才那女孩的眼神,仿佛既為嚇到五晴而歉疚,又為她的驚呼而感到輕蔑。

    不多會兒,女孩端著三碗米飯、三碟菜從灶屋間出來,用大木托盤盛著,側身閃過門簾,一樣樣擺在桌子上。片刻的工夫,她已換了模樣,頭發高束在腦后,混不似先前那樣松散,也把整個臉兒叫人瞧個清楚。五晴悄悄偏過頭,只用眼角余光一掃,見她白凈素玉的面龐,細長的脖頸向上挑著,一身白衣裳,活像個雪堆起來的人物,仿佛一出這屋子,頃刻就能讓日頭烤化了似的,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哪知女孩忽然偏過臉來與她對望,一雙眼睛兇得叫人心驚。五晴心里咯噔一聲,哪里還敢細瞧,匆匆移開視線。

    這是你叔家妹妹,童先生指著五晴說。元姑扭過頭,五官擁簇出難堪而虛假的微笑,這微笑大半是用來對付童先生,待他一扭頭,她的微笑剎那飛逝,像日落時小販收起攤位一樣,收起疲憊的目光,轉頭卻不知從哪兒搬來一把靠背椅,讓五晴坐了。

    才進來不過半刻鐘的工夫,五晴全然忘記了外頭天地,恍惚只覺歲月倒回百余年去,虧得軟皮黑沙發和綠面冰箱還使她記得時日,否則真要不知歲月幾何了。

    好不容易坐定了,五晴正要下筷,抬頭卻見元姑手里的斗笠碗蓋著大半張臉,只露出半扇眼珠子,穿過碗沿與鼻梁的縫隙盯著自己。好一家子,當真是一法兒瞧人。五晴把筷子伸向稀少的肉片,她的吊三白眼猝然壓低,射出一種威脅的冷光,就像護食的餓狗喉嚨里發出的低吼警告。五晴只好縮起腦袋,將手里不知輕重的筷子,落到不咸不淡的青菜湯里。童先生藏在大鏡框后的雙眼,也并不閑著,一旦五晴舉止稍有不當,他就毫不留情地舉筷敲打她的腦門。好一張八仙桌,給他們做成了三角形,一人一角,保持著相當距離的尊重,可眼神卻形如飛羽,搏殺陣陣,你來我往間,打得砰砰亂響。一頓飯下來,五晴因為吧唧嘴被他敲了三次,又因為個頭太小夠不著,站起來夾菜被打了一回,單手接碗筷重敲一次。飯吃到一半,五晴腦門紅了,眼圈也紅了,狠狠咬住下唇。童先生的筷子落得又重又響,仿佛在向碗碟發泄著心頭怒火。五晴把臉埋進碗里,眼淚啪嗒啪嗒滾在飯團上,她不敢聲張,只得大口大口地吞咽自己的眼淚。童先生終于沒有繼續發作,三兩口吃完,擲筷走人。

    傍晚稍歇,她獨自收拾行李,將從前所玩之物鎖進柜子里,伏在桌上打了個盹,因怕童先生有事來叫,所以不敢熟睡。醒來不久,便見星辰升起,童先生點上燈,喚她倆到正堂來背詩。元姑比五晴大,開蒙早,記憶力也好,隨手翻開《全唐詩》《全宋詞》,哪一篇她都能倒背如流。五晴一點也不喜歡這些之乎者也,可她知道,只有乖乖背了書,才能換來童先生滿意的微笑。偶爾五晴背得又快又好,童先生也柔聲細語地鼓勵她兩句。五晴見到這難得的溫柔,正欲措辭來對這溫柔給予感激的答復,他卻扭過頭去,不理她了。

    那一瞬間,五晴感覺自己像碗夾生的飯。

    她們背詩,童先生也并不閑著,他戴上橡膠手套,捏著一把細頭刷,掃去古董紋理中藏沒的暗灰。有時是青銅器,有時據說是蠻珍貴的字畫,更多的是瓷器碎片,他用特質膠水把它們一個一個粘起來,拼圖似的,倒有些意思。五晴癡癡地看他侍弄老物件,私拉的電線亮著偷來的光,暗的人心慌。他的影子投在五晴半張臉上,五晴捧著《論語》,穿過傷眼的暗燈,努力打起精神。童先生手里正摩挲著一對青花茶盞,那眼神仿佛她盯緊了層層菜葉下的羊肉。他能從斑斑點點里看出那不是傷痕而是甲骨文或者秦朝小篆——她在夜里蹲茅坑的時候也會把剝落的墻皮看成一只奔跑的狗,或者是漢朝畫像上的西王母出巡圖,她以為是縹緲的月光和流變的樹影給了自己無限發揮的空間,后來才明白,人世間的虛無和幻想是一模一樣的。

    ……

    全文見《大家》2021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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