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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文學》2022年第1期 | 黃守曇:烏雄與阿霞(節選)
    來源:《山西文學》2022年第1期 | 黃守曇  2022年01月12日08:21

    黃守曇,1994年生于廣東汕頭,復旦大學創意寫作專業碩士。曾獲林語堂文學獎首獎、香港青年文學獎、重唱詩歌獎。小說、詩歌發表于《上海文學》《香港文學》《山東文學》《萌芽》《詩歌月刊》等多家刊物。

    烏雄與阿霞(節選)

    黃守曇

    和莊村的農人陸陸續續從田上回來,其中男人居多,他們荷著沉重的鋤頭,提著水桶,披著厚膠的雨衣或者什么也不戴,任由雨水飄著、淋著。他們奇了怪,都不急著趕回去看看自家豬棚和雞寮滲水沒,倒總想繞過斗金家的門口。斗金家的女人又在家門口喂奶,她算村子里長得白凈的,鼻子不塌,一襲烏黑的頭發像倒芝麻一樣地披著,襯得她更白,真沒有農家女人的模樣。只是,她有點傻。不傻又怎么會嫁到這山坳子里來?說是她自從小時候腦子燒壞了,就被鎖在家里,到了成年才隨便托人找夫家,遠遠地嫁到和莊村來,村里除了斗金,也沒人知道她是從哪來的,只知道是遠,遠到一雙腿逃不回去。

    近四天來雨水泛濫,倒不是瓢潑大雨那種,而是似有似無,有時摸得住,有時又抓不著,綿綿的,一陣陣又像人的脈搏一樣,說是泛濫,其實也淹不了多少田地和畜圈,只是讓人焦郁。男人們走過斗金家門口,還是說一些不素的笑話——阿妹半夜聽鑼更,阿哥無手哩還挑燈——表面上比著誰嚷得大聲、唱得順聽,實際上又紛紛斜眼去看斗金家的女人,她正坐在藤子凳上,給她一歲出頭的孩子喂奶,她把衣裳提起一角,卷到脖子下,幾近慷慨地露出了白溜溜的肚皮,和胸前兩坨面團,它們明亮地坦在男人們的眼睛里。孩子像是繼承了女人的蠢笨,不會吃奶,她很著急,不斷催促孩子嘬奶,“組組”哄著,那聲音原是母性的慈愛,給這些粗色男人聽起來,卻是天然的誘引。

    烏雄是人群中的一個,但他平常不看那女人喂奶,也不著意去聽她的聲音,即使他走得很慢。村里惡毒的娃娃們會吵他,拿指頭撥臉蛋兒,罵他不知羞,故意不走快。但其實明擺著的,他走得慢,是因為截了右腿,醫生說他下半生都得依賴拐杖。童言無忌,不傷大雅,傷的是他的心,起初他還叨叨地罵回去,后來頻了也就無心回嘴。和生活計較,也比跟他們計較強。這倒讓惡娃娃們覺得沒意思,找別的傷殘欺負去了。

    一直以來也不是沒有人勸他,不如干脆做條義肢,還好看一些,烏雄每次都打哈哈敷衍過去,心里堅定得很。當初醫生勸做義肢,他就回去和婆娘阿霞商量,他說,阿霞,你要不圖這點好看,咱就省下來這筆錢。阿霞又哭又笑,說,你要是心疼錢,我寧愿你做;要是怕我瞧不上,我是不會,當初也不是圖你好看,本來就黑不溜秋,能有啥好看的。聽了這話,烏雄倒不覺得受傷,反而心里泛起一點甜,一點村莊人難有的感動。

    從田上回村,烏雄本不愿意和其他人走到一塊兒,可人群中總有幾個,會停下來等他,他便不好意思走慢了,雖然人們也不催他,只是遠遠站在那里,但也夠他受的了,這種熱情,對他而言,近似于可憐。他分明覺得自己更沒用了。斗金家前的路一拐角,就是烏雄家,從斗金家廚房的窗子往后方望去,就能瞥見烏雄家的床。這條路雖然不長,可石頭參差,并不好走,對于烏雄來說,更是無比艱難。

    還沒到家門口,烏雄就喊著兒子的名字,耳朵提著聽,卻沒聽到有人響應。他一顛一顛進了屋子,單手掛起雨衣,把兩件農具放在門后面,回身撒扒了蚊帳,摸開被子,只有枕頭,烏雄心里罵道,這野犢子,下雨天了還亂跑,要是阿霞在,他敢這么放肆?想起阿霞,他又記起今天是十六號,每個月他都期待這一天,這一天沒有集可以趕,沒有販子來收作物,也不是農科站技術員下派的日子,可這些,都比不上每月的這一天讓烏雄期待。烏雄看了看自己的諾基亞手機,確認了一下。他也知道自己不會記錯,灰黃色的熒光,上面打著確鑿公正的數字。

    十六號,是公歷的十六號。和莊村是沒人用公歷的,活在農村,都是用農歷計算日子和命數,農令八節,紅白祭慶,不免都要遵從老一本。漸漸熟悉公歷,是從人們出去做工開始的,因為外面的世界結算工資,用的都是公歷。留守在和莊村的人總說,用公歷,聽著就公公正正的,做幾分工就賺幾分錢,不像要靠上天做活,辛辛苦苦到頭來,受了災,一切就白勞碌了。

    誰愿意留在這兒呢?和莊村人是在山上砌出來的田,貧瘠得很,大機器車無路開,費的都是一鋤頭一彎腰的工。這里的田已經又老又窮,村里四肢健全、能討點生計的,都盡跑去外面打工了,愿意留下的數來數去,也只有老病殘幼和照顧他們的人了,那些去外面討營生的,但凡混出一點本事,就會把留守的家眷都搬出去。

    原本,烏雄也在外面打工,經同鄉介紹,先在一個玩具廠,后來又轉去工地,那里賺得更多,工頭見他甘賣力氣,一些更氣派的項目就舍得叫上他。勞酬也更有樣子了,未來像是一磚一瓦地搭高起來了,仿佛一站上去,一抬手就能夠得著好生活。烏雄和村里人一樣,也想賺足錢,把家落在外面,但他也很清醒,知道大城市是無望的,茫茫的高樓大廈,自己能出力氣蓋,但肯定沒那個命去享。他想著最好能搬到縣里去,甚至只是鎮里也不錯。

    他是個窮命人。烏雄的阿爹病死之前就說,他們家祖輩傳下來都說是窮命。本來他爹已賺足蓋房子的錢,就被一場病燒沒了,命最終也沒保下來。當時烏雄阿爹自知所剩的底子不多,托囑他說,救我這條老命不如生娃,娃娃你還是娶個女人緊要。彼時烏雄對未來還有信心,就沒聽阿爹的,但錢一陣一陣地散光了也沒治好阿爹。阿爹滿不甘心地走了。如果不是后來遭了事故腿沒了的話,或許烏雄還會一直相信,自己能改掉窮命,至少,能改一點點。

    阿爹死后,烏雄很快就娶來了阿霞,和莊村這里不興守喪,更講究要活下去、生下去、傳下去。阿霞嫁來也不年輕,二十八九,在鄉村里,是半只腳踏進孤獨終老的命數里了。她嫁過來那天也是樸素的,沒有擺桌,也沒有什么迎親,只是在村支書那里開了個證明,到今天也不知道有沒有法律效力。阿霞不埋怨這樣的婚禮,她長得黑,還瘦,也不知道做小姑娘的時陣,得罪了十里八村多少媒人,個個都說她八字厲害。烏雄倒是說,窮命克不死。他娶下她,也待她不壞,夜里仔細不讓她疼。

    烏雄一想起新婚之夜,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一番白色的影子。他又想到了斗金家的女人,這會兒她應該坐在她家門口,旁若無人地喂奶。他發誓他沒有看,是嗎,他其實看了,雖然沒有盯著,但真的看了,不然他怎么知道那個女人如此豐滿,不是那種發福的油膩,而是每捧肉都那樣赤誠,白花花的,仿佛一碰就會蕩漾。男人們模仿“組組”的聲音雖然很下流,可不能否認,他們確實有本事,那些小調挑起了烏雄的想象,一旦想象,他的身體就難以控制地熱了起來,仿佛有一只小獸在那個地方,著急而沖動,像是在為出柵而蓄力。今天是十六呢!這是他和阿霞定下來打電話的日子,倒不是平常不打電話,這是十六號的電話,是最特殊的。

    烏雄杵著拐杖,走到家門口的井渠邊,彎腰接了點水,往臉上潑了潑,卻聽見那個白色身體的主人在笑——那笑聲真癡浪,只有她發得出來。烏雄想去看一眼。他鼓舞自己,就看一眼。那女人正在撥著竹竿上吊曬的辣魚干,魚干形形色色,是不同的魚種,傻女人,這雨天還沒停敦實了,就著急晾魚干做什么。但她笑得那么開心呢,又好像只是在玩,烏雄心里想,這有什么好玩的,值得這么浪的笑。但她又浪又傻,著實容易招人心疼。

    烏雄說看一眼,就真的只看了一眼。他拐回家,瞥見家門口的塑料水盆,里面已經堆了一些用過的碗碟,這死崽子!這么幾個碗盤也不甘心洗。烏雄擱好拐杖,空出來的手可以扶著墻,他把腰往下沉,慢慢地,像一只河蝦往內蜷起腹,低下來,另一只健壯的手臂撐著地面。那條被截斷的腿,已經先沾到了水盆邊的凳子,盆骨旋動的力量,能幫助烏雄調整好位置,輕輕地,總算才完成了一場降落。生活已經提前慢了下來,慢的底色是不祥。

    烏雄先洗掉了右手上的墻灰和左手上的臟水,再把堿皂揉進每一個碗子的內壁,拿舊抹布著力地擦。他的手臂已經比做工時還要粗壯,其實只是現在他更依賴這雙手臂,所以看上去才顯得粗壯。原來那條腿的位置空了,身體其他部位都要為它的離崗而分攤重擔,尤其是手臂,它們像更能吸水的海綿一樣,把他的力氣都吃進去了,青色筋脈鼓起的形狀證明了這一點。以前,烏雄并不關注自己的雙臂,它們自然能撐起整個小家庭,他只管埋頭賣力干活就夠了,可現在,它們只能用來支撐他自己,烏雄是個會心疼的人,他心里明白,自己失去了大半條右腿,也就失去了剩下的部位。

    他現在只能做家務,再養養雞,種一點收成微薄的地,相比他的力氣而言,這都是零碎的活,指望不到多豐厚的回報。烏雄低頭洗著碗,還怕力使大了把碗弄碎,他記得這套碗碟,是他婚后第一年回家的時候買的。從前烏雄去外面打工,回家只會帶營養品給阿爹,結婚后第一年過年,家里只有阿霞,和她肚子里的娃娃。他從工地上提了工酬,想著要帶什么回去,想了很久才買了一盒陶瓷餐具。他還記得是大紅色的包裝,在超市打開的時候,本不太管事的營業員突然很警覺地盯著他,像是生怕他打壞了賠不起,或是不甘賠。他察覺到了,但動作并沒有更謹慎,似乎有點挑釁,故意要營業員緊張。瓷器很光潔,整整齊齊的一整套,這才是一個家庭該有的,阿霞肯定會喜歡,烏雄心里能這么想,自然也就敢把它買下來。

    這套餐具,倒不在于貴,而在于烏雄得從打工的城市坐上火車,在縣城轉大巴,轉小巴,轉摩托車,再走上一段不近的山路,一路上小心翼翼,才能完好地拎到家里,收獲一點來自妻子的喜悅,這喜悅里又有一層責怪和心疼,責怪是責怪他花這冤枉錢,心疼他,是心疼他這一路可得多累,在春運里,無論是火車還是客運巴士,要保全一個人的空間已經很難,何況還要保護這瓷器寶貝。因為實在難,這就有些英雄歸來的意思了,烏雄心里大概就是這么一種感覺。

    但如今,千里奔波的人已不是他。

    碗碟被烏雄洗凈了碼在階上,灰色階壁面的青苔和不名的草,又長出了一些,襯得瓷器白,白得發暗。忽然,烏雄看到拐角的地方,一個人在看他,是誰?那人又不在了。烏雄再喊,是誰???其實他心里想到了一個人,但他不確定。身高決定了那不是小孩,可這樣鬼祟,又像個小孩。那就只有她了。她來找我的嗎?還是只是又發病了?他腦海里又浮現出她喂奶的樣子,唉呀,斗金家的女人呀。

    想著想著,烏雄把盆里洗碗水倒掉,堿皂泡沫滑過那些石子路,柔得像是別的液體。他坐著看出了神。雨又濃了,像一根根手指點在自己身上,不到一會兒,又變得飄蕩起來,像女人的衣服從他肌膚上滑過。胸口有一點悶,他看遠,娃娃還沒回來。他想阿霞了。心里想,那里也想。那里是最誠實最不甘心荒廢的部位。他起身關了門,回到床上,看了看手機的電量還充足,就打給了阿霞。

    打了兩個沒有接。烏雄放下手機,心想也許是信號不好,他用床頭邊的電話打——手上都是汗,他察覺到自己有一點緊張。他試著說服自己,今天是十六號,是兩人定下來要打電話的——電話通了。是阿霞的聲音,但有點慌亂,她讓他等一下,聽筒里傳來細細沙沙的聲音,像是衣服,或者被單,也有可能是她在拉床簾。他們互問彼此,一切都好嗎?都好。

    烏雄問她,工作累嗎?阿霞回答說,很累,嗯,很累呀,皮鞋像做不完一樣,也不能說累。是的,她的聲音聽上去很疲勞,一直磕磕絆絆的,而且古怪的是,她像是在努力掩蓋這種磕絆。但她很快又說,不過有同事一起聊天,時間也很快就過去了。嗯,這句話像是一種拉家常的遮掩,烏雄心里想,這個電話打的不是時候,她可能不方便。但他不敢多想,他知道做廠的女工,很辛苦,所以容易受到一些誘惑。

    阿霞可能也意識到自己聲音的奇怪,所以她又說,就是口干,廠里的水不敢喝。解釋,面對丈夫的沉默,她選擇了解釋。烏雄有一點擔憂,由這一點擔憂,又生出一些慍怒,他問阿霞,為什么不敢喝?語氣像是打聽,多過于關心。阿霞說,隔壁哩有什么電子廠,水……臟。烏雄問,阿琴說的嗎?阿霞答,嗯。烏雄問,你還和她很好嗎?這語氣又像是質問了。

    阿琴是烏雄舊工友的情人,人不太正經。以前烏雄在城市打工的時候,一伙工友一起吃飯,她也在,借著工友喝醉,她用涂了指甲油的手指,捏過烏雄的手臂,還老勸他多喝酒。烏雄出了名的老實人,理會不到,倒是別個工友拖他出去抽煙,提點了一下,他才明白,別人本想意思他別浪費,沒想到他找了個理由逃走,人們笑他孬種也不理,等自己返到工舍,回想起來又躁,只好自己用手解決了。雖然就見過這么一次,但阿琴卻愿意幫他家阿霞找工作,把她安排進了皮鞋廠一起做工。對別人的好心,烏雄總是欠些提防。況且阿琴又會講話,會人情世故,在外能照料阿霞一點是一點,怎么也算是個恩人。以前烏雄心里的確是這么想的,但現在,他再度提醒阿霞,你不要和這個女人太多來往。

    阿霞說,好,我也沒有和她太多來往,你這么生氣做什么。烏雄還想罵阿琴那個女人有多不正經,聽說她介紹了多少女人去發廊,但阿霞沒等他發難,就說,我們來吧,趁她們還沒回來。烏雄平和了一點,他呼出一口氣,躺好了,問阿霞,你躺下了么,床簾你拉了嗎?阿霞說,拉了,我躺好了。烏雄說,好,那你穿什么衣服今天?阿霞說,橘色的衣服,新的,帶亮片,在女人街買的,很便宜,從六十我講到二十八,我還給娃娃買了條褲子,上次答應了要買給他的。聽上去,阿霞喋喋不休的,像是在岔開話題,反正烏雄無論是身體和心里,他都有點不爽快,但很快他又覺得自己太多疑。

    烏雄想繼續下去,還沒在空氣中脫下阿霞千里之外的文胸,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一驚,回神想打發走,于是高聲喊,誰呀?捶這樣急?好像喊得大聲,就不顯得他心虛。

    阿爹!是我呀,你鎖門干嗎呀!

    唉,栽了,這場房事栽了!是娃娃。烏雄不甘心,但他只能在電話里這樣說。阿霞在那頭說,那……咱們就晚一點再……你去開門別讓孩子急了。烏雄心想,莫非我不急?這臭崽子!但他嘴上卻說,那我掛了。你別掛,我跟兒子聊會兒。

    烏雄嘆了口氣,等著腿間的山火平息了,才起身支起拐杖開了門。娃娃小牛一樣地沖進家里,喊著,我要把蟲子裝起來!他蹲在餐桌底下,小手在舊瓶子堆里搜羅著。烏雄說他,只知道到處玩!你阿娘打給你啦。娃娃興奮地接過電話,另一只手還擺弄著毛毛蟲,烏雄聽著他高一聲低一聲地搭話,嗯嗯哦哦的。末了,他才軟軟地說一句,好,我會乖。

    他捏著電話還給烏雄,烏雄接去湊到耳邊聽,卻已經是忙音。兒子賊賊地笑著,原來是戲弄他。兒子夸張地拉長尾音,說,嘿嘿!我早就掛——掉——嘍。烏雄伸手要去揉兒子的腦袋,可他警覺地跑開,拿起裝著毛毛蟲的酒瓶子,要往門外跑。烏雄嘴里本想喊,你還說你會乖,卻被兒子遠去的腳步聲打斷,心里有些悲傷,是啊,兒子只要一跑,我就追不上他了。烏雄看著自己的下身,沉默不響好一會兒,才抬起頭看到,兒子站在門口回望他。兒子走過來說,阿爹,我餓了,阿娘叫你給我煎雞蛋,煎很多個雞蛋。烏雄看著他揮舞手的樣子,心軟了,說,你幫爹去雞棚掏,你想吃幾個,就掏幾個。

    ……

    試讀結束,全文刊登在《山西文學》202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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