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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四川文學》2022年第1期 | 阿來:分云撥霧見米倉(節選)
    來源:《四川文學》2022年第1期  | 阿來  2022年01月07日06:35

    曉得光霧山之名起碼二十年了。

    川東北巴中市南江縣,每年深秋,以光霧山上的燦爛紅葉為號召,吸引人前往觀光旅游。

    對我個人,只說紅葉吸引力不大。我們所處的地理緯度上,何處秋山無樹?何處秋山之樹經秋霜浸漬,而不變幻出艷麗重彩?毛澤東年輕時的詩詞:“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說的就是,秋風起時,這景象從南到北布滿四季分明的大半個中國。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旅游業興起,以紅葉為號召,過紅葉節,僅四川而言,也不只光霧山一處。不只一次,光霧山紅葉節,我也受到邀請,卻終究未能成行。找過一些寫光霧山紅葉的文章來讀,并不感到特別的吸引。

    就這樣,不但未親身前去,還受經驗主義支配,形成先入為主的印象。以為光霧山就是一座孤立的山,山上比別處多樹,且多是秋天變紅的樹種。當地因此開發一景區,買票上山,坐觀光車,在幾處觀景臺停車拍照,然后結束旅程。我知道奔一個地方,如果只看紅葉,要去得恰逢其時,這要天氣幫忙,才能見艷陽下樹樹紅葉燦爛放光,于是驚艷、贊嘆。這是運氣好。倘若運氣不好,到了地方,或者葉還未染顏色,或者一場風雨,已將紅葉盡皆搖落?!皹錁淝锫?,山山寒色?!蓖ǔ5那樾瓮?,看紅葉而未見葉紅,辦紅葉節而霜期不來。這種尷尬,在單以紅葉為號召的景區,往往在所難免。紅葉總不肯按期而紅,即便紅了,存續的時間也要由天氣決定長短。所以,我沒有專程去過紅葉景區,除非是順道遇見。某幾種樹在秋天變紅,就如別的樹種變幻出黃色或其他顏色,只是大自然中植物界停止光合作用,準備進入冬眠時的一個自然表征,跟春天樹葉初生時的各種淺綠,跟夏季盛大汪洋的深綠是要進入生長周期,進行光合作用沒有本質區別。這種種變化,都是時序流轉,四季更迭。我有點兒想不明白,為什么獨獨是紅葉的那一陣,才值得觀賞。

    今年十月中旬,終于有了光霧山之行。

    首先是因為主人盛情邀請,更因為紅葉之外的另一個理由:南江縣編輯了一套囊括當地歷史人文及自然地理的叢書,出版前要在當地做一次鄭重發布。當下提倡文旅融合、全域旅游,摸清家底是起碼的工作,但往往又常是被疏忽的工作。我看了叢書綱目,不是局限于一個景點,而是南江全境,從歷史到地理,因此樂意前往,至于山上的紅葉,那就是個順便。

    從成都半天到南江,過縣城而不停留,直奔光霧山鎮。公路順江流蜿蜒,村鎮愈稀疏,峰愈峭拔,谷愈幽深,森林愈茂盛,樹木愈高大,云霧愈縹緲。細雨時來時不來,山上少見紅葉,黃葉也并不燦爛。我并不失望,山高澗深,水落石出,林木蕭瑟,確是群山秋深的味道。到了光霧山鎮,兩水相匯處,三峽相交,山腹上立著正在落葉的樹,山頭都隱在云霧之中。主人解嘲說:光霧山,光是霧的山。酒店門前,一株老核桃樹,綠葉凋脫,裸枝遒勁,粗糲樹干上寄生著蒼老的苔蘚,還有兩叢葉片狹長的蕨,雖飽吸雨水,卻也顯出枯萎的樣子。時序流轉,秋之為氣,植物們大多顯出疲倦了想要入冬休眠的樣子。這就是秋天的樣子。

    下午開會,說那套將付印的書。洋洋五大本,人文方面,從歷史遺存到民間風俗,面面俱到。幾本書共同的一個特點,從地理入手時,說光霧山少,說米倉山多。因此得到兩個新知識:

    其一,米倉山大,不只提領整個南江縣,還綿延到更廣闊的地域,光霧山只是米倉山脈在南江境內的最高峰而已。

    其二,上溯到兩千多年前,秦漢時期,接續穿越秦嶺到漢中盆地的子午、儻駱、褒斜、陳倉等古道到四川盆地,去蜀,有金牛古道;到巴,則是穿越巴嶺米倉山脈的米倉古道。

    既如此,我在會上也提一個建議,希望這套叢書增加一本自然之卷。既然要說米倉古道,就得說清其穿越的地理;既然南江一地旅游,以自然觀光為號召,當然應該從生物學角度對公眾進行自然知識普及和自然生態教育。所以,應該有一卷書,講講地質構造,講講山脈,講講水文,講講植物,講講動物。

    散了會出來,見晚霞漫天。四圍的山都顯露出來。接天處,一座座似斷還連的峰?;野咨亩盖脱卤?。崖壁石縫間兀然聳立的樹,該是松與楓之類,斜張開的樹冠剪影,仿佛在模擬古人筆下的山水畫卷。主人說,這會開得好,下了半個多月雨,終于停了。景區剛過了紅葉節,但秋雨連綿,秋葉未被霜染漬,便凋零飄墜。雨一停,天放晴,有了晴好的白天和下霜的夜晚,這下,紅葉就要出現了。

    這個夏天與秋天,常常被干旱所苦的許多地方,反常地被前所未見的雨水所折磨。不只是紅葉未紅的焦慮,是家園毀敗,生靈涂炭。

    不過現在雨停了,藍天襯托出紅霞漫天。

    第二天早起散步,天還沒亮。循著隱約的路,聽溪聲沿山谷上行。三公里后,天漸漸亮了。東方剛剛露出一角藍空,霧就從谷中升起來,掩去了一切。這就是山中雨后初晴的典型表現:初升的陽光使山谷中水汽蒸騰。轉眼之間,霧就郁閉了四野。不要說山,就是高壯些的樹,其樹冠也隱而不顯。不因望不到秋山秋林而失望,我下到溪邊。古人寫過的啊,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扒G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累累澗石是秋;澗石間綠色菖蒲擎著干枯花葶是秋;水流上不時漂來幾片黃葉,也是秋。

    歸路上,路旁崖壁上,開黃花數種。蔓而垂之,疏花自上而下有序相間,是明黃野菊。直莖上舉,花朵細密,是密舌紫菀。緊貼巖壁簇生蔓延,叢叢黃光照眼,是東南景天。這也都是秋。

    大可不必因為未見紅葉,而失望,而抱怨,不必非見一種規定性的秋天。

    歐陽修夜讀書,未見秋色,靜夜中“聞有聲自西南來者”“如波濤夜驚,風雨驟至”“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四無人聲,聲在樹間”,而生感嘆:“此秋聲也”,而作《秋聲賦》,傳誦千年。秋,既是四季時序之流變,更牽扯人的生命節律與感慨。這樣的清晨,看落葉逐水,看秋菊叢開,聽見云霧中樹樹秋聲,更感生命之美麗與時光之無情。

    山道盤旋,乘車上光霧山。

    光霧山是一座大山。絕不是我先前以為從前山一兩個小時上去,再從后山一兩個小時下來的那種孤立景區。

    漸漸地,山谷深陷,峽底終不可見。樹愈高大,林愈濃密。幾次停車瞭望,都覺得該是目的地了,卻只是停在大山鼓起的腹上觀見林海蒼蒼。山越高,下方的峽谷越顯出雄渾與幽深。秋風吹拂,陽光融霜,森林正褪去夏天濃綠的妝色,泛黃,泛紫,這是森林要休息了,樹干中與枝頭上充盈的水分正回到土石下的根部,制造光合作用的葉綠素正在褪去,葉片中的花青素浮現出來,連綿的森林將幻變出響亮的黃和鮮艷的紅。森林將在脫盡葉片,在嚴冬的風雪中沉沉睡去之前,要在一年中最明凈的陽光里,在最湛藍的天空下,來一次色彩的大交響:萬眾樹木氣勢磅礡,高聲歌唱!

    但現在,這一切還在醞釀之中。連綿旬月的冷雨剛停,所有的樹,無論椴、櫸、槭、櫟、柳,濕漉漉的葉片沉重低垂,正在等待陽光。只有陽光的魔法,才能使它們變得干燥,變得艷麗,才能在風中輕盈翻飛,像是精靈附體?,F在,陽光把從它們體內蒸發出來的水汽匯聚為霧,升騰為云。如果來此山,只為紅葉,當然就會失望,就會抱怨。也因此,陪同游覽的主人也一直為光霧山紅葉將紅未紅而抱有歉意。我寬慰他們大可不必。紅葉,更準確地說,“層林盡染”的彩色秋林,無非是森林從春到冬四季流轉中,一次生命循環的高調休止?,F在,群山和森林正在醞釀那最華彩的生命禮贊。山溪消落,壘壘石出;老樹靜穆,高立崖間。一切都蓄勢待發,只需接連幾個高天麗日,一身輕盈的樹們就會眾聲喧嘩,熱烈歌唱了。

    現在,只看一團掛在崖間松樹上的霧,一朵停在靜靜水潭中的云,屏神靜氣,感受那些氣息流動,感受秋林彩色大爆發前最后的深呼吸,這一切都是人走入大自然最美好的體驗。

    下車了,沿著設計好的步道在山腰的密林中穿行。不要太介意游人的喧鬧與擁擠,讓自己和眼前的樹一樣安靜下來,也隨著大森林呼吸的節奏來一個深呼吸,身體中立即就充盈了山野的味道:根和泥土,光和光中的葉子,巖石和流水,風和鳥鳴,大樹和沉默。伸手撫摸,空手時是一縷風、一束光;滿手時,是葉,是枝,是干,是一棵樹,是一群樹。一切都是真切的質感。一切都在告訴:這是秋天的森林,森林的秋天。

    看見了會變出紅葉的樹種,有些是常見的,比如俗稱為楓的槭;比如,紫紅樹皮上有著漂亮紋理的野櫻桃。還認識了當地特有樹種,巴山水青岡。主人介紹說,這就是光霧山紅葉的主力樹種。眼下,水青岡圓形而略顯狹長的葉片還是綠色的,只在有著淺淺鋸齒邊緣處微微泛黃。水青岡是這片森林里最為通直高大的樹,特別是那些粗壯的老樹,發達的根系半裸在地表,緊抓住巖石與泥土,在地面模仿出樹冠的圖案。這些水青岡,不論是成群簇生,還是獨立一處,都腰身挺拔,徑直向上, 未達一定高度時,堅決不枝不蔓,一直達到超越其他樹木的高度,才在二十米三十米的高空中,展開華美的樹冠,顯現出引導群倫的領袖氣質。它們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中心,其他樹則成為心甘情愿的陪襯。樺樹、櫸樹,甚至松樹和柏樹都是如此,更不要說本就低矮的杜鵑和黃楊之類。闊葉灌木山礬正在花期,卻只是悄然綻開低調的花序,在高大的喬木下開得不聲不響。

    撿拾到幾顆巴山水青岡的種子,堅實的圓果坐在只及半身的半圓形殼里,煞是可愛。橡樹的種子是這樣的,櫟樹的種子也是這樣的。所以,水青岡和它們在分類學同屬一個科。這個科的共同點就是種子的樣貌,并從這種共同點得到一個共同的名字:殼斗科。

    步行完這一段山道,再乘車轉去另一段更漫長的步道。這回,要去的是光霧山的最高處,海拔兩千多米的地方。

    海拔升高,水青岡群落消失了。道路旁,斜出于峭壁陡坡的是樺、是松、是柏。路旁滲水的巖壁間還長著草本的報春與苣苔,報春花會在初春開放,苣苔則開在夏天和初秋,現在它們花期已過,行在路上,卻可以在蕭瑟秋景中想象它們開花時生機勃勃的春與夏。

    在這個高度上,最具觀賞價值的,是杜鵑花樹。

    當所有樹都在秋天顯出枯寂的面相時,杜鵑花依然充滿生氣。闊大的皮質葉片依然一片深綠,涂了蠟一般在太陽下閃閃發光。簇生的葉片中央已經捧出了明年夏初才會綻放的花蕾。眼下,這些圓形的花蕾都被鱗片狀的萼片緊緊包裹。覆蓋了蒼茫群山的樹,大部分正在或將要“木葉盡脫”,唯有一樹樹杜鵑,依然葉片深綠,在冬天將臨的時候,在枝頭孕育著來年盛大的綻放。它們開放該是明年五月間,杜鵑鳥在綠樹幽深時聲聲啼喚的時候?!岸霹N聲中杜鵑開,杜鵑嶺上杜鵑來?!边@是我為另一個杜鵑盛開的山嶺題的碑文?,F在,離明年的花期還遠,落葉翻飛的秋后,還有一個沉寂的冬天。眼前這些杜鵑長在奇峰危崖之間,每一樹都各各不同,各自構成一種奇特的姿態,都是人工不能造成的奇特美景。唐代詩人白居易看見過這樣的奇景,還曾想把這樣的杜鵑移栽到自己的庭院,但這些高山杜鵑總是野性難馴,所以他稱嘆:“爭奈結根深石底,無因移得到人家!”

    前兩天,山中細雨飄飛時,這蜿蜒的山脊上,早已是白雪紛飛。順著人工開辟的階梯,登上一座小峰的最高處,四周都是綠光灼灼的杜鵑樹,樹下還有未化盡的殘雪。主人在為我描繪明年杜鵑開放時的絢麗景象。我沒有出口的卻是兩個反詰:

    反詰一:難道此時孕育花朵的杜鵑就不值得觀賞?

    反詰二:既有如此夏天有如此絢麗的杜鵑花海,為何一直只說那些紅葉?

    ……

    (以上皆為節選,詳情請參閱《四川文學》2022年1期)

    阿來:中國當代作家,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四川省作家協會主席。1982年開始詩歌創作。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轉向小說創作。2000年,憑借《塵埃落定》獲得第五屆茅盾文學獎,2018年,憑借《蘑菇圈》獲得第七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獎。2019年,長篇小說 《云中記》創作完成 ;同年,《塵埃落定》入選“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2021年4月,擔任第四屆寶珀理想國文學獎評委,同年,6月3日,擔任首批四川生態環境保護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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