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文學》2021年第12期 | 李宗德:追蹤(節選)
一
程前昨晚臨睡前看了雙色球開獎短信信息,那六紅一藍七個數字照例與自己填寫的不符,好像只有一個符合,就是說他沒有中獎。他有些沮喪,但也習以為常了,畢竟中獎的概率少之又少。晚上起夜時似乎又看了一下,究竟有沒有看,不記得了。彩票已成為他生活日常的一部分。
但他今天上班在午后休息時看到一個消息,全國昨晚中了雙色球一等獎23注,其中上海中了20注,是一個人一張彩票上的,倍投。紅球“1”“8”“9”“19”“31”“33”,藍球“4”,就是這七個數字,沒錯,就是這七個數字,第三區的數字很大,藍球數字很小,有些怪異,正是這怪異形成了極低的中獎率,就是這極低的中獎率也有人能中,造就了這極少數人的一夜暴富。上海市這20注是七位藍球數一位紅球數20倍倍投的,共花費280元,這就是說,這不僅中了20注一等獎,同時還中了若干2~5等獎,媒體分析共得獎金1.23億元?!?”也是程前的幸運數字,他的生日里有“4”字。再看下去程前的呼吸急促,神情緊張,近乎窒息,雙手有些哆嗦,因為他看到中獎的福彩投注站是在閔行區莘莊,這與他的租房地不遠,大約只隔公交車十五分鐘車程距離。這是奇跡,太不可思議了!
再下來他無心上班,神情恍惚,做事盡出錯。在切配好茭白時將茭白與肉絲一道在沸水里焯了一下,被小黃笑了一下;晚上出一個菜品時又過火了,菜品報廢;送到前廳的一個菜品又被食客退回讓服務員送來回爐了,說菜不對味,鹽放多了。大廚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只好說身體有點不舒服,大廚讓他一邊待著去。程前是這家酒店的二廚。
他就待一邊休息了會兒,腦子里滿是彩票的數字。他買雙色球、七樂彩、六+一,也買大樂透,平時喜歡買張彩報研究走勢圖,在小本上記記畫畫,但收獲甚微。他想貴在堅持,保不定哪天能行大運。他持續不斷地投資,有個恒定的數額,一個月八百元左右,最多不超過一千元。有人喜歡單注復式,他喜歡單注倍投,這樣花錢少如有收益還會大,要中就中多倍大獎。他相信概率,更相信行大運。他堅持有幾年了,學校畢業就開始了,也不是一無所獲,也中過幾十幾百的;到上海來竟中過一次雙色球三等獎三千元,他去了四川中路的福利彩票中心領獎,中心給兌了獎,開了單子到建行網點拿錢,但告訴他,三等獎在彩票店就可以兌,無須到中心來。哦,他不知道。但進了福彩中心他還是很興奮,總算到大本營窺探了一番,有時機能在彩票點大大渲染了。建行營業點是在四川中路向南左拐,哪條路他沒注意。但建行窗口的營業員看了他的身份證對他笑了一下:老鄉。程前“哦”了一聲。營業員用他身份證幫辦了張儲蓄卡,往他卡里存了三千塊錢。他原有兩張銀行卡,一張是農行卡,一張是工行卡,這兩張是在學校用的。建行卡沒有,現在補辦上了。
程前原名“程錢”,他爸爸想他以后錢多,上學后同學譏笑,他自己改名“前”,文雅,寓意還大。程前高考沒考好,讀的是職院,烹飪專業。他很沮喪,他爸爸卻很高興,說上這個學吃喝不愁,還省學費,以后一技在身不比坐辦公室差。爸爸身體不好,長年在新鄉的大山里礦上上班,得了矽肺病,以前抽煙抽得厲害,現在咳得兇不抽了,下礦少了收入也少了,就喝酒,臉兩顴骨泛著紅潮,眼珠渾濁,有時清鼻涕直淌,沿著開始泛白的鼻孔毛往下吸溜,他用衣袖拂一下,或是將手指頭捏一下,在褲子上蹭一蹭繼續喝。媽媽死得早,爸爸拉扯著姐弟三人很不容易,脾氣變得很大,動不動用棍子揍他們。他姐挨的揍最多,吃的苦最多,上山砍過柴,下田插過秧,洗衣做飯,喂豬放牛,甚至幫大大下過礦井。為了減輕家里負擔,姐姐初中畢業就早早進城打工去了,做鞋做衣,端盤子當保姆,甚至做過洗腳店的足浴工,后來遇到鄰縣一男的早早出嫁了,隔三岔五寄幾個錢回來,逢年過節也回來看看爸爸,后來添了小孩,一個,兩個,就不再寄錢了,回來也少了,只春節回來一趟。弟弟讀書讀不進去,在程前讀職校時讀高二的弟弟與同學打了一架,就早早輟學不讀了,進城當了保安,也跑過快遞?,F在他姐弟三人不用爸爸負擔了,他爸爸總算熬出頭了,身體卻每況愈下,一天不如一天。
程前總算將烹飪專業讀完了,一年半上課一年半實習。他不喜歡這個專業,原想復讀一年再考,他爸爸卻不容許,半是威脅半是勸導連拉帶扯讓他讀完了。烹飪專業讓他學了十大菜系,學會了切配打荷、紅案白案、熱菜涼菜、烹炒蒸炸,刀工著實可以。畢業就在學院所在城市當了兩年廚師,考了初級證書。說是廚師,其實就是在小飯店算是廚師,到有點規模的酒店只能當下手,甚至在有些酒店兼過服務員和廚工。在鄉下一個酒店也待過一年。待到有人推薦他到上海這家酒店,有了三年歷練的程前二話不說立馬就到上海來了。
雖說讀書時并不喜歡烹飪專業,但畢業后卻成了他的吃飯飯碗,各飯店老板主家對菜品要求很高,他只有悉心鉆研。要說過去他將餐飲只停留在“吃”的印記上,那么他現在就上升到“食”的層面上了,飲食,食品,美食。上海菜品偏甜,濃油赤醬,稱是“本幫菜”,但大廚告訴他,就是外來菜淮揚菜杭幫菜寧波菜的大雜燴集大成,也有川湘菜徽魯菜京津大菜,還有東北大拉皮東北亂燉,海納百川,應有盡有。
做廚師吃喝不愁,這點實惠,兩點一線,免了跑來跑去,能省不少錢。有的飯店還管住宿,服務員七八頭十個人住一間集體宿舍,廚師人少能優待,一到兩人一間;有的酒店不管住宿,就自己租房住。程前在徐家匯酒店上班,在莘莊租房子住,地鐵一號線來回。
程前實習時就買彩票,跟師傅學的。師傅經常買彩票,有時讓程前代他買,說是每人運氣不同,程前還是童男子,手氣應該好。中沒中過獎他不知道,廚藝學多學少是一回事,但他倒把師傅買彩票的愛好學到了;別的同學抽煙喝酒談女人斗地主,樂此不疲,程前也抽煙喝酒談女人斗地主,但程度有限,只是彩票迷了道。畢業后每到一個飯店,有事沒事總愛往彩票站湊,看開獎結果,看走勢圖,琢磨下期紅球開什么藍球開什么,與人討論。就買,小玩怡情,開始兩塊十塊不等,有的認為對路感興趣的數字就加注,倍投,一月下來也有好幾百塊。后來他到上海來,收入穩定,每月有六七千塊,他在規劃支出時把租房固定在一千五百塊(酒店補貼五百塊),買彩票八百到一千,抽煙買衣手機通信費一千塊,其他用場五百塊,余下三四千塊存起來。
買彩票開始是玩玩,后來卻是有癮,有了企圖心,認為會中大獎、巨獎。他甚至盤算中了巨獎如何用度如何安全如何增值。因為概率低,平時他買了彩票往哪一放也不管它,只在手機短信上大致看一下開獎結果。但今天不同,上海開出二十注一等獎巨獎,彩票站還是在他租房的莘莊,就使他神思恍惚,心里有些痛。他在想怎么莘莊就開了大獎呢,得獎的是什么人呢,這錢怎么用??!
他無心做事,就向大廚告假,說是頭疼,得去買點藥,回去睡一覺,大廚看了看他,想他硬撐著也做不好事,就準了他假,回頭再向老板知會。程前脫了廚師帽和白大褂就忙不迭地奔向地鐵站,出了地鐵就直奔彩票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遠遠地果然見到彩票站燈火輝煌,人流洶涌,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盁崃覒c祝我站喜中雙色球一等獎20注”大幅標語掛在門樓上方,醒人眼目,還有上海市福利彩票中心的賀信。這就幫彩票站做了廣告,過去只會站內有人,現在門外也擠滿了人。過去只按先后順序買票,無須排隊,現在買票排隊都伸到門外好遠,轉了兩個彎;很多彩民在看開票結果和走勢圖,反復研究著,嘴里咕咕噥噥念念有詞,有的還在討論,交頭接耳,比比畫畫;更多的人在外面議論著昨晚開大獎的事。老板娘歡喜不迭,一面來不及給彩民打彩票,一面高聲招呼大家,說今天購買彩票一律按比例贈票。
在锃亮的燈光下,程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買票也不是,聊天也不是。他前胸后背都沁出了汗,腦門上也沁出了汗,呼吸近乎急促,人虛脫一般。
對于彩票,他有一份執念;對于中彩票大獎,改變他人生的境遇,他深信不疑,近乎癡迷、狂熱、執著。每念于此他身心俱醉,意緒難平,被自己的偉大憧憬激動到要哭。
夢想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二
程前頭疼?;杌璩脸?,脹痛欲裂。身子想起來,卻不聽使喚,動彈不了,半天挪起了頭,又“砰”一下撞到了枕頭后的墻上,這次是后腦勺痛了。痛使他有些清醒。是真感冒了?這樣想對自己就有些依縱,身心放松了。索性今天不上班去。他用手機向大廚發了微信,說是從昨晚到現在感冒了,身體不舒服,上午不能上班,下午如好轉再來。他也不管大廚回不回他同不同意他,反正昨晚已請假做了鋪墊。這樣想心情輕松了很多,他把手機一扔,頭又沾回了枕頭,身子縮進被窩睡了個回籠覺。
再醒來,已近中午。他想起了昨天雙色球彩票事情,頭腦完全清醒了,重又興奮起來。他背墊著被褥枕頭,倚靠在床上,抓起昨晚帶回的彩票報紙,囫圇吞棗走馬觀花從頭版看到第二十版,七樂彩、大樂透一一都看,再重點看雙色球,看開獎結果,看一等獎23注,每注536萬元獎額。興奮異常,手抖,心也抖。上海20注一等獎。會是誰呢,怎么八個數字就中了一等獎,還倍投二十倍,總金額達到1.23億?中獎者什么時候去領獎?也許過幾天就去,也許甚至過一個月?男的還是女的?應該是男的。也會蒙著面去吧,畢竟這是大數額,錢都能把人腦袋砸昏呢!其中單注上萬元以上的大獎要繳百分之二十的稅,就是兩三千萬,那差不多還有一億多,錢也會讓他存在卡里吧,那就成了建行的VIP了,隨時取錢,隨時轉賬。這錢怎么用??!要是他程前會怎樣用?他自我忖度,設計錢的用場。首先是離家出走,避免嫌疑。如果是打工的就會辭職,當老板的呢?如果是他程前,就會旅游一陣子,遍訪名山大川,再去幾個國家,起碼一年,這樣也能暫避風頭,消除痕跡,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也可以考察考察項目,在上海、香港買兩套房子;然后呢?當然是投資當老板,暫時不能回家鄉,只在北京上海,淹沒在茫茫的人海大潮中,也許什么都不做,全部買房子做房東當包租公。這樣想著,程前頭又疼起來了。
這樣反反復復,時間已過正午。想起今天又是雙色球開獎日,他又興奮起來,下了床,趿拉著鞋,呼哧呼哧風風火火刷了牙搞了衛生,準備出門吃飯,再去彩票站。在小吃店他買了份蓋澆飯,手上又拿著那張彩票報紙,邊吃邊端詳邊琢磨。
手機響了,胡小萍打來的,程前飯店的服務員,老鄉。胡小萍問他怎么沒來,聽后廚說他感冒了,現在要不要緊。程前說不礙事,現在好很多了,都起床吃飯了。胡小萍讓他多喝開水,到藥店買點藥。程前一一應諾。她問他晚上來不來飯店,他說到時候再看。
這胡小萍有些黏他,有事沒事總愛往他跟前湊,找他說話。一方面以老鄉說事套近乎,一方面把餐廳的許多新聞告訴他,飯店很多事發生在餐廳,老板的想法和對員工的看法總是第一時間在餐廳先傳開,胡小萍就一五一十跟程前說??此麄z接近,飯店人就拿他倆開玩笑;以醫生與護士、廚師與服務員、電商與快遞員的關系為例來調侃他們。程前原先不大注意她。胡小萍短頭發,圓圓臉,臉上經常紅撲撲的,有時候顯得挺漂亮。有次程前燒菜火候有些老,顧客不愛吃,吵吵嚷嚷,要向老板投訴,程前與他吵起來了;胡小萍向顧客反復求情,又將程前支走,將菜重燒,顧客才善罷甘休。又一次,程前沒注意手機欠費停機了,到下午來店時胡小萍問他怎么了,她將他手機充了話費,手機才開通了,程前這才知道,他要將五十元話費給她,她連連拒絕,程前將話費打到她手機上才作罷。程前也關心她,打員工餐時經常多打菜給胡小萍,特別是葷菜,一塊大肉,一個雞腿,或是魚塊,都比別人大,炒菜分量也足,胡小萍吃不完,服務員姐妹就到她碗里搛菜吃。一來二去,倆人關系顯得親近,但沒有確認戀愛關系。程前之所以沒有與她捅破窗戶紙是因他與這家酒店老板和大廚關系都很緊張,怕在這家酒店做不長,這樣與胡小萍的關系發展下去就會拖累兩人。
彩票站依然人頭攢動,昨天的興奮勁兒還在延續。太陽懶洋洋地照著,照在身上好舒服,就這樣不上班閑逛的感覺真好。彩票站的人走了一撥,又來了一撥,總是塞滿了人,仍在談論中獎的事和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大家都認為老板認識那人,老板卻說不認識,又說好像有點印象;大家讓她好生回憶那人模樣,老板卻又說不大清爽。有人問老板打出的彩票具體時間段,再調侃說調閱周邊的監控視頻看,一個個比對,一個個排除,最終可能確認;眾人就哄笑起來,虧你想得出,誰有權能調閱監控??!仍舊分析中獎者如何使用這筆巨資。與程前的思路大部分趨同,也有在他基礎上延伸。大部分認為是休閑做投資,但沒有程前想得細。程前一再認為,中獎人不管是打工的還是當老板的,都要把原來的業務關掉,將自己的生活運行痕跡抹掉,關閉自己的生活圈子;休息一年,旅游一下,出國轉一圈;再考察一下項目,在北京上海和香港買幾套房子,不做生意就收房租;也可以移民。聽了他的想法,大家嘖嘖稱奇,認為想得細心周到,夸他也是中大獎的料。
興奮之余,還是要回到投注上來。雙色球獎前有中二十三注,現獎池還有十億元,這誘惑有多大呀!有人說這個站點大獎開走了,運氣帶走了,幾年內不會再出一等獎了;有人認為有道理,也有人認為不一定,不管怎么說該買還得買。有人理性投注,幾元幾十元小心投注,也有人“轟”一下買幾千塊的,程前看著兩個買了幾千塊的人,愣怔了半天。兩個買多的匆匆走了,好像就要中大獎避嫌疑似的。程前也買了一注十位數復式七樂彩,買了一注雙色球單注十倍票。
臨近晚上,胡小萍又來電話,問他今晚回酒店嗎?他說不去了。
三
程前第二天上班接二連三發生了狀況。首先是與大廚發生了爭執。大廚絮叨了一番,說是現在后廚人手少,一個蘿卜一個坑,長期請假會影響工作;頭疼腦熱的小毛病要克服一下,上班能堅持就堅持,如果長期自由散漫怎么能工作?老板已說過幾次,如果再下去只好好自為之了。程前當然是為自己申辯,生病了怎么工作!他知道好自為之就是卷鋪蓋走人。
再就是他又與餐廳經理胡梅梅發生了爭執。胡梅梅是一個離婚的上海女人,三十五六歲,大專生,精致,做事嚴苛,在幾個單位謀職后轉聘到這家餐廳。餐廳老板是北方人,精打細算,摳得要命。這是家連鎖餐飲企業,在上海有五六家店,老板一天有時到店點下卯,待一兩小時,有時四五個小時,有時一天也不來;他就倚重餐廳經理,賦予餐廳經理一定的管理權限,也可以說主持日常工作,在員工與員工、員工與顧客關系上也由她左右平衡。餐廳經理在前廳,直接面向顧客,也直接聽命于老板,眉毛胡子一把抓,常常恃寵自重;在程前眼里她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對員工工作吹毛求疵。酒店員工基本都是來自外地的城鎮鄉村,流動性大,過去老板從不給員工交金上保險,只是在員工多次上訪和上級主管部門一再要求下給幾位管理人員交了保險,胡梅梅是幾位為數不多的納入保險人員,當然要體現她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她指出程前的菜品有問題,還不是一道菜,而是多達三道菜,中午顧客本來就不多,大廚負責大菜,家常菜交由程前負責,程前也就燒了幾道菜都有問題,不是顏色有問題就是配料搭配不適合,再就是連油鹽口味上都有問題,顧客都沒提,她卻洞若觀火,明察秋毫,提出了一大堆問題。這就對程前的工作基礎產生了動搖。本來程前來這家餐廳就是經人介紹、老板面試,大廚與餐廳經理一道試廚考核合格被錄用上班的?,F在反反復復在他廚藝上找問題,不是找碴存心與他過不去嗎?
胡梅梅還跟他說了一個問題,就是有員工反映他給胡小萍打菜特別多,她每餐都吃不完。程前哭笑不得,說這也是問題啊,不是機器人,有時手抖一抖會忽多忽少,多打點少打點應該是正常的吧;再說他不會給胡小萍多打菜,現在都在減肥呢。胡梅梅說聽到反映,讓他注意點。又詭笑著問,是不是兩人在談戀愛了呀,鬧了程前一個大紅臉,連忙矢口否認,胡梅梅說談戀愛也不要緊,正常的嘛。程前反復就幾個事與她展開了辯論,她說服不了就只好上交老板。
下午老板就來與他談了,說最近集中反映程前事情比較多,問他有什么問題,思想工作家庭生活等,程前說沒有什么問題,有時感冒,有時睡過頭了,都是細節問題。老板說細節體現精神,又談了菜品的品質還要保持一致,不能時好時壞,顧客有投訴。程前覺得憋屈。
下午上晚班時他接了一個電話,說是老鄉。老鄉?程前愣怔了一下:老鄉?哪個老鄉?
電話里那人笑了,你不記得我,我記得你,我是建行營業部的老鄉,我叫王帥。
王帥?哪個王帥?
我在四川中路,為你辦過存款。
四川中路?程前還是沒想起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王帥在電話里又笑了:沒什么事!哥你知道,我們現在存款儲蓄任務很重,哥有存款可要支持老鄉哦。
哦,我沒什么錢存啊,就一點破死工資。說了這句話后程前很快想起來了:一年前,雙色球,四川中路,建行。他忽然想起什么,興趣大增:想起你是誰了!要不什么時候見面敘一敘?
見面就不用了吧,今天先打個招呼。王帥忽然有了退縮。
不不不,就今晚見一面吧。我請你敘敘,晚上消夜。我晚上八點下班,你幾點?
我六點。老鄉真不要客氣,我今天就這么一說,打個招呼,以后有時間再見吧。王帥似乎有點后悔。
不不不,難得一見,今天就見面認識一下。你住哪里?我來找你。我請客,敘談敘談。今天一天倒霉事,現在忽有這樣一件高興事,程前哪能放過,就一直堅持。
王帥大概也想拉存款,就說那就見見吧。兩人約了時間地點,王帥也將手機號告訴了他。
晚八點時,程前在離開酒店出門時遇到了也下班的胡小萍,胡小萍問回去嗎?程前說去見一老鄉,晚上消夜一下。胡小萍說見老鄉我也去。程前說太晚了恐不方便,胡小萍就說有什么不方便的,都是老鄉介紹認識一下唄,帶帶我去唄。程前遲疑了一下,兩人已經一個方向同行,他只好答應。
兩人乘地鐵轉到虹口,大約花四十分鐘到了王帥說的地點。王帥正在閑逛,打電話聯系上了就見了面??吹胶∑?,王帥問是嫂子?程前說不是,是酒店同事,老鄉。王帥向胡小萍點點頭,老鄉好老鄉好。胡小萍回說老鄉好。
三人找了一夜市排檔坐下,點了燒烤、龍蝦和啤酒。王帥與程前再次詳細互相介紹認識了,王帥大學畢業應聘到上海建行這家網點,主要做柜臺工作,儲蓄存款任務很重,以后看看兩位老鄉能不能幫幫忙。今天算我請客。程前說哪要你請客,說好了的我請你,儲蓄上的事以后好說。
三人吃吃喝喝,聊天盡興。胡小萍也陪點啤酒,聽他們兩人講話。說著說著,程前話鋒一轉,說雙色球獎金由你們發放?王帥愣了一下,說不僅僅是我們發放,而是上海福彩中心在這里,就在建行簽約開了戶,資金進出歸集管理獎金發放都由我們操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說,哦,你也是彩迷,到我們門點領獎我們才認識的。程前說,這個中獎人多,獎金多嗎?王帥說中獎人很多,獎金量還是很大的,雙色球、七樂彩、刮刮獎資金量還是很大的。程前說自己是彩迷,每月要花一千多元買彩票,沒中什么獎,都是為國家作了貢獻。王帥說畢竟中大獎人少之又少,人有個娛樂愛好也挺好,不過要量入為出,理性購彩。
程前進一步打探福利彩票情況,王帥說話謹慎,說得少了,只說存款儲蓄希望兩人幫忙,最好酒店同事也能到這里開戶,我也可以上門服務。程前說這個好說,大家老鄉之間理應幫忙。說到了收入上的問題,王帥是本科生,每月只有四五千,就羨慕說還不如程前職校的能拿七八千。胡小萍就說自己高中生只拿到三千五百塊。程前胡小萍又說到王帥前途遠大,特別是在銀行,吃著官飯,金領中產,以后會飛黃騰達的。王帥說自己還是個聘任制,現在銀行競爭激烈,淘汰率很高,不知何時能熬到個頭。程前又說到福利彩票上的事,問最近上海開出了雙色球二十注一等獎,這是巨獎啊,也會是你們辦理嗎?那人不知什么時候來兌獎,來都化裝戴面具嗎?王帥說知道雙色球開出了二十注一等獎這事,我們作為經辦單位經常關注福利彩票,有時也買一兩注,小獎怡情;又說當然是我們辦理,巨獎是到VIP室辦理,我也參與;過去人來兌獎時間不定,有時第二天就來,有時拖到一個多月快要截獎了才來;基本上都是戴面具,特別是巨獎都戴面具;幾萬幾十萬都不戴,幾百萬幾千萬都戴,上海人五百萬也不戴的,大概認為錢不是頂多的,還比不上一套房子吧。胡小萍嘖嘖嘖嘴,這么多錢怎么用?程前笑著說我也要中大獎,王帥說持之以恒,再加運氣,到時我為你理財,胡小萍趕緊說我為你服務。程前說中了大獎大家一道快活。胡小萍就連忙向程前舉杯,預祝中獎。
王帥買單要撤,說今天算認識了,后會有期。程前哪要他買單,搶著付了錢。三人互相道別。
已經十一點了,程前胡小萍一道,匆匆回返。他倆是一個方向,搭上地鐵末班車。車廂里,胡小萍酒意闌珊,依偎著程前,程前看著她,也不言語。一會兒,胡小萍說,程哥,今晚,我上你那去。酒意使程前微醺,昏昏沉沉。他看著胡小萍,摟起了她,頭點了點。胡小萍很興奮,向程前依偎得更緊了。兩人看上去像一對情侶。
下了高鐵再打出租車。到了程前的出租屋已近半夜。這房是兩個人合租的,另一個房客也是上班族,單身客,平時兩人沒有往來,互不干擾。程前胡小萍躡手躡腳進了屋子。一進房間兩人燈也不開就在暗中吻上了。程前長時間地吻著胡小萍,手伸進她的胸衣,胡小萍雙手緊緊箍住了他的脖子……翌日早上胡小萍去上班了,又為程前請了假。
……
(全文見《四川文學》2021年1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