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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代人》2021年第12期|何世平:老同學
    來源:《當代人》2021年第12期 | 何世平  2021年12月13日11:51

    在學校時,我對謝小明還真的沒什么印象。要說有印象那也是后來才有。那個時候,從鎮上的初中回家,我幾乎天天肩背著扁擔和繩索,腰里別一把砍刀路過謝小明家門口,去山里砍柴。我的心里別提有多別扭。謝小明家坐落在小鎮的中心,幾間大瓦房,白色的石灰墻,家里是水泥地面。這在當時的小鎮上絕對是上上人家。

    我砍柴路過他家的門前,只要看見他在家里我就立即轉過頭,眼看著別處。如果看見他不在家時,我就會鬼鬼祟祟朝他家里多瞄上幾眼。我隱隱約約地發現,謝小明上面有兩個哥哥,聽說是小鎮很有名氣的木匠。據說鄉里新蓋的電影院的木工活兒就出自這兩弟兄之手。謝小明下面還有一個妹妹。

    后來才知道,那個不是妹妹,原來與謝小明是雙胞胎。她還是姐姐。這位姐姐個頭兒不高,白白胖胖。謝小明也個頭兒不高,一副敦實的模樣。姐姐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叫謝小妹。

    以上不是我找人打聽的,是我平時路過他家門前陸陸續續觀察到的。我還發現我還在砍柴的時候,他在家里開的理發店不知哪天開業了。外觀倒沒怎么變化,家里的地面變成了水磨石,堂屋的墻上嵌著幾塊大大方方的玻璃鏡片??罩欣毨K,上面掛滿五顏六色的彩旗。

    依我當時的判斷,謝小明的“小明理發店”在當時的小鎮上,應該是最時尚的。謝小明的發型和穿著也跟著時尚起來。這些讓路過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發型到現在我還記得,就是像女人一樣的長發,清清爽爽地披在腦后,洋氣十足。這還不算,最洋氣的是他兩鬢的絡腮胡子,它們自由自在地長在他年輕的臉上。

    這就是小鎮青年。

    也難怪,他有一個做木匠的父親,又居住在小鎮上。哪像我,雖然與他相隔幾里,卻是不折不扣的鄉下。我的父親平時也做買賣??伤偸前研列量嗫噘崄淼腻X加倍地輸掉,然后在家里一貧如洗的情況下再去掙錢還債。父親要是不賭錢,也許我現在還在學校讀書。這樣的話我也許就不眼饞鎮上的謝小明了??晌椰F在幾乎天天要路過他家門前去十多里外的山里砍柴。早上去肚子吃得像西瓜,下午回來的路上肚子餓得像癟了的皮球。走路都覺得費勁,何況肩上還擔著幾十斤重的柴。

    一位美女跟在謝小明后面招搖過市的時候,林場的同學告訴我,那是信用社會計家的千金,叫陳靖。陳靖是非農戶口,本來是在小鎮的門市部上班,這幾年門市部的生意雖然每況愈下,但這不妨礙鄉政府的小干事們想跟陳靖交朋友??扇思谊惥钙粋€都瞧不上,唯獨看上了搞理發的謝小明。即使陳靖不與謝小明在一起也很招人眼目。她走在小鎮的青石街道上,皮鞋篤篤的聲響一路追隨,身旁跟著一只純白如雪的獅毛小狗。

    我這位林場的同學雖然也已離開學校,而且我們在學校里的關系不是太鐵,可現在我們的關系變得異常親近。原因之一,他見到我時主動喊我的名字,還主動到我家造訪。他說,我知道你自卑,現在我先到你家來串門,你以后也該到我家去串門了吧?于是,我只好硬著頭皮跟著他去了他林場的家。

    就這樣一來二往,我們變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差點忘記說名字了,他叫王剛強。謝小明雖然見到我吊兒郎當,可他見著王剛強時,卻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原因之一,可能是王剛強有正式工作吧。王剛強卻不這樣認為,自從謝小明開了理發店,他就一直沒有去其他理發店理過發,他是“小明理發店”忠實而堅定的客戶。他這樣說,也的確有道理。

    在這方面我做得不夠,自從謝小明的理發店開起來后,我有的只有眼紅,我沒有進去照顧他一回生意。不是我不想進去,也不是我出不起那個錢,實在是他目中無人。他有時候站在走廊上,我正好走在小鎮青石條鋪就的街道上,與站在走廊上的謝小明幾乎是擦肩而過??墒撬陀心莻€本事,對我視而不見。我有時腦袋發熱準備跟他打個招呼,可每每看見他那副樣子,我也只好目不斜視地注視著前方,心里卻異常糾結。

    我在想,假如王剛強此時走在街上,謝小明可否看見?這個答案但愿沒有。

    也就是在那天下午,林場在千山水庫的下面設卡,沒收我們這些在山里擔柴的男男女女身上的柴。那天被攔截的隊伍很長。林場的人說,是為了響應上級號召,維護山林。大道理說過之后就一個一個地命令,解去系著的扁擔和繩索。不愿意自己動手的林場護林隊自然有人卸下你的繩索。一看這樣,只要在他們面前,都自己解去繩索和扁擔。

    他們一大班人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也動手去解繩索和扁擔。就在這時,一只腳輕輕踩在我的手上。我抬眼打量踩住我手的人,卻見王剛強在對我眨巴眼睛。他小聲告訴我,不要動。他尾隨著隊伍去了我后面。我只好低著頭,坐在我的柴擔上等。

    待長長的隊伍只剩下一捆一捆的柴禾時,王剛強在我邊上說,你還不走,下次不要砍了。就在挑起柴禾的剎那,我看見謝小明和他的未婚妻陳靖站在離我不遠的水庫斜堤上漫不經心地朝我這邊眺望,一副看熱鬧的表情。他們身旁的白色獅毛小狗也順著主人的目光朝這邊汪汪地吠叫。

    那天我回家,村里人好奇,怎么我們去的人都空手而歸,你還擔著柴回來了?我卻沒有一點興奮,也懶得說我同學當時用腳抵住了我解繩索的手。這個村里人都知道,王剛強來我家他們都看見過。他們都纏著我要我說當時的情形。我不想說,謝小明和陳靖站在水庫斜堤的畫面就在我的腦子里,那只純白的獅毛小狗仿佛還站在眼前吠叫。我怕我一說,我的眼淚就要排山倒海地流下來。

    村里人見我不說,都繃著臉責怪我故意賣關子。真是狗頭上頂不了四兩油!我懶得反駁,他們怎么知道我心里的苦衷。

    我開始厭倦砍柴。我心里恨死了砍柴。丟人現眼。

    家里加蓋一間灶屋,父親請了一個瓦匠敖師傅來做了十來天。瓦匠師傅天天說外面的活兒比家門口的掙錢,那里天天帶口信來,真的要去了。他這么一說,父親生怕他走了,天天好菜招待,供他自己都舍不得抽的“大江”牌香煙。這種煙當時五毛一包,據說檔次非常高。

    在灶屋建好的那晚,父親才敢問他這段時間口口聲聲說的外面,到底是哪里?敖師傅說,是在界山。說這話的時候,我正站在桌邊吃飯。這個話說過沒兩天,我決意去找敖師傅。找到他,就給他打下手兒,做小工。哪怕他不給工錢,只要給我飯吃就行。這樣比去山里砍柴強好多倍。

    在家里吃過早飯,我不慌不忙走到離家只有三四里路遠的馬路上。這條馬路是條縣道。東頭通往縣城,西頭通往幾十里開外叫做丫山的偏遠鄉鎮。我知道界山,它在縣城的南邊,與皖南山區的一個鄰縣交界。我家離縣城三十里,界山離縣城也是三十里。

    我來到鋪滿石子和黃土的馬路上,看到一輛從丫山方向開往縣城的班車。我連手都沒揮一下。班車要到站才停車。

    一個站有多遠?我所在的小鎮離縣城三十里路。這其間沒有鄉鎮。有一次下大雨,我從縣城坐班車回家,指望師傅能在家后面的馬路上停一下車。我把嗓子都喊啞了,師傅只說了四個字,到站停車。喊到后來我很生氣,甚至是帶著憤怒。滿車的乘客對我投來異樣的目光。他們不理解,還沒到站,怎么就要下車?他們哪里知道,我家離小鎮有十里之遙。

    班車在我身邊款款駛過,掀起的塵埃像霧一般將我包裹其中,旋即又散了去。天上云層很厚,卻透著亮色,讓人感覺太陽馬上就要露臉。我的心情很好,假如今天找到敖師傅,我馬上央求他收下我給他做小工。我一定賣力地給他和砂漿,拎泥桶,搬磚遞磚。

    還沒走兩里路,身后傳來“嗵嗵嗵”的聲音。我扭頭見后面開來了一輛手扶拖拉機。我又回頭脧了一眼,拖拉機后面的拖斗是空的,一定是去縣城拖貨品的。當拖拉機開到我身邊時,我甩開大步轉身跑著將雙手攥住拖拉機后斗沿,右腳迅疾搭上邊上薄沿,左腳順勢越過后沿,右腳也跟著越過,這樣整個人蹲在了拖斗里。

    前面黑亮皮膚的中年駕駛員回頭看了一眼,毫無表情地轉過頭,繼續開車。蹲在拖斗里,我暗自慶幸,爬上了拖拉機,我就會省去三十里的走路之苦。

    到縣城后,走過縣城豬大腸似的街道,我從西門到達東門,才又走上去界山的沙石馬路。到界山時,已經是晌午。

    早上在家吃的是稀飯,現在已經是饑腸轆轆。我走進路邊一家小吃店,買了兩個饅頭站在那兒狼吞虎咽?;仡^對著小吃店又瞅了一眼,我還沒有吃飽,可我身上沒那么多錢。

    我只得邊走邊打聽界山糧站,那天敖師傅說,在界山糧站給公家蓋房子。只要找到敖師傅,就找到了活計。那樣我就不愁沒錢買饅頭了。

    幾乎是把界山這個小鎮走到盡頭時,才找到界山糧站。里面稀稀落落住著幾戶人家。他們有的端著碗在往嘴里扒飯。當聽說我打聽一個叫敖師傅的人時,都搖著頭表示沒見過這個人。他們說,這里公家的房子還好好的,怎么可能還蓋?我一臉茫然。

    走在回程的路上,我失望至極。

    就在這時,后面開過來一輛空著的大型拖拉機。已經是下午,兩個三十里,再加上縣城東門到西門的四五里路,我走到家不定是晚上什么時候。我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當大型拖拉機駛到我身邊時,毫不猶豫地攀上了斗沿。大型拖拉機比起手扶拖拉機,簡直就是一個龐然大物。我嘗試著邁了好幾次腿,就是邁不過斗沿,這時我發現是我體力出了問題。掛在拖斗沿上,我想下來又沒有膽量,因為大型拖拉機的拖斗離地面實在太高。

    就在這時,拖拉機停在了路邊,一臉油污的中年師傅望著已經站在地上的我,問我去哪里。我說去縣城。他說你還不趕快上去。我不相信地打量了他一眼。見他沒有惡意,便翻身爬進了拖斗。

    我到家時,已經是黃昏。父親問我今天到哪兒去了。我不敢說去了界山,我說去了趟縣城。父親說,你膽子真大,就玩到現在才回家?我顧不得父親的怒罵,就著母親端給我的熱飯,狼吞虎咽。

    謝小明走進我的店里,而且還大言不慚地喊我老同學。這讓我或多或少有些吃驚,原來過了這么多年他還認識我。

    那是2006年,他的女兒謝丹丹以全縣第九名的成績考進了縣一中。他和陳靖來縣城租房子住,陪女兒上學。這是見面后,他喊了我一聲老同學后自豪又得體地向我傳遞的消息。

    這樣的消息也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有點低三下四地問他,怎么教育的女兒。他聽了含而不答,而后又拐彎抹角地告訴我,哪天我倆喝一杯慢慢聊吧。他說這個話時,我們已經抽完了兩根香煙。

    他告訴我,為了陪女兒上學,他來縣城找了幾天營生。這些營生無一例外都限制他在工作期間抽煙喝酒。謝小明覺得這樣的限制等于是限制了他的人生。他這輩子就是為煙和酒才來到這世上,沒有了這兩樣,生不如死。到最后還是去租了一輛人力車,他現在就靠蹬人力車維持一家人的生活。說著話,他指了指停在店門口路邊的一輛黃篷的人力車。

    這時一對小情侶站在人力車邊東張西望。謝小明說,來生意了。他迅疾地來到人力車邊,很利索地與情侶談好價格,蹬著人力車融入大街上的人流。

    這一幕讓我覺得仿佛在夢里。去年王剛強夫妻也來縣城陪女兒讀書,他們來之前就在縣城買好了商品房,買了我店里不少水暖材料。在一次談起有關同學的話題時,王剛強說到了謝小明。

    王剛強說,其實謝小明的理發店之所以生存了好幾年,完全得益于他的雙胞胎姐姐謝小妹??珊髞碇x小妹出嫁了。

    謝小明非常愛喝酒,也愛抽煙。雖然他的理發手藝不錯,但他身上那濃烈的煙酒味道,一般顧客不敢近身。他們在店里等也要等著謝小妹給他們打理。謝小妹出嫁后,謝小明的理發店生意每況愈下。謝小明不管這些,有顧客時,他中午可能還顧不上喝酒。沒有顧客時,他中午就開始自斟自飲。拿他自己的話說,不吃飯可以,如果一天不喝酒,不抽兩包煙,這個日子沒法過。

    為了節省開支,陳靖先是把她從娘家帶來的獅毛小狗送給了別人。等到在女兒上幼兒園的時候,陳靖便義無反顧地加入了鎮上賣菜的隊伍。陳靖的這個舉動令鎮上人很吃驚,她卻不以為然地告訴他們,我早就想來賣菜了,早上栽樹,晚上乘涼,就是放不下那個臭架子。

    陳靖在小鎮的露天菜市賣了好長時間,沒有見過謝小明的影子。終于在一天細雨霏霏的早上,謝小明也加入了賣菜的行列。他不來真的不好意思,理發店從早到晚不見一個顧客,他除了罵人,只有來陪老婆賣菜。賣菜的伙伴們都起哄,說他們這個隊伍真了不得,連鎮上大名鼎鼎的理發師都來了,真該敲鑼打鼓慶賀一番。

    謝小明有時候酒喝高了不能起早到縣城批發菜蔬。這時候陳靖就起床,無論起風還是下雨,她都跟著鎮上賣菜的伙伴,去幾十里外的批發市場。這讓謝小明在酒醒的時候,很過意不去。他說,你那么嬌氣的一個女人,跟了我吃這么大的苦。

    陳靖抬著她那面黃肌瘦的臉望著謝小明說,我想開了,世界上沒有比賣菜再好的行當,我們再賣不好菜,不說人家笑話我們,我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望著已然是黃臉婆的陳靖,謝小明的心里被什么東西掣了一下。

    女兒謝丹丹錄取縣一中的通知書還沒有下來,謝小明就迫不及待地到縣城把房子租好。在開學前的時間里,他很快把自己來縣城的生計也找好了。

    自從得知謝小明在蹬人力車之后,只要店里閑下來,我就把眼光投到大街上,望著來來去去穿梭在大街上的人力車流。有時還真的在他們當中發現了謝小明。他目不斜視眼觀前方,多數情況下,嘴里還叼著一支在燃燒的半截香煙。

    那幾年城里人口迅速增加,鄉下的老老小小開始不顧一切地往城里擠。男人們往往把蹬人力車作為起碼而容易的謀生手段。一時間,人力車像蝗蟲一般遍布大街小巷。這樣對市容市貌,對行人安全,還有對出租車造成的沖擊不言而喻。據說出租車司機們派代表到縣政府門口陳情,要求管制人力車。

    從那之后,縣里開始把人力車分成單雙號上街。這樣好多人就面臨著壓力,一個月就上十五天街,掙錢放一邊,維持生活都成問題。

    有客戶到我的店里邊買貨品邊叫苦連天。也是,短短幾年,縣城人力車從稀少到像蝗蟲一樣在大街上游弋,就連他們自己都嫌多了。謝小明一個月總要來我的店里坐個一兩回。最近兩次來,他就抱怨人力車太多,拉客就像搶客一樣。到同樣的地方,客戶出的價低你沒辦法拉,往往你還在猶豫,后面來的車已經把人拉走了。

    限制單雙號上街,對謝小明這樣靠拉車養家糊口的主來說,也是致命。那天我在倉庫拿貨,妻子打電話讓我快點來店里。我有點不快,我又不是在倉庫玩兒,怎么催我快點?我以為是她遇到了難做的買賣,她往往這個時候就打電話叫在外的我回去。

    我匆匆從倉庫回到店里的時候,就見臉色蠟黃的陳靖端坐在店里。我正詫異,她站起身,面帶焦慮地告訴我,由于縣里這么多天限制單雙號上街,謝小明忽然想出了鬼點子,在不能整天上街的時候,他就趁中午交警和城管都休息的空隙,把人力車蹬到街上帶客。

    前幾天效果的確不錯,因為是限制單雙號,街上人力車少了一半,所以他在午時出門,到交警和城管上班那段時間收獲還真的事半功倍。今天他中午又出門,剛到路上就上了一個中年女顧客。他喜滋滋的還沒把車子蹬多遠,就被路邊忽然冒出來的幾個城管攔住了去路。他知道事情不妙,便謊稱車上的顧客是自己的親戚。城管說,是你八代都不行,今天是你上路的日子嗎?說完話,他們就把女顧客勸下車,然后就要拖走他的人力車。

    人力車是謝小明吃飯的家什,他不能讓他們拖走。于是他死死攥住車把。就這樣拉拉扯扯,他不但對城管爆了粗口,還動了拳頭打了人。城管們見他打人,一起上前,把他按倒在地后,撥了110。警察來時,謝小明還不依不饒地在罵罵咧咧。

    到了派出所,他嘴里還一刻不停地問候著那幾個城管。警察問今天是不是他人力車上路的日子,警察還問他為什么動手打人。謝小明這個時候卻突然噤若寒蟬,隨便警察怎么問話,他就是不開口。

    陳靖正在家里為丈夫著急,下午上班的時候到了,謝小明還沒有回來,一個陌生電話打給她。電話是看守所打來的,通知她謝小明態度蠻橫,在派出所拒不認錯,被拘留了。

    聽過陳靖的話,我也一頭霧水。我打聽了一下,事情到了拘留所,想馬上出來不是那么容易。我安慰了陳靖幾句,讓她放寬心,謝小明就是進了看守所也沒什么大不了。陳靖說,他打了城管。我安慰她,我剛才打聽過,他沒有把那個城管打得傷筋動骨,應該沒什么大事。

    就是沒事,你也要幫幫我,把你老同學從拘留所救出來。陳靖苦苦哀求我。這個時候我只好點頭。陳靖走后,妻子問我,你當真能幫上忙嗎?我說,我怎么知道?我來縣城天天守在店里,認識的人有限,到哪里能找到得力的人去救謝小明?妻子說,那你怎么在陳靖面前把頭點得像雞啄米,你不是在糊弄人家嗎?

    妻子的話,讓我無地自容??晌业侥睦锶フ夷軒蜕厦Φ娜四??我理解妻子的心,她對謝小明知之甚少,她是目睹了陳靖的焦急后,是女人對女人之間的那份天然的同情??墒?,我有什么辦法?在這個縣城倒是認識幾個人,可他們都不是在某個部門官居要職,怎么渡得了謝小明眼下的難關?

    那天晚上回家,我破例拿出了白酒,一個人自斟自飲。妻子見我一個人喝酒起先有點莫名其妙。我咧著嘴喝下第二口的時候,她恍然大悟地告訴我,我猜到了,你給你那位同學找到人了,他明兒個能出來了吧?我沒有理她,我竟然把自己灌得暈暈乎乎,沒有洗澡就倒在了沙發上。

    一天中午,突然接到謝小明的電話,他讓我來他出租屋一趟。我問他有什么事?他說,肯定有事,要當面說。

    我很輕易地找到了謝小明的住處。進屋時只見桌子上的鹵菜和陳靖燒的幾樣菜蔬都已經擺在小圓桌上。

    我進屋就問謝小明,有事說吧。

    謝小明說,喊你來喝酒,又怕你拉妖作怪的不來,就撒了一個謊。

    喝酒的時候我沒好意思問陳靖找我那次,他怎么出來的。謝小明卻主動告訴我,現在他每天晚上九點以后去街上拉客。這個時候城管和交警都下班了,街上的人力車很少,往往生意還不錯。

    我真的佩服他的鉆營能力,謝小明卻笑著說,你不也會鉆嗎?從鄉下鉆到縣城開了店還買了房子。想當年我在理發的時候,你還天天上山砍柴。

    我的臉都被他說紅了,我說我也只不過是瞎貓碰到死老鼠,也就是溫飽而已。

    這個時候謝小明卻話鋒一轉,說他這輩子也值得,女兒謝丹丹的成績在縣一中每次聯考都在前十名左右。眼看高考在即,他在縣城蹬人力車的日子也指日可數。正說著話,謝丹丹放學回家,吃過飯陳靖便關上房門,示意我和謝小明說話聲音小點兒,謝丹丹開始午睡。

    再次接到謝小明的電話,是他在電話里按捺不住喜悅地告訴我,謝丹丹被北京的大學錄取,中午請我喝一杯。我一口應承,這么大的喜事,我一定要去喝杯喜酒。

    這次是在謝小明出租屋不遠的一家飯館。去了才知道,謝小明今天是為謝丹丹辦慶賀酒宴。好幾桌親戚都已入坐。我出門時,幸虧妻子塞給我一沓錢,不然還真的尷尬。

    我那天也喝了不少,謝小明由于高興喝得醉眼朦朧。就在我離開的時候,謝小明拉著我的手,表情懇切地問我,老同學,想拜托你一件事,不知你愿不愿意辦?

    自那次陳靖到我店里托我找人,妻子和我一直耿耿于懷。我們都感到虧欠了謝小明和陳靖什么東西。今天這么高興的日子,說拜托我為他辦一件事,我向他保證,只要我能辦到,請放心吧。

    吐著酒氣的謝小明一本正經地告訴我,既然我拜托你,相信你肯定能辦到。

    謝小明委托我,下午也就是馬上就打電話,把住在縣城的王剛強夫婦,還有在機關上班和當老師的幾個老同學約一下,晚上他來請客。這個對我來說,還真的不是事兒,我來縣城一直都跟他們有來往。

    回到店里,我一邊打電話分享謝小明的喜悅,一邊告訴每一個人,晚上務必要到場。

    當王剛強夫婦來到店里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酒店在哪兒。我就打電話問謝小明,他在那頭兒說,酒店由我定。又來了兩位同學。我把他們帶到我平時熟悉的酒店落座。

    同學都到齊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妻子也早早關了店門,高高興興地來了。一桌子同學嘰嘰喳喳說到天都黑了,謝小明還沒有到來。我又打電話,電話響了半晌。他這次接電話時,一反常態,吞吞吐吐地告訴我,晚上家里又來了客人,這邊他就不來了。

    放下電話,妻子問我怎么回事,我把剛才謝小明的話重復了一遍。妻子的臉都灰了。一大桌子同學打趣,說平白無故地揩了我的油。

    縣城的煙草公司坐落在西南角,白天人來人往,到了晚上就顯得偏僻寂寞。人們都愛往公園和體育場去跳廣場舞鍛煉身體,沒有人來這里。其實這里的景色還真讓人心怡。除了門口適宜的廣場,還有四周環繞的松柏,顯得很莊重怡人。

    我晚上喜歡來這里散步。

    在一個秋天的晚上,煙草公司門口黑燈瞎火。忽然一個人喚我的名字。起初我以為是幻覺,待停下腳步時,發現一個人站在煙草公司的玻璃門外,上前就著燈光,才發現是謝小明。

    我莫名其妙,這么晚了他怎么一個人站在這里?謝小明告訴我他來煙草公司做保安已經一個多月。他帶我到他值班的房間,空調和床一應俱全。謝小明說在煙草公司值班兩天兩夜,就要回家休息一天一夜,人比較舒服,就是工資不高。我問多少?他說一千五百塊錢。

    謝小明遞給我一支“紅梅”煙,我不假思索地點著了。我在想,這個煙,就是在農村也很少有人吃。

    女兒考上大學后,去了哪里?我問。

    去了北京,老婆在大學食堂打雜,我到附近的工地打工。他說。

    后來謝丹丹大學畢業,去了南方發展。他和陳靖也跟了去。謝丹丹在那里待了兩年,又想回北方發展。臨回北方前,回到小鎮給他和陳靖蓋了一棟樓房。這樣他和陳靖就留了下來。謝丹丹每個月都把他們的生活費打回來,他當保安其實是打發時間。

    這之后好幾天,我沒有去煙草公司那里散步,不知為啥,我挪不開去那里的腳步。秋末的一個陰天,王剛強來店里,他告訴我,謝小明走了。我說,他不是在當保安么,又去他女兒那了?王剛強說,他死了。我一驚,他不是好好的嗎?沒多久前我還在煙草公司見過他。王剛強說,昨天才下葬。

    怎么死的?我瞪大了眼睛。

    王剛強說,保安上班不給喝酒。他回家休息時,從早上就開始喝。喝得太多,血壓上來還沒到醫院人就走了。

    何世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清明》《安徽文學》《鴨綠江》《山東文學》《滇池》《滿族文學》《當代小說》《紅豆》等雜志發表中短篇小說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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