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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山西文學》2021年第12期 | 金問漁:車站軼事(節選)
    來源:《山西文學》2021年第12期 | 金問漁  2021年12月15日06:48

    金問漁,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寫詩、寫小說。小說散見于 《中國作家》 《花城》 《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等刊。

    1

    那會兒,站長林為民極喜開會,每三天至少一次晚間例會。副站長黎強是不情愿的,但不便公開反對,不止一次偷偷對我發牢騷:晚上又要土公陪死尸了!

    我們這兒,原先從事殯葬職業給死尸挖墳埋棺材的人稱作土公,所以我一直搞不清他說的土公是指土地公公呢還是殯葬工人。開會時,林為民先是念上一段報上的社論或者重要新聞,然后聯系到我們這個車站的林林總總,激動之處,噴薄的雨露滋潤著第一二排的職工,一講就是兩個小時,下面的人心里都在罵,這個死尸沒完沒了啦。末了,他還要裝模作樣問一下臉上滿是唾沫星子的黎強,黎副站長有什么要講的嗎?黎強通常是搖搖手,偶爾站起來面向我們,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說上一句:我想講的,林站長已經講了,我壓根兒沒考慮到的,林站長也胸有丘壑提點了,大家回去睡覺前要再砸吧砸吧站長的重要講話精神,想想如何進一步提升自身素養,如何進一步對旅客溫暖如春哦!這個時候,我們這些昏昏欲睡的死尸,終于迎來了爬出棺材的曙光,一陣稀里嘩啦的掌聲后迫不及待起身,把桌椅擠得直喊疼?;丶业穆?,月明星稀,大家騎在自行車上,歪歪斜斜擰著籠頭,努力湊在一起,又把林為民詛咒了一頓。

    這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事了,現在林為民早已離開小縣城長住省城,當年罵他的職工們十之七八也退休了,林為民有時溜回老家小住幾天,退休工人偶遇退休工人,一笑泯恩仇。很不幸,我是那未退休的十之二三,而林為民每次回來,一個重要使命是與我糾纏往事。

    我后來回憶,林為民當站長的那一年半時間,心理是有點扭曲的,有了權,就變著法兒給職工不痛快,因為他自己不痛快。大約1975年的時候,他從部隊轉業回鄉,有三份工作可選,進公安局,進郵電局,進省航運公司在本地的客運站。林為民思慮再三,選擇了航運站,因為同一級工資,水上運輸企業多五角錢。十年后,他越來越悔恨,內河客運漸漸死路一條,郵電局卻因為住宅電話業務的興起一躍成為縣城里工資與福利最好的單位,再后來,公安干警的待遇水漲船高,真是氣死了他這個船上人。八十年代中期,航運站倒閉,適逢省汽車運輸公司取消建制,各地的汽車站劃歸地方管理,縣交通局就安置了一批航運站的職工到汽車站上班,林為民即為其中之一。汽車站緊挨著縣公安局辦公樓,簡直是冤家路窄,他能開心嗎?

    一開始,林為民并不是站長,我甚至覺得他有點自卑,喪家之犬嘛!想當年,汽車站也不是想進就能進的,省汽車運輸公司是托拉斯集團,壟斷了全省的公路客貨運輸,按現在的說法,屬于大型國有企業,職工人事組織關系都在地級市的分公司,縣勞動局根本插不進針潑不進水。職工的來源有兩處,一是省交通學校與省汽車技校的畢業生,二是退伍與轉業軍人,像我們車站,很多職工實打實上過戰場,副站長黎強,當年就是中越前線上生龍活虎的偵察兵,按他的說法,都死過幾回了,你林為民這種撐篙子的算個鳥!所以,當林為民突擊提拔為站長而他這個副站長原位不動時,內心的沮喪完全可以想象。

    2

    林為民的獨生女大學畢業后留在了省城工作,結婚生子后老兩口便去幫忙帶外孫,省城高樓上小小的居室,估計禁錮不了這個野豁豁的船上人。短則一月,長則兩月,林為民必然要找個借口回來一趟,其實他有啥屁事呢,就是散散心,舒展舒展四肢,然后野貓一樣潛入我的辦公室。

    很多時候我辦公室另有客人,他也不回避,自己拉開櫥柜拿出茶葉罐泡好茶,然后一屁股坐下,聽我們談工作或其他事,還見縫插針地加入進來。正經的談話基本上被他攪黃了,林為民開始霸占我的時間,他翻來覆去糾纏的就是當年那件子虛烏有的事。他從上任到免職,不過短短兩年時間,被免后,我接任站長職務,林為民想調到運管所去,運管所不要他,推托站里不放人,他來問我,我支支吾吾不便說破,他見我閃爍其詞,就信以為真了,每次都來埋怨我壞他大事?!澳憧茨憧?,同樣的工齡,我退休工資都不到他們機關退休的一半!”其實作為從企業退休的軍轉干部,他每月都有一筆不小的地方性補貼,比起純粹的企業退休工人仍是高了一大截,譬如黎強,三等功士兵身份退伍,始終是工人身份,可林為民仍憤憤不平。

    上一次,我終于忍不住了,你以為當初他們會要你這個五十來歲、職工告狀信滿天飛的燙手山芋?當年的交通局長和運管所長都退休了,我也無所顧忌了,索性講開了,你回憶一下,那些年進運管所的哪一個不是名校的本科生和碩士生?都是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你有啥優勢?圖你有群眾基礎?林為民愣住了,似乎有些猝不及防,嘴里囁嚅著,老臉漲得紅彤彤。我繼續有些惡毒地戳他的痛處,唉,你是一步走錯步步錯,當初要是選擇公安局,不僅退休福利保障無虞,以你的能力和資歷,說不一定還是從局長職位上退休的,處級副廳也不是沒可能。林為民半晌無語,茶水也不續了,訕訕走出了辦公室。那應該是今年元旦發生的事,此后疫情吃緊,封城封小區,也不清楚他是去了省城還是滯留在老家,將近一年沒見到他了。

    黎強也有一年沒聯系了,不知他的病怎樣了。我倆原住在同一個小區,他是前年退休的,初時還隔三差五見到,后來就消失了。有一次碰到他兒子小黎,說老爸搬到鄉下住了,農村現在環境整治得蠻好,爺爺的老房子還在。他說話那會兒,我心里就咯噔一下,黎強很早死了老婆,鰥夫一枚帶大了兒女,女兒大學畢業遠嫁外省,不成器的兒子上班時間跑到棋牌室賭博,原本好好的工作給弄丟了,現在也不知如何謀生,那日他還向我打聽職工百年之后股份怎么繼承,如果沒有遺囑是不是要子女均攤?估計是這個不孝子把老子擠走了。黎強退休前一年衰老得厲害,氣色很不好,退休后才下定決心去檢查,結果是腸癌,隨即動了手術。消息傳來,職工們連連嘆息,說他怎么得了“老花頭”,惡人有惡報,該長在林為民身上才對呀。怎能讓一個癌癥患者獨自生活?我后來幫他聯系了醫院里的療養病房,黎強一聽就拒絕,我又不是離休干部,怎么住得起?我說不住套間,也不住單間,住雙人間,吃醫院里的快餐也花不了幾個錢,你退休工資還是能夠應付的。電話那頭一陣沉默,然后是斷線的忙音。再后來我發動車站職工進行了一次募捐,去鄉下探望了一次,原本高高大大的人變得瘦小遲緩,幾乎認不出來,一間矮小的青磚老平房雜夾在鄰居們的樓房中,進得門去,凌亂不堪,一股閉塞之氣讓人不能呼吸,黎強見了我們竟有些手足無措,一點也不像上過戰場當過領導的人。一人住在離縣城三十多公里的農村,老房子還沒有抽水馬桶,身上掛了個糞袋,吃喝拉撒全部要自己操辦,生活質量可想而知。我問他,那你復檢、配藥怎么辦?他吭吭哧哧地說,現在公交蠻方便的,我自己乘車去人民醫院……我無語,小黎這家伙分明是讓他老子自生自滅嘛。

    疫情之下,企業一團亂麻,抓防疫抓生產忙于自救疲于奔命,那一天拿起茶葉罐,忽然想起了林為民,想起了黎強。

    3

    那些年嘲笑航運站過來的人,現在, 我們或許面臨同樣的命運,甚至更慘。幾千平方米的候車廳,小貓三四只,旅客比站務員還少;九米長的公交車上,非早晚高峰時段常常只有一位旅客,成了一個人的包車;貨運業轉型為物流業,高光時刻轉瞬即逝,現在的利潤全淪陷在難以回收的應收款中。

    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這句話是一點不錯的。我們車站從省直下放到縣里,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改制變成了混合所有制企業,紅火了十年,而如今,政府機關與國企又成了擇業的首選及第二選擇,車站與他的前任站長林為民似乎走了一條類似的曲線。

    對了,當年車站改制后不久就壯大成運輸集團了,國有股占一小部分,自然人股占一大部分,然后在運輸各個領域全面開花,除長途客運和公交外,還成立了駕培、渣土運輸、轎車維修、車輛檢測等子公司,一時風光無限日進斗金。但隨著高鐵的興起和私家車的擴張,長途客運主業每況愈下,本地產業結構的調整和市場競爭又使得附屬企業效益岌岌可危。公交這塊是有財政補貼的,其他都需自負盈虧。于是……如果說疫情前企業是慢慢走在枯葉飄零的下坡路上,那么疫情過后就是比薩斜塔上的垂直墜落了,疫情改變了許多人的出行方式,原先不想買私家車的人都轉變為有車一族,有點像最后一根稻草。經主管局和國資委同意,集團決定三次創業,而其中的核心是再次進行股改,把公司近五分之三的自然人股份從退休老職工那里收回來,增加國資股份,部分配售給目前在崗的年輕骨干。

    這是非常艱巨的任務。

    其實當初股改制訂公司章程時,草案中就有一條:自然人股東離職或退休后,股份按凈資產值回購……股代會上自然人股東齊刷刷投了反對票,如今重拾牙慧,股東代表還是這批人,能順利實施嗎?局領導拍拍我的肩膀,“辦法嘛,總是有的,不違法就行!”似乎暗示我可以采取一些極端措施。

    怎么辦?嗯,得摸摸那些扛把子和前領導的心思,領頭羊沒了,就鬧不出動靜。首先當然是林為民,改制那會兒他雖已被免職,但股份比普通員工仍多了些,電話打過去,那頭哼哼唧唧了半天,一再強調自己在省城,末了,說最近女兒女婿比較忙,一年半載脫不開身,估計股東會來不了。這個老狐貍!我暗暗罵了一句,又撥通了黎強。還沒問候,一股久違的爽朗卻先傳遞了過來,原來退伍軍人事務局知道了他的情況,協調安置在一個新近投入使用的民營養老院中,政府補貼了一塊費用,他說,剛梳理妥當,單人間哦,食宿條件很理想,還有住院醫師,正想來車站看看老同事呢!我把意思一說,黎強馬上表態,我支持,干活的小青年們沒有股份肯定不利于激發干勁,也不利于招攬人才,我服從大局,愿意退股。接下來又聊了一會,黎強說,退股決議要在股東會上通過可能比較難,企業退休的,工資都不高,這些年每年都有固定分紅,大家早已把其視作一塊補充收入了,不僅吳解理、孫建龍這幾個老刺頭要跳起來,原來一些老領導可能都有思想障礙。

    黎強口中的老領導是誰不言而喻,兩人搭檔時,林為民嫌他不挑擔子,倒扳槳做老好人,他下臺后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叫屈,說我唱紅臉還不是為了企業好,他做副站長的在背后小動作不斷又怎么能建立起領導班子的權威,讓員工樹立危機意識?真是各說各理,不好判斷。是啊,從國營改制為混合所有制企業,職工的觀念還是停留在上個世紀,股改后工資分配體系依然有濃烈的大鍋飯痕跡,這些年不管盈利多少,每年分紅也是固定的,利潤好的年頭藏起一點,不好的幾年以豐補歉,每年年末萬余元的紅利,大家已經看成了固定年終獎,除非不分它幾年……

    對,就這么干,今年過年不分紅!

    4

    不分紅了?消息剛放出去,不少退休職工就打來電話詢問,有幾天簡直轟炸機群一樣,嗡嗡嗡嗡的電話鈴聲音連綿不絕。股東嘛,主人翁的質詢怠慢不得。

    而第一個親自走上門來找領導談談的,果然就是吳解理。

    吳解理汽校畢業,卻是駕駛班里唯一沒有考出大客駕駛證的學生,到車站后分配在了檢票處,站務工作女性多,他初來乍到時不過二十歲,穿著一件不太合身的嶄新中山裝,高大魁梧,看上去有些笨拙和青澀,卻也因此顯得可愛,極受女職工們歡迎,她們解理、解理地叫,把他叫得骨頭酥酥的。站務員分早班、晚班,早班五到十一點半,晚班十一點接班后做到班次發完,周而復始,沒有其他的休息日,如果要休息,就要讓和自己對班的職工上全天班,以后償還。那時吳解理還沒女朋友,老家在鄉下,早班下了沒處可去,就混在女職工堆里幫忙,上晚班的日子早早接班,也愿意幫休息的職工頂上半天。不過時間一長,他就露出了花擦擦的本來面目,喜歡動手動腳講下流話,當然,有的中年女職工還吃他這一套。在車站,吳解理還遇上了一生的死對頭——孫建龍。

    孫建龍是那一年的退伍兵,兩人一前一后到站里后,住在了同一間寢室。二十多歲的年紀,青春荷爾蒙飛揚,兩人同時愛上了售票員張麗娟,張麗娟對孫建龍是有意的。吳解理一看急了,每天晚上睡覺前對孫建龍洗腦,張麗娟嘴饞,一天到晚吃零食;張麗娟人懶,洗個頭還要叫老娘服侍;張麗娟腿野,每天晚上都要跑出去玩……孫建龍越聽越有道理,覺得張麗娟不是那種踏踏實實過日子的女人,慢慢疏遠了她,直到有一天看見吳解理攬著張麗娟的蜂腰出現在他面前時才恍然大悟,自己被這小子算計了!同居室友臂彎里的窈窕女神回眸一笑,孫建龍的天就塌了下來。

    那個時候,不要說待客如春了,毆打辱罵旅客是三天兩頭的事。吳解理徹底墮落成站里的后進份子,甘當女職工的護花使者,打架打得最勤,他與旅客打架的時候,孫建龍常常擠過去裝作要幫忙或勸架的樣子,實則總是站在旅客一方,偷偷踹上一腳捅上一拳,有時被吳解理察覺了,就演變成了車站內部職工斗毆。孫建龍還在吳解理的茶葉罐里放過番瀉葉,總之,吳解理橫在明面上,孫建龍陰在背地里。

    車站的臟亂差終于激起了民憤,長途車駕駛員出身的老站長申請提前退休,林為民走馬上任。黎強對林為民說,管好車站隊伍其實不難,想辦法提高他們的待遇,適婚青年分不到房,中年職工拿四五十塊,他們就把氣撒在旅客身上了,所以還得向上級要求要求。林為民兩眼朝他一白,他們能解決待遇還會提拔我么?黎強一愣,很長時間不能理解,后來才漸漸明白,上級需要一個狠角色。

    這都是過去式了,現在,紅利不分,我是不是也要淪為老職工心目中的林為民?

    吳解理一進我的辦公室,我就覺得他話風完全變了,不再是以前那副胡攪蠻纏的形象,反有些拘謹和客氣。我替他沏茶,他連連擺手說,不用,不用,我坐坐就走。待捧起茶杯,嘴唇囁嚅著,想說又無法表達的樣子。我也不說話,坐在大班桌后面微笑看著他,時不時拿起茶杯輕啜一口。

    大家都在說今年不分紅了?他終于問出了口。

    我點點頭,今年疫情期間客運班車和公交車停開與減班了很長一段時間,三產企業開工也很遲,到下半年才漸漸恢復正常,幾乎沒有利潤。

    那股份能不能賣回給公司?

    這個公司章程上有規定,股東可以出售股份給別人,但需其他股東同意,如股東不同意,他們需要自己買下來,如果讓公司回購,那也需經股東大會表決。我心中竊喜,仍打著哈哈,怎么?缺錢花?

    不是,不是,我原來就一直在考慮想把自己的股份轉給麗娟,現在不能保證每年分紅,就干脆賣了,換成錢給她。

    我無語。

    我對不起她,算補償吧……吳解理又補了一句,像是說給我聽,又似自言自語。

    他與張麗娟的恩恩怨怨,車站人盡皆知,原本一個大好青年,隨著歲月流逝竟然演變成了一個痞子,工資不高,吃喝嫖賭卻樣樣沾邊,在兒子上初中的時候還搭上了一個三陪女,張麗娟知道了,堅決讓他凈身出戶,而她自己呢,離婚后心情郁悶,經常到小區旁邊的棋牌室搓麻將,竟然和一個麻將搭子相好了。盡管年過四十,張麗娟身材仍然不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那搭子是未婚青年,兩人相差了十幾歲,小伙子不顧父母強烈反對,和她扯了結婚證。幾年過去,張麗娟漸顯老態,年輕丈夫開始嫌棄她了。那個男人沒有正經工作,其實是張麗娟在養他,現在基本夜不歸宿,回家就是向張麗娟要錢,不給就打,常打得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不是眼角開花,就是臉頰紅腫,連門都出不了。張麗娟與吳解理生的兒子也大了,讀書不好,職高畢業后在一個私營企業找了份工作就搬出去了,不與吳解理搭腔,也和母親不大對付。

    又東拉西扯了幾句,吳解理告辭走了,臨走還一彎腰,來了個鞠躬。他不吵不鬧著實出乎意料,我也略有些失望,沒有激烈抗爭的企業改革似乎缺少了高潮。這世界變化還真大,上次開股東會,他一進會議室,就被一群老伙計圍著取笑,當時亂哄哄的,也沒聽到他們在說什么,坐在會議室角落的張麗娟冷冷看著他,倆人沒有任何交流。會后才知道他請了個保姆照料生活,那保姆挺年輕,模樣也不錯,老年獨居生活過得樂滋滋的,都在調侃他重返青春,這會兒怎么要為張麗娟著想了?

    5

    林為民上臺后,一天要開數張罰單,一年內個人罰單累計到十張,辭退!至少打碎了六七人的飯碗吧,還有十來個留用察看的,但他最想打發掉的兩個刺頭卻偏偏是最狡猾的人,吳解理與孫建龍的罰單到了七八張的時候就蟄伏安靜下來,直到來年清零。

    人仰馬翻的治理過程并沒有從本質上改變車站員工的戾氣,表面上侵害旅客權益的事少了,但一封封狀告林為民、狀告交通局長與運管所長的信飛向了信訪辦和縣委書記縣長的案頭,讓領導們不勝其煩,客車因機械故障屢屢“拋錨誤點”也不是林為民的罰單能夠解決的,直到引進了股份制改造,吳解理、孫建龍、張麗娟這批老員工都成了自然人股東。

    這次收回退休工人股份,吳解理那兒看來問題不大了,他還怕公司不收呢!另一個狡猾的家伙會是什么態度?可能不一定關心此事吧?孫建龍退休后不久妻子病逝,便沉迷于垂釣,不屑兒孫情,不理兄妹事,風雨無阻,吃了早餐把嘴一抹就拿了釣具出門,月亮升空才會回家,各式各樣的大魚小魚,自己不吃只送人,弄得同一幢樓里的鄰居們連家里的浴缸都放不下了。聽說在寒冬臘月,他把自己裹得外三層里三層,身邊再放個汽車電瓶,向電熱絲暖鞋供電,大雪紛飛巋然不動,這位已修煉到孤舟蓑笠翁境界的人,該不會斤斤計較于幾千股股份吧。

    那日上午一進公司,便聞得樓道里一陣濃烈的魚腥臭,莫不是孫建龍來了?拐彎,果然看見一個邋遢兮兮的人矗在我辦公室門口,不是孫建龍還會是誰?

    怎么,今天沒去釣魚?我邊開門邊問他。

    唉,好幾天沒去了,沒心思!他手一揮,似乎有點魂不守舍。

    我裝出一副好奇的神態,卻不詢問。

    坐下后,他和吳解理一樣,有些局促,我故意整理著桌上的文件與報紙,頭都沒抬。

    我聽張麗娟說,吳解理想把他的股票賣給公司?終于,沙發那頭傳來低低的聲音。

    此時,我才起身,燒水泡茶,也坐到了沙發上。

    孫建龍捧起茶杯,看了看,茶葉不錯,是明前龍井?

    放心,不是番瀉葉!我說

    他老臉一紅,咳咳咳干笑起來。

    吳解理是有這個想法,怎么,張麗娟和你談過股份的事了?她什么想法,你又是什么想法?我說。

    她嗎,如果能賣,也賣了吧,我的也一樣。頓了頓,孫建龍又問,麗娟還托我問一下,每股現在啥價格?

    股價按審計后的凈資產確定,目前估計每股10元左右吧,按法規,增值部分要繳個人所得稅。怎么?張麗娟自己不來問,還要麻煩您老親自過來?

    孫建龍一臉尷尬,訕訕地說,站里人不是都在說她被小伙子掏古井嗎?如今弄到這地步,也沒臉面過來。

    孫建龍喝了茶,索性講開了。她男人經常打他,報警也沒啥用,張麗娟要離婚,男方臭不要臉索要青春賠償費,張麗娟已經答應了。但那無賴從來都沒正經工作,張麗娟養了他這么些年,以前的積蓄都搭進去了,哪有余錢???她兄弟姐妹都嫌她丟臉,早就沒了來往,房子鐵定要留給兒子的,想來想去,只有把股票賣了,湊錢給這家伙。

    索要多少?刨掉增值稅,張麗娟的股票也就值八萬塊吧。我不禁有些八卦。

    孫建龍的臉更紅了,期期艾艾地說,我的也準備給她,哎,借她……

    我笑了起來,孫建龍臉上的老年斑也變成了紛紛揚揚的桃花瓣,不對,那笑容里還有一絲不羈和期盼。

    ……

    全文刊登在《山西文學》2021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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