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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文學》2021年第12期|楊獻平:黃土大夢(節選)
    來源:《人民文學》2021年第12期 | 楊獻平  2021年12月06日08:16

    楊獻平,河北沙河人。先后在西北和成都從軍。作品見于《天涯》《人民文學》《中國作家》等刊。主要作品有《匈奴秘史》《生死故鄉》《沙漠里的細水微光》《作為故鄉的南太行》《南太行紀事》《自然村列記》《絲路上的月光馬蹄》《歷史的鄉愁》等?,F居成都。

    黃土大夢(節選)

    楊獻平

    似乎有所隱沒,但仍舊是掩不住的。季節在北方,是一種隆重的加冕,也是莊重的覆蓋。一個從未來過的人,在火車上睜開眼睛,一色的黃——黃出了疊加與層次,滿眼的黃——黃得深入和徹底,整個世界,乃至內心和靈魂,都被這黃貫穿、俘虜了。在此之前,我只是看到過隱藏在北方和南方大地之間零星的黃土,具有強大的黏合力,與周邊的黑土、白土、焦土連在一起,相互牽扯,人們用來和煤炭取暖做飯,也用來敷房頂、刷內墻。鋪在房子里,就是土炕;抹在院子和路上,就是干結的路面,可以走車馬,皇族貴胄走,更有販夫走卒、下里巴人也走。

    而陜北的黃,是集中的黃,悲憤的黃,絕望的黃,生存的黃,戰爭的黃,沉默的黃,飛奔的黃,蒼天的黃,大黃的黃,黃天的黃,黃種人的黃,黃帝的黃,黃河的黃。黃得層層疊疊,上下齊黃。黃得豐潤, 里外冒漿。黃得萬里云淡,寸步開裂。黃得風掣電閃,笨拙巨磐。黃得刮骨鋼刀,黃得寸斷柔腸。黃得天昏地暗,黃得赤焰漫卷。黃得風頭如刀,黃得摧枯拉朽。黃得世事婉轉,黃得神鬼打戰。越是接近,步步河山之間,耳邊似乎有連綿的濤聲傳來,先是洶涌澎湃,雷聲轟隆,漸而靜默無聲,宛若處子。于此,我不由得想到不遠處的壺口瀑布,這黃色的大河,穿心過腸的絲線與彎刀,在陜北之側,壯士飛天、英雄成仙般地縱身一躍,以不復返的氣勢和風度,向下的向上,向上的向下,那一片天地的黃,頓時渾然一色、磅礴無極,黃得透亮,又混沌無極;黃得孤獨,又萬千護佑。與此相近的,當然還有偉大的黃帝陵。

    人類的每一個的祖先,都是神,而且是永恒的。古來便是。面對這一個人,我想到的第一個姿勢,是躬身和下跪。向自己的來處,也向眾生的來處。向著無際的時間,也向著派生萬物的天地。日光和空氣如此平凡而又偉大,給予我們成長與死亡的終極力量,也給予我們情感與欲望。正如耳邊忽然而起的連綿歌聲,從塬上、峁上、圪梁梁上、河溝溝里,從牧羊人的皮鞭,也從老鐵匠的火焰,從男人的心坎坎,也從女人的眼眼里,隱隱約約,又高亢嘹亮,其中有愛、有疼、有腥味,也有煙火?!跋胗H親想得我手腕腕(那個)軟,呀呼嘿;拿起個筷子我端不起個碗,呀兒呦。想親親想得我心花花兒亂,呀呼嘿,呀呼嘿;煮餃子我下了一鍋山藥(那個)蛋,呀兒呦,呀兒呦?!边@聲音,浸滿了人間的愛恨情欲,起伏跌宕的是從古至今的人類的疼痛與歡愛。還沒到延安,我的眼睛就鼓脹起來了,鼻子發酸,還有點疼痛感,眼淚似乎是黃河當中最有力量的那一股。

    似乎再沒有其他地方能夠給人以飽滿充溢的情感了,而且是先入為主、主題恢宏。這莽蒼無際的大荒原,表面奇崛、蜿蜒、瘠薄、偏遠,而內里的蘊藏、豐厚、多汁、動情、曠遠與樸素,大抵是獨一無二的,延安也只能是獨一無二的。她在每個中國人的耳膜和內心、精神和靈魂中,都是那么地大音蒼茫,寥廓無疆。我閉上眼睛,那一道道坡、一道道梁和一聲聲的低吼與呻吟,歡呼和悲愴,都在剎那間于天地之間飛騰縈繞,似乎是古今中國的歷史、現在和未來,往事中的農耕狩獵、鐵馬金戈,拖兒帶女的恓惶、王者的振臂一呼與戰斗者的彎弓長刀,盛世安居的炊煙、亂世離亂的踉蹌,在這片土地上,踩踏出了絕世的印跡及回響。

    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土腥味,盡管是五月,干裂的灰塵及其強大的氣息依舊明顯,看不見的蟲子一樣蜂擁,呼吸也有些阻隔。慢慢也覺得身體開始發脆,毛囊開始收縮。當然,其中還有一些水汽,很甜,但很硬,有些滋潤,也有些粗糙。我知道,這黃土的大地,宛若一個渾圓的大夢,每個進入其中的人,只有在絕境之中,方才會面對蒼穹群星,參悟到人生乃至整個人類的秘密,繼而校準方向,一擊而中。那水汽肯定來自穩穩凼凼而流的延河。也是一色濁黃的物體,她的每一絲流動,都牽扯了整個延安,甚至延安之外的廣大區域。水在黃土之中,也在黃土之下,是一種潤澤,也是一種殺伐。

    乘坐出租車穿城而過的時候,我驚異地發現,盡管時代的發展使得整個中國都高樓林立,機車奔走,人們的衣飾乃至居住的房屋也都流光溢彩,儼然當代世界的模樣和姿態,但黃土依舊是最本真和顯赫的存在,是一種無聲的籠罩、反射和涂抹。這種來自大地最本真的色彩,以及干結的塊壘,可以硬如鐵石,又可以軟成血液的黃土,累累山川,道道塬梁,其中充盈和鼓蕩著的,仍舊是古老的顏色及其最深刻的呈現、隱喻和擔當。

    清涼山、寶塔山、王家坪、蘭家坪,無處不高聳,無處不圣地,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不斷流散的空氣和云霓,也都與近代和當代的中國有著深刻聯系。其中的寶塔山,令我想起一個人,他被譽為八百年以來第一完人,也是詩人、政治家和軍事家。他的一句詩歌被王國維稱之為古來三大境界之一:“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边@個人便是著名的范仲淹。據說,那白色的高塔頗有神奇之處,建于唐代,其中供奉有舍利子。公元一○四一年左右,范仲淹奉命駐守延州,與契丹和金作戰。他在延州,時短而效長。一個人克己守正、奮發有為的能量,在傳統的帝國之中,無疑是巨大而且積極的。

    由范仲淹提拔和倚重的種世衡及其兄弟、兒子們,在延安之于西夏的阻擊和防守,特別是種世衡的反間計,使得李元昊損失了他的得力戰將野利剛浪棱、野利遇乞兩兄弟。種世衡構筑的青澗城,即今延安古寬城,有效地阻擋了契丹和西夏人的鐵騎。特別是他對于羌人的信義與誠懇,使得他在異族當中,也享有崇高的威信。

    范仲淹和他的部將種世衡,堪稱古代邊關防御和經略之中的典范。特別是種世衡,其世代忠誠,對屬下之關心和愛護,可謂感天動地。史書記載,凡有士卒傷病者,種世衡或是其弟種世材,再或是其兒子總會親自慰問,安排食宿和療治方劑。使得屬下將士為之甘效死命,這種強大的凝聚力,使得“種家軍”也名震一時。種世衡膝下八個兒子,皆為當世之才俊。其后人種師道更是聲名遠播。

    歷史的一個鐵律是,凡是興盛的朝代,主要是其當政者與輔政者通力合作、上下一致的結果,同時更是輔政者的人品和修養達到了“天下為公”“達則兼濟天下”的境界,才可以實現的。反之,朝代的衰敗,也是人的道德修養乃至“私心公行”的問題。面對范公曾經鎮守之地,我的內心涌現的景仰與熱愛,竟然使得自己有些榮耀的感覺。

    這種感覺,大致是與古圣人之心相通的。至于我,不過是先賢大師的子孫,之所以能夠在一些地方和時刻,覺察到他們的那種宏大心跡,當然是血脈、文化、精神和靈魂等層面的諸多因素。就像黃河和炎帝、黃帝,前者以流態化的方式,聚攏了大半個中國的山川日月、天地精華;后者用智慧歸納萬民,統御一方,并且創造了一系列的奇跡和傳奇,使得他和他們的后人綿延不絕。它們相互滋養,無時不刻地哺育著泱泱中華文明,也無所不在地鐫刻在時間和民族的內心碑面上,成為世代因襲的靈魂圖騰與精神封印。

    這兩山夾一河一城的陜北重鎮,簡短地瀏覽和穿越,我的內心當中就被突然充盈了,也突然變得蓬勃,還有一些激越與悲愴。氣候和地理環境是可以改變人的,尤其是像陜北這樣的具有鮮明地理特征和獨特氣候的地方,數千年以來的文化形成與精神勾勒,黃風的塑造和黃土的雕刻,多旱少雨,泥濘中的跋涉與峁梁溝坎,窯洞中的人間炊煙與生兒育女,風塵中的粗糲和細膩,讓我覺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渾厚、笨拙與張揚,以及隱忍的沖撞、禮節的觸發與抗擊……諸如此類,陜北,這一片自然和人的地域,歷史與現代的疊加和勾勒,引領著每一個進入其中并且在這里覺悟的人。

    在夜幕中下車,雙腳落在地上,我瞬間覺得了一種暖意。這種暖意,并不是素常的甚至高大上的那種空洞之語,而是真切地用身體接觸到了這一片皇天后土在時間和人類歷史中種種起伏跌宕的感覺。其中最可愛的,便是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以及他們創造的信天游民歌。盡管,這種酸曲、調兒并非延安獨有,寧夏、山西、甘肅等地也非常普遍,但就內容和唱腔而言,尤其是陜北信天游所表現的那種極致的人倫性情,以及對生活與熾烈之愛的渴望,毫無顧忌,甚至有些情欲至上的表達,卻是無可替代的。我在聆聽的時候,不覺得一絲淫蕩,反而有一種人性的純粹和干凈。

    相思之苦,求偶之切,在陜北民歌當中,有著刀子一般的顯現,其中有要人命的嘶喊與呻吟,也有慷慨大義與堅忍的貫徹。事實上也是如此,我們人生在世,最緊要的事情,其實就是生養,繁衍的過程,貫穿了人生大部分時光。其中的愛恨情仇,是人類生命中最生動的那一部分。

    因而,蒼茫的黃土高原,頓時變作了暖色和肉色,那種黃,只有生活在這片高地上的人們才能夠理解,并世代尊重和延續。

    滿天那個星星一顆顆明,

    有兩顆它最明那就是咱二人;

    你在你的那個圪梁梁上哥哥我在那溝,

    看中了的那個哥哥妹子你就招一招喲手。

    諸如此類,一句句,一聲聲,一字字,一行行,不掩飾,反而有一種骨子里的浪漫;不廢話,反而有著疼死人的真誠;不虛滑,反而叫人欲罷不能,柔情滿胸。

    這樣的歌聲,在我很小的時候,在書本上看到,不知道怎么著,瞬間就讓我流下了卑微而又高貴的眼淚。當時不理解,現在忽然明白,其實打動我的,是人類血脈當中那種持之久恒的本能式的情愫,它樸實無華,好像山根無意中脫落的黃土坷垃,也像是河邊深陷于淤泥的丑陋卵石。根本不需要修飾,卻總會在某一時刻,準確地命中人生命和靈魂當中最柔軟與脆弱的那一部分。

    這使我想到老子的一句話:“大音希聲”。

    這黃土高坡上的人們,怎么會有如此豐沛的情感、決絕的肝腸與剛烈的精神呢?也怎么會有如此之多的民間創作與表達,并且那么深刻、從容地世代流播與傳承呢?

    延安,無論在哪個朝代,因地理上偏遠、兇險,似乎總是邊疆的一部分。黃河咆哮而來的黃土堆積起來,使得這一片高地充滿了深厚的黃土氣息。而黃河,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犁鏵和一艘龐大土船,不停地翻耘、切割、分解、沖撞、漂移、停泊、起航,但都不動聲色。地表的隆起與崎嶇,也只是外在,而我始終覺得,陜北之地,其“隱喻”性,顯然是超越表面形狀的。黃河流經,由冰冷而漸漸發暖的濁水激浪之中,攜帶了來自大地最高處的諸多非凡信息,如龍、龍族、龍脈,游牧的血性與雄渾,積雪包含的天庭,青草和樹木之間的峭拔與孤冷,泥沙中最細碎和最有粘合力的元素,如此等等,在陜北之地“潛龍勿用”,乃至“見龍在田”“龍戰于野”“飛龍在天”。

    這種隱喻,確確如“乾卦”各個爻辭。而黃帝,特別是我站在傳說中他親手種植的巨大的柏樹下的時候,這種綿延就開始了,或許在他之前,還有一個更悠久和龐雜的部族及其民眾的存在。只是,被時間淹沒了。大地上的人群,永遠具有承接性。而黃帝和黃土高原,當然不唯陜北一地,凡是有黃土的地方,都是黃河的佳作,也是巴顏喀拉的造就。躺在延安的夜里,兩邊的黃土山上燈火明亮,群星在天幕中一如遠古時候璀璨。我聽到窗外似乎有雨聲。嘩嘩的雨,急驟而又強大,啪啪的響聲使得整個樓房都在顫抖。我關掉所有的燈光,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的延安,泱泱的延河穿橋而過,她渾濁的腰身宛若身段豐腴的女子,在這彎曲的黃土大溝里,姿態曼妙而從容,通天徹地地逶迤而去。

    日光落地,在清涼山上,有一種轟然撞響的非凡之色。中央新聞局,這是文化和思想宣傳的中樞。并不遙遠的年代,中國的紅色革命聲音,以文字和廣播的方式,從黃土的溝坎里發聲,傳向全國全世界。毛澤東說:“應該把報紙拿在自己手里,作為組織一切工作的一個武器,反映政治、軍事、經濟并且又指導政治、軍事、經濟的一個武器,組織群眾和教育群眾的一個武器?!贝笾?,他是第一個將“新聞”和“文化”稱之為武器并且使之真正發揮了 “武器”效能的人。他還強調說:“共產黨是左手拿傳單右手拿槍彈才可以打倒敵人的?!彼冀K有著堅定的目標,以及不妥協的精神。他在任何時候都是一往無前的。關于這一點,在參觀中央新聞局舊址的時候,我覺到的是一種強大的話語力量。而且,他的這些話語是成系統的,在各個領域都顯示出了威力。貫穿了整個中國,甚至影響到了全世界。他是創造的,前無古人,他所建立的“話語系統”,在任何時候都有著強大的籠罩與俘獲功效。

    羅斯·特里爾在他的《毛澤東傳》中說:“毛的真正創造性在于他把三樣東西結合在一起:槍、農民武裝和馬克思主義?!彼f的當然正確,但我覺得,毛澤東的組織與宣傳思想更其無敵,他建立了屬于自己的一套政治宣傳運作系統和模式,像他的思想,既不完全拘泥于馬克思列寧主義,又不按照蘇聯的教條主義來。他的審時度勢,他對中國的研究,特別是中國各階級的研究和分析,超出了他同時代的任何人。當然,魯迅的國民性發現和表達,可能是毛澤東所喜歡和認同的。但他絕不全部拿來,而是擇其要而用之。正如他自己所說:“射箭要看靶子,彈琴要看聽眾?!庇谖矣杏玫膱詻Q為我所用,于我無用甚至反作用的,堅決棄之不用。

    難以置信的是,當年的中國共產黨的宣傳,竟然是在狹窄逼仄的窯洞里完成的,那些新聞工作者、排版和印刷工人,幾個人甚至十幾個人擠在不足十平方米的窯洞里,卻向著全國和全世界發行報紙、播出中國共產黨的消息,以此鼓舞了千萬同胞和“同道”中的仁人志士與各路英雄。歷史總是會主動進行選擇。面對一張張圖片、一件件舊物,我幾次深呼吸,因為我從中看到了一種特別激越人心的力量。人最可怕的,不是其行為,而是其心。不是他的張牙舞爪,而是他的貫穿始終并且堅不可摧的精神意志。

    出了陳列館,站在屋檐的陰影下,我長出一口氣,點了一支香煙,吸了幾口,又走到已經熾烈的日光下,抬頭仰望著清涼山。這累累黃土、層層坡嶺,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期到四十年代中期,仿佛釋放了數千年以來的精氣和靈氣,使得一個黨,于此間絕處逢生,又瞬間崛起,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態勢,不過十三年,就轉敗為勝,從弱小到強大,而后以鯨吞和席卷之勢,“百萬雄師過大江”。這種氣勢與結果,想來在當時的世界,也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奇跡。

    而這一個偉大奇跡創造者的領導者,居然是在延安這座當時偏遠而又破舊的城鎮里,對著世界和中國做出了及時、準確的判斷,進而以書信和電報、報紙和傳單的方式,廣泛深入地發動群眾,引領和指揮愈來愈壯大的人民軍隊,從勝利走向勝利。即使在今天,也有些不可思議,而歷史卻真真切切地站在了我們面前,我們也都是其中的一分子。此外,一個更重要的事實是,盡管過去了七十多年,人類的世界已經面目更換,科學技術的發達,思想思潮的云涌,很多當年的人已經故去,但現在的中國,到處還充滿了“延安的痕跡”,依舊在毛澤東和他的戰友們一手探索和締造的“話語空間”“制度體制”“行政方式”“精神信仰”當中,不斷地跨步向前。

    去楊家嶺,涼山之間,黃土鋪路,山坡上長滿了荊棘,以棗樹、紫荊居多,緊密的茅草匍匐其中。參觀了中共六大會址以后,我特地去了毛澤東故居,還有朱德和周恩來、劉少奇、任弼時的。其內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個書架、兩個單人沙發和一張茶幾。半圓形的窯洞光線不好,即使現在進去,也有些發暗。最令人矚目的,便是那一張好像是松木桌面的書桌,還有一把硬椅子。我用手撫摸了一下桌面,還有些光滑??梢悦黠@看出,那桌面有些磨損,當然是由于手掌和紙張,還有袖口的作用。我想到了《論持久戰》《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新民主主義論》《論新階段》《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實踐論》《矛盾論》等文章,也記起了“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只有堅持統一戰線,才能堅持戰爭;只有堅持統一戰線和堅持戰爭,才能有最后勝利”?!罢l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皹寳U子里面出政權?!薄皼Q定戰爭勝負的是人,而不是物”。等等,即使現在讀來,這些話語和形勢判斷的準確性、深刻性、新鮮性也是令人驚艷不已、心生欽服。此外,還有著名的《憶秦娥·婁山關》:“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p>

    如此重要的文章,大致是毛澤東在這里寫就的。站在他的書桌前,我有些肅然。凡是創造者,總是了不起的。毛澤東的一生,似乎都在進行著前所未有的發展和創造的事業?;蛟S,他要做的,是超越一切古人的事情,而不是一個時代、一個百年。這種雄心至今仍舊為世界共睹。盡管他身體去了,靈魂和精神卻在我們的這一片土地上依舊蓬勃。而所有的圣人和偉人,都是留下了自己的非凡創造形體及其影響力的。宋人魏野有詩句曰:“圣人不私己,動為萬世則?!泵珴蓶|似乎就是這樣的一代天驕。在棗園和楊家嶺,樸素的衣著內,包裹的是一顆廓然之心;有點隨意的動作之間,伴隨的是響遏行云與喚醒萬眾的語言。

    窯洞半圓,上面尤其像地球和蒼穹。身居窯洞內的人,裝的是整個世界和人類。尤其在那個現在看起來灰白陳舊的年月里,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人之所在,似乎是神話中的某個壯闊和神奇的情境。這窯洞,也有些穴居的意味,當然也有大隱隱于野的曠然。我在想,那些從異國他鄉來到這里的人,如李德、斯諾、馬海德、史沫特萊,以及記者斯坦因、愛潑斯坦、福爾曼、武道等,面對當時的一番景象,他們為什么激情上涌?尤其在毛澤東領導的中國革命面前,他們的態度何以一致地寄予了同情和最大的希望?

    這窯洞,這窯洞之外的一切,黃土之上的事物,顯然是與發達無關的,甚至有些蕭條。但其中蘊藏的活力及其能量卻灼人面孔、攝人心魄。他們所進行的事業,用開天辟地來形容當然毫不為過。沒有經驗的模板,在當時的世界,似乎只有他們如此這般。這對于中國和世界來說都是新鮮的,具有鴻蒙之功的。由此,我想到《道德經》中的一句話:“天長,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長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睆牧硪粋€角度說,天地間長生之物,都是公而忘私的。正因其不自私,而得到了萬物的“成就”?;蛟S這樣的解釋并不符合老子這段話的本意,但我覺得這句話正好體現了中國共產黨在延安時期的生生不息、卓爾不群和節節壯大的狀態及其主要原因。

    這種精神,其實也暗合了中國古來之“達則兼濟天下”以及“為萬世開太平”之宏志大愿的。毛澤東、朱德、周恩來、任弼時、劉少奇等人的故居面積均不大,院落甚小,但內里卻是乾坤人間、萬里河山。毛澤東的故居之外,有一片茂盛的小樹林,樹林旁邊,放著幾個石墩。這樣的簡樸情境,似乎很難與家國大事聯系起來,可事實上,當年,毛澤東便是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中度過了他“指揮勝利”的十三年,直至全國大局已定,中央機關北上西柏坡。這樣的居住點,和當時的農家沒有什么區別。而毛澤東,卻在農家院落里創造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時代,并且賦予了這個時代以全新的生機與前景。

    …… ……

    (本文為節選,完整作品請閱讀《人民文學》2021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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