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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小說選刊》2021年第11期|陳繼明:奔馬圖(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1年第11期 | 陳繼明  2021年11月16日08:15

    陳繼明,男,1963年生,甘肅省甘谷縣人。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教授,廣東省作家協會副主席。曾任寧夏作家協會副主席。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一人一個天堂》《七步鎮》《平安批》《0.25秒的靜止》,中短篇小說《北京和尚》《灰漢》《陳萬水名單》《母親在世時》《空蕩蕩的正午》《蝴蝶》等。曾獲《小說選刊》獎、《中篇小說選刊》獎、《中華文學選刊》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獎、十月文學獎、華語傳媒盛典年度小說家獎等。

    責編稿簽

    城市海岸邊一處僻靜的觀橋地點,三個陌生人和一匹瞎眼老軍馬,《奔馬圖》從看橋開始,一路看向了人生與人心。那些陽光溫和的午后,與老軍馬有著半生情緣的老人、重組家庭的孩子和哭泣的女人“瘋子”不疾不徐的隨性講述,漸漸呈現出了跨越數十年和上千里的世事變遷與情感羈絆。沒有尋常小說沖突迭起的喧囂,沒有對人物動機的刻意探尋,沒有語言的無謂鋪陳,有的是在海邊散步的老馬、在城市里策馬揚鞭的少年。陳繼明在浪漫、閑散、自成一格的行文節奏中講述了復雜跌宕的人生況味,同時又于無聲處不著一字,卻盡得風流。

    —— 尚 書

    奔馬圖(節選)

    陳繼明

    身為這座城市的一個居民,我常有義務帶外地來的朋友去看橋。世界上最長的跨海大橋,連接香港、澳門、珠海三座城市。實際上,離開我家,步行十分鐘就能看見大橋。在長達三十公里的曲折的海岸線上,處處都是看橋的好地方,向東,向南,向北,任意看過去,都是橋,同一座橋。坐在始終貼近海岸線行駛的公交車上,就算閉目養神一刻鐘,也不必擔心橋會消失。它一直都跟隨著你,就像另一個你。

    “那還是大橋嗎?”

    “還是啊,怎么不是?”

    接下來就沉默了。

    公交車上,一問一答的兩個人似乎并不動心。

    一車人都是心如止水的樣子。

    我常常想不通,面對大橋的時候,人們為什么總是平平淡淡的樣子?那可是世界上最長也最有流線感的跨海大橋啊。早在我調來之前,它就開始建造,轉眼我在這座城市生活已經超過十年,前不久它終于建成通車。十幾年了,我和這座城市早就痛癢相關,我當然更希望看到人們激動萬分,大驚小怪。好在前不久我終于明白,也許正是因為大橋的存在,這座城市,我是說整個城市,才變得不慌不忙。整個城市無人匆忙。人人都生活在恰到好處的慵懶和倦怠中,隨時都在打哈欠,或剛剛打完哈欠。

    關于大橋我不能說太多了。我真正要說的,其實是一匹馬。大橋邊的一匹馬。假如是一個我認為可以不必湊熱鬧的人,我會謹慎地向對方建議,去看一匹馬?;蛘哒f,去一個有馬的地點看橋。我覺得那才是看橋的最佳位置。

    那是一匹退役的軍馬。至于馬的品種,奧登堡馬,是很晚才知道的。一開始我們只認為它是一匹過于長壽的軍馬,至少有六十歲了。

    那段時間我開始了新一輪的減肥,每天傍晚出去跑步,先開車到海邊,再沿某一段僻靜的海岸線來來回回跑兩小時,幾乎上了癮。

    某一天因為晚上有事,改在中午去跑步。那個中午好晴美,在一個小海灣,看見一匹馬,正背對著大海和大橋,在吃草。顯然不是普通的馬,身形偉岸,線條流暢,全身放松又暗含警覺,鬃毛和尾巴是黑色,前腿的兩個膝蓋也是黑色,其余部位全是白色,令整個小海灣變得有些涼爽了。臀部左側燙著一個代號:Z23。

    我知道,此處半年前還是一個小漁村,十幾戶人家擠在一起,前方海面上是村子的另一半:十幾條各種動力的漁船??墒?,某一天漁船和房屋突然消失了,海面上只剩下形單影只的大橋,房屋周圍,原本種著一些蔬菜水果的若干小空地,現在是雜草和野花的世界,幾棵高大的棕櫚樹之下是恣意生長的花花草草,茂盛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有一種令人不安的氣勢。草和花的品種大概有幾百種之多,全都奇形怪狀,有些是遠遠超出想象的模樣,像鬼才的畫家才能畫出的作品。但是,它們又像是同一個東西的很多變種。那種一致性十分隱晦,又一目了然。海風吹來,能聞到極度陌生的香味,有時甚至令人喉嚨暗痛,眼角發酸。就在兩天前,一輛黃色越野車開進草叢,停在草叢的最中央,車頭沖著東南邊的大海和大橋,一個身穿白裙子的女司機坐在車頂上,伸長雙腿,在默默哭泣——明明在哭,但無聲無息。當時我想,能用這樣一種方式哭泣,已經是天才了。不是號啕大哭,而是默默垂淚,不要任何人陪伴,而是一個人獨自哀哭,令城市和大海懷著歉意轉過頭來與她溫柔對視。那個瞬間,借著女司機的眼睛,我才發現這個小海灣真是好,向左可以看?!颂庪x大橋雖然有些遠,但剛好能看見緩緩拐彎中的大橋,有時蜿蜒在薄霧中,有時會被前方高高隆起的海浪遮住,甚至被低垂下來的大團大團的云絮罩住,恰如遠和近、虛和實、夢想和現實之間的分界線;向右可以看城市——右前方剛好是城市的主體部分,一個海灣連著一個海灣,半連半斷,連中有斷,一幅幅生動無比的城市剪影撲面而來。

    此刻越野車軋出的兩條車轍還在,老馬沖著邊緣地帶的這一條車轍,打算一路吃進去,聽見我的腳步聲,靜靜抬起頭,尖了尖耳朵。

    奇怪的是,只見馬,不見人。

    我走向巨石筑起的長堤邊,看見一個老人坐在較低處。

    “是軍馬吧?”我大聲問。

    戴著黑色漁夫帽的老人回頭看看我,沒出聲。我走下去,想和他聊幾句。在南方,在一座管理系統很完善的海濱城市,遇見一匹馬并不容易,又是一匹軍馬。我相信這個老人和這匹馬一定來歷不凡,后面一定藏著一個好故事。

    “您當過兵吧?”我又問。

    他還是不說話,不過,他搖了搖頭,秀氣的白胡子一抖一抖。我蹲在他身旁,遞給他一根煙。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接住。

    我看見那是老煙鬼才有的手指,拇指、食指和中指都是焦黃焦黃的,我對這樣的手指有親人般的好感。

    我用火機給他點著煙。

    我問:“您老今年有沒有七十?”

    他狠著聲說:“八十了!”

    他的聲音有些發飄,因為他嘴里明顯沒剩幾顆牙了。上下大概各有兩三顆牙,開口說話的時候,上面的兩顆牙不聽話地搭在下嘴唇上。

    他抽上煙,重新看著近近的海面。

    “馬呢?馬也八十了?”

    他說:“差不多,在我家就五十年了?!?/p>

    我很難相信,馬能活這么久。

    他猜出我不相信,說:“我家在火車站旁邊,一九七八年夏天,我們生產隊買了兩車皮馬,都是軍馬,多一半帶著傷,瘸腿的、瞎眼的……”

    我說:“肯定很便宜吧?!?/p>

    他說:“算是便宜,三十匹馬,三百元!”

    我說:“十元一匹!”

    他笑了笑,說:“現在的十元不多,當時的十元不算少。隔了一年,就分產到戶了,地分了,牲口也分了,瞎馬沒人要,我家要了?!?/p>

    我朝岸上仰了仰頭。

    他也向高處翻翻眼睛,露出濃濃的愛意。

    我問:“是瞎馬?”

    他說:“一只眼睛瞎了,右眼,一來就是瞎的?!?/p>

    我問:“因為瞎,沒人要?”

    他說:“瞎倒不要緊,關鍵是家伙身板大,胃口也大,太能吃,肚子是個無底洞,怎么也填不滿。生產隊驢多馬少,一家一頭驢,兩家一匹馬。瞎馬搭一塊苜蓿地,還是沒人要。我爸問,我家只要瞎馬,不要苜蓿地行不行?”

    “結果呢?同意了?”

    “瞎馬和苜蓿地都歸我家了?!?/p>

    “為啥偏偏要瞎馬?”

    “瞎馬是母馬,會下駒啊?!?/p>

    我恍然看見他眼神里有了一群馬。

    他還是看著海面,說:“瞎馬到我家后立了大功,連續下了三個騾子,個個都和娘老子一樣,身板大,力氣大,一個比一個能吃,一個比一個能干活。三個騾子我們叫大騾子、二騾子、三騾子,瞎馬帶著三個騾子去河灣里飲水的時候,三個騾子跑前跑后,把瞎馬圍在中間,腳步聲轟隆轟隆,讓全村人的飯碗都端不穩?!?/p>

    我問:“怎么都是騾子?”

    他說:“先是三個騾子,后是兩個馬駒?!?/p>

    我說:“你爸可真是聰明?!?/p>

    我可能無意中觸及了他的心事,他的聲調變了:“我爸和瞎馬是我家的兩大功臣。沒我爸就沒瞎馬,沒瞎馬就沒有我家的好日子,我家是靠瞎馬翻身的,我們弟兄好幾個,蓋新房、娶媳婦、嫁女兒、子女考學,都靠了瞎馬?!?/p>

    “就叫瞎馬,沒別的名字?”

    “在生產隊就叫瞎馬,叫習慣了?!?/p>

    這時瞎馬恰好嘶鳴一聲,高昂、英烈,只是聲音的邊沿明顯有殘破感。

    之后我和他就一同上岸了。

    瞎馬站在草叢外,側著身子斜對著我們,剛好看不見它的右眼。

    他大聲說:“喂,你喊個屁!”

    它聽懂了他的話,左前蹄打了打地面,黑色的尾巴也微微甩了甩。這時我才看清,尾巴上的毛很長,鬃毛則更長,齊齊地披在脖子一邊,兩個前腿的黑色膝蓋也是兩把長毛。全身上下就這么四處是黑色的,暗沉沉的黑色,老舊的黑色。大面積的白也稍稍泛著一些青,像白玉里有均勻的沁色,那種比較明顯的土沁。

    老人緩緩走到瞎馬身邊,瞎馬用鼻子碰碰他的肩膀,看得出它太熱了,鼻子里噴著熱氣。他摸了摸馬脖子,問:“吃飽了還是熱的?”

    瞎馬哼哼兩聲,像在撒嬌。

    老人牽著馬朝東北方向走了。馬轉身時我看全了兩只眼睛,右眼黑烏烏,像臥著一只黑鳥。我心跳怦怦,覺得同時被它的右眼所諦視。

    我愣了片刻,之后繼續跑步。

    接下來的很多天,我仍然在應該吃晚飯的時間出去跑步,每次都要經過小海灣,只是,再也未能碰見老人和瞎馬。我估計,老人總是上午或中午去小海灣放馬的,我覺得沒必要為了看見一匹馬而改變自己的跑步習慣。我這個人,是不能沒有午睡的。我便滿足于時不時想起那匹馬。略有些奇怪的是,雖然我每次想起的是剛剛見過的一匹馬,實實在在的一匹馬,但每次想起它的一瞬間,它會立即幻化,成為另外一匹馬,它的嘶鳴,它的蹄聲,它烏黑的右眼,它垂首吃草時向下有力彎曲的脖子,它面朝大海時高大的身影,都是神話里才有的樣子,極度不真切,像有些事物注定無法復原。

    在小海灣我倒是又一次遇見了那個哭泣的女子。她還是開著那輛很酷的黃色越野,這次我認出是瑪莎拉蒂,我一個同事也有同樣的一款。這次她沒哭泣,車停在草叢外,人坐在長堤邊,抽著煙,凝視著夕陽下的粼粼海面。

    她回頭,對我微微一笑。

    我說:“前幾天在這兒見過你?!?/p>

    她問:“我哭的那天?”

    我說:“是呀,你可真會哭!”

    她撇撇嘴,說:“其實沒什么大事,就是突然想哭?!?/p>

    我問:“今天呢,怎么不哭了?”

    她說:“很多事情,尤其是那些最牛叉的創意,只有可能出現一次,再來一次就沒意思了。再也找不到更牛叉的哭泣方式了?!?/p>

    我禁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她說:“你每天都在這兒跑步!”

    我問:“你怎么知道?”

    她說:“我家在淇澳島,這一帶是我的勢力范圍?!?/p>

    我們都看向東北邊的淇澳島。

    隨后我繼續跑步,跑向城市那邊。

    又隔了一天,又是因為晚上有事,我提前在中午跑步。果然,在小海灣又碰見了老人和他的瞎馬。這一次還有老人的孫子,中學生小可。小可在淇澳島上一所貴族學校讀書,午休時間偷偷溜出來和爺爺見面,順便騎騎馬。

    小可留著中分的頭,小圓臉,厚嘴唇,臉色偏黑,眼神里有稚氣,也有老成。下面的故事大部分是小可告訴我的。他看上去很靦腆,怕說話,實際上卻恰恰相反,有強烈的傾訴欲望,會主動說一些我們通常稱作隱私的事情。他首先告訴我,他是如何從學校溜出來的:先從校園里爬上一棵荔枝樹,再跳到校園外的一棵芒果樹上,然后騎著共享單車越過淇澳大橋,來到小海灣。他還主動講了他的爸爸和媽媽。

    他說:“我爸爸是個花心大蘿卜。平均三年換一個女人。我五歲那年,爸爸和媽媽吵了一架,媽媽跑了,再也沒回來。聽說媽媽就在這座城市,但她從來都沒有聯系我,我也沒有聯系她,我想如今的我要是想辦法,肯定能找到她。一次在公交車上好像碰見了她。但我不敢肯定是不是她,也沒膽量和她說話,怕認錯人,或許還有說不清的原因。其實我經常認錯人,在這座城市里,我覺得每一個女人都像我媽媽。我總能輕易發現,一個女人身上的某一部分特別像我媽媽,走路的樣子,看人的樣子,笑的樣子,哭的樣子。大街上隨便一個女人身上,都有我媽媽的一兩個特點。哪怕在一個同班女生身上,我也能找出和我媽像的地方??匆娙魏我粋€相似點,我都忍不住想喊一聲媽媽?!?/p>

    ……未完待續

    本文刊載于《小說選刊》2021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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