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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代》2021年第6期|馮驥才:多瑙河峽谷(中篇小說 節選)
    來源:《當代》2021年第6期 | 馮驥才  2021年11月16日08:50

    導讀:

    馮驥才新作二題,叩問人生,探究命運。多瑙河峽谷邊,東方逝者沉默無語的碑石;郊外枯井下,瀕臨絕境之際傾訴的隱秘,引領我們一同思考:什么樣的生活才經得起追問?

    多瑙河峽谷(節選)

    文/馮驥才

    ......

    凌晨五時我就離開維也納,前往多瑙河峽谷。

    昨天夜里小彭來電話,問我是不是初來維也納,想看哪里,去沒去過戒指路、皇宮、美泉宮、施特勞斯公園以及美術史博物館等等。我說這幾天會議閑暇時,抓緊時間,把這些地方都跑過來了。我叫他推薦一個地方,保證我看了之后永遠難忘。說實話,我也是想去一個特別吸引人的地方,好散一散心。他說那就去瓦豪河谷吧。那里是多瑙河流經奧地利一段“天堂般”的地方,是世界遺產。只是這地方離著維也納三百多里,去玩一趟,來回需要一整天的時間。我說我就拿出這次赴奧行程的最后一天吧,只是傍晚前要趕回來,我看好皇宮后的一家古董店里的一個石雕的小天使,雕工十分精美,早期巴洛克風格,局部有貼金,難得的古代宗教建筑的裝飾構件,我想把它買回去,放在我書桌對面的條案上。我對東西方的建筑雕塑都很癡迷。

    小彭說:“那咱盡量早一點出發,我帶上牛奶面包,早餐在車上吃?!?/p>

    這主意好。

    清晨五點我鉆進汽車時,車子在外邊擱了一夜,車廂里還挺涼呢??墒沁@并不能叫我清醒起來,昨天一夜我時睡時醒,現在精神和身子都很乏,眼皮打架,待吃了東西,加上車子搖搖晃晃便很快睡著了。

    我從來沒有在汽車里睡這么長一覺。我在小彭的呼叫聲中醒來。只聽他叫著:“您要再睡可就回維也納了!”

    我睜開眼睛,外邊的世界在左右兩邊的車窗上。啊,我在天國里?

    高山、叢林、深谷、煙嵐、白云、花原、葡萄園、山村、古堡,然后是翠綠、幽藍、雪白、銀灰、墨黑、赤黃、紅棕以及花的奪目的五彩,這些風景這些色彩在車窗上相互交換然后五彩繽紛地掠過。不斷地有一個不可思議的神奇的景象出現,隨即又被另一個無限美妙的風景代替;左邊車窗上的美景還沒看清,右邊車窗上的奇景已經飛馳而過。這些只在兒時的童話書里見過的圖畫,現在變成了真實的情景而我竟然身在其中了。

    當我們的車子行駛在谷底,我發現多瑙河的河水竟如此豐沛、明亮、急速、幽藍;河中溢滿河水,河面與河岸同在一個水平線上,我從未見過哪條江河這樣與人親近——它就像在我的車窗上流淌。

    小彭幾次想問我的感受,見我目瞪口呆,不停地發出感嘆,他得意地笑了。

    能從客人的驚喜中感到自豪的,一定是主人。小彭已經完全融入了奧地利。他不避諱自己已加入了奧籍。這個機靈、干練、黃頭發、小個子的司機兼地接是湖南湘中人,早在九十年代初就來到這個國家,他和那個時代許多年輕人一樣,沒有專業向往,只想出國闖蕩,渾身有發燙的一股勁兒。到奧地利的最初幾年,他在中國餐館里天天一連六七個小時洗盤子,在商店瞪大眼睛售貨,開車長途跋涉去運輸,干的全是賣力氣賺錢糊口的苦差事。自從九十年代末中國人有了多余的錢,出國游玩的人愈來愈多。旅游業成了熱門生意。中國人在外邊語言不行,旅游要靠中國導游;而對于跑到海外謀生的人,干旅游和干中餐館這兩樣是最容易的,而且可以馬上拿到現錢。小彭說,干中餐館需要店面,還要買菜做飯,照應客人,很瑣碎。干旅游只一輛車就夠了,而且天天內容不一樣,還能借機玩遍四方。他天性喜歡玩,干這種事玩玩樂樂,見多識廣,還賺錢,最多付出一點奔波之苦,他年輕不在乎?,F在他不單成了跑遍奧地利的“第一游客”,而且跑出來房子、老婆和家,天天都有收入,口袋里總有不少的錢。

    我說:“現在旅游市場這么好,你稱得上得風得水。但只有一樣你要注意,必須保住身體,關鍵是開車要小心?!?/p>

    沒料到他回答說:“您這話千真萬確。前些年喬先生報社有位能人,非常能干,大家都看好他。正干得風風火火,可是出了一件事,身體完了,結果全完了?!彼A艘幌?,問我,“您昨天在喬先生家見到這個人了嗎?”

    我不想和他談曉初,打岔說:“什么人?”

    小彭說:“這人叫江曉初。他不會與生人見面的。他叫人打斷了腿,還打壞了半張臉。據說他平時都是側身坐著,用半邊好臉對著人。聽說他那邊連耳朵都沒有了。有人看過他那半張臉,嚇死人!”

    ……

    這樣一來,我的多瑙河峽谷的游賞就不再純粹了。我的眼前不斷涌現出的人間破碎的景象,我的心彌漫著人生中的渾渾噩噩。我的心仿佛聽見這些悲劇主人公們的嘶叫。十年來,在這件事上,我好像一直被裹挾在各種謎團中間找不到出口,總憋在一條令人窒息的死胡同里。今天,真相更叫我絕望!于是,眼前充滿大自然性靈的山光水色對于我已然沒有多少感覺了,任何美麗的事物都與我無關。

    小彭說:“我們聊得太多了,好幾個特別好看的地方都錯過去了。您右邊,河對岸那一片

    紅色建筑是梅爾克修道院,是世界文化遺產,世界上最著名的巴洛克風格的教堂。您不想過去看看嗎?來回要兩個小時,但非常值得一看?!?/p>

    此刻我們在這邊一座山上,透過車窗俯瞰,梅爾克半隱在一片層層叢林簇擁的郁郁蔥蔥的山巒之間,整座修道院太壯觀了。宏大、華美又繁復。當我們的車子隨著山路而下駛入深谷時,它漸漸轉向群山的那一邊,然后遠遠的,像停在多瑙河那一邊一艘暗紅色豪華的巨輪。然而,不知為什么,我此時竟然失去過去看一看這座經典的巴洛克建筑的興致。我說:“我還要在傍晚前趕回維也納呢,下次吧,留點遺憾會更叫我想著再來?!?/p>

    “那我帶你去近處另一地方。今天的旅行總得在一高潮中結束,就像交響樂?!毙∨碚f。

    在維也納待長了的人都懂得音樂了。

    車子在一個高高的山坡前停下。我們下車順著一道臺階往上爬。這里的一部分臺階是從巖石上鑿出來的,高矮不一,登起來挺吃力。用了不少時間,我們站在一堵石墻前,中間一個門洞,沒有門。右上邊是一座巍峨的灰色的古堡,它一定歷時久遠,經歷過無數次金戈鐵馬和烈火烽煙,早已荒廢成廢墟;一片散落的斷壁殘垣,與荒木野林混雜一起,無聲地散發著一種歷史沉寂之后的荒涼感。待穿過門洞,竟別有洞天。一瞬間,我有一種穿越時光隧道般的驚奇,眼睛和心頭同時一亮;我看到了一個超小的山城。它令我更驚奇的是,古老,古老,古老,卻又充滿著生活的光鮮!

    一條碎石板拼成的小路,從我腳下蜿蜒向前,伸向一片簡樸的老房子的深處;與這些歪歪扭扭、模樣笨拙、式樣各異的村舍混在一起的,是繁盛的林木與艷麗的花叢。有的花爬滿門洞的四周,幾乎要將這門洞吞沒;有的花從院內噴涌上來,翻越過墻,如同彩色的瀑布。我欣賞沿街石墻上隔不遠就有一個一米大小的洞穴。小彭告訴我,這是古代放油燈的地方,如同現在的路燈;如今有路燈了,人們就在這里放上一盆花。從這些花盆的造型和所選鮮花的品種看,我十分欣賞這里山民審美的眼光。

    過去我對歐洲建筑的關注,多是歷史建筑、宗教建筑和城市建筑,多是學院派的角度,很少去傾注這些村落民居,但在這里,我感到我的知識用不上,還感到歷史和文明都在嘲笑我的無知?,F在剩給我的,只有癡迷和神往了。叫我奇怪的是,這里的山民是怎么能叫歷史活著的?是人為刻意的?是自然而然的?還是一種傳統的精神或精神的傳統?

    我發現街上沒有電線。

    我還發現大門上沒有鎖。

    我看到一個俊俏的女子遠遠走來。她金色的頭發梳在頭頂上,隨便一挽;雪白的衣衫外邊套著一條寬松的棕色的連衣裙,手里拿一個很大的鐵環,環上一串老式的大鑰匙,走路時一踮,手里的鑰匙串便“嘩”地一響。她耳朵戴著白色的靈巧的小耳機,還挺時髦呢。但一看就知道不是旅客,而是原住民。她走到街角,扭身走到一個拱形的大木門前站住,從手里的鐵環中找到一把長柄的大號的鑰匙插入鎖孔中,“嘎嘎”一擰,把門打開。這當兒我們正好從這門前走過,扭臉一看,室內好似放滿古董,古樸又厚重,這是對游客開放的,還是他們自己生活的居所?小彭笑著說,這里家家戶戶都是這樣。

    一只白鸛站在屋頂的煙囪上向遠處張望;二樓上一個劇院包廂似的陽臺,一個老婦人用藤條拍打著晾曬的棉被;街邊石臺階上,半瓶葡萄酒扔在那里;這時,從前邊忽然飛來一只紅肚皮的小鳥兒,它居然一下站在我的肩頭上;我的吃驚嚇了它一跳,它一揚翅膀飄然而去。

    這時,此地的一種東西,一種活生生的精靈吧,自然而然地把我感動了。我在其他地方,還有過同樣的感受?

    于是,剛剛一直纏繞在我腦袋里那些悲涼、那些無解的煩惱,不知不覺不見了。神奇的瓦豪河谷把我擁抱起來。

    我跟隨小彭走進一座山村的小教堂。

    教堂是西方古代村落的中心,就像中國村落的中心是廟宇。我喜歡這座教堂以天藍色和白色為外墻的顏色。它在綠幽幽的河谷里分外明亮分外純潔;當多瑙河緩緩流動時,它的倒影像一塊也在緩緩流動卻不會流走的白云。我還喜歡這種鄉村小教堂特有的一種單純而虔敬的氣質。它沒有那些身負盛名的大教堂的豪貴與威嚴,只有小百姓們的至誠至信與一往情深。教堂里有一幅十九世紀描繪關于天主的降生的油畫《基督誕生》,這個原本莊嚴而神圣的題材被當時紅極一時的彼德邁耶的畫家們描繪得像一幅世俗生活的溫馨寫照。它給小教堂平添了一種親和又溫暖的氣息。我想在教堂長長的木凳上坐一坐,小彭把我拉起來,好像下邊還有什么更好的事情等著我。果然,在教堂后邊下臨河谷的一塊高地上,我體驗到了一種絕美的震撼——多瑙河從遠處山影重重的蔚藍色的深谷里無聲地流淌而來,它在河谷口轉折處扭轉過身,靜靜的河水陡然變得激流洶涌,從我們的腳下流過,然后奔瀉而去,消失在身后峽谷深濃的綠色里。就在它轉折處,剛好日光下徹,波峰的反光強烈刺眼,波谷的陰影漆黑如墨。兩岸的風物仿佛被這條大河激情的感染,一擁而來,參與了這天地間美的創造。于是,重重疊疊的森林騰起形態萬千的云煙,五彩繽紛的山花野卉肆意地散放著芬芳。大自然也懂得像藝術家那樣用美去征服世界、征服人心嗎?

    我相信世界上如此至美的風景是絕無僅有了,若要再見,只有再來。

    我頻頻拍照給它留影,并叫小彭幫我拍照留念。

    我叫小彭把我身后遠處斑斕的花影一起攝入鏡頭。小彭說,那是墓地。西方人喜歡把過世的人安葬在教堂后邊的墓地里,據說那里是距離上帝最近的地方。

    我說:“還用到天上去尋找,這里的大自然就是人間的天堂了?!?/p>

    小彭忽然說:“我想起來,您說這話,江曉初也說過。他剛來奧地利時,我陪喬總和他到這里玩,他傻了。他還說他將來死了,就埋在這里?!?/p>

    我聽了,半天說不出話來,而且再沒了游興,也沒了感覺,或者說感覺變得異樣。曉初那個側身坐著的黑黑的雕塑般的形象又出現在我眼前。我說我想趕緊離開這里回維也納,小彭不知道我的心理,于是我們回到村口,上了車。

    ......

    (全文見《當代》2021年6期)

    【馮驥才,浙江寧波人,1942年生于天津,中國當代作家、畫家和文化學者。作品題材廣泛,形式多樣,已出版各種作品集二百余種。代表作《??!》《雕花煙斗》《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神鞭》《三寸金蓮》《珍珠鳥》《一百個人的十年》《俗世奇人》等。作品被譯成英、法、德、意、日、俄、荷、西、韓、越等十余種文字,在海外出版各種譯本四十余種?!?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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