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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百家》2021年第10期丨喬洪濤:湖邊書
    來源:《散文百家》2021年第10期丨 | 喬洪濤  2021年11月05日08:39

    生長的湖

    七月盛夏的湖已與四月的春水大不相同。

    耕湖之后,湖水一天天漲起來,綠起來。水藻從湖底云一樣騰空而起,叢林一般在水平面下蔓延,這真是奇怪的植物——一生都生長在水里,長久的浸泡并不能腐爛它的根;葉子也不伸出水面吸收陽光,但卻是那樣的綠。它有點像海洋里的珊瑚,但蔓延的速度比珊瑚能快上一萬倍。它的葉子成波浪形,葉邊有鋸齒形的刺,與海帶應該是一個類別,但它不需要鹽分。在淺水的湖底,最多的就是這種水藻,多到能把半個湖塞滿,那真是一個美妙的世界。我見到過潛水員沉潛后拍出的湖底景象,像一片葳蕤的森林。魚蝦們最喜歡這樣的環境,它們穿梭在水藻中,旅行、散步、戀愛、排卵、養育后代。直到六月的一場大雨降臨,湖邊泥地上的植物長得一人多高了,它們的倒影與湖水里的水藻交織在一起,水和天也連接在一起,就成了一個更為美妙的世界。有些少年魚就分辨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了,它們會在空氣沉悶的傍晚時分躍起來,從水中跳到天上,又從天上跌進水中。薄薄的參條魚最耐不住寂寞,常把白色的肚皮翻轉過來,讓陽光照射成一道閃電。鯉魚也很雀躍,但很少能飛起來一它們習慣于在水藻中快速擺動身體,黑色的脊背在水面像一群游動的水蟲,而迅速彈跳的擺尾,讓人看得怦怦心跳。

    如果說,四月、五月的云蒙湖就像一個少年,青春的他呈現給我們的是骨骼的形狀一一瘦高的身材,修長的手指,半裸上身露出的清晰可辨的肋骨,以及青澀的面容。等六月的那場荒野暴雨傾倒下來,那湖水一夜之間就變得豐腴起來一

    水漲得很快,湖畔的草地已經淹沒了大半。瘦瘠的曲線向四周擴展,大腿粗壯 起來,胳膊有了肱二頭肌 ,手掌變得寬厚,瘦削的屁股也肥碩起來。二十多年前,我 到鎮上讀初中。剛去的時候幾乎是全班最矮小的一個,三年的時間,我個頭躥高了二十公分,飯量增加了一倍。嗓子變粗了,說話開始甕聲甕氣,看見女同學開始臉紅,并且不由自主地會瞄向她們的胸部和大腿。夜晚也開始不安分起來,從未有過的失眠讓我輾轉反側,一遍一遍地想那個女孩子的笑。那姑娘也和我一樣,剛人學時一點也不起眼,她分在鄰班。怎么一轉眼,她就高挑玉立像極了一株海棠呢?怎么一轉身,她就胸脯鼓鼓,臉上從早到晚 有一層粉紅色的云霓呢?

    我看到了一座湖是如何成長起來的,是如何從懵懂的少年變成一個青年的。春天的時候,我們騎車到湖邊采野花,碧綠的草灘上,星星點點的小花朵點綴得斑斕炫目。我們在草地上打滾,青草的味道能醉倒每一個人。那一片柳樹枝繁葉茂,數不清的柳條兒搖曳成"s"形狀,成萬上億的綠珠子綠葉兒像簾幕一般虛虛實實??扇缃窳碌暮I,那一片柳樹像挪動了位置似的,已經佇立在水中央了,它們成了水墨畫中的"水柳"。黑色的粗壯的枝丫就貼在水面上,翠鳥在枝頭鳴叫,夏蟬緊緊地抱著柳枝歌唱。一葉小船停在岸邊,我們撐船過去,從船上攀上柳樹,騎坐在繁 茂的柳葉中,也成了一只一只的小鳥。

    這才是一個湖嫵媚的模樣。

    它在不斷地變化著,冬天有冬天的樣貌,夏天有夏天的線條。捕魚的老者搖著船,每天在夕陽里回來,小小的橡樹碼頭上那根木樁,拴住了一條小舟的夢。七月的水溫驟然升高,盛夏來了。湖邊的莊稼地里,玉米高粱,深不見邊,一人多高的青紗帳隱藏了無數的生命和無數的秘密。大豆葉子毛茸茸的,肥碩的豆蟲身子一弓一弓 ,豆莢也開花了,葉子下面的細小的白花,像亮晶晶的星星。毛茸茸的小豆角已經有了雛形,這正是豆翹的年齡嗎?

    云蒙湖進人了盛夏時間。果實正在成熟,熱辣辣的太陽,熱乎乎的風 ,還有從湖面蒸騰起的熱騰騰的水汽,它們把十萬畝水面和幾十萬畝農田籠罩。六十年前,這里并沒有湖,而是一片良田。湖是開墾出來的,那時叫水庫,為的是全縣近百萬畝旱澇保收的莊稼地。那時候挖湖沒有機器,只有人工。開工的時候是一個冬天,十幾萬勞力匯聚在這里,有男人,也不乏年輕的女性。他們穿著黑色的棉襖棉褲,戴著白羊肚毛巾。那都是青春的面孔啊 ,一陣鞭炮過后,有人挖下了第一鍬泥土。那土真肥啊,肥得流油一一黑色的泥土翻騰上來,麥苗、草種、蘆根、糞便、蚯蚓…… ,連同泥土里的生物,一塊翻騰起來,陽光照射在黑紫色的泥土上,讓人眩暈。有人跪下來,親吻泥土,親吻大地。與千年前重耳拜土如出一轍,歷史的特寫重又閃現。十萬畝良田啊,祖祖輩輩深耕的土地,就這樣成了水面嗎?

    他們秋天種的糧食還在生長,他們昨天流的汗水還留有漬跡,他們的祖先一一零散的墳墓還在這里,怎么就動工了呢?"為了我們更多莊稼的旱澇保收,為了全縣人民更美好的生活,服從指揮,大干水利,建設我們自己的大水庫!同志們,干啊!"震天的號子喊起來,男人光了膀子,一鐵鍬一鐵鍬黑色的泥土撇上來,連同著時光沉淀的陶陶罐罐、腐爛的骨殖、墓碑和派壞的棺木,連同那一個丟棄的叫鐵城的村莊,村莊的城垛、土墻,各家各戶搬不走的鍋灶下的溫度和土炕上的夢,一同翻了上來。女人們也不甘示弱,獨輪車吱吱哇哇轉動起來,一趟又一趟,從朝陽到夕陽,從白霜到白雪,玉米秸垛起來的茅棚,就地壘就的鍋灶里的玉米糝,還有汗水和眼淚。最后,這些汗水和眼淚都成了湖水的一部分,都生長成湖水的靈魂和主心骨。

    從一片良田生長為一片水域,這就是 滄海桑田的現實注解么? 不舍的家園搬遷了,當年的莊稼地變成了碧波蕩漾的湖泊,一片水,蕩漾著綠和希望的湖水,湖水的倉庫里,儲藏了更多的生命、星辰和夢想。

    幾十年過去了,很多人已經不記得當年的土地的模樣。更多的人知道了湖泊的美麗。盛夏季節,雷電與暴雨會帶來更新 鮮的水、泥土與水草的種子,水與水在這里相遇,那些流經更多森林和植物的小溪匯人進來,讓湖水越發綽約豐腴,這一片土地也因了這些水變得更精氣十足、更寬博厚重。

    我知道,此時,盛夏才剛剛開始,還會有更多的水從天空趕來、會有更多的魚蝦從小河里奔來、會有更多的植物從更遙遠的山上飄來,這一片湖,還在繼續生長。就像這幾十年來,它從未停止生長、變化。那一代人,把平原變成水庫的一代人,慢慢老去,終究會成為湖泊和泥土的一部分,而這個水庫,也會慢慢在時間中褪去人工的痕跡,成長為自然的一部分,成為一個真正的湖。

    但我也相信,無論如何生長,它也不會忘記自己的前生,不會忘記曾經的歲月,不會忘記那許許多多的白天和黑夜,以及它所擁有的每一次呼吸。

    放牧云朵的人

    在湖里做一條魚,應當是幸福的。當雪花飄落湖面,冰封十萬畝大水,一條魚在深水里溫暖地游弋,呼吸,吞吐,感受到生命的恬淡,是幸福的。當暴雨如注傾瀉下來,把遙遠的另一座湖另一條河里的水搬運過來,連同那魚的氣味、呼吸、吞吐,甚至情話 ,感受到天水一體的自在,是幸福的。

    遙遠的美國空間里,梭羅借居在瓦爾登湖畔,劈柴、打樁、覆頂、結網,建造房屋、收拾漁具,把自己交給一片水,交給遠 離城市喧囂的原野和星辰,并用文字記錄日常,讓我們都與他有了相通的情感,至此,瓦爾登成了走進歷史、跨越空間的一座湖。瓦爾登,那一汪比云蒙湖小很多很 多的碧綠又深邃的水域,住進了每個人的身體,成為自然主義者身體里的一座天池。還有那個在大地上觀察生活記錄歲月的詩人葦岸,那些大地上的事情,那些簡單到可以忽略的日常,一棵樹,一片麥田,就那樣變成一個字、一行字,鐫刻進歲月的扉頁上。它們活著,水靈靈地活著,還將永遠地活下去。而這一片水,如此浩大,如此純凈,我又該如何記錄和書寫呢?

    我曾冥想這湖中到底有多少魚蝦,這水里到底有多少翡翠。但是,這怎么可以計算呢?一場大雨,就可以讓湖面擴大幾十畝幾百畝;一場盛夏的情事,就可以孕育出萬億條活躍的生命。就在七月,我駕車環湖,穿過蜿蜒的濕地,和起伏的山崗,湖風自由地吹來,魚腥味灌滿了鼻孔,我繞湖一圈,又一次丈量了它。這是一座活著的湖泊,湖邊有大片的草地,草地上有成群的低頭吃草的牛羊;湖風吹動湖水蕩漾出波紋,波紋里響起來水浪的囈語。當水變得浩瀚,視野就會變得虛幻。有幾次,我不得不停下車,重新確認環湖路的走向,確認湖的方向。湖并不規則,兩岸遙遙相望,一座一座的矮山毗鄰而生,行到山頂,下車遠看,只見碧波搖曳,水像是沒有了岸的束縛。再遠處的湖面,已經折射到天上去了。有白鷺在湖心島盤旋起落,也有野鴨子凌波微步般在水面上劃出一條水線。

    夏天的時候,詩人老四和小說家魏思孝來看湖。老四為山和水寫下了組詩。那一個下午,我們本來約著談談文學,可在一個湖面前、一片水面前,誰也沒有了開口說文學的興趣。在一座湖前沉默、發呆,都不是丟人的事。那一刻,時間在湖邊停頓了,我們三人仿若成了歷史中的人。但盛夏的湖和天氣一樣多變,熱風一轉,一絲涼氣吹來,接著湖面上有雷聲滾過,一大塊一大塊的黑云從對面涌過來,很快把天空壓得很低??諝庾兊美滟饋?順著湖面吹過來的風,很大。雨緊跟著也來了。我們在湖邊驛站的觀鳥臺上避雨,那是一處三層樓高的建筑,登上頂層,偌大的玻 璃正對著湖面。萬千條砸落的雨箭射向湖面,像是張藝謀《英雄》中攻城齊發的鋪天 蓋地的箭矢。那真是壯闊的場面,天黑得 宛如傍晚,大風裹挾暴雨劈頭蓋臉,風雨從兩側敞著的露臺刮進來,我們的衣服全濕了。

    "太爽了。"雖然內心有一些恐懼,但我們忍不住哈哈大笑。這幾乎是從來沒有遇到過的自然的饋贈,就這樣在一座湖邊,在七月的下午,變成了現實。

    "快看,那些魚,飛起來了!"魏思孝指著湖面喊。

    果然,大雨落水的瞬間,有魚順著雨柱飛出來。它們順著往上彈跳,像運動會上的跳高運動員。

    "湖沸騰了!多么盛大的節日,原野的盛宴!"老四喊。

    真是一場盛宴,哪怕是遠方而來的

    水。它以這種方式從天而降,覆蓋一座湖。觀鳥臺一樓有一個牧羊人,他也進來避雨。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一群白色的山羊和綿羊。那些羊"咤咤"地叫著,它們像人一樣在驛站里面隔著窗戶向外觀看。剛才它們吃草的草地已經覆蓋在一片白色的水汽中,一艘擱淺的破舊木船 ,任憑雨水沖刷。船倒扣著,船底朝天。大雨珠落在上面,發出嘛里啪啦的聲響。幾只野鴨子蜷 縮在木船下,時而發出嘎嘎的幾聲叫喊。

    盛夏的湖水瞬間漲起來,從湖邊田野流出來的小溪紛紛匯人其中。那些水很渾濁,帶著泥沙,"到處是粗壯的雜草和礫石/一棵樹,不知在高處思想什么/藍尾鳥在樹冠中回憶著/天空因凝視得太久/一會兒就下起了雨/彗星在山上閃耀/風戴著王冠/更遠處的白色輕煙/緩緩的/像一只傷心回家的動物"(江非詩句)。一群羊,如此潔白,在七月的湖畔,與戴斗笠的牧羊人、寫詩的老四和寫小說的魏思孝一起,讓我陷人了沉思。

    前不久,因為一次遠行,我得以有一次從天上看水的經歷。飛機即將降落的時候,從這一片山區低低飛過。我在舷窗邊坐著,低頭一看,白茫茫一片水就在腳下。

    啊,云蒙湖!

    十萬畝湖面從天上看并不顯得闊大,在青茫茫的群山之中,仿若一面鏡子。飛得太低了,機身飄飄搖搖,像一只大風箏,那水仿佛觸手可及。在水面的周圍,是并不規則的碧綠的鑲邊,七月的綠茵,仿佛 深邃的藍天。

    好多云。一堆,一堆;一片,一片。白色的云朵,像棉花垛,又像冬天大地儲留的雪堆。它們移動著,變幻著,在天與湖之間。哦,那不是云,那是灑滿河灘的羊群。

    和飛機高飛時看到的云層一樣,我看到了湖邊的羊群。那些放牧羊群的人,看不清晰,但我知道,他們一定也像地上的 云朵一樣,和云在一起,和大地在一起,和十萬畝湖水在一起。

    我還忍不住在想,正如我從天上看到它們,那些水中的魚蝦、水藻和湖畔的草木、蟲子,它們抬頭看天,是不是也可以看 到天上的云朵?是不是也會猜想一個在天空放牧云朵的人?

    魚的斷章

    水生魚。

    水是魚的空氣,是魚的天;也是魚的造物主。這與女媧造人不同。女媧是雕塑家,捏出了人的形狀,又以樹枝甩泥成類。然后,她抽身而退,留下無數各懷鬼胎的 生命在跌宕起伏的命途中奔波。水不是這 樣,它孕育了魚蝦一哪怕就是一汪雨水,數日之后,時間就會給它生命。這些水汪里我見得最多的是草魚和卿魚,它們真 是生存高手啊,仿佛從天而降,變魔術般 就出現了。古人說:"草生魚。"腐爛的草木,誕生生命。從潰爛死亡開始,遇水則活,生命以另一種形態產生。這真讓人迷惑,誰能看得透造物主的神奇?這些魚到底是從哪里來的?我還見過天上下雨落魚的情景,居然還都是些大魚,暴雨中嘛里啪啦砸在院子里,活蹦亂跳。不知道在魚界是不是也有這樣的穿越術,抑或是"無中生有"的巫術。

    水孕育了魚,魚卻不離開它一一水成為魚的日常,成為空氣。魚有腮。多么美妙的詞語命名。腮。月是肉的縮寫,也是月亮的化身?思呢?吞吐著水,空氣在水里,水在腮里。魚界有沒有酒?魚會不會喝醉?魚界有沒有詩魚?會不會寫詩?海洋里的座頭鯨,碩大的存在,優雅的身體,不緩不慢地吞吐一次,就可以噴成一道瀑布。水花四濺,像開出的一朵花。真美。我喜歡鯨魚,喜歡大象,喜歡一切體態龐大的動物一一它們像尊者,不急躁,不炫技,拙笨是一種大境界。記得好多年前有一個劍戟鯨千里尋親的故事,那是一個讓人感動、落淚的故事。那么大的魚,情感那么充沛,也有"心",不知道它會不會哭。淚水淹沒在海水里,我們看不到而已?!跺羞b游》中北海的鯤魚,"不知其幾千里也",真大啊!"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好大 一條魚啊,莊子真是大文學家,否則,咋能有這樣的想象力?那只鳥也夠大的,"垂天 之云",大到只能用譬喻來描摹了,誰見過?

    大魚,大鳥,大象……太陽。太陽也是大的,太是比大還大的大。美國有一部電影《金剛》,主角是一個巨大的猩猩 ,跨越科目的戀愛,故事凄楚,那么龐大的動物,愛上的是一個小小的人類的姑娘。姑娘芳心暗許,也愛著它一一它太大了,大到有爆棚的安全感,大到超越了類別的愛油然誕生。這個電影的構思真的夠大膽,這種"大"突破了人的想象,就像莊子說的那條魚、那只鳥,大到讓人吃驚之后會愛上它。"君王棄北海,掃地借長鯨。"李白也是大的,大人物。他寫的詩也是大的,"白發三 千丈""疑是銀河落九天""黃河之水天上 來"……李白是第二個莊子。過了幾百年,上蒼賜給了我們一個李白與莊子呼應,否則,莊子會太寂寞了,而人就會太功利現實了。"他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李白 就是一條大魚,一只大鳥。他在文學的天空飛翔,他就是文學大山上的"金剛"。

    在海洋展示館,我看到玻璃體內游弋的魚。它們千姿百態,千魚千面。小的成群,大的獨處。也有鯨魚,但都是小小的。鯨魚小了就沒意思了。但大魚屬于海洋,怎么可以屬于玻璃窗呢?君子不器。更不會在壁柜上展覽它們性感的擺尾和自在的游弋—人類會嫉妒的。人人都有一顆嫉妒的心啊,怎么會允許魚比人類自由?

    大魚讓人興奮。這幾乎是一條鐵律。別說大魚了,水中的小魚,就讓人興奮不已??纯茨切┫矚g垂釣的人就知道了,哪 怕只能釣上一條小魚,一條活蹦亂跳的小魚,也值得他們付出白天與黑夜的大把時光,甚至生命。多少垂釣的人為了撈魚葬 身河底?但死亡也不能阻擋他們對魚的熱愛。一條魚,可以讓生活讓生命瞬間活躍起來。垂釣的樂趣更多是在見到魚的那一刻吧?很多人收網之后,還會把魚重新放回水中,他們疼愛魚,只在乎那個相遇的過程。撒網的人,下網的人,捕魚者,一生與魚打交道,定不會寂寞。爆網帶來的驚喜,可以瞬間讓如死灰的生活像火山一樣噴發。

    魚者,欲也。幸虧生活還有魚,這才讓生命之泉葆有了噴涌的活力。

    十萬畝云蒙湖里,能有多少魚呢?這一定是個秘密。湖不會把底細交給我們。某一年,大旱,湖眼看要見底了,大家都去湖里逮魚——但并沒有多少魚,魚都去了哪里呢? 魚消失了,很多魚都不見了,這真 是個奇怪的事

    當然,對一個湖來說,奇怪的事多得很。魚是它的孩子,它一定留給 它們秘密通道。在湖的下面還有一個湖? 浩大的水,綠得發黑,看上去讓人眩暈。在沒見到海洋之前,這就是我見過的最多的水。一條河流再寬,也寬不到哪里去,而且 河里的水被兩岸夾著,且時刻都在流動,"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逝者如斯夫",站在河邊,總會思潮浮動,慨嘆時間。而湖不一樣,它讓時間靜止——在這里待了一年仿佛一天,在這里站了一瞬又仿若一年。湖畔有屬于它自己的時間。

    除非起了大風,湖水都是那樣安安靜靜,當然也會有波紋,那是少女的心事,那是日常的漣漪。心事浩渺連廣宇, 站在湖邊是很難體會到的。我以為在魯南山地之間的這座湖,恰到好處。它沒有洞庭湖的八百里浩蕩,也沒有鄱陽湖的廣闊,甚至連它自己的歷史都沒有,沒有名人憑吊,沒有文化建筑、亭臺樓閣,一切都是樸素的、鄉野的、自然的,即使有條小船,也是簡陋的原木船,有個碼頭,也是木樁扎起來的簡樸的停泊點。這才是我心中的湖的樣子——水草也自自然然的,岸邊的泥地長滿野蒺藜和水稗子、高茅草和矮蘆葦,沒有名湖岸畔的郁金香和金盞菊。一片沃土平原,經過人工開掘,經過五六十年的時光淘洗,漸漸變成了自然的樣子,就像生來就是這樣一般,多好。那魚也是野的,鄉野的,普通的,沒有錦鯉,也沒有觀賞魚,多的是鯉魚、泥鯫、草魚、白鮭、鯉魚,這都是百姓品種,生命力最活潑的、也最潑實的魚類。

    但我期盼能見到一條大魚,屬于這一片湖水的大魚。有了大魚,這片湖水才有了故事,才有了靈氣。大魚才是這片湖水的主人,是魚王。"鮫在水中央",在湖心,在湖心島,在深水區,一定有一尾深藏不 露的大魚,就像一首詩詞的"眼",也像一篇文章的魂,像明知其在卻不得見的姑娘。我似乎見到過,我在湖畔的村莊行走,那些湖民,那些世代居住附近的居民,給 我講湖水的故事,講暴雨中看到過的大魚的故事,講三月三擺供品祭祀魚王祈求風調雨順的故事,講月光下魚王化身白衣公子上岸作客的故事……一座湖,哪能沒有傳奇呢?一片大水,滋生如此多的生命并養育它們,哪能沒有故事呢?但我又害怕魚王的出現,就像喀納斯湖的水怪,太大的魚會讓人類恐懼,人類恐懼了,就會做出極端的事。他們害怕,他們嫉妒,他們就想占有,甚至想毀滅它。那樣,大魚就危險了。

    少年時候,老家有一條河,河水很清,魚很多,水草也很多,蘆葦幾乎長滿了河兩岸以及河淺水處。那時候每到冬天,農人忙完了莊稼,就會想起這條河以及這條河里的魚。他們用懶辦法去捉魚,不用垂釣,也不用網,他們把農藥從上游倒進河里去藥魚—敵敵畏、樂果、1605 ……很 快,下游的水面上,就會翻起一片一片的被藥翻的魚,它們奄奄一息浮上水面,肚皮朝上,再也不能身手矯健地游來游去,大大小小的魚蝦,特別是小魚小蝦,很快 就會死去……那是一種慘絕人寰的做法,現在想來都心顫。

    那條河雖然不大,但也很有些歲月了,據說從宋朝開始就有了,是黃河故道留下來的子孫。那條河里也有大魚。我記得有一年夏天,河邊乘涼的夏夜,大魚出現了。水不深,大魚在月光下攪動起的水花很響,在河邊橋面上乘涼的漢子聽見了,紛紛跳下河去捉。

    "快快快,那邊!那邊!看那黑脊梁骨! "

    "得有一百多斤哇,是紅眼鯉魚! "

    "太有勁了,一尾巴打得我腿肚子疼! "

    "抱,兩手抱! 用力! "

    那個夜晚真不平靜,大魚忽東忽西就那樣引著一群漢子在河里游了二里多地,它的勁太大了,最后它帶著一個已經抱住了它的人游進了深水區——那里有一個深潭,據說深不可測。大魚不見了,那個抱著它的人也再沒有浮上來。他就是第一個用農藥往河里藥魚的人,他有一副狠心腸。

    后來,想起來那一次捕魚,大伙都后怕極了,都覺得能活下來,真的是幸運的。那一定是魚王的報復,幸虧魚王沒那么惡毒狠心,面對貪婪的人類,這大概只是一次小小的警告。

    再后來,淘沙船過來重新挖河清淤,半年的工夫,那一段河邊的植物全割了、埋了、燒了,很快,河岸寬闊了,河堤壘上了石頭,河面也沒有了水藻 ,一棵水草也沒有了,干凈得像一個水池。但是,從此 ,魚也銷聲匿跡了。

    水生魚,水已無魚。

    即使有,也被捕捉干凈,端上了飯桌。比如那一道名菜——水煮魚。不知是誰命 名了這道菜,這真是一道放之四海而皆有的名菜了,也是一道狠菜吧 ,細思讓人恐 懼。水煮魚這三個字,我每次看了都會心驚肉跳。

    水生魚,水又煮魚。難道生于火,必葬于火? 生于水,必死于水嗎? 這是魚不可逃 脫的命運咒語嗎? 面對一座無語的湖,我站立風中,只聽到大水深處魚的呼喊 ,宛如驚雷。

    【喬洪濤:男,1980年生 ,山東梁山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張煒工作室高研班學員,山東省作協第五屆簽約作家,在文學期刊發表作品200萬字,曾獲泰山文藝獎、奔流文學獎、齊魯散文獎、萬松浦文學獎、劉勰散文獎、吳伯簫散文獎、銀雀文學獎等,出版小說集《賽火車》《一家之主》《一個人的盛宴》和長篇小說《蝴蝶谷》,著有長篇散文《大地筆記》《湖邊書》等?!?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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