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i id="uuuuu"></li>
    <li id="uuuuu"><tt id="uuuuu"></tt></li>
  • <li id="uuuuu"></li>
  • <li id="uuuuu"></li>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當代人》2021年第11期|鄞珊:線裝歌冊
    來源:《當代人》2021年第11期 | 鄞珊  2021年11月02日09:20

    夏日午后,這個鎮如一個用舊了的瓷碗,只有盛放著時間滿溢,百貨店英姨正用瞌睡填補著這漫長晃眼的陽光。

    外婆她們本應有的瞌睡已經被古老的歌冊里的故事調動起高漲的情緒,家里前廳從上午伊始就已放置了寬寬的木腳桶,一大“班”歌冊堆放在低矮的木桶里,外婆說的“班”,不知是不是“幫”,這樣的時間,在沒有大小節日來臨的最平凡日子,若農民的農閑時光。外婆不知動了哪門子腦筋,動了租歌冊的念頭,這念頭一動,頗有將軍沙場點兵的號召力,興師動眾。租歌冊不可能單本獨冊,單《楊家將》就得二十來本呢!顧頭還得兼尾。鄉俗總有其從眾的好處,節日是大家的,過節時大家都忙,閑時也大同小異。外婆她們會自己安排誰看第一本,誰看第二本,有的拿回家去看的,都會錯開來,她們能在最短的時間里保證大家都能把故事看齊聽整。這一組織工作真是難得的天賦,她們不會耽擱誰的故事。

    此時一眾鄰里的閑賦于我是熱鬧的節日,街坊鄰里甚至許多不熟悉的人,忽然因為泛黃的歌冊聚集在一塊。一張板凳,竹椅,長椅,能坐的都各自端著線狀書看去,寬邊矮木桶周邊人最多,方便往桶里拿歌冊的緣故吧!

    這時候,識字和不識字的差別就區分出來,不識字的也端一小板凳坐一旁,手里干勾著花或是織起冬天的毛衣來,反正不會讓手閑著,外婆會端著它的歌冊,高聲吟誦起來,按著一定的節律。

    小孩子覺得好笑,我也學著她的腔調跟著她的尾音鸚鵡學舌。外婆并不惱,她正顧著手里的歌冊,歌冊多是七字排列,有的是五字,押著韻腳。此時的外婆沉醉在她的歌冊里,沉醉的還有一旁勾花、織毛衣的阿嬸阿姆。奇怪她們對每個故事很是向往,

    “頭屏董卓鳳儀亭,貂蟬共伊在戲水,呂布氣得手捶胸……”這是最初級的歌冊了,我們每個小孩子都會念,有的都念到第一百屏去了。這是百屏歌。

    她們才不唱百屏歌呢,百屏歌只是教牙牙學語的孩童,在外婆她們來說是低了又低,《金花女》已經吸引不了她們,《羅通掃北》從羅成一步步走來,她們越念越深,故事就在她們的吟唱里往遠古里尋覓、往曲折里蜿蜒深探去。深宮里的王昭君寂寞著,漢武帝的驚艷一瞥成終身遺憾,“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她在塞外,聽鴻雁哀鳴,淚灑芳草?!皻w來卻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幾曾有;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

    我家里的木腳桶油漆斑駁,磨損了的拼接木片有的甚至毛茸茸的,晚上我們用它洗澡,等所有的孩子洗完澡之后,換洗的臟衣服都擱里面。直至很晚了,我們都睡覺了,還聽得母親在洗衣服,衣服跟桶里的搓衣板摩擦的聲音擦著我們的耳朵,直到洗完所有的衣服,木腳桶靠在墻邊,才宣告夜的真正來臨。

    白天的木腳桶干干凈凈,靠在墻邊無所事事,像老人們一樣晾著陽光,拿它放歌冊真是不錯的創意。歌冊經年傳遞,摩挲過多少雙手,薄如蟬翼的內頁如陳年老茶般褐黃,封面和封底基本不見蹤影,倒不是被活活撕掉,看著那些線上殘存發毛的斑塊,知道只是歲月無情而已,在時光的長河中涌流,物跟人一樣,總會磨損總會褶皺,甚至沖走了最鮮亮的部分。

    這個時候外婆識字的工夫派上了用場,派上用場的還有她那副躺在抽屜里的黑邊老花鏡,我會搶先把它從抽屜里拿出來,我知道它就一直放在抽屜里層。它也像剛睡醒的老人,眼睛花蒙蒙的。我用手帕幫它擦亮,就像洗臉,包括黑色的邊,它驟然精神一振,知道它要面對密密麻麻的千軍萬馬方陣了。

    我一直奇怪,外婆不會寫字,不會寫字的人,怎會識字?每個字都跑不了。每次問她,她從眼鏡后面把眼瞼一抬,沖我一瞪:“怎么不會?!”好像她識字是與生俱來的。這些字進入她的眼睛,繞腦海一圈,從嘴里出來,變成崎嶇蜿蜒的唱詞:

    天地初開草木混,百花開來五色船。

    忠孝廉潔自古有,四季花木四季春。

    李花開來隨春開,宮人抱走太子來。

    秦林糖盒救真主,登基功勞是伊個(他的)。

    《百花歌》里的秦林,我一直誤為陳林,第一個進入我腦海的后宮太監,讓我以為后宮都是如許忠心耿耿的公公。秦林和寇宮女咬緊牙關達成的聯盟,遠遠地走在以后任何教科書和教育的前面,守信和忠義,是一面墻,建筑在人生路上的前頭,以后的知識、認知開始涌入,也在這墻的里頭。

    讀得熱鬧時,阿姐阿嫂們把繡花勾花的活兒都搬到我家,接到門口,下午的陽光往相反方向,門口恰好成蔭。反正她們都是在門口干活,干脆挪過來,邊做花邊聽歌冊,兩不相誤。阿秀阿英她們說這樣反倒有精神,不瞌睡,做的工多。我一看人多,立馬抖擻起來,她們的繡花架能讓我摸摸,看看,只一根針,便將里面紅紅綠綠的紗線繡成了各種花花鳥鳥,均勻的針步,顯示了她們的繡工,每繡完比較完整的一部分,她們必定伸展一下手臂,長長舒了一口氣,讓自己朝著天空換換呼吸,周圍的人便湊過頭來看看,“哇!這么快——”說這話的是一塊繡花的;“呀——真好看!”說這話的會是干其他活的,還有我和阿春這樣的小孩子。

    喜鵲紅梅,紅線和綠線用得最多,沒有光彩的紗線經過針孔繡到布上,變幻成浮雕般的鳥兒、葉子、花朵,間以褐色等其它顏色。布的繡花上熨摸著手指,有的若土丘般均勻,有的若枝節般溝溝坎坎。竹繡繃由內外兩個竹圈套合在一起,把繡布繃得緊緊的,針刺過繡布發出輕微“泵”聲,像葵扇輕打耳朵,帶動線穿過繡布,針起針落,線隨著手繞動,手隨著線的長度伸張。我看得出神,外婆唱歌冊的聲音又壓了過來:“如今欲斬焦廷貴……”

    這是《楊家將》,楊家將的故事很長,外婆手里拿的不知是第16本還是第28本,在我看來都差不多,外婆剛才還跟租書婆磨蹭了,因為不論分幾部分都缺,無法連貫,故事無法連貫確實很痛苦,外婆把四郎念到了番邦,招贅為駙馬之后,四郎楊延輝便再也無法回到外婆的叨念里,只能暫且放在那戰馬嘶鳴的大遼。

    阿姐阿嬸有的輕嘆著,帶著惋惜和遺憾。我才發覺,她們手里活兒,心兒卻在線裝書里,外婆打發我去開蜂窩煤爐,她不耽誤念歌冊。勾花的已經把一朵朵白色的線花拼成了一幅長幅,得放在竹簍里才不會掉到地上。勾花的紋樣,有時看著挺復雜,但更多時候卻是很單一的重復,特別于我??粗粗?,耳邊的調子像是催眠曲,我搖搖欲睡。聽歌冊的阿姐阿嬸不像隔壁雜貨店的英姨,動輒趕我回家睡覺。每次都說:唉!小孩多好!有時間睡覺,可就是不睡覺,你看我們困得要命,卻沒法睡。說這話時她正在柜臺前打著瞌睡被我吵醒。我不覺得睡覺有什么好。

    我最怕的是大人叫我睡覺,生生地閉上眼睛,把外頭有聲有色的世界給隔絕了。

    繡花的阿姐也打瞌睡,有時實在困了,到我們后面用臉盆洗下臉,馬上精神了,又端上了繡花棚,聽起歌冊,插上嘴,就把睡意給趕跑了。

    念完了一冊,大伙討論開了,五郎怎么心那么硬呢?他老娘佘太君親自上五臺山找他,都不見?!皣K嘖!也真狠心!”

    “那能怎樣?都出家了!這樣才對?!?/p>

    哪些話時誰說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歷史在這里跟她們打了個照面。這些跌宕起伏的情節、驚天動地的故事在她們一針又一針如是重復的生活里風起云涌,她們才不致淹沒在自己圓圓的竹繡棚里。

    我對著套合得緊緊的竹繡棚,說不得是喜歡還是懼怕。牡丹、梅花、蝴蝶、黃鸝在繡布上呼喚著我,但這個繡棚是個枷子,套住了女孩子所有的青春年少。

    喜樂、歡暢,都被箍住了。

    針線把一個人的一生點成密密麻麻的針孔,針穿過去,又穿過來。

    看著針在繡布上一上一下。我又瞌睡了。

    這一次睜開眼,卻因為外婆二胡般的聲音嘎然而止。一班阿姐阿嬸埋頭繡花、勾花。外婆愣了一下,接住了來者的話:“阿姑!”

    “哦——來???”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日歷,心里面開始幸災樂禍起來:外婆現在口袋里沒錢。日歷上顯示外婆領退休工資的日子過去太遠了,外婆的錢花沒了,這我都清楚,每當月底,她會讓我到處幫她“找錢”,琢磨還能在某件衣服的隱秘袋子里面找到一兩張票子,或是暗藏在被窩底下的某個角落。

    阿其舅來的不是時候,只要外婆口袋里沒錢,他也知道毫無辦法。但現在這里的人多,他好像開不了口的。那么,除了要錢,他也沒有其他什么事情的。

    阿其舅就在那里坐著,另一個識字的阿嬸接過歌冊,繼續下面的唱詞。她們又邊做工邊聽起來。

    外婆看看唱歌冊的阿嬸,又看下她的外甥,問:“你哥還記得伺弄莊稼嗎?”

    說起他哥,阿其舅找到了話源:“是有干活,可他偷懶,晚上還是喝酒?!薄斑€喝酒?”

    “是,好幾次了?!闭f起喝酒,外婆是很生氣的,這阿其的哥哥阿偉喜歡喝酒,不管孩子,每次來要錢,外婆都叮囑他不要再喝酒了,他都信誓旦旦,回頭肯定還是買酒喝了。

    可是,我和外婆一樣,覺得阿偉對阿其還好些,雖然兩人來外婆面前互相告狀,雖然兩人來了一般都會要錢。

    阿其又說了一些他哥阿偉的事兒,不外是不干活,睡得晚,喝酒之類。外婆突然問道:“你哥說你上次跟我要錢不是去還債,而又去賭了?!?/p>

    阿其支支吾吾起來,低著頭。我想笑,又不敢笑。我把下一冊書遞給外婆,外婆又把它放椅子上。外婆一念那長長的歌冊,阿其就沒法子把要錢的話插進來。

    可是,外婆的話最起碼讓他無法再開口了。外婆的心思不大放在楊家將了,也不知道大宋時期的硝煙滾到哪里了。我的精神兒足了,反倒兩邊都聽得明白。楊家將里面越來越熱鬧了,楊家七姐和八妹的能干連男人都打不過她們。我不知為什么對楊家將里面那個燒火丫頭楊排風那么喜歡,喜歡她的還有天波府的佘太君,有這些丫頭的地方才有熱鬧。聽著聽著,我開始忘記了阿其舅的存在。

    “阿姑,我跟你說個事?!彼淹馄沤械轿覀兊暮笤喝?,那邊沒人聽歌冊。

    我回過神來,馬上跟著過去。

    我的存在可以忽略,他終于能單獨跟外婆說話:“阿姑,再給我點錢?!?/p>

    他的口氣帶著纏勁。

    “你上次跟我要錢還不是拿去賭了?”外婆語氣強硬了。

    “這次不了,那債還沒還。我得還他們?!?/p>

    “可我這個月的錢已經花光了?!?/p>

    沉默了一會,阿其舅心有不甘,繼續死纏:“我借的舊債得還給人家,你就給我吧!”

    外婆說沒錢就是沒錢,可是她能想辦法,她看到我,對我說:“你把你錢先給我?!鼻疤煳覐奶沾晒u、還有那只瓷豬積攢的錢倒出來,數了整整一筆——兩塊四毛多,外婆知道我的積蓄。

    說到我的錢,阿其舅不吭聲了?!皟蓧K?!蓖馄诺穆曇粼谖液竺?,我跑上樓去,把兩塊錢拿出來,剩下的繼續藏好。

    外婆把錢拿給阿其,叮囑:“不要去賭博,要是我知道你拿去賭博,我一個字兒都不給你?!?/p>

    我們回到前面,阿嬸的楊門女將還在精忠報國,已經輪到穆桂英出場了,她一露面便身手不凡。

    阿其舅頭也不抬地徑自出去了。

    一會兒才有阿嬸驀然驚覺,“哦!親戚走了???”

    外婆下個月拿了工資就會還給我錢的,這我倒是放心。阿其沒準又拿去賭了,下回他哥來要錢,肯定會告發他弟弟賭錢去了。每次見他們進來,我得跟得緊緊地,生怕外婆的錢都被他們給要光了,有時也向我媽要,能要錢的就是她們倆了。他們就是要錢,卻不借米借其他的東西,跟我老姨不一樣。外婆說阿偉比較可憐,老婆死了,孩子沒人管。阿其卻是不一樣,老婆勤快,過得好些,但跟他姑媽——我外婆要錢的秉性卻同一個模子出來。

    我一見他們都恨得咬牙:外婆的錢給了這個給那個,一下就不夠用了。

    隔天起來我就吵著她要錢——欠錢的事我一直惦記著,直到錢回到我手里為止,且每天催得勤。

    “不是得等到我發工資嗎?”一聲吆喝把我叫醒。我怕外婆把這事忘了,所以,一天早晚都提這個醒,把她也攪得夠煩的。

    幸虧有一大摞的歌冊讓她有個解脫的理由。她現在唱《薛仁貴回窯》,楊門女將的馬蹄聲漸漸在消失在時間的深處,戰鼓和硝煙,還有天波府前的是是非非,因為著線裝歌冊的緣故,她們沒有再唱了,我想也不可能唱完的,從楊令公,到他的兒子大郎二郎三郎……又到了孫子楊宗保,還有玄孫楊文廣呢!一代傳一代,楊家將好像也敘述到了楊文廣這一代。但宋朝的風云戰火,延續的不僅是一個家族,更是一個朝代的更替和梟雄對于國家興亡的挽救。很是恨歌冊里的奸臣,可一個時代的忠奸,一直像大廳里的一對太師椅,一左一右擺放著,這便是朝廷。

    我現在又回到了忠貞報國的人士中,這回卻沒有硝煙,或者說硝煙被隔著兒女的圍墻外,王寶釧在寒窯十八載,什么是寒窯,就是呂蒙進住的地方。中國的才子佳人一直陰盛陽衰:故事的情節必定是富裕的、有權勢的千金小姐,看中了又窮又酸的書生,甚至乞丐——就像呂蒙進一樣,甘愿嫁給他喝西北風。王寶釧也是這樣,等薛仁貴從軍,南征北戰,一步步混到大元帥的級別,衣錦榮歸,還得試探一下寒窯里的妻子是否忠貞。

    歌冊里的故事還是合上才不會憋氣。

    外國的故事里,又窮又苦的灰姑娘遇到了王子,從此化腐朽為神奇,讓女孩子多少有些盼望,對未知的成長有著某些隱秘的企盼。而封建社會的傳統故事倒是把我們的幻想一下子給澆滅了。我們既不是相府的千金小姐,又不是大戶人家的金枝玉葉,好像便無滋生情感戲的土壤,即使是,遇到一個哭哭啼啼的窮酸書生,再怎么樣也浪漫不起來??蓱z吧?戲曲里的愛情,哪怕是楊門女將的穆桂英,在山寨前也是打敗楊宗保的高手,把男人擒拿過來,逼著成親,文戲也好武戲也罷,這樣的愛情好像顛倒了強弱的男女關系,

    戲曲和文學,在這里不是現實的再現,而是對現實的幻想,對傳唱里的愛情,除了敬,好像也只有敬而遠之了。

    在我們和這些鄰里每天的柴米油鹽中,在每個家生活的耕織和汗水里,沒有忠奸,只有家長里短和平凡日子里的是是非非。關乎國家關乎時代關乎變遷的事兒,與我們這樣的日子粘不上邊,可是,生米做飯勾花織布,這樣的日子比手頭的針線重復得毫無知覺。耳邊只有把線裝歌冊里的古人拎一個詠唱,讓曲折離奇的故事和動人的情感注入我們了無生氣的日子里。

    梅花開來獨占先,狀元奉旨去游街。

    這一次,林大欽高中狀元,白馬錦衣,阿英姨也湊過來,陳舊的線裝書里的人物前呼后擁,破舊的書頁擋不住明朝里高官極第的熱鬧。

    【鄞珊,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二級作家,《作品》雜志社編輯。從事散文非虛構寫作,作品發表于《散文》《青年文學》《小說月刊》《星火》《四川文學》等,被《讀者》《作家文摘》等轉載,出版《刀耕墨旅》《草根紙上的流年》等8部。散文《流水對賬》獲得第三屆三毛散文獎,散文《在庵埠》獲得廣東省有為文學獎第五屆“九江龍”散文獎;散文集《草根紙上的流年》入圍第六屆魯迅文學獎?!?/span>

    无码中文字幕人成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