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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鐘山》2021年第5期 | 袁亞鳴:海的印象(中篇 節選)
    來源:《鐘山》2021年第5期 | 袁亞鳴  2021年11月04日07:33

    小編說

    作者依然從自己熟悉的金融領域出發,小說以期貨交易盈虧為外衣,敘寫一場由權力、陰謀和殺戮共構的金錢游戲。但作者力圖表達的顯然在另外的維度。故事情節在不斷峰回路轉中展開,作者一層層抽絲剝繭,勘探人性,窺測每個人在這場金錢游戲中所能呈現的角色,以及他們的惡與異化的程度。

    海的印象(節選)

    文/袁亞鳴

    報表的密碼

    到了醫院里,報表再次成謎。

    趙部長出事前,報表一直是紅云來送。報表套一個中號信封,放寫字臺,放餐桌,最后放上了客廳茶幾??蛷d里光影斑駁,下半夜彩云會看見信封張開嘴,慢慢吐出一對綠幽幽的觸須。她想那就是傳說里的龍須了。

    報表揭短,說的是梅村做期貨虧了錢。彩云體諒紅云,一開始非但沒有責怪,反而還有同感。

    紅云對她有成見,說隔閡也不為過。所以紅云來找她,是要肚量的。紅云這樣做自然是為了梅村,而不是她。但即使為梅村,反過來,彩云想自己恐怕做不到。難道為梅村,她會去找紅云嗎?

    梅村在這里成了雙刃劍。梅村是她丈夫,紅云對她丈夫好,道理是對她好。但道理不久便在她們之間有了別扭,隨后還扭曲起來,蛇一樣靜悄悄地咬了她一口。說是為梅村,分明又在對她提要求。紅云從來就是個敢提要求的人。她拿報表,本該直接找梅村。但她不去,反而選擇了背對背。背對背就背對背了,卻來要求彩云去和梅村面對面。這一口咬得不痛不癢,但涼絲絲的。

    梅村的虧損有危機。這是她和紅云的共識。其次面對面,她不是不可以面對面,問題是她面對面了,紅云為了梅村的說法就成了借口。彩云不喜歡借口。借口讓她覺得紅云得了便宜還賣乖,把她被當了槍使。

    借口里的味道,彩云一時半會味不出。味不出的味道,就不是滋味了。費盡思量而不得。彩云決定先學學紅云,也和梅村來個背對背。

    背對背歸背對背,但日復一日,虧損讓人沮喪和擔憂。彩云一次次把紅云的信放梅村書桌上,她還在信下面襯一塊紫色絲絨,這樣含義不一樣了。梅村就不會再單單認作那是別人的用心,那里面,也有了她的用心,或者說是鞭策。

    她期待著梅村,報表的事給她個說法。

    趙部長說過,梅村是要鞭策的。其實人都需要鞭策,鞭策使人進步。但梅村有點不一樣。梅村的鞭策不能明當明地來。明當明的鞭策很刺耳,是高跟鞋。梅村怕高跟鞋,高跟鞋一響,他三天三夜看不得行情?;蛟S正是高跟鞋,紅云才無法面對面。彩云后來想,可能正是這念頭,自己一開始才甘于收下報表,甚至體諒紅云,承受了那冰涼一口。

    直到有一次,紅云拿了一幅畫問彩云,這是梅村畫的嗎?梅村喜歡畫海,這彩云知道。早在面試那天就知道了。要細說,這畫也算不得是畫。一張紙上勾幾筆,畫的海浪光禿禿的,沒有浪尖也不見浪谷。彩云看慣了,習以為常。畫如其人??匆姰?,能看見梅村做事。不是見首不見尾,而是根本看不出頭尾,但浪花一來,梅村給你的就全是驚喜。

    畫的浪頭比海還大,紅云說,一點沒有畫畫基礎,比例概念也沒得。怪不得做這樣的事。

    怎樣做了?

    紅云并不答她,只繼續說,一張畫看出一個人。這是埃及科學家說的,一個畫畫不懂比例的人注定是危險的。

    危險?

    分不清比例,便沒有了分寸??床怀隼祟^危險多大,危害多深。

    ……

    這種人為蠅頭小利迷惑,無法看清前途。

    ……

    彩云心口一動。報表這件事,等紅云說到這里忽然轉了個向。冰涼的一口,已然不再是面對面那么簡單了。

    看著彩云轉不過彎來,紅云笑了。她笑得會意和篤定,滿滿的戲份千絲萬縷,麻麻的,在彩云身上彌漫開來。紅云告訴她,紐約客的電梯廣告公司上市了。

    彩云還是轉不過彎來。紐約客,這關梅村什么事?

    你不知道?

    我知道紐約客,但不知道紐約客什么事。

    紅云又是笑。那笑簡直要直白了。那你就慢慢等著好了。笑固然斷去很多的話,好像再說一句也多余。但意猶未盡之際,紅云最后不忘點題。一上市,她說,投錢的人就比他還急。懂這個,才算是懂比例的人。

    ……

    比例這條船,船長你當不當可不是你想不想的事。要你當,你不想都不行。

    只爭朝夕,只爭朝夕呢?彩云聽不懂,忽然就想這樣責問紅云。她這樣做可不是要替梅村辯護。她恨自己。忽然之間的恨,恨自己為什么一結婚就退休。在紅云面前,她落后了,不如她了。明明恨自己聽不懂的,心里卻有恨咬別人。咬梅村,咬趙部長。

    彩云視線里,其實那段時間梅村的短線策略很奏效,起碼不像在虧錢。他經常結算頭寸,給員工發獎金,用到手的錢給雪蓮買玩具。各色各樣的玩具。雪蓮對玩具沒什么興趣,于是那些玩具在家里堆了起來,堆成一座玩具山。就在彩云擔心山要倒下來那天,梅村買回了一條金魚。這不是一條獨立的魚,魚被一只小貓抱在懷里,這個玩具叫小貓釣魚。魚被雪蓮從貓的懷里奪了過去,她倒一盆水,把魚放進去,然后站在陽光下,看著看著便淚水漣漣了。這時候梅村行動了。他開始買各色各樣的魚,他還在客廳里添置了一個又一個魚缸。有一天,當一只裝滿無數熱帶魚苗的魚缸燦爛地放在了雪蓮面前時,梅村看見雪蓮在玻璃折射過來的銀狐色光暈里笑了。他沒見雪蓮這樣笑過,光暈里的笑容讓他雙唇顫動,連話也不會說了。他不會說的時候常常會加倍行動,他不但給雪蓮買魚,還開給彩云買各色各樣的鞋子。赤橙黃綠青藍紫買全了,唯獨沒再買那種翠綠的。這讓彩云欣慰。欣慰之余開始不斷尋醫問藥,專門用中藥來浸泡自己雙腳。

    一段時間下來,梅村一度已不再抓她的腳。一切開始好轉起來,看上去她的努力正在不斷收到成效,讓她滿心歡喜。有一次梅村終于成功了。彩云忍住歡叫,淚流滿面。她咬著牙,她想她再不能輕易叫了。她想凡事只要她能忍住,梅村就會功德圓滿,取得最后成功。

    老話說一好遮百丑。生意人這一好,說的是賺錢。只有賺了錢,什么毛病也不叫毛病,一好百好。

    但這樣的好,現在落在了紅云報表上,意思正好相反了。報表說梅村虧錢,而且一直在虧。虧錢他倒反把日子過得風生水起,比不虧錢還更有滋味了。這算哪門子虧錢?要這樣的日子算虧錢,彩云倒寧愿虧。彩云覺得值。但是值,一個值,就可以無視報表了嗎?

    報表畢竟不是憑空的,報表聯系著紅云和梅村。

    彩云婚后,趙部長讓紅云和梅村搭班子。梅村是負責人,說起來虧錢是梅村的事,紅云干著急。但紅云的著急從行情開始,偏偏不局限于行情。那段時間她確定梅村行情看反了,還執迷不悟。于是她決定出手。她堅信這次只有她,才能賺錢救梅村了。但她和梅村無法面對面。她總穿高跟鞋,只要她穿高跟鞋進辦公室,梅村就要扔給她一雙棉拖鞋。棉拖鞋軟熟,但一直放文件柜下,一出來便帶了老鼠屎。彩云不怕老鼠屎,但老鼠屎味道有雙眼睛,老到得很。她不能接受老鼠屎看她的眼神。于是她決定獨立操作,自己找錢做單子。她決定用賺錢的單子來讓梅村醒悟??墒怯媱澆⒉豁樌?。她的單子盈盈虧虧,始終沒能讓人眼前一亮。

    一招不靈再出一招。紅云開始送報表。

    每次找彩云,她眼睛不看她。她帶了小金球,她看小金球。她窩著手,小金球在她掌心里晃。她說這樣下去必死無疑了。這話一連說到了十七遍,她看出來這話失去了殺傷力。彩云知道紅云窺視她,但那時候她無法確定,紅云到底是通過小金球的折射,還是低頭抬眼那一瞥揣摩她。她看著紅云,紅云喉頭向下一滑,她的心也跟著一沉。她覺得紅云完全吃透了她,才會那樣隨意,在她面前晃手里的小金球。

    果然,紅云又發起了新攻勢。我知道你會說他們早不合伙了。

    你說合伙?誰合伙?彩云重視這話。

    他這樣虧錢,誰和他合伙都虧不起。我想告訴你的是,你應該勸勸他。他可以做多,但沒必要和全世界空頭對抗;他可以和全世界空頭對抗,但沒必要拉別人陪他跳火坑;他可以拉別人跳火坑,但沒必要拉你和孩子......

    紅云的話再次離開報表,這次搭進了孩子。這一口就不再冰涼,而直接麻木了。此刻,紅云的話真假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紅云在揭開一個傷疤。她和梅村是有傷口的。

    自始至終,梅村對報表視而不見,不給她說法。報表要么是紅云杜撰,要么就是她和梅村之間出了問題。

    護工阿山有顆痣

    其實雪蓮拿到倫敦錄取通知書之前,梅村就開始做彩云工作了。他說的是后顧之憂。如果讓孩子帶著后顧之憂出國,我們會安心嗎?談話切入點很深,直達了彩云心底深處關切。彩云搖搖頭。不能。對,不能,梅村說,所以我們應該給雪蓮做手術。

    彩云一開始就猶豫。出國夠突然了,現在又要手術。你不要考慮費用,梅村說,出國了更多。尤其英國。這一說,彩云一連幾天不得吭聲。梅村繼續做工作。你是要忍心不給她做了嗎?最后梅村這樣說了,彩云愣那里了。要那樣的話,今后骨骼固化,她就會失去手術機會。梅村說,不要說出國,今后到哪兒我們都內心有愧呢。

    里里外外,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等住進醫院,彩云便發覺自己想的并不是手術費,而是怕多欠了梅村的債。這個發現讓她看見雪蓮和梅村并不站一起,甚至因為雪蓮,她和梅村也不站一起。在雪蓮和梅村之間,她劃了個界線,雪蓮在這邊,梅村在那邊。于是無論梅村為雪蓮做什么,她都會覺得是自己欠了梅村的債。

    雪蓮入院第二天,報表來了??伤蛨蟊淼牟皇羌t云,而是護工阿山。阿山只是傳遞人,不是送件人。這和紅云大不一樣。阿山走過去,門衛喊住他,說你有封信。于是阿山就把信交到彩云手里,說你有封信。

    熟悉的信封,綠幽幽的觸須……這之前,彩云已認定不會再出現了。報表讓人頭皮發麻。彩云惱火,但無法對護工發作。

    阿山總戴著口罩,不容易看見他的表情。只有一次,彩云在病房開水間看見了阿山的笑臉。阿山的笑拽住左邊的眼睛和嘴角,于是笑成了發育不良的番茄?!胺选庇行∫粫?,讓彩云望而卻步。她發覺自己無法確定,阿山左臉上是不是個刀疤?為此彩云有些猶豫,她問阿山,是不是又有信了?

    本來是個敷衍,要渡過“番茄”尷尬的,沒曾想阿山點點頭,拽上口罩,順勢遞過來雪蓮的詩集。彩云再度驚異。雪蓮的詩集還散發著墨的余香呢,和先前梅村拿來的樣書一模一樣。

    所有人都在關注詩集。

    誰送來的?彩云問道。但這個問題最終被牙齒阻擋,換了謝謝出口,然后側了身子,遞給阿山一個手機。報表再來的時候,幫我拍個照吧。她這話并不在請人幫忙,而是論功行賞的意思。等于說辦好了少不了你好處。這時彩云就看見阿山鞠了鞠身子。似鞠非鞠。同樣的笑,這次就沒有“番茄”景致了。我會的,阿山說,我拍了發你微信。等彩云收起手機,換了水瓶要走,阿山站原地呃呃了兩下。彩云轉身,阿山半揚起手,是攔人問路的樣子。我是想,他說著指指彩云手里的詩集,彩云哦了一下,把書遞過去。阿山趕緊擦擦手,眼睛看書,手卻不去接。我是想,他說,我是想請你幫我請雪蓮簽個名……阿山說話的時候并不看彩云,隔了口罩,彩云這次本可以再看見“番茄”了,但忽然就走了神。阿山不看她,卻面對著,留給了她對焦的新視點。那是一個痣,在無法安分的左眼上方聳動著,在眉間時隱時現。彩云輕輕呃了一聲,也不知道怎么答復了阿山,又怎么離開開水間的。

    翠綠翠綠的鞋子

    結婚的說法梅村最初在彩云面前提起時,彩云是有顧慮的。她不是顧慮大人,而是孩子。有一天下班了,梅村走到彩云身后,抱住她說我們結婚吧。他的話有間斷,像個陌生人問路,怯生生的。彩云驚奇的是梅村那雙手。他的手在顫抖,手心里全是汗。隔著襯衫,燙人得很。梅村在期待彩云,他沒撲上去抓她腳,咬定牙關,死命克制自己。他的話說中了彩云心思,但彩云有顧慮。這之前她有個女兒,她想是女兒雪蓮讓她有了顧慮。梅村忍不住了。梅村恨自己,他恨自己最終總要以忍不住收場。他抓著彩云的腳,在彩云一片燦爛的粉紅色世界里瑣碎地嘟噥,你孩子就是我孩子。他從沒聽彩云解釋,一次也沒有。結婚后,直到彩云把雪蓮接過來,梅村才發現,雪蓮是個截去雙下肢的殘疾人。

    事情后來就有點出乎意料了。

    其實一開始,彩云一度很滿意,甚至還有些得意。梅村第一次看見雪蓮的樣子,只和她的想象偏差一點點。她是有準備的。她對梅村說,雪蓮還住校,周末時候接回來。她的話在投石問路,謹慎有余。梅村一直在看雪蓮,看著看著忽然笑了。梅村的笑成了序曲,出乎了彩云想象。她看著雪蓮,忽然間有些擔心。梅村說她是我們的孩子,要跟我們在一起的。這意思不突然,話突然了。梅村繼續說道,你不要去上班了,今后我們還會有一個兒子。這些話沒有邏輯性,意思雜亂無章,卻毫無討價還價余地。驚疑、壓力、顧慮重重一起重兵壓境,堆上彩云心頭。彩云驚魂難定,而這時候局面已經有些失控。她沒想到,梅村接下來馬上會和雪蓮玩熊貓游戲。梅村讓雪蓮喊他熊司令,雪蓮不喊,反而也流露了笑容。梅村蹲在雪蓮面前,期待著,雪蓮看著梅村,但她的笑漸漸難以為繼了,有了點森森的涼陰之氣。她的眼球在梅村臉上四處轉動,不緊也不慢。沒有風,空蕩蕩的褲腿有節奏地飄擺起來。梅村聽見了雪蓮牙齒在笑容底下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她笑著,掩護了她使勁對嚼的牙齒,使得眼睛最后也不得不瞇縫起來。于是眼睛拉鏈一樣,嘩一下拉開她和梅村的距離,最后現出涼陰的猙獰氣息。梅村一蹲,然后一鼓作氣,連人帶椅,把雪蓮搬到太陽底下。來到太陽底下,涼氣少多了。彩云沒想到,梅村給雪蓮買了那么多玩具。梅村是真要對雪蓮好的。熊司令就是熊爸爸。他一轉身就把大熊小熊,白熊黑熊,站熊爬熊都堆在了雪蓮身上。雪蓮被淹沒了,梅村松了口氣,他是出了力的。他必須出力,這樣他可以不再看到雪蓮的眼球,聽任牙齒咯吱咯吱,在他身上寒氣透骨地奔流到明天。太陽底下,雪蓮停止咀嚼。太陽讓她的牙齒發酥,一咬就會有無數牙粉填進嘴里,沙拉沙拉的,讓她呼吸困難。梅村和彩云的對話漲她胸口,心口堵了恨了。但再恨也抵不過呼吸困難。她感到梅村用力了。那是有意的,是能要她死的力。死的念頭讓她欣快一陣勝似一陣,一掃童年陰霾。最好能是去死,越用力她越高興。所以梅村一停下來她又笑出了聲來。梅村沒料到。他不能在太陽底下懼怕一個讓他發寒的聲響。那樣的笑太雜沓,好似一群披頭散發的吸血鬼爭先恐后,獰笑著,滿嘴滴血,對著他七嘴八舌??謶置媲?,梅村一開始拼命抗拒,但他很快發現自己無法抗拒。抵抗產生了抵抗力。正是這樣的力量,抗拒面前他非但不再恐懼,反而深深迷戀。迷戀恐懼,迷戀抵抗的力量。這樣的力量之所以不可抗拒,一定是跋山涉水,歷盡千辛萬苦,才得以和自己在此聚合。否則,他問自己,自己怎么會在恐懼面前如此亢奮的呢?他以笑應對笑了。雪蓮笑他也笑。他們都笑,只是彩云心里是說不出的滋味。那時候,她還有點張冠李戴,沒有完全弄清楚,甚至誤讀了這里面的意思。

    很晚了,梅村也不上床。梅村說要看盤。彩云也不說話,換上翠綠的鞋子走過去。梅村稍一走神,彩云已趁勢跌倒。原來他抓彩云,怎么抓彩云也不倒。他沒準備,彩云倒一倒就倒了。彩云穿睡衣,一對白兔似的胸卡住他臉龐。他只顧腳,依舊倚彩云身上,哼哼唧唧,滿頭滿臉的汗。彩云閉上眼睛,今天全由梅村了,她可以全身放松??蓻]一會兒,梅村放了她,走到電腦前,說,你先睡吧。彩云再看,梅村襠部已糊了一片。

    彩云是明白人,更是有耐心的人。沒有耐心她也不會帶著雪蓮走這么辛苦到這里。彩云沒有失去耐心,她天生就不是輕易失去耐心的女人。再往后的日子里,彩云先后移走了梅村的電腦,更換了床頭燈,還精心挑選臥室的背景音樂。梅村洗好澡,她讓他躺上床,倒了法國紅酒,再穿上意大利ruci內衣,最后腳踏了翠綠翠綠的鞋子,踏著布魯斯朝梅村款款而去。然而這一切,一切的一切,換來的是梅村更加急不可耐地抓腳,喃喃自語,還有隔著高級內衣,在她裸體上蹭下的不規則粘液。

    彩云不氣餒,她去找心理醫生。心理醫生說他本來就早泄,你再刺激他,不是適得其反嗎?彩云茅塞頓開,她把反思的重點放在了翠綠的鞋子上。她變樸素了。她在家穿一件寬大無際的睡衣,到晚上就自顧自睡進被窩,梅村多晚也不催了。她在被窩里做文章,她抱住梅村,不讓他摸腳。一切慢慢有了起色,心理醫生叫她千萬不要急,一切要循序漸進。她鼓勵他,你不是要生兒子嗎?她給他啟示。他連連點頭,黑暗里滿臉是淚。一切甚至開始了好轉,雖然還有問題,但至少梅村已能夠應合彩云,擺脫腳掌,慢慢做身上文章了。彩云不著急,繼續引導,不斷給他信念,讓他明白兒子的道理。彩云堅信,兒子正慢慢改變他。有一次,梅村成功了。彩云在他進入的時候歡呼了。但歡呼的悲劇隨之上演。彩云久違了這樣的成功,且對成功喜極而泣。她的叫聲連她自己都被嚇到了。梅村在彩云身上陡然一顫,然后發瘋一樣,狠狠抓她腳了。過了半天彩云才醒過神來,她去安慰梅村,她以為自己嚇到了他。梅村雙手冰涼,渾身發抖,眼睛死死盯住彩云身后的房門。

    門半開半掩。這之前彩云記得是關了門的。開門,門外什么也沒有。會有什么呢?她剛才就站那里,梅村說道。彩云見他眼神定處閃了幽幽綠光。她不許我有兒子,梅村用手指著彩云身后說道,剛才就站那兒指著我說的。彩云惶惶然,道,你說誰?梅村依舊眼睛一眨不眨,聲輕如嘆道,這房子里還有誰?

    我才是你的鞭子

    要說起來,梅村一開始還是紅云推薦給趙部長的。

    梅村不是那種高舉高打,可以一路高歌猛進的操盤手,也不具備綿里藏針、步步為營的風格。你盯著他看的時候,他看上去連半點會賺錢的樣子也沒有,遲緩而愚笨,甚至你都會覺得他連盤都看不懂。這樣的人誰會看得上眼呢?這不是紅云對梅村的全部判斷,但她確定這是任何人看到梅村的第一印象。她的思路是,趙部長看過一眼后,就會把梅村交給她隨意處置。她認定了這一點,才把梅村推薦給了趙部長。沒想她的邏輯在趙部長那里七竅通了六竅。趙部長一接觸,就一眼看中梅村。

    趙部長是個善于獨辟蹊徑,有本事在毫不起眼的地方發現機會的人。梅村的優點,他一眼就發現了。梅村的優點,在于你一放松,或者一不當心,賬上就已賺得盆滿缽滿。難以相信梅村能賺到那么多錢,更無法看到他賺錢的真相。真金白銀面前,你依舊做夢一樣,難以置信。

    一開始紅云興高采烈的,她把趙部長的決定告訴梅村時,附他耳邊道,我們終于可以在一起了。

    在什么一起?梅村疑惑。

    就是說,你好做我的會計大人了。

    聽到這消息,趙部長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說你讓他做你會計嗎?

    我不總得有個會計嗎?

    你讓一個賺大錢的人去算小賬?

    賺大錢?紅云大驚。隨后笑道,他賺大錢?

    賺大錢的人,你看著他是看不到錢的。

    看不到錢算什么賺錢?

    一個人上廁所總要關上門,做啥不肯讓人看見呢?趙部長問她,她答不上來,但心里已透亮。所以你看清一個人做什么的時候,就注定看不到錢了。

    紅云心里一寒,這是個信號。要看見錢做什么呢?她說,錢又不是看出來的。

    趙部長是從容的。只要他愿意,我肯定沒意見。趙部長最后笑著答復紅云。

    ……

    趙部長知道梅村優點,做事放手了。趙部長一開始就覺得自己放手有把握。

    梅村加倉前,向趙部長申請資金。趙部長以為梅村穩,不賺快錢。不想稍一遲疑,已立馬踏空。等察覺過來,已錯過時機。也就是猶豫之間,最早跟上梅村的客戶已盆滿缽滿。過不多久,黃金再現機會。梅村又讓趙部長拿錢,趙部長又遲疑了。這次他問了梅村,黃金多少錢了?梅村說自己看到2000美金。趙部長倒抽一口冷氣。他市場上劈波斬浪,從來不會驚異行情。他驚異的是梅村。

    梅村的話,忽然之間冒出了煞氣。出乎趙部長意料。

    他印象里,梅村的錢應該是抽絲剝繭,所有人睡著后才悄悄放來枕邊的?,F在眼睜睜喊價,敲鑼打鼓,還明晃晃的,讓銀子披紅掛彩,威風八面了。這不是梅村賺的錢。趙部長好不容易穩了穩神,道,黃金當年只要200美金。他的話很輕,像自言自語。梅村說,那是1993年吧。趙部長停了停,閉上眼睛,煞氣撲面而來。漲了快30年了呵,他說著,又問梅村要多少錢。梅村說兩個億。梅村說,兩個億的盤子我操作起來最順手。

    后來回過頭來再想想,讓趙部長心神不定,無法決斷的,其實并不是煞氣。煞氣他能接受,但煞氣后面跟了彩云了,他就不怎么好接受。

    梅村和彩云,應該沒有煞氣才對。煞氣讓趙部長憂心忡忡的。但當時他看不到自己憂心忡忡,為什么會憂心忡忡。要能看到憂心忡忡,知道為什么憂心忡忡,后頭必少吃苦頭,更不會給自己帶來不幸了??上Я水敃r,他無法看到這一點,所以只能畏首畏尾,猶豫不決,一錯再錯了。

    第二天他讓紅云去告訴梅村,他只能給梅村2000萬。而且2000萬還要分三次到賬。紅云去見梅村,束腰裙裝,加了高幫靴子船形帽。走過彩云面前,紅云左手朝后一翻,右肩已趁勢聳上,隨后一叉腰,一張支票飄在了彩云面前。轉身往回走,紅云把胯的擺動幅度做足了,做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所有人都看她。她哼了一聲,用老豆腐,等死吧。她把話留在了身后,聲音一直傳進梅村辦公室。

    行情一陣風過。還沒感覺到,就過去了。這次梅村沒再向趙部長請款。那年夏天,傳統的黃金淡季,黃金沖破最重要關口。趙部長問梅村,怎么沒要錢?梅村說,不跌到200美金,我不開口。

    趙部長沒再聲張。

    梅村在賭氣??擅反逶趺匆膊粫退€氣吧?要和他賭氣,不早帶客戶另立門戶,還打他旗號,為他賺錢?但黃金漲這份上了,到底沉不住氣。他叫梅村拿點錢,梅村說他不要錢。梅村說他只能做兩個億盤子?,F在客戶的錢夠了。

    放手一次。

    放不了。梅村說錢再多的話,他就不會做了。做了反虧。

    這話非但煞氣,還嗆人了。想想不只是忘恩負義,簡直翻臉不認人。趙部長幾近失去從容。確實,他沒看錯梅村本事,但看錯了人。本來看錯了人也不要緊,要緊的是趙部長不甘心自己看錯人。

    不承認看錯人,這不是一般的麻煩。

    行情勢頭不減,趙部長說我再拿兩個億,單獨開個盤。這是下命令。但趙部長要公事公辦,以事論事,上級命令下級,或者上次那樣,簡單地把錢塞給梅村的話,那又是一鼻子灰。梅村拒絕過一次,就不會在乎第二次。趙部長心知肚明。這一次趙部長策略了。他打感情牌。他把私人交情派上了用場。他對梅村說,這一次你就看在我們的交情份上,算幫公司一次忙,好嗎?這話又不是命令了。趙部長幫過他,信任過他,濃墨淡彩到這里卻已然寡味,瞬間成了個轉機,是要梅村徹底繳槍。梅村只有投降了。

    但梅村就是梅村。梅村對趙部長說,我要結婚了。

    梅村這樣的投降,有點像小孩不服管教,耍潑了。梅村的情緒,趙部長有準備。趙部長笑道,和誰結婚?彩云,梅村說,等拿了年終獎,彩云就不來上班,她要生兒子了。

    趙部長笑笑。梅村本該說他不干了,可他不說自己,而說了彩云。梅村說彩云,趙部長就不準備再說什么了。他點點頭,最后看著梅村離去,沒一句勸解的話。梅村是想聽勸解的,就像地攤前扭頭而去的殺價人,指望攤主背后喊住。但趙部長偏不喊,聽任殺價的離去。他看著梅村離去,長長吐了口氣。

    第二天,紅云來了。既然彩云要走,公司決定派紅云加入。紅云來到梅村辦公室。終點回到起點,她說,你還得靠我。

    ……

    趙部長說你這個人要鞭策。我才是你的鞭子。

    ……

    紅云進門的時候沒隨手關門,梅村走過去,嘭一聲把門甩上,隨后扔給紅云一雙棉拖鞋。他說你到我這里來不許穿高跟鞋。紅云嚇了一跳。嚇她的不是他的話,而是拖鞋。拖鞋扔在面前,稀稀拉拉擲出來一連串干硬的老鼠屎。她心口一緊,都是哭的念頭。驚恐之下奪門而逃。這次身后沒甩下狠話,倒是梅村趕過去,咕了一句,有種鞭子亮出來。

    藥引

    住院那些日子里,阿山在彩云面前好好顯擺了一手廚藝。尤其紅燒鱔筒,解決了彩云老大難問題。

    住院之前,張國師治雪蓮的腿。他從活躍神經根入手,全面調理。張國師的秘方,用的是鱔筒做藥引,而一般人的方子,用的是水蛭和全蝎。水蛭和全蝎是僵硬的,張國師的是活貨。但彩云燒的鱔筒,雪蓮一吃就嘔,秘方都吐光了??上Я饲捌趧傆械囊稽c點成效,也隨之抵消,好不懊惱。

    鱔筒成了彩云心病。

    主要還是焯水,阿山邊說邊做著操作的手勢,完全沉醉在了爐灶前。彩云甚至都能看見阿山額上微微沁出的汗珠,爐火映紅了阿山半邊臉龐,鼻孔下面都凹出黑魆魆的陰角了。阿山說,當然還有做隔夜。

    做隔夜?

    就是水焯好之后,馬上八角小茴香,味極鮮,開洋,最重要的是檸檬汁。只有檸檬汁,阿山說,才能摳掉黃鱔身上土腥氣。

    哦。

    黃鱔的土腥氣有魂魄,不摳是去不掉的。等檸檬汁下去,馬上要上漿,然后放一夜,隔天走鍋就可以化掉濁氣。清爽補益,有益身心。

    阿山是梅村找來的。一開始見到阿山的時候,彩云顧慮重重。阿山胸佩一枚不知出處的紀念章,似笑非笑站在面前,眼神猥瑣,而且很不講衛生的腔調。鼻孔和嘴角周圍黑魆魆的,就像幾十年洗不去的污垢。彩云不滿意,她找到了最合適的借口。雪蓮是女孩子,我要找個女的。后來護士長來找她,給她看視頻。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阿山是醫院的十大優秀護工。護士長向她保證,阿山肯定是最出色的人選。

    手術前彩云一直有擔心。住院之后那段時間,雪蓮總睡不好。雪蓮讓她把家里的枕頭拿來,但依舊睡不好。那天下午,阿山拿了個枕頭給她,說,你拿這個給她試試。

    ……

    我看了幾天了,可能這個適合她。

    彩云將信將疑,可用了阿山的枕頭,雪蓮還是睡不好。

    彩云斷定不是枕頭問題。下午她決定去見見心理醫生。到了黃昏轉來,推開病房門,看見雪蓮正沉沉睡著。細一看,雪蓮頭上多了個睡帽。

    阿山把彩云讓出病房。讓她睡,他說,明天要手術了。

    彩云難抑欣奇,問阿山,怎,怎么睡著的?

    昨天是枕頭的放法不對。要把兩個枕頭的角交疊起來,這個軟的在上面,放在另一個右下角,這樣她睡的時候就陷在兩個枕頭當中,右手正好枕到頸跟下,再戴個睡帽,就睡著了。

    ……

    這是睡帽的牌子,阿山說著遞過來一張紙條。

    她寫給你的?彩云沒看紙條,問阿山。但她問話的時候,阿山已轉身走了。

    夜里,她對梅村說了這件事。

    那叫搭角仙。

    什么搭角仙?

    人睡兩個枕頭當中,陰陽互通,一樣不缺,自然睡得安穩了。

    這話說得玄,但道理聽上去是個道理。到了關燈睡下,梅村忽然說,那阿山又是怎么知道雪蓮要帶什么睡帽的呢?

    這一問有些蹊蹺,彩云噎了一下。那他又怎么知道她要什么枕頭的呢?她反問梅村。

    看出來的哇。他是護工,看得多呢,有體會呢。

    ……

    帽子不一樣,不是每個人都想戴帽子。再說帽子那么多……

    彩云心里一動,想開燈拿出紙條,看看是不是雪蓮筆跡。但心里總別扭??傻降资沁@件事,還是梅村的話別扭,她吃不準。就這樣她想著想著就不再想帽子紙條,而想起了阿山眉梢上那顆痣來。

    梅村也有一顆痣。阿山戴口罩的時候,彩云有點吃不準前面的是阿山還是梅村。好幾次,她都把阿山當梅村。

    阿山怎么知道鱔筒的?

    過了很久,本以為梅村已睡著,不想他突然說話了。彩云心里一個咯噔。

    梅村問在了點子上。

    鱔筒,她復述一遍。胃氣上逆,嘴里輕輕呃了一下。

    紐約客

    回過頭去,彩云想想當初紅云到底還是急。心里急,報表送著送著就露出了破綻。

    其實一開始,報表還是讓彩云有擔心的。但擔心再后來改變方向,擺脫紅云和虧損,朝她和梅村的關系發展了。

    她先是把虧損表放梅村寫字臺,后來放餐桌,最后放到了客廳茶幾上。她希望報表很快換來個說法。但是沒有。非但沒說法,梅村反而興高采烈,比賺了錢還高興。梅村一直在給雪蓮買魚。各色各樣的魚。要虧損在持續,那梅村就是強顏歡笑,以笑換笑??裳┥徯β曉蕉?,彩云越不安。

    梅村可以不告訴她真相,但不是那副沒有真相的樣子。那樣子就不是梅村一個人睜著眼睛吃蒼蠅,而是笑呵呵地,讓她看著他吃,甚至跟著他吃。

    這是不安的地方。

    梅村像自殘,又像在表演?,F在一有空她就會這樣想。后來一到晚上想,再后來看見雪蓮就會這樣想。她忽然渴望梅村干脆能像從前那樣抓她腳了。但梅村現在一上床就睡著了。彩云明白過來,信任這塊玻璃,不能碎一點點。碎一點,就破全部??伤麄兊牟A?,到底碎在了哪個角上?睡不著翻個身,眼前竟是趙部長飽滿的喉結。一滑一滑的。腳上起反應,隨后腳底浸了汗水了。

    第二天,紅云來了。她來就不再晃小金球了,她帶了雙鞋子。她對彩云說,這是趙部長給你的。

    一石二鳥。這話推開彩云心思的窗戶,陡然成了轉機。

    這個轉機屬于梅村,也屬于趙部長。

    趙部長還說,紅云看著彩云說道,你應該穿上當會計時穿的鞋子。

    好的,謝謝。彩云點點頭。

    紅云有些驚訝了。她是要看彩云在鞋子面前驚慌失措的。一開始她甚至以為已經如愿以償,看到驚慌失措了。翠綠的鞋子橫挑眉毛豎挑眼,彩云唉地一聲嘆過,眼里的波瀾眼看著就要變做傾訴,接下來就是聲討了。聲討趙部長,聲討梅村。紅云甚至連體己話都備好,只待彩云起個前奏,她便接過去,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男人臭德行??梢粐@三聲,彩云嘆過,波瀾卻轉眼破涕為笑。紅云大失所望。彩云笑著看她,頭點得穩得很。穩坐了釣魚船。

    紅云只能看到釣魚船上的彩云了。那是因為她幫了彩云,解除了報表的警報。但釣魚船下還有一個彩云。這個彩云,愁眉苦臉。紅云看不到。

    有了紅云帶來的底牌,彩云并沒有如釋重負。趙部長的窗戶其實更沉重,彩云看見的形勢眼下比報表還嚴峻。

    紅云口口聲聲趙部長,那是敲山震虎,自以為手里捏了顆炸彈。要沒炸彈,綠鞋子又有什么用?可矛盾在于,要真是炸彈的話,又來送什么倒頭的綠鞋子呢?

    矛盾的炸彈在紅云手里,可炸彈的引爆器看來還在趙部長那里。

    和往常一樣,趙部長看著彩云。彩云倒無法看他,臉上也沒有再湮上那層久違的粉色。

    紅云來找我了。

    我知道,她是在照片上看見的。

    照片?什么照片,照片上看什么?

    她就是神經病。有張合影的照片,趙部長說,你穿的就是這個鞋子。其實那照片上還有很多人,但她就看你的腳。你說她不是神經病是什么?她還跟我說你生日要買這鞋送你。

    她給我送報表。

    我知道,她也給我送。我不理她,她就給你送。

    ……

    你知道她說什么嗎?趙部長說,她說梅村明里虧公司賬,暗里和紐約客做老鼠倉賺公司錢。

    紐約客?

    我才不信呢。人家那么大的基金經理,會有興趣看上我們這點小盤子?再說他還在英國呢。

    英國紐約客?

    她還說梅村和紐約客是孿生兄弟。屁,又是屁話。紐約客的孿生兄弟在醫院里。

    醫院?

    她說得繪聲繪色的,她說他看見他們長得非常像,還說聽見他們說什么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這不就神經病嗎?她名義上揭露梅村,實際上挑撥我和梅村關系,要我把梅村趕走。

    她這是做什么呢?

    報復。

    報復誰?

    你說呢?

    ……

    彩云接不上趙部長的話,但突發奇想。她問趙部長,你說的紐約客,眉峰是不是有顆痣?

    我也沒見過,怎么會有一顆痣?

    梅村有一顆。

    梅村有顆痣嗎?

    趙部長在疑惑,但顯然心不在焉了。彩云倒是沒有抵抗,但是壓抑著的歡叫更像土地荒蕪久遠后干渴的嘆息。趙部長沒能堅持多久,倒是又看見了彩云臉上慢慢湮上了那點久違的粉色。整好衣衫,彩云背對了趙部長說,我們今后不能再往來了。

    趙部長點點頭。為了孩子,我知道。

    彩云轉過身來,看著趙部長說,我不會忘記你的好。

    趙部長一聲嘆息,道,其實梅村就是個經不起鞭策的人。

    你鞭策他,可讓他看出了你在鞭策他。

    趙部長似恍然大悟,道,其實你才是他的鞭子。

    他知道你在鞭策他,他鬧情緒,一切看上去變得很古怪。

    但你又千萬不能不鞭策他,趙部長說。

    你是在說梅村虧損很嚴重嗎?

    紅云說他故意的。

    故意虧損?老鼠倉?

    趙部長搖搖頭,也許是紅云。他說,也許是紅云告訴了他我們之間的事。

    ……

    走的時候,趙部長用飼料喂了金魚,然后把一疊紅云和梅村在一起的照片放在了魚缸上。你不要多心,他說,我就是讓你知道有這么回事。其實,他和紅云完全有可能故意走這么近。他點點照片,道,我覺得,這不是紅云的奸計,就是他的。

    彩云神色大變,一把將照片掃落在地。到底是誰?

    問題就在這里,趙部長停頓了一下,說,我看不出來。

    你,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我一點也看不出。所以你和我一樣,要當心了。

    當心?你是說一不當心我們就會掉進陷坑嗎?

    不是陷坑,是危險。

    危險?

    可能還會要命。

    命?彩云笑了,梅村,你在說梅村?

    你覺得他沒這膽量嗎?

    ……

    他沒這個膽量,但有這本事。

    你在說你看錯人了?

    不,我不會看錯人。是他變了,翻臉不認人了。

    ……

    趙部長走后,清澈的魚缸里,她看見魚的眼睛正注視著她。靜靜地,依舊是從未動搖,意味深長的萌笑。

    ……

    (未完,全文首發于《鐘山》2021年第5期)

    袁亞鳴,1963年生,投資銀行家,作家,現居上海。著有小說《影子銀行》等,曾在本刊發表小說《梅花劫》等多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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