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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選刊》2021年第11期|蔡測海:父親簡史(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1年第11期 | 蔡測海  2021年11月01日08:08

    蔡測海,男,土家族,1952年出生于湘西龍山,畢業于北京大學中文系,中國作協全國委員會委員,湖南省作協名譽主席。著有小說集《母船》《今天的太陽》《穿過死亡的黑洞》《蔡測海小說選》,長篇小說《地方》《三世界》《套狼》《非常良民陳次包》《家園萬歲》等。曾獲1982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第一、二、三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獎,莊重文文學獎等多種獎項。著述一千多萬字,部分作品被譯成英文、法文、日文等。

    責編稿簽

    蔡測海的語言古雅簡潔,透著隨性的詩意,極具辨識度?!陡赣H簡史》是對父親的入骨書寫,有時間維度打開的歷史涌動,更有湘西地域版圖的生命悲喜,既是父親的成長史,也是兒子的追思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父親隱秘的私人經驗又包含著某種社會和文化的屬性,具有作為個體的一代人與共和國同步成長的雙重意味。蔡測海不僅呈示出背后深刻的現實邏輯和人性邏輯,而且盡顯時代風云和個人精神長相。他誠懇地凝視父親一生的深淵和風云,以飽滿的敘事力量打撈出一幅“父親的肖像”,致敬一代人曾經的生活,并成就了從容獨特的小說景觀和美學品質。

    ——安 靜

    《父親簡史》賞讀

    蔡測海

    從現在開始,你和我一樣,沒爹了。失去父親,你就是你自己。父親說。

    父親的故事在我出生之前和出生之后。有人對我講,你要講的,以前都講過。我一點也不生氣。好像我以后的幾十年,就是那個以前,我很有耐心,一切從頭講起。

    父親是氏族的標志性人物。父親的父親,也就是我的親祖父,是個讀書人,考中秀才,只差一筆就可考中舉人。在試卷上,把亙字寫成旦字。主考大人閱卷時,那旦字卻是亙字。亙古,千秋。綿綿不絕。那亙字上頭一橫,卻是一只黑螞蟻添成。這應是祖上積陰德,有神蟻相助。主考官極苛嚴,目光如炬,又一生廉潔剛正。神蟻不忍壞主考官的清廉,移開那一筆,現出旦字。主考官大怒,學問不可欺,怎拿黑蟻欺世盜名?旦而不古,何來千秋?此等人若中科舉,必禍國殃民,千里之堤,必潰于蟻穴。祖父筆誤,原誤于師,國文老師教他,亙旦不分,害祖父落榜,還挨了板子,屁股一生留紅,雖為秀才,鄉人只戲稱他為猴子屁股。祖父的父親,往上的父親們,族譜中有記,又有記高祖漢代人蔡倫,造紙有功。蔡倫宮中太監,斷無后人,一門怎可為第幾代子孫?族譜也是靠不住的。

    祖父,帶著猴子屁股,幾塊胎記,在武陵山中開墾和種植,繼續他的耕讀人生。

    祖父領父親到屋后的竹林,對父親說,一根好竹子,會生發好筍子。你要成為一根好竹子。父親出生,祖父看了他的掌紋,像幾行字。那些字后來長成一個錢字,祖父嘆了口氣說,這孩子以后要么是個撈錢的命,要么是個花錢的種。祖父對父親說,你有兩條路,一條路是讀書,另一條路是使牛。不要習藝,不要偷盜,不要行乞,不要賭博,不要欺詐,不見財起意,不賣友求榮……祖父列舉種種。他要把家族變成沒腥味的魚群,沒邪念的族類。

    父親進了幾年學堂,學堂就改名熬字堂,他熬了幾年字膏,跳窗逃離熬字堂,在樹林里躲了半天,偷偷回家。祖父把牛軛套在父親肩上說,你去拉犁吧,這輩子就做一頭牛,你要做不得牛,就別誤陽春。

    祖父言,是家傳,金玉良言。后來,父親染上賭癮,十賭九輸,竟說出沒出息的話,他老人家那些金玉良言,真是金子是寶玉多好。父親接祖父的年代,兵荒,匪亂,日本人,子彈拖著藍光,像螢火蟲亂飛,擊中在黑夜里也無法躲藏的樹。經年,從樹的傷疤里挖出子彈,滿籃子賣廢品收購站,換成糖、鹽和花布。一切正如收割后的莊稼地,拾取散落的糧食。運氣好可以拾得一把刀,一支漢陽造快槍,有人會拾得機關槍和迫擊炮。父親拾得一挺機關槍,他與武器沒什么緣分。機關槍已不威風,一架有病的機器,不是因為它的銹蝕,是因為它短暫的百年威名已經過去。生銹的榮耀,黯然失色。

    父親從無可能在戰場上拾得一挺機關槍,他一生沒有戰場,他不是戰士,連硝煙都算不上。這是運氣。他賭博的運氣也很差。這不算運氣,叫手氣。賭場輸,夢中會贏,他常常從夢中驚醒,父親相信,手氣差,運氣就會好。手氣是一碗飯,運氣是糧倉。手氣太好,把運氣吃完,一輩子就沒得吃了。賭博名聲不好,父親三十歲還是單身。祖父咯血半年,野山參湯延長幾天陽壽。落氣時對父親講,往后沒人打你罵你,你要記事,房屋田土耕牛,我不能幫你管了。等你變成窮光蛋,你那些酒肉朋友,你死了他們也不會埋你。光棍兒父親到舊施趕集,碰到賭友???。??唾u了牛,請父親下館子喝酒吃湯鍋牛雜。醉了賭杠子寶。??驼f,你贏了,就做我女婿,你輸了,房屋田土全歸我,做我家長工。父親做了??偷拈L工。后來,??统闪宋业耐夤?。有時候,輸就是贏。父親的運氣戰勝了手氣。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得勝。

    父親做了丈夫,好像變了一個人。父親做兒子時,經常挨打,打痛,打哭。每挨一次打,人會有一些覺悟,痛定思痛吧。父親就是不長記性。父親變了,每天起得比雞早,干活兒比牛狠。谷倉是滿的,一年殺三頭肥豬,木樓掛滿臘肉。菜園子睡滿南瓜、冬瓜、蘿卜,又大又甜,青菜像芭蕉樹。農歷七月有半月閑,外公要和父親賭杠子寶,父親答,戒了戒了,我捉黃鱔泥鰍給你下酒。那時的水生物多,不會深潛的多遭捕殺。人們認準可食的當美味。外公喜歡吃魚,魚跑得快,他就吃跑得慢的,黃鱔、泥鰍、螺螄、蝦蟲,外公不欺侮人,只受人欺侮。他欺侮水生物,他不在乎。外公吃著油炸泥鰍、黃燜鱔魚,一粒流彈從左邊的太陽穴進去,從右邊太陽穴出來,酒和血,流了一地。官兵和土匪對射,擊中正喝酒的外公。不知道那粒子彈是官兵的,還是土匪的。一個人被擊殺,不知道仇人是誰。子彈是銅的,是官兵的,是鐵沙,是土匪的。一家人找了一陣子,也沒找到擊殺外公的子彈。一家人在外公兇死的屋里又住了幾十年,我母親多少次掃屋,也沒見那粒子彈。沒有看見,沒證據,不完整。

    對射的官兵叫祝三部隊,土匪是師興周團伙。官兵以首腦命名的,都不是國軍黨軍,是地方武裝,比土匪級別高不了多少。迫擊炮不響了,機關槍不響了,打排子槍的也停了,最后稀稀拉拉的冷槍也停了。

    家里請來道士,殺豬殺雞,給外公辦喪事。不管誰的子彈殺死了一個人,總是要喪葬的。擺好酒席,放起鞭炮,幾十個土匪進村。頭上包帕子不扎腰帶穿草鞋的是土匪。村人認得出。再說,土匪群里也有三五個熟人。有個匪兵,人稱班長,是不是班長?反正人長得像個班長,和父親相熟。班長對父親說:“兄弟,趕上你家辦酒席,弟兄們餓了,勞你家招待?!狈吮鴤兂酝昃葡?,又去牽我家那頭黃牯牛。父親不讓牽那頭牛,對土匪說:“班長兄弟,一家人過日子靠它呢?!卑嚅L說:“你也入伙啊,還可以吃牛肉?!卑嚅L抓著牛鼻繩,一個十幾歲的小匪兵在牛屁股后邊趕牛。黃牯牛一甩后腿,把小匪兵踢出一丈多遠。它再埋頭,犄角頂進班長的肚子,牛頭掛著人腸子,一陣風逃跑了。

    這頭老實的黃牯牛,一下變得這么兇。

    突然響起一陣槍聲,人們以為放鞭炮。官兵殺過來了。官兵是戴帽子、扎腰帶、打綁腿、穿膠鞋的,個個外地口音,四川話。官兵也搶飯吃,見土匪吐在地上的骨頭,很生氣。說父親通匪,吊在樹上用皮帶抽打。母親拿出幾塊銀圓和金銀首飾,給官兵帶頭的,讓官兵消氣。官兵吃完殘菜剩飯,養足精神,追剿土匪去了。

    官兵和土匪去了幾日,黃牯?;貋砹?。那時候,黃牯牛已經三歲,懂事,耕土犁田,一身好功夫。父親心疼牛,每到四月初八,過牛節,父親給牛吃大米飯,吃鹽拌嫩草。父親從不打牛。

    打牛,牛痛。

    父親挨過不少打,祖父多次打他。祖父也是個讀書人,他相信棍棒之下出好人。祖父在世,父親皮肉之苦不斷。祖父去世,給父親留下房屋田土耕牛,很少的錢和很多瘀傷。祖父去世后,父親瘀傷未除。兵荒匪亂,兵去匪來。土匪來了打劫勒索,官兵來了又說父親通匪。反正是挨打,挨打多了,人不知傷痛。那年正月初一,剛過完大年三十。父親端一碗滾燙的油茶,一邊喝油茶,一邊咬一塊烤糍粑。幾個土匪進來,進屋就搶東西。父親大吼一聲:大年初一也來打劫???父親把一碗滾燙的油茶潑向一個匪兵。那是幾個小毛賊。大土匪過大年不出手,放假,小毛賊不放假。

    那一次父親挨打很重,躺了幾天,屙身屎和血尿。請名醫張安子來把脈,張安子也不開方子取藥,說怕過不了正月十五。來了個過路客,講四川話的。那時天已麻麻黑。父親叫過路客留宿,二三十里無村無店。熱菜熱飯給過路客吃了,拿出一床新緞被,開客鋪。那條被子是母親的陪嫁,一直沒舍得用。天亮,母親已做好一鍋油茶,豬大腸炸油,很香。又烤好糍粑,叫過路客起來過早。人不見了,那床被子也不見了。中午時分,幾個人綁了那過路客來,還有我家那床緞被。近處村寨,只有我家有一床緞被,見過的都認得。一個中年男人,我應該叫表舅的說:“這個人拿緞被賣,我一看就認出來,當年接親,這條被子還是我抬回來的?!备赣H坐起來,看了看那被子說:“這條緞被是我家的,是我送這位過路客的,它放在家里也沒什么用。出門在外的人,拿它換幾個錢,做盤纏?!?/p>

    過路客從口袋里摸出個小盒子,里面有幾粒丸子。說是打傷藥,也治蛇咬傷,過路客是個盜賊。盜賊都有打傷藥。

    父親吃了藥丸,屙了一大盆黑便,人好了。他以后挨過幾次打,吃一粒打傷藥,人就沒事。盜賊的打傷藥是最好的。盜賊不怕挨打,有秘藥。父親后來一部分經歷和秘藥有關。

    父親的前半生在找人。后半生在等一個人。他請劉二先生、胡八字先生兩位高人算過命,兩位高人說他命中帶貴人。他尋找一個能幫他改變命運的人,不會挨打,不會擔心黃牯牛被搶,青黃不接的時節不要借糧,一生有余??蛠碛芯朴腥?。他還要一口天旱不干涸的水井,一袋災年不歉收的種子。他需要一個糧食英雄,幫他裝滿糧倉。父親在前人開墾的土地上種植,一邊過日子一邊想,他要找一個幫他的人。

    父親算過命兩三年,是太平日子,官兵不來了,土匪活兒也少了。漲水也有消水的時候。

    父親的日子是一條直線,他記日子長短的方法,不是日出日落,不是農時節氣,他記朝代。他經歷過光緒、宣統,大腦殼,小腦殼,還經歷過韓國。日本人來了,打長沙,打常德,占武陵山再去打重慶。在來鳳修飛機場。父親被征去幫日本人修飛機場。父親的這段經歷很可疑,是誰征他?他在勞工營得了傷寒病。這個病傳人。他從勞工營跑出來,往日本人堆里跑。要傳病,也傳給日本人,父親糊里糊涂跑進日本人的醫院。一位好看的女護士見他像一塊燒紅的鐵,給他打針吃藥,救了他。女護士會講中國話,告訴父親,她不是日本人是韓國人。父親才知道,除了中國和外國,還有個韓國。韓國是哪個朝代?他想。父親后來提了一籃雞蛋和兩只雞,去飛機場看那位女護士,沒見到人。日本人跑了,這一帶的日本人,被一個叫王耀武的中國人給滅了。

    父親背了頭半大的豬,去召市趕集市。我們一地有三個市,召市、賈市、苗市。召市最大,當然沒有漢口、重慶大,是鄉里小集市。一頭豬,在小集市是大買賣??梢該Q回幾斤鹽,幾斤燒酒,幾尺布。一頭半大豬能賣十一二塊錢。父親把錢捏在手里,去雜貨店買東西。他拿出一塊錢買鹽。剩下的錢踩在腳板底下,這是防盜的好辦法。這邊還在稱鹽,那邊就有人喊:“紅軍回來了!”有部隊經過集市,領頭的騎馬。這時的紅軍已改名叫解放軍,沒改變的是帽子上的紅五角星。父親看著隊伍發了一陣呆,然后就去追趕隊伍。我大伯當年跟賀龍當紅軍,一去杳無音信。父親那時年紀小,跟大伯走了一段路,沒跟上。大伯在紅軍隊伍里喊:“回去吧,照顧好爹娘?!边@回紅軍隊伍又回來了,他想看看大伯是不是在隊伍里,能打聽到大伯的消息也好。隊伍走得快,沒追上。

    父親踩在腳板底下的錢也丟了。還好,幾斤鹽還在。他一路往回走,邊走邊想:我大哥參加紅軍騎馬,我這個人背豬,讓豬騎我,這叫命呢。算命先生也難算呢?;丶?,母親問父親,那么大一頭豬,就換了這點鹽?你又去賭錢輸了吧?父親一點愧疚也沒有,笑嘻嘻的。他在集市上的遭遇,抵得上一頭大肥豬。父親對母親說,他在集市上見到了伯父的隊伍。有一天,伯父會騎一匹大馬回來。

    ……未完待續

    本文刊載于《小說選刊》2021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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