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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花》2021年第10期 | 于堅:棕皮手記:“不學詩,無以言”……
    來源:《山花》2021年第10期  | 于堅  2021年11月01日07:56

    于堅,詩人、作家和攝影、紀錄片作者,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20歲開始寫作,持續近四十年。著有詩集、文集20余種。曾獲臺灣《聯合報》14屆新詩獎,臺灣《創世紀》詩雜志四十年詩歌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2010年度詩人獎,魯迅文學獎,《人民文學》散文獎,《十月》散文獎、詩歌獎,朱自清散文獎,2015年新經驗散文獎。小說《赤裸著晚餐》入選2011年中國十大短篇小說排行榜。

    @ 詩之道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倍兰o以降,詩這回事被降低到修辭水平,甚至只是一種謀生(宣傳、廣告)手段。而在歷史上,中國曾經被稱為詩國。神甫、超人、圣人乃是屈原、李白、杜甫、蘇軾之類的人物?!皠側峤诲e,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薄安粚W詩,無以言”。文明,就是以文(詩)來照亮解放生命,令生命去敝,超越動物性的黑暗無明,成為敞開的仁者生命,“仁者人也”。與神明不同。

    周為什么伐紂?紂是靠武力,非此即彼,對某種自以為是的確定的強制執行。弱肉強食,武乃是動物界的原始約定。武丁時期,世界各地還處于通過聲音傳遞意義的原始階段,形音義一體的文字已經在華夏之土成熟。周出現了世界統治史上的第一個文王?!拔耐踉谏?,於昭于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文王陟降,在帝左右(帝,我以為就是不可知的力量的名)……亹亹文王,令聞不已……穆穆文王,于緝熙敬止……”周崇拜文,以文依附神靈(上帝)。文始于文身,這是一種超越性行為。甲骨文里面的“文”這個字,中間還畫著一個心。心本是無名的,文立心,文明心。文將不可知的力量轉移到人身、人事、人與人的關系上,“物物而不物于物”,生生、養生?!安灰晕锵?,不以己悲”。祭祀、面具、圖騰、文字“儀刑文王,萬邦作孚”,文自此“宅茲中國”。

    孔子是一位偉大的總結者,“郁郁乎文哉,吾從周!”“詩可以興”“不學詩,無以言”“盡美矣,又盡善矣”,周的經驗令孔子意識到武(暴力)的不仁、拜物、唯我獨尊和轉瞬即逝,也意識到文的仁慈寬厚、不確定性、“物而不物,故能物物”“物而不物于物,則胡可得而累邪”(莊子),即文的可持續性、長壽。在孔子時代,物已經被視為“形而下者”(器),文則成為形而上者(道),這種上下區分意味著中國文明已經肯定精神性的靈性生活為高尚、終極?!爸居诘?,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對有無、陰陽、中庸的把握是一種高尚的生活藝術,有點像德國哲學家尼采、海德格爾主張的:“藝術形而上”“人蒼茫勞績,但還詩意棲居在大地上”。文就是詩的載體。文明,就是以文照亮生命的動物性無明。

    無數的武煙消云散,文持續至今。一切觀念、意思、文本都改變了,消失了,文穿越時間。所以,直到二十世紀,漢語依然是甲骨文上就有的那些筆畫、構件,華夏依然是通過漢字守護文明的“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猶希臘柏拉圖所謂 Idea 者”(陳寅?。?/p>

    漢字的出現乃是文明史上驚天動地的大事。其時,天雨粟,鬼夜哭。文,中國最偉大的“神”誕生了。其他文明的開始往往都是“神說”,神是一個確定、觀念的誕生。漢文明則是“文說”。文不確定,“系辭焉以辯吉兇”“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易傳》)師法造化,道法自然,“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保ɡ献樱?/p>

    將孔子的這幾句聯系起來,就是文之道。

    1,子不語怪力亂神。

    2,不學詩,無以言。

    3,詩三百,一言以敝之,思無邪。

    4,文勝質則史,質勝文則野。

    5,叩其兩端而執中。

    6,小子何莫學乎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怨,遠之事君,邇之事父。多識于鳥獸蟲魚之名。

    7,志于道,依于仁,據于德,游于藝。

    8,又盡善矣,又盡美矣。

    “子不語怪力亂神”,怪力亂神就是暴力,強制,極端,唯一?!安坏弥行卸c之,必也狂狷乎?!保ā墩撜Z》)

    “不學詩,無以言”。詩堅持的是不確定,無?!安粚W詩,無以言”是一種對超人的要求。

    “思無邪”,無邪之思,就是不語怪力亂神。無邪之思就是中庸之思?!渡袝ご笥碇儭罚骸叭诵奈┪?,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薄墩撜Z》:“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薄拔嵊兄踉??無知也。有鄙夫問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薄斑灯鋬啥硕鴪讨?,執中無權,猶執一也?!保献樱﹫桃痪褪菢O端?!白咏^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論語·子罕篇》)詩正是“意”(觀念,意思)、“必”(唯一)、“固”(遮蔽)、“我”(自以為是,我執)的克星。毋我,就是“吾喪我”(莊子),“修辭立其誠”(《易傳》),立誠就是“吾喪我”。

    “小子何莫學乎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怨,遠之事君,邇之事父。多識于鳥獸蟲魚之名?!边@是一個修辭(語言)之場,一首詩就是一個場。興觀群怨邇遠多識,任何一個方面的極端都只導致詩成為確定的、唯一的、單向度的、非詩的。

    “志于道,依于仁,據于德,游于藝?!边@是為什么需要詩的根本,為什么“不學詩,無以言”的根本。道、德、仁,都是誠。道是先驗之誠,德是人之誠,仁是誠在人的具體表現。志于道,依于仁,據于德,然后游于藝。只有藝,必是動物。

    “除了認識他自己的能力之外,人再沒有其它特征,并不是通過任何新特征,而是通過他的自我來界定人,意味著人就是認識他自己的存在物,即人是一種必須要將自己認識為人、使自己成為人的動物。說真的,在誕生的那一刻,自然已經將人‘赤裸裸地拋到赤裸裸的大地上’,不能認識,不能言說,不能行走,不能養活自已,除非所有這些都教過他。唯有當他讓自己提高至人之上,他才能成為他自己?!薄白鳛榧兇馍锏摹嗦闵臅r間無限綿延(例外狀態無休無止)?!保ò⒏时尽冻ㄩ_,人與動物》)

    “以有涯隨無涯,殆矣”(莊子)的動物從來不知道“有無相生”,不會“知白守黑”“志于道,依于仁,據于德”,它們可能“游于藝”。人只能在道、仁、德中存在?!叭收呷艘病?,不仁就不是人。生生之謂易,這個易就在于人與道,仁,德的關系、距離。近的關系養生,遠的關系找死。

    孔子的意思是,人必將自己提高到仁的境界才成其為人。動物不仁。仁并非“志士仁人”一詞暗示的那么具有犧牲性、概念化?!拔矣?,斯仁至矣”,仁不過是對欲望的自我控制,慎獨。所以孟子斷言,人皆可為圣人。

    “不學詩,無以言?!比示褪窃谡Z言中存在,超越動物性的赤裸無言。又盡善矣,又盡美矣。當歷史終結的時候,仁消失了,人重新回到動物,比動物更可怕,因為他有知識和技術,但不仁。中庸不是庸俗,而是對語詞之度的把握,調整,如何寫才能文質彬彬,又盡善矣,又盡美矣。

    @ 一切都是語言。

    一切都是語言,意味著“必也正名乎”,悠悠萬事惟此為大。

    一切都是語言。意味著那是一個天然的形而上社會。重道輕器。

    @ 不學詩,無以言。

    易經曰:“生生之謂易?!?/p>

    “生生之謂易?!笨追f達疏:“生生,不絕之辭。陰陽變轉,后生次于前生,是萬物恒生謂之易也?!崩献釉唬骸暗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道是不可知的。說文:“一,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睘槭裁词且??而不是二,這是不可知的。這是萬物之生。

    人是二。與萬物一道被拋入世界,動物。海德格爾:“人是被拋入世界的、能力有限、處于生死之間、對遭遇莫名其妙、在內心深處充滿掛念與憂懼而又微不足道的受造之物?!?/p>

    三,是語言,人的生乃是語言之生,語言令人超越萬物,物物而不物于物。(莊子)

    為萬物命名,是為生萬物。

    孔子講:“仁者人也,親親為大”。孟子講:“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p>

    人是仁者。人的生生之道與萬物不同,除了被拋入,人還要“知生”,“未知生,焉知死?”(孔子)

    如何知,《易經》說:“系辭焉,以辯吉兇?!薄靶揶o立其誠,所以居業也?!本訕I,就是生生。

    “我們誕生在理性中,誕生在語言里?!保仿濉嫷伲?/p>

    子曰:“不學詩,無以言?!?/p>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痹姴攀侨酥?。

    “生生之謂易”,什么生生?詩。詩持存的乃是不確定、敞開、變化。不確定就是易。

    詩就是語言,令人“物物而不物于物”者(莊子),或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者(范仲淹)

    從《易經》“系辭焉,以辯吉兇”“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開始:

    到孔子:

    詩可以興。

    不學詩,無以言。

    郁郁乎文哉。

    到屈原: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覽揆余初度兮 肇錫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指九天以為正兮,夫唯靈脩之故也。(脩,修。長而高之貌,可以理解為超越性的獲得。)

    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脩能。

    ……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 怨靈脩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

    …… 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 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脩以為常。

    …… 世溷濁而嫉賢兮,好蔽美而稱惡。

    (內美,蔽美。詩人的靈修是為了美不被遮蔽。)

    索藑茅以筳篿兮,命靈氛為余占之。

    …… 勉升降以上下兮,求榘矱(法度,準則)之所同。靈氛既告余以吉占兮,歷吉日乎吾將行。折瓊枝以為羞兮,精瓊爢以為粻。為余駕飛龍兮,雜瑤象以為車。

    (靈氛,就是靈光,本雅明也用過這個詞。命,使也。使,支配,控制。詩人是靈光的召喚者。)

    亂曰:已矣哉!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美政,詩是美政。這就是詩與政治的關系?!峨x騷》一位大地之神的自傳。)

    到曹丕:

    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奏同檢,至于引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見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托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于后。

    到劉勰:

    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并生者。何哉?

    夫玄黃色雜,方圓體分,日月疊璧,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綺,以鋪理地之形:此蓋道之文也。仰觀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兩儀既生矣。惟人參之,性靈所鍾,是謂三才。為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到李白:

    大塊假我以文章。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大儒揮金椎,琢之詩禮間。

    大雅思文王,頌聲久崩淪。安得郢中質(屈原),一揮成斧斤。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馁|相炳煥,眾星羅秋旻。

    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春。

    希圣如有立,絕筆于獲麟。

    到杜甫:

    獨立蒼茫自詠詩。

    詩是吾家事。

    至君舜堯上,再使風俗淳。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落筆驚風雨,詩成泣鬼神。

    到白居易:

    篇無定句,句無定字,系于意,不系于文。首句標其目,卒章顯其志,《詩三百》之義也。其辭質而徑,欲見之者易諭也。其言直而切,欲聞之者深誡也。其事核而實,使采之者傳信也。其體順而肆,可以播于樂章歌曲也??偠灾?,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不為文而作也。

    到蘇軾:

    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閑處看?身長健,但優游卒歲,且斗樽前。

    到胡適:

    一曰,須言之有物。

    二曰,不摹仿古人。

    三曰,須講求文法。

    四曰,不作無病之呻吟。務去濫調套語。不用典。不講對仗。不避俗字俗語。

    生生之謂易,如何易,詩。這是一條漢語開辟的文明之道,深入骨髓,不盡長江滾滾來,“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杜甫),死亡是被詩戰勝的。

    @ 詩是功利主義之天敵。越功利,離詩越遠。

    @ 寫詩不是稻糧謀,三百六十行沒有這行。如果不想清楚這一點,寫詩必是尷尬猥瑣之途。巧言令舌鮮矣仁,不仁必賤。

    沒有比為了當一個詩人而寫詩更可憐、危險的事了?!靶揶o立其誠,所以居業也?!保ā兑捉洝罚┤绻皇峭嫘揶o當個詩人,必不居業,吃相難看。寫詩而成為詩人,這是“神”的選擇。但是還是可以通過“寫”,試試是不是詩人。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倍鸥φf:“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睂懺娛且环N最充實、高級的存在感?!俺鋵嵵^美?!保献樱┣疤崾遣荒苤竿麑懺娺@件事能帶來任何非詩的好處。

    詩人是《世說新語》里面的那些人:

    桓公少與殷侯齊名,常有競心?;竼栆螅?/span>

    “卿何如我 ?”殷云 :“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美國詩人吉爾伯特說得好:

    對我來講,詩主要不是什么遊藝。我曉得,除了我的方法外,還有其他接近詩的門徑:因為對大多數人而言,欣賞詩就是一種美感的再創造,一種美的事物的制造;或者是想象在一個題材上作適當的發揮;或者是一種專家匠心的作業。對我來說,詩并非這么一回事。我心里有一種聲音,執著地歌唱一種超越常規的偉大感。謳歌愛情和死亡,善和惡,情欲,榮譽,以及人生的其他重要面相。我相信這些會是有益的考慮。我相信詩最宜于做這些。我相信詩終會使事物改觀。我相信詩所處理的就是人生,我的人生。它使我的人生更完滿,而且幫我找出我必須繼續走下去的方向。

    今天,離詩最遠的正是詩人自己。詩人成為詩之敵人比其他人要容易得多。其他人不寫詩,倒是更接近詩人。比如那個倒在路邊的醉漢;將自己的電動摩托車想象成床,并在上面睡并夢的快遞小哥;走在櫻花下的孕婦;我外祖母;我父親抽煙的時候;為我修房子的楊德旺。

    @懷才不遇只因自己不才,而非待遇不公。

    @“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這個“名”乃“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之名,而非“右拾遺王維”之名。

    @ 谷日讀《論語》:“學則不固”。學可避免當井底之蛙,自以為是。詩歌上的各種主義,皆因固執一義而狹窄。固則不生。意義,必須,我執,都是固。固即死。我,就是意思,執念,志在必得。子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鼻f子曰:“吾喪我?!笔侵^“修辭立其誠”。誠者無我。乃可御垂天之云。

    @ 寫一首詩就是對語言施予(加持)一種巫術?!靶揶o立其誠,所以居業也?!保ā兑讉?,系辭》)不誠無巫。所以最初的詩人叫貞人。屈原自謂靈均。辭,喚醒它,除此之外,不能再做什么了。自以為是地解釋只會把詩趕跑。詩是一種先驗的沉睡的巨礦,永遠開采不盡,如果你有合適的鏟子(這往往必須是天才),不過你得裝作傾聽的樣子,忽然,一個聲音自天空大地世界中傳來,你得仔細辨別,每次只有一個詞。其它的都是將它重新推回黑暗里去。

    @1830 年 3 月 14 日,歌德說:我在自己的詩中從未有過偽作,凡是我不曾經驗過,不受過痛癢,不使我苦惱過的東西,我沒有作過詩。也沒有說過。當我戀愛的時候,我只做了戀愛詩。那么我沒有憎惡,怎么做了憎惡的詩呢?”

    @ 詩是對語言的沉思。

    @ 漢字是漢字,音樂是音樂。而巴赫、彈奏巴赫的古爾德,顏真卿、寫顏體的錢南園都是手。各自不同的手。這就是詩言體。詩是詩。李白杜甫蘇軾白居易王維都是寫詩之手。

    @“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易傳,系辭》)?!拔崛杖∥嵘恚簽槿酥\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論語》)

    誠,就是身。立身,這個身,不是動物之身。是“仁者人也”之身。是對“赤裸生命”(阿甘本)的超越,對黑暗無明的動物性生命的超越。

    身是無意義的。只有無意義,身才敞開,可以居業(居業就是有意義)。

    身一旦被賦予意義(仁者人也),它的危險是被意義遮蔽,所以,必須吾日三省?!盁o喪我”。我,就是我執。三省吾身,就是文身。省,視也。省是對身的反省、思考、靈視、升華、文明(動詞)賦予意義。文(觀念、概念,意義)會遮蔽誠(身體、無意義)??刂粕眢w,令身體降格為物。三省吾身,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動物是有意義的,動物被唯一意義(生存)宰制。人是對這個唯一意義的超越,無意義以待意義。仁者人也,仁就是人的超越性。

    忠,信,習都是超越。身不是唯一的概念、觀念、意義。身是無意義,無才有,有是意義。有無相生。

    吾日三省吾身。這個身是生生之身。身要自省?!盀槿酥\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超越之途不是一途,而是多途,忠、信、習都是超越。經驗證明,都是生生、養生、生身之為?!盀槿酥\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做了沒有,這就是省。

    @ 吾喪我。我就是意義,觀念,概念之類。吾是身體。寫作要解放單向度的意義(自我)對身體的控制。

    @詩一次次超越意義之有,重返語言之無。

    意義會死去、消失,變化。語言穿越時間、不朽。

    @ 隱喻是一種暴力。A 即 B。轉喻則是商量?;匈忏辟?,其中有象。象,相似點,不確定。

    @ 少用或不用形容詞,除非這個詞被用在錯誤之處。

    @ 如何寫詩?去準備一枝最好的筆和隨時可取出的干凈的便條本。

    @ 讀書有用嗎?當然有用,能夠避免你只是井底之蛙卻自命不凡。

    @ 我的語言不是策略,這是大多數論者不理解我的詩之原因。語言策略這種想法來自西方,比如斯大林的語言是工具。我是回到“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居業,就是存在。

    @ 用白話譯的印度古詩。為什么母親偉大,闡釋相當感人而具體、細致。

    我們在母胎的第一個月

    母親是怎樣地擔驚受怕

    我們猶如草上的露珠

    早晨剛剛掛在上面

    中午就可能墜落了

    第二個月,我們才有點凝結

    我們是那樣松散,如同酥油……

    第三個月,我們結為血塊

    第四個月,我們才有了一點點人形

    同樣的意思,孔子只是一句話:

    父母在,不遠游。

    就這么定了,做吧。

    各種語言與世界的關系不同,漢語是:語言即存在。另一類關系是,語言只是渡向來世的梅杜薩之茷。

    @ 語言就是生命,人只是語言動物。沒有語言,不知道人是誰。在電話中,我們通過語言(發音)知道誰是誰。文字是對這種發音的記錄,結繩記事。記下你的發音,這就是你自己的文字。意思都一樣,但是發音不同,記下的文字也不同。尤其漢字,形音義一體,說出一個音就是說出一個字。這一點尤其要注意,與拼音文字不同。詩不是寫意義、意思,更不是下結論。如果寫意義,想的是意義,發音就隱匿了。所以許多詩千篇一律。律詩失去了發音,自由詩是對發音的解放,人也出現了。二十世紀發音將人從集體里面解放出來。魯迅的發音(冷峻),郭沫若的發音(妖冶),徐志摩的發音(嗲聲嗲氣)。

    采采流水,蓬蓬遠春。窈窕幽谷,時見美人。

    碧桃滿樹,風日水濱。柳陰路曲,流鶯比鄰。

    乘之愈往,識之愈真。如將不盡,與古為新。

    司空圖《二十四詩品》這是在說發音,二十四種聲音。所以是詩品,品質是千差萬別的。這是中國詩論最深刻處,品“體”而不是品“什么”。

    詩言體。

    @ 詩如何解放生命?興觀群怨,邇遠,多識。這是詩的行動,可以做什么,發生什么,而不是詩是什么。這一行動的發動者就是詩人創造的語言再次組合,焊接,這種創造不是創新,語言在時間中,在空間中發生作用。興,一首詩開始了,一個聲音自沉默中起來。

    找到自己的語言,就是找到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生命。生命是詩給予的。

    詩是對語言的沉思。先有一個聲音出現,運行,將被記下。

    我在 1986 年就說,詩最重要的是語感。語感,是從聽的角度說的。作者是發音者,聲音源頭。這個源頭來自一個獨一無二的身體,它被世界之意義控制著,這個聲音是他私人的無意義。就像寫毛筆字,筆畫部件的順序解構、所指能指(意思)都是一樣的,筆者為之控制。但是握筆的身體獨一無二。一旦如椽巨筆在手,字就成了宇宙,可以有無邊無際的寫法。書法,另一種詩,也是對生命的解放,從橫豎撇捺的控制下解放出來,成為柳體,顏體,歐體,趙體。

    詩言體。

    “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這個“志”就是個人的聲音。

    “志,意也?!保ā墩f文解字》)“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保ā墩撜Z·為政》)志只能來自一個我。志并不是世界意志。志,心聲。心來自個人的身體?!胺蛑?,氣之帥也”。(《孟子》)這個氣來自身體,可以說就是口氣。語氣來自個人。韓愈:“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p>

    @ 我們在說詩的時候,說的是杜詩,李白詩,東坡詩,白香山。

    @ 詩解放生命,這就是為什么有水井處皆詠柳詞。個人的語言行動只有在水井這種場域里才能結果,僅僅寫在紙片上是不夠的。寫詩相當于在自己的生命之水井中汲取語言之水,匯集到水井中去。

    @ 語言不是物,物變化,語言不變,穿越時間。這是人不朽的希望所在。

    @ 人在動物中,它們用語言交流,說了很多年,不計其歲,彼此相安無事,都有自己的地盤。直到有一天,大神倉頡來了,他帶來了文字,將人的聲音記下來了。驚天動地,天上砸下冰雹,鬼在黑夜里哭泣,文字為人帶來了可以穿越時間的東西,文明,人死了,文明繼續。郁郁乎文哉,文引領人從宇宙的無涯走向另一種無涯——文的無涯。道法了自然的無涯。

    人因此可以志于道,依于仁,據于德,游于藝。不再是弱肉強食的動物,仁者人也,人成為仁者。但是不仁的陰影也永遠跟隨著人類,稍不小心,他就喪失文明回到無明的動物世界。過度的文,也令人喪失人性,成為尸體。所以孔子一直告誡,“文勝質則史,質勝文則野”。又盡美矣,又盡善矣。叩其兩端。文質彬彬,然后君子。君子是人的典范。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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