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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花》2021年第10期 | 文清麗:則為你如花美眷(中篇 節選)
    來源:《山花》2021年第10期 | 文清麗  2021年10月25日08:34

    文清麗,1986年入伍,陜西長武人,畢業于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北京大學藝術系和魯迅文學院第三屆、第二十八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深造班),曾在《人民文學》《十月》《中國作家》《北京文學》《作家》等刊發表作品六百余萬字,多篇作品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等轉載,出版有散文集《瞳孔· 灣 ·湖》《月子》《愛情總是背對著我》,小說集《紙夢》《回望青春》《我愛桃花》,長篇非虛構《渭北一家人》、長篇小說《愛情底片》《光景》。獲《長江文藝》方圓杯小說獎,《廣州文藝》第四屆都市小說雙年獎一等獎,《解放軍報》第九屆長征文藝獎,第四屆“中駿杯”《小說選刊》獎。榮登《北京文學》2003年優秀作品排行榜,《青年文學》2019年度“城市文學”專家推薦榜和讀者人氣榜,一些作品選入各種年選?,F為《解放軍文藝》主編。

    則為你如花美眷(節選)

    文清麗

    1

    我跟柳云飛的相識,好像一出折子戲,有頭卻無尾。

    故事須從沁園開始。

    沁園是所江南園林,地處城郊之間,里面亭臺樓閣,湖山秀水,美得像明信片。車上,約我來采風的當地文學會的張會長不停地介紹著,我淡然一笑,心想,再美,能賽過拙政園?要不是我心情不好,想出來散心,接到她邀請,我才不會這么冷的天跑到南方來。這時北方雖然花葉凋零,可坐在有暖氣的房間里,品著茶,讀著書,多暢快。年根孤身出行,總讓人有股人生落魄之感。

    可車漸到沁園,我眼前瞬間一亮。園子面水依山,白墻黛瓦,古樹掩映,遠遠望去,好似一幅濃淡相宜的中國畫。蔓藤交錯掩映的墻外,是人流車行不斷的街道。園內,忽高忽低的風雨廊橋若隱若現,上面一個個長袍襲身、發髻高聳的男男女女逶迤而行,看服裝,好似生活在唐宋,如海市蜃樓,或夢中的桃花源,引得行人不時朝里觀望,交頭接耳。張會長朝我得意一笑,朝車窗外一指,呶,沁園到了。

    園門旁有個比地面大約高出一尺的木臺子。臺上一對著古裝的男女,在鬧騰騰的世界里,無視喧囂,書生在桌前寫書法,小姐扶桌觀看,香爐煙絲裊裊,琴聲悠揚。他們身后是一棟徽派古建筑,一枝紅梅從馬頭墻斜倚而出,遠處有河,在樹陰間忽明忽暗,不叫畫你說叫啥?

    他們在拍電視劇,還是演電影?我興致頓增,掏出手機不停地邊拍照邊問張會長。

    按你自己理解吧,更有意思的還在后面呢,有你拍的。在后面偷拍我的張會長不無得意地說。

    左邊是園子入口,穿古裝的人出出進進。張會長卻不提進園之事,而讓我到右側的房間更衣。

    更什么衣?

    張會長莞爾一笑,進去就知道了,隨你喜好。

    我狐疑著隨她到更衣室,衣架上掛著花花綠綠的綾羅綢緞,老生小生文巾生官生窮生武生翎子生小旦正旦花旦凈丑,龍袍蟒袍花褶子對披道服富貴裝,武將團花報衣翎子,應有盡有。墻上掛著秀才帽,解元巾,鳳冠,烏紗帽,頭盔,氈帽,點綢、水鉆頭面,皆古裝戲行頭。

    劉老師,這件奶白色繡著小蝴蝶的褶子頗適合你,再戴上頭飾你就是古代美女一枚。張會長說著,就要給我從衣架上取下來。

    我東看西望,哪件都好看,問想穿啥就能穿?

    對我們請來的客人,當然任你選。游客,得租。張會長說著,又看了看那件奶白色的繡花褶子,又說,這件衣服我最喜歡了,就是我人胖,穿著不像楊總穿著好看。她呀,穿哪件都像畫上似的。

    楊總?

    就是沁園的老板,是她讓我請你來的。

    劉老師,你快看這件,這是祝英臺穿的。張會長又看中了一件粉色的繡花褶子。其實從進門的那一刻,我就看中了一件皎月色的褶子,領上繡著白玉蘭,只不過那是男式的。還有帽子,就是帶著雙翅的解元巾。我從小愛看老家的秦腔戲,那些秀才落難、小姐在花園贈金的故事一直伴隨著我度過童年。那長長的水袖、潔白的護領,若隱若現的彩褲、高靴、飄帶,在我心里縈繞了好多年。

    好好好,劉老師模樣俏,扮秀才豐姿俊雅,妙筆一揮,就把我們沁園宣傳出去了。張會長邊說著,邊幫我整理帽子,我學著秀才們得意時的樣子晃了晃帽翅,瞧瞧對面的穿衣鏡,鏡中人非男非女好滑稽。

    檢票口醒目處寫著:請更衣入園,言行舉止文雅得體,盡情扮演好你的角色。我一愣。會長笑著說,就設想你穿越到唐宋了吧。

    門票一人一百五十塊,游客竟絡繹不絕。石牌坊的兩邊,寫著一副對聯:此曲只應天下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張會長說,劉老師,為了不打擾你創作,我就不進去了,我敢保證你進去就不想出來。你有空去見一下楊總,她是我的好朋友,可了不得。你與她相識后,絕對會喜歡上她的。怎么說她呢,有貌有態,是我活了六十歲,最喜歡的同性。我穿的好多件衣服,家里的裝修,都是她幫我參謀的,我以前的同事說,會長,你越老越有品味了。你看我就這么個人,別人說幾句好聽的,就以為自己在仙界了。哈哈哈。楊總的電話號碼我已發你微信,別忘了與她聯系。

    我巴不得馬上進園,便說,明白。

    帶上這個。張會長說著,遞給我一把折扇??磥硭麄冋嬗眯牧?,連這個細節都不忽視。試想一個手中沒有紙扇的秀才,就好似戲裝沒帶水袖,寡淡得很。我笑著說,我可不是秀才。

    里面探花狀元多的是,只要小姐你動心。張會長哈哈笑著,擁抱了我一下。這時一位顯然是負責人的中年男人跟她打招呼,她把一包雜志交給他,讓把我安排好。

    劉老師,那行,再見,我還要給市里各部門送我們刊物,他們可支持我們的文學事業了。

    我笨拙地拿著扇子,再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裝扮,一時有些懵,悄悄貼著她耳朵道,會長,我進去后,咋辦?我真一無所知呀。

    你是導演加演員,想怎么演你說了算,只要不違紀。張會長哈哈笑著,小跑著上了車。六十歲的人了,穿件大紅中式繡花長袍,背著印有他們文學會一團火焰 LOGO 的雙肩包,真是生機勃勃。文學就有這點好,讓人無論老少,總保持著詩意和情懷。聽說她仕途正盛時卻辭掉工作,創辦了文學會,又是組織會員上課、采風,又辦內刊。文學會創辦十年來,出刊一百多期,發展會員一千多人。全省有名的景點都設有他們文學會的寫作營、文學驛站,她真是把當地的文學事業搞得風生水起,在全國都享有聲譽。剛才她到機場接我時,我聽到一個工作人員老遠就朝她喊道,會長,你們的新刊我收到了,我很喜歡。那歡迎你加入我們文學會。會長說著,朝我擠了一下眼睛,說,我沒說錯吧,我們文學會就是一團火,要在全省甚至全國形成燎原之勢。

    一進園,我就后悔自己的打扮了。一個女人扮男人,別說旁人,就是自己都覺矯情,想出門更裝,又怕給人家添麻煩,索性就由著性子放松一次。反正我這個北方人,到此地,誰也不認識我。走進高高的牌坊,我就知道自己想多了,所有的人,皆著古裝,穿什么的都有。讓我沒想到的是不少年輕人扮了老人,而老人特別是中老年女人穿得卻一個賽一個艷。還有人穿白臉奸臣服,道士神仙服,真的是蘿卜白菜,各有所愛。大家或笑或鬧或拍照,誰也不會在意你。廣播里播放著一陣陣昆曲,我聽了半天,只聽出了一曲《牡丹亭》中的“皂羅袍”。

    我不禁對園主楊總經理產生了興趣,她是什么樣的人?怎么有如此的魄力和雅致,建這么一所園子?此處雖是小鎮,但建這么大的園子,也非等閑之輩。我好后悔沒有跟張會長好好聊聊,原以為這里只是一座普通的公園而已。

    沁園山環水繞,花木蔥蘢,亭臺樓閣,依地勢而造,或上或下,錯落有致。剛下過雨的青石板,發著透亮的光??每霉艠?,上面青苔密布,使陰雨的天,多了幾分翠色。

    左右一排排徽派建筑中,磚雕木雕中鳥之一毛,魚之一鱗,花之一瓣,都雕刻得刀刀密實、精湛。馬頭墻,小青瓦,古櫧樹,每個細節,皆極用心。

    真可謂洞天福地,風雅之居,我走幾步,頻頻回首。

    前面忽有岔路幾條,我正躊躇著,一位穿著白色仙女服、頭戴花環的漂亮女孩手執拂塵,熱情地迎上前來:相公好,我們有三條游覽線路,一是愛情,二是學業,三是神仙。你選擇哪條?我可給你做向導。我三十好幾,青春漸離我遠去,學業已無心再攻。還眷戀著紅塵,神仙就免了。想到這里,便在仙女妹妹要走時,不好意思地吐出了“愛情”兩字。

    相公,那你沿湖而走,自有良緣。

    神仙妹妹的指引,挑起了我的表演欲望,我朝她笨拙地施了一禮,鉆過綠植環繞的假山,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大湖,在蘆葦遮映下望不到邊。昆曲隔水傳來,清妙無比,使我想起了杜甫的一句詩: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人松。

    遠遠聞著酒香,我朝旁邊一瞧,原木門楣上寫著“湖樓酒家”,酒旗插在高高的屋檐上,店小二穿著一身灰色短打,肩披白毛巾,熱情地招呼我進屋。

    與酒家為鄰的是一所大宅院,白墻黛瓦,門樓高掛匾額,上寫:太守府第。進門是照壁,再是天井。逶迤而過,大廳即正堂,正中掛著穿文官服的老爺和著誥命服的夫人畫像,畫像兩邊是一副對聯:雅量涵高遠,清言見古今。

    八仙桌、圈椅、香鼎瓶花,官家布置,無一不有。二進院落,是小姐繡樓。一位穿著下人服裝的老人掃著落葉,他不時對游人說,周日下午三時,小姐會出來游園的。呶,二樓那個美人榻,就是小姐讀書處。

    蒼頭,小姐現在樓上嗎?我搖著扇子,學著戲上的稱呼問他。

    他停下手中活計,摸了一下假胡子道,相公,閨門之地,請您離開,否則老爺知道要對我用家法的。

    旁邊一個跟我一樣秀才打扮的男人笑道,老伯,請你告訴小姐,我梁山伯來了。

    老仆人又是一笑,說,相公你走錯門了,這不是祝府,是南安杜太守府第。

    我一聽,再次打量了一下老人,竟然如此進戲,看來是不可在園中隨意造次了。

    出得門來,不遠處有家茶館,名曰香茗坊。近鄰是依山而建的書院,名曰云心館,中堂有四五排桌椅,兩邊墻上掛著一張張謎語,有猜詞牌名的,猜劇種的,猜人名的,皆與昆曲有關。一個女孩猜到《紫釵記》的作者是湯顯祖,得了一張光碟,我一看,封面是昆曲《牡丹亭》的演出劇照,杜麗娘扮演者姓楊,沒來得及細看,女孩就裝進了包里。

    猜謎的人倒不少,但更多的是打開手機,在百度上搜,然后把答案寫在紙上,到主席臺上去領獎品。獎品有書、有門票、有硯臺,還有字畫。

    一個學生模樣的人說,這個題可難倒我了,《紅樓夢》里,提到多少折昆曲?是哪些?我查了百度,也沒個準確答案。

    另一個女孩說,你笨呀,旁邊圖書室書架上不是有《紅樓夢》嘛,查書呀。

    那得多費勁。

    干啥事不費勁?

    一位穿著先生服、顯然是負責人的中年人,正在桌后一件件地給獲獎者拿獎品,我問他,這樣得花多少獎品呀?

    他答這樣的活動只有周末有,人多,是為吸引更多的人來園。

    再走,是科場,也就是書生考試之地。

    再然后是小姐與考中狀元的書生手握紅綢在拜堂。

    還有書畫館,硯臺展,棋盤室,里面有幾個人在賞硯看畫。

    湖邊的劇院門口,貼著下午演出的昆曲《占花魁》的海報。

    不大的園子,俗世該有的都有了。在園子中,連負責保潔的阿姨都穿著古裝,一切都和環境融為一體,令人似乎穿越到一個陌生的世界。

    另一條游覽線路沿階而上,是圍了公園一圈的風雨長廊,里面或字或畫,介紹了昆曲六百年史、劇作家、作品,還有生旦凈末丑的行當知識,還有《牡丹亭》《紫釵記》《長生殿》《玉簪記》《南西廂記》《桃花扇》《蝴蝶夢》等昆曲劇照,柳夢梅與杜麗娘、秦鐘與王美娘、張生與崔鶯鶯、唐明皇與楊玉環等在墻上朝我微笑,墻上全是“步步嬌”“山桃犯”“泣顏回”“江兒水”等唱詞。

    轉完全園,不到半小時。游人太多,我只走馬觀花轉了一圈,就來到賓館。這是沁園的配套客棧,它門向外開,小門可入園。園內有盆花,我細瞧,有臘梅、紅梅,皆開得盛。每房各有其名,曰玄玉、玄圭、玄香、羅紋、松滋侯……不是墨,便是玉,可見建造者的品味與癡迷,甚或一腔情思,只有懂者了然于胸。

    我住的房間是套間,外面客廳的書架上,有些劇本,還有一個喇叭形的留聲機。床上放著一支紅玫瑰,床頭柜上擱著一串插頭。床頭柜上插著一張紙條:尊敬的客人,歡迎您入住沁園。水壺里的水是剛燒好的,洗澡水二十四小時供應。桌上有沁園及本地風景小吃介紹。祝您玩得開心。連手紙,都是那種淡黃色的羅紋紙。

    吃過晚飯,我一個人再轉,穿的仍是秀才服。因為是初春,且下起了蒙蒙細雨,游客也沒了,茶室酒莊的工作人員喝茶打牌。我興致盎然,索性在雨中漫步。

    天色漸黑,劇院門口的一排燈籠搶先倒映在湖面,落在長長的曲橋之上的,是房檐下的串燈,還有兩盞燈落在水面,在雨中,燈光像捉迷藏,一會兒聚攏,一會兒又散開。遠處的酒館、草屋、風雨廊道上,一串串紅燈籠也亮了。最數橋上的紅燈籠壯觀,一排十二串,每串六盞,左右對應,掛在橋的欄桿上。不,橋面之下還有兩行,是水中的燈影。那斑駁的光影,美得我照了一張又一張相片,還是覺得沒有拍出它的神韻。

    整個園子除了暈黃的燈光,就我一人。打著傘,油布的。著古服。對,古人之服。寬袖長袍,腰系錦帶。這讓我一時不知我是誰,來自哪里。當然只是一時迷失,發酸的胳膊提醒我,一個不會寫毛筆字,連墨都磨不好的人,不可能來自詩性飛揚精致富庶的唐宋。一個人走在雨中的沁園。一個人走,并不是孤獨,而是在清冷的天氣里,避開眾聲喧嘩,審慎地回味這園林之美。

    這時,我忽然看到一位小姐綽約多姿地沿著湖邊款款而行,從后面看步態非常美,頭上步搖寶釵金燦燦的。我猶豫了一下,想著是打個招呼呢,還是不理?

    走過去幾步,又回頭看她,她也看了我一眼,馬上低下了頭。真像大家閨秀,那一笑一羞的神態,迷住了我。我想戲上秀才遇見小姐,都是秀才主動的,便走到跟前,學著戲上秀才的動作,扯起水袖,深施一禮,小姐好,小生這廂有禮了。還沒說完,自己忍不住撲嗤笑了。

    那小姐側眼偷看了我一眼,低頭做了個萬福的動作。她妝比一般人化得濃,穿著繡花女帔,縐裙,還包了頭,點綢頭面閃亮。全套裝扮,不像游客,估計是公園里工作人員扮演的漂亮小姐,供游客拍照,我這么想著,禁不住激起了聊天的興致。

    小姐,也來逛園,怎么沒有春香姐相隨?我故意裝作男人的嗓子說。我這個假秀才人一看便知,但還是覺得這樣做挺有意思。

    那小姐右水袖輕輕一拋,又是嫣然一笑,揮水袖的動作特灑脫,讓我一時有些發怔,便笑著說,我是游客,從小愛看戲,做夢都想做個秀才。你是演員?

    你猜。她嗓子細細地說,莞爾一笑。

    肯定受過專業訓練。

    她笑了,說,有眼力。我是昆曲演員,在這演出。

    怪道呢,昆曲我最愛聽了,雖然不懂,就是喜歡曲子、唱詞,還有,愛看你身上這讓人迷醉的華服。

    昆曲當然很美。我學了十幾年了。她說著,朝前走了幾步,回頭對我說明天下午她演出《牡丹亭》,讓我有空去看。

    我說求之不得。要把傘給她,她手一擺,我只好作罷。

    2

    第二天下午,循著悠揚的笛聲,我來到綠樹掩映的劇場,一位穿著花旦服的高個女孩熱情地把我迎了進去。

    劇場是一棟仿古建筑,依水而建,皆是木雕門窗,畫面上或葡萄或蝙蝠或蘭花,形態各異。夏天,這里肯定是絕佳之地?,F在是冬天,臨時給客人桌下生了爐子,里面倒顯暖和。座位約有一百來個。

    一直到演出開始,只有十幾個觀眾。我擔心觀眾少,演出取消,但一到三點,笛子響了,我的心放下了。

    除了扮春香和書生的,基本都是那小姐一個人在主唱: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這樣的唱詞配著寥寥的觀眾,讓人感覺好孤單。

    一直到結束,雖然觀眾有二十幾個了,我相信大家都覺得這地兒暖和,沒多少人正經看戲,但她仍一招一勢在認真地表演。我感覺像是為我一個人唱似的。觀看的人說話、逗趣、吵鬧,她也不睬,一直在動情地演繹著劇情。因為在白天,我細細打量她,總感覺她有些怪怪的,但怪在哪,一時又說不清。

    晚上我吃完飯,想著也許還能碰到她,又沿湖漫步,園子仍沒幾個人,挺清冷的,卻發現湖邊多了一位青年秀才。他看了我一眼,我感覺有些面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也沒主動與他打招呼。這次,我扮的是小姐。從小門進院時,服務員告訴我,即便我住在園內,不換裝,還是進不了景區的。我說我想在園子里讓人給我拍幾張現代照,不想穿古裝了。我是你們楊總的朋友,你不信,可打電話問。就是我們大老板——楊總的愛人,就是楊總,就是她最寵愛的兒子進園,都得穿古裝。這是規定。穿一身黑色短打的小伙子面容嚴肅,措詞強硬。我便笑著問道,楊總兒子多大了?這么聽話。他是在這園子長大的,現在上六年級了。想著一個小孩子都這么懂事,我只好去換裝了。大堂就有很多衣服,供客人選擇。我選了張會長喜歡的那件繡著蝴蝶的奶白色褶子。瘦小的女服務員看我頭上光光的,給我戴了點翠發片子,說我像個大小姐,還替我拍了一張照片,讓我發到朋友圈,順便注明是在她們沁園。你們可真會做廣告。女孩笑笑,說,來的人都愛穿戲裝,每天都換。

    想到此,我感覺自己行事就應像大家小姐一樣,不能冒昧,便只管往前慢慢走,走幾步,不時朝那秀才觀望。

    他走到我跟前,深施一禮,說,小姐好,小生這廂有禮了。

    我說謝謝。感覺不對,想起小姐當作萬福的動作,可感覺自己做起來像揉肚子,便笑著說,這園子有趣。

    他直起腰來,亮開手中的紙扇,望了望湖面,念白道,確是風雅之地。

    我一時不知如何應答,便點點頭。

    小姐如果方便,請到茶莊一敘。

    我總算找到了點感覺,應答:公子請便。說完,又想笑,但看對方向右甩一下水袖,再向左甩一下水袖,然后雙手甩袖,整冠,整衣襟,然后拎袍上臺階,我忙止住笑,跟上。

    茶莊對面就是湖,從窗外可瞧湖光山色。里面綠植花卉不少,墻上寫著陸機的《茶經》。

    我們剛一進去,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女孩笑瞇瞇地迎上來說,相公,喝點什么?然后看了我一眼,又說,小姐萬福,做了個揉肚子的動作。

    我朝小姑娘點點頭,她把桌下的椅子拉出,扶正,我坐下后,秀才微笑著說,沏壺龍井。

    我說,你這秀才扮相好俊。

    他馬上站起來舉手行禮,惶恐。

    他是在演戲,還是真要跟我相談?我一時摸不透,不知該怎么接話,只好細細品茶。味道確實不錯。

    這時一位六十歲左右的婦人出來了,她好瘦,看了我一眼,對秀才說,柳生好。

    老板娘,生意可好?

    這才是你,更俊朗。

    一聽這話,我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番,他含笑望著我,我才認出了他就是昨晚湖邊碰見的那位小姐。

    他看出了我的疑問,慢慢品了一口茶,才說,我是男旦。

    聽到這話,我心里一驚,才明白了昨天觀戲時的那種怪怪的感覺的由來。舒了一口氣,好像自己從空中落到了地上。

    唱旦角很難吧?

    我原來唱小生的,改行當然難度很大。

    那為什么要改?

    他正要回答,手機響了,他抱歉一笑,站起來撩起袍子掏出手機,到一邊接電話去了??粗┲鴳蚍謭淌謾C,我忍不住又想笑,他已通完話。是手機讓他回到了現實,或者其他,反正,他步速快了,褶子顯得就不像剛才那么灑脫了。他說園子明晚有講座,要跟老師商量放 PPT 的事,他先走了。

    茶莊老板坐到他剛才坐的位置上,看著他走遠了,才盯著我,問我是干什么的,來這好幾天了,準備待幾天?

    我看著這個眼角有胎記、干瘦如柴的女人,沒好氣地說,難道進來喝茶的人都要經受這樣的查問嗎?

    她往我茶杯里續了水,語氣和緩了,說,這地方不大,天冷,游客來得少,白天來的基本都回去了,你卻住了好幾天。我就是好奇。

    我說無可奉告,說著要付錢。她說柳云飛已簽單了。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我已出門,老女人追上來忽然冒了一句,我勸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我很不高興,白了她一眼,問,為何?

    她說你要是長住,自然就明白了。

    我自顧自大步出門,可能因走得急,踩住了裙角,心想,戲服這么長,演員會不會也有踩住裙角的危險,可舞臺上,她們一個個走得那么婀娜多姿,步步生蓮。這么一想,我挺了挺胸,步子邁得盡可能像大小姐些。因為只有這樣的入戲,才配得上這么美的園子。再說這樣的機會并不多,當珍惜。

    3

    第三天,張會長問我跟楊總聯系了沒,我說還沒,她說馬上聯系,說著,又把楊總微信名片推給了我。我加了楊總微信,她很快通過了,說她在市里,兒子學習緊,過兩天回來后跟我聯系。我想更多地了解她,微信上卻限制了只公開近三天的內容,上面什么也沒有。

    每天,我都觀看柳云飛的演出,百聽不厭。他這天唱的是《牡丹亭·尋夢》。當他一出口唱道“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來粉畫垣,原來春心無處不飛懸。是睡荼蘼抓住裙釵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處牽”時,我感覺舞臺上百花盛開,那香味一縷縷好像也飄進了我的心里。

    我旁邊一個年輕女人說,聽說她是男人扮的?還挺漂亮,你看花一碰頭,他那眼神,還有拿扇把挑花枝的動作,好女人呀。

    啊,真的?倒沒看出來,一個男人好端端的扮什么女人,演得再像也不是呀,還掉價。她旁邊的胖男人接口道,嘴里一股蒜味沖進我的鼻子。

    女人不是也飾演男人嗎?唱小生的老一代有岳美緹、石小梅,年輕的當屬翁佳慧。唱老生的老有孟小冬,現有王珮瑜,還有武生裴艷玲,哪個不呱呱叫?坐我后面的引座女孩插話道。她的回擊甚合我意,我贊許地朝她點頭致意。

    怎么能一樣?女人演男人,理所當然,演得美,演得俏。男人演女人,賤??礆q數也不小了,真是的。男人說著,不停地撇著嘴。

    不知臺上的他聽到沒,反正他沉浸在杜麗娘的一腔幽怨里,唱得那么催人眼淚。

    一周里,我看了他唱的《牡丹亭·尋夢》《西樓記·玩箋》《占花魁·受吐》《蝴蝶夢·說親·回話》等十幾出折子戲,每天都不重樣。臺下他英俊灑脫,到了臺上,他一會兒是大家閨秀杜麗娘,一會兒又是交際花王美娘,一會兒又是丈夫剛死就春心蕩漾要嫁人的田氏。我從來沒想到男子的女裝扮相竟如此美麗傳神,唱腔竟如此珠圓玉潤。水袖飄飛,嬌柔嫵媚;眼神傳遞,柔情似水。眼波流轉之處,似能勾魂攝魄,比女人更有一番風情。

    除了我是固定觀眾,就是劇場那個為大家服務的高個女孩,整個劇場,都是她在管理。掃地、生爐子、打字幕,忙得不亦樂乎,可只要柳云飛一出場,她馬上放下活計,坐在一邊,邊看邊記,真的如癡如醉。

    演出結束,我正要走,柳云飛對我說,若有空晚上到他房間坐會兒。

    說實話,再美的景,一天逛四五次,也沒意思了。我每天在園子里走,工作人員都認識我了,老遠就跟我打招呼,我都不好意思再轉了,便欣然同意。茶莊,我再也沒去,每次都繞道而行。結果剛上風雨廊道,又遇到了最不想見的茶莊老板,正想扭頭回返,她卻叫住我,說,我們茶莊進了好茶,有空來喝。

    我不知道她是客套,還是真心,便點了點頭,大步而去。

    她追上我,嘴動了動,卻沒說話。

    我說,有事?

    她說,沒事沒事,我走了。

    好怪的一個人,我想說有時間跟她談談,但又張不開口,只好點點頭。

    4

    按園規,晚上七點以后可以在園子里穿自己的衣服。我換了衣服,走出門,感覺一下子輕松多了,好像回到了現世。便想,夢想回唐宋,真回去了,也怪累的。

    柳云飛的屋子在后園的一個僻靜角落,兩室一廳??蛷d背景墻上掛著一套金燦燦的大紅色戲服,房間博古架上,有金光閃閃的頭飾和一些古劍,還有琵琶等古典樂器!

    我進去時,他正拿刷子刷一件秀才的花褶子,看我驚詫,指著衣服說,這些袖邊、領邊的花都是手工繡的,不能洗,否則就掉色,每次穿完把不干凈的地方刷刷,然后用吹風機吹干。說著,他把戲服小心翼翼地掛到衣架上,讓我坐下吃水果。

    我擺擺手,站在那件大紅色的戲服前,仔細瞧。他走到我跟前,給我解釋道這是楊貴妃穿的緞料勾金鑲邊的團鳳女蟒,上面那個叫云肩,這是水袖,下面是大褶裙;這是鳳冠,那是發片子,掛的那個是鳳玉帶,它旁邊是線簾。

    最美的當屬五鳳鳳冠。它的前額呈半圓形,點翠額子口。冠面翠鳳五只,鳳嘴銜著垂珠滴,綴滿了白珠抖須,冠后有如意擋牌。兩側鳳尾耳子,均加掛著流蘇吊牌。我很想摸摸它的質地,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忍住了觸摸的沖動。

    美吧?掛在這兒,它沒生命力,楊總全套扮上,那真是,哎呀,我怎么給你說呢?簡直是驚為天人。我到這兒一年后,她含淚把這一套戲裝遞到我手里。我把它掛在當屋,就是想提醒自己這是我一生的目標。我一直舍不得穿,想等我能跟她唱得一樣好時,再穿這樣的行頭。楊總最滿意的作品就是《長生殿》。

    楊總會唱戲?

    啊,你不知道呀,她是著名的昆曲藝術家,飾演閨門旦,得過全國大獎呢。我是她學生。

    那她為什么不唱戲了,卻辦了這么一個園子?

    非深愛之不能為吧。

    我們坐在客廳,瞧著對面亮光閃閃的湖,喝著茶,柳云飛給我講起了他的故事。

    我在家鄉昆曲團唱小生,女朋友攻閨門旦,她一直夢想著飾演杜麗娘、崔鶯鶯。二十五歲那年,她忽然得了怪病,看不見了,但還可以聽戲。后來聽不見了,感覺生不如死,又怕拖累我,趁我一次演出時,吃了安眠藥。走時,才二十六歲。從那之后,我跟所有扮演小姐的演員都沒辦法配戲。我看到她們就想到她,就忘詞。有天,我忽然想,我要為她活著,要替她唱戲。我第一次扮演女的,戴了假發,坐地鐵,專門選了去一個陌生的地方。起初很緊張,不敢看人。后來試著跟人打招呼,沒一個人以為我是男的。去上男廁,還被人趕了出來。就此,我有了信心,開始演旦角。第一次演出,好緊張,怕頭飾掉了,辮子掉了,衣服扣子松了,演出完,觀眾卻掌聲一片。從此我就改成旦角,開始扮演形形色色的女人。很多人,特別是家人朋友都不理解??晌页踔圆桓?。

    先是為了紀念她,為她而活,后來,我覺得我就是男旦,我要演出不同于女性的女性——一個男人理解的女性。只有你演了女人,你才會發覺你真的理解了女人。真的,我才理解了我的女友為什么執意去死。女人的世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為了演好角色,我考上了戲劇學院研究生,專攻男旦。楊老師給我上過課,我很崇拜她,覺得她是昆曲界演員里面最拔尖的。那時她已三十多了,可她甜美的笑容,曼妙的身姿,還有青春的舞步,都很少女。研究生畢業后,我不愿意回老家,就給她打電話想拜她為師。她說她離開舞臺多年了,只培養小演員,讓我找昆曲團的老師教。我不死心,第二次給她發郵件,她仍拒絕了。第三次也就是五年前,我辭掉縣昆曲團的工作來到沁園,她很吃驚,說,她五年都沒登臺了。我說,我拜她為師有三條理由,一是在我看來她是昆曲界身段最美的閨門旦;二是她榮獲過梅花獎;三是她身上濃濃的書卷氣。拜師當然要選最優秀的。她沒答應,給我說她可以介紹她師姐收我為徒。

    我不甘心,把對沁園的想法及這幾年來寫的關于她演技的五篇論文交給了她,又在沁園附近租了房子,每天過來,遇到啥都幫忙干,順便看戲。一周后,她讓我到沁園上班。我特高興,她卻說,是她先生的主意。她說,想飾演旦角,就好好看看女性心理學,還給我推薦了波伏娃的《第二性——女人》。她贊成我的選擇,說,不是說旦角一定要由男的來演,而是有了男旦,昆劇所有的演劇方式才算完善了。昆曲中有些曲牌就是專為男旦而創作的。因為那些曲牌的調子太低,女性演唱者的聲音很難發出來,男性更容易唱。

    每每坐在化妝間一點點地戴那些珠翠時,我感覺我已進入了角色,進入到一個我過去陌生的女性世界,明白了直覺是什么樣子,理解了女人為什么愛哭,為什么愛生氣,為什么一點小事都能引起她們的憤怒,她們的心事就好像這些珠翠一樣,可愛又易碎。

    你覺得學男旦最苦的是什么?它最大的特點是什么?我越聽越感興趣。

    他把一只沙發靠墊放在我身后,說,你不要那么緊張,坐舒服些。說著,坐到我對面的長沙發上,把腳收到沙發里,半倚著沙發靠背說,男旦這個行當練得最苦的就是穿著鐵砂背心練功夫,為的是把男性的肩膀練得圓潤下沉,因為古代女性以溜肩為美。通常男演員的重心靠上,女演員的重心靠下,而男旦演員為了掌握舞臺上女性角色的行動規律,就要用這種特殊的方法來使自己的重心下沉,再加上“跑圓場”的腳步訓練,“步步生蓮花”的曼妙身姿便渾然天成了。當然,最難的還要數對女性心思的揣摩,由于男性演員本身不是女性,與女性演員相比,他們會格外仔細地觀察、思考和學習女性氣質,力求準確地揣摩、掌握女性人物的內心,用男人特有的角度和眼光去觀照女性。男旦并不是一味地模仿女人,其本身就是作為一種特殊的藝術品而存在的,如同中國文人畫,在意境上下功夫,取其神似。男旦不同于現實生活中的女子,他也不是簡單地模仿生活中的女子,不是再現女性的自然形態,而是作為被藝術化的女演員,去傳遞人物的感情。男旦藝術的內在,追求的應該是一種古典精神。昆曲中,姚傳薌先生的戲我愛聽。當然梅大師的就更不用說了。昆曲緩慢優雅的曲調,使古老、柔美、細膩、雅致在當今社會依然可以被重新激活,使我們在面對生活的時候,不再那么急躁和功利。京劇中有不少男旦藝術家如胡文閣、劉錚、楊磊,他們塑造了一個又一個經典的人物角色,如楊貴妃、西施等。昆曲男旦幾乎沒有,有人笑我是最后一個,不管它,我只要演好即可。為了保護嗓子,我不抽煙、不食辣、基本不喝酒;為了保持身材,要嚴格控制飲食……做不到這些就不可能成為一名優秀的男旦。你對男旦怎么看?

    我嘛,只要獨特,無論男女,我都喜歡。對了,劇場為大家服務的那個高個女孩,我看她真愛昆曲,每次看戲都好認真。

    她是本地人,一個熟人的孩子,愛戲愛得癡了,年輕女孩這么愛看戲,很是難得。

    你不想了解她?我感覺她對你有意思。我是女人我了解。我也學著他的樣子,把腳收到了沙發上,果然感覺舒服多了。

    他笑笑,搖了搖頭。

    你真不知道?還說你了解女人。

    說實話,演得越多,我越感覺女人最難懂,也最難演。比如說,我原來不理解楊玉環為什么醉酒,不就是皇帝沒有赴約,犯得著生那么大氣?可我反復看了五十多次楊總的《長生殿·絮閣》光碟,忽然理解了。我以前就是跟著楊總學,覺得演得像她就可以了,現在我才發現要理解楊玉環,因為她沒有安全感,所以她發現李隆基跟梅妃在一起,生氣得要把他們的定情釵盒還給李隆基。但她又不能真發火,惹惱了皇上。她的生氣,既有真氣,又有撒嬌的成份,一連串地問問問,還坐到地上,像小孩子耍賴,你沒看楊總演的,簡直演出了女主人公的魂。

    你跟楊總在一起多年了,她人怎樣?

    楊總不但是個優秀的昆曲藝術家,她還愛才。她經常跟我說,你只要想唱,我就支持你。我們當時來了六個演員,不到半年,只留下我一個了,她也讓我走。我說只要有人瞧得起,我就要報恩。在我們縣昆曲團,別說男旦,就是閨門旦也沒前景。你看到了,她給我住的這房子是園子里最清靜的,待遇也不錯,我每天唱兩小時的戲,其他時間都自由支配。我們這個小城,有許多美景,這幾年我都跑遍了,我跟大老板也就是楊總的愛人也是好哥兒們,他除了會做生意,還愛攝影,對了,他是靠攝影起家的。他帶我去了很多地方。你想,這么好的地方,過得又舒服,我為什么要走?現在我唱戲,幫楊總料理下園子,閑了讀讀書,過得很自在。書館圖書室里,藏有幾萬冊書,我隨時可讀,不知你進去過沒,里面還有茶室。每天坐在那,喝著茶,曬著陽光,讀著書,讓我當神仙我也不去。外面有演出,楊總大力支持我去。她還招了十幾個年輕學生,我和她平時就教他們。你說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有時,省里甚至北京有昆曲演出,她就帶著我和學生們去看,她說昆曲不能斷。你看,這些書都是她給我買的。我一看,有梅蘭芳、荀慧生、程艷秋等的傳記,還有一本《鄧肯傳》是我沒想到的。她支持我寫書,還說,要是我能寫出來,她就給我出版。

    她漂亮嗎?家庭生活如何?女人的天性使我猶豫再三,還是提出了這個一直縈繞嘴邊的話題。

    說實話,娶妻當娶楊總那樣的。你見了她就知道她有多好了,她待人跟她唱戲一樣,舒服自然。你會覺得她就該是那樣的,那樣的才美。她跟大老板當然幸福了,我給你只說一件事,大老板牙不好,怕吃涼的水果,她就每天給他把水果暖熱。大老板愛吃面,她就親手搟面,包包子。我聽了都羨慕。你是女作家呀,怎么也跟一般女人一樣這么關心人家私事?

    我感覺自己討人嫌了,忙起身告辭。

    ……

    (節選,全文見《山花》2021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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